160-170(1 / 2)

第161章 第 161 章

晨光熹微, 天際方明,五穀吐著舌頭把門板擾得吱呀亂想,陸起從隔壁房中走出來, 突然聽到自家公子廂房裡傳出來一道令人麵紅耳赤的呻吟聲。

陸起暗罵一聲, 不敢再多停留,步履匆匆離開了。

“嘶, 輕……輕點。”

屋內, 陸久安痛得倒吸涼氣, 韓致臉色不善:“你這是怎麼搞的, 踢個球至於這麼拚命?”

他麵前,陸久安緊繃的肌肉起伏成一條漂亮的弧度,胸前白玉平鋪的肌膚之上,一大片烏青非常顯眼。

韓致嘴上教訓著,手上動作不停, 大坨藥油被挖出來塗在受傷的地方, 然後又被一隻手重重抹開。

“痛……我不上藥了, 嗯……無恥小人, 流氓頭子……”陸久安罵罵咧咧,“這傷誰弄出來的你能不知道,少在這兒裝無辜了。”

韓致眼神茫然,麵露愧色:“是我?”

陸久安沒有理會他, 兀自扯緊裡衣, 打算逃離這場難耐的折磨。競技受傷在所難免,運動會上那一球的威力縱然比較大,不過既然沒有傷筋動骨, 也就沒必要再在這兒經受此等磨人的酷刑。

“我下手輕點。”韓致回過神來,靠著蠻力把人押回床榻上, 嘴上連哄帶騙地安撫他。陸久安好不容易套上的衣服又被儘數剝落,隻得任人宰割。

“我看看,其他地方還有受傷嗎?”

陸久安感受著他的小心翼翼,惱怒之下有些好笑,腦海裡突兀地閃過一個詞:猛虎嗅薔薇。

“沒有了沒有了,這點傷不管他,過個一兩天自己就消了。我又不是什麼柔若無骨的姑娘家,不用如此大費周章。”

陸久安三兩下挽起頭發,穿上官服,韓致提著一雙皂靴走上前來,彎下腰替他套在腳上。

比賽雖然已經落幕,但是吸引來的外客仍然逗留在此,陸久安的接待工作遠沒有結束,他想趁運動會的號召力,儘量給遠道而來的遊客留下好的印象,如果此次一舉成功,以後就不需要他勞心勞力地去對外做宣傳了。

除此之外,陸久安也要開始為韓致收拾行囊了。

獨屬應平的第一艘商船已經完工,此次韓致回雲落,正好乘坐這艘船走水路,平穩快捷。

作為這項大工程的總負責人沈途,在建造船隻的過程中,時不時收到陸久安的提議,對船隻改進不少。

比如為了減少船身的搖擺,沈途經過多次專研琢磨覺得切實可行,最終決定采納陸久安提供的方法,在中線麵安裝深過龍骨的中央插板,這樣一來,還能起到一定的抗橫漂作用。諸如此類的例子還有很多,都被一一運用了進去。

可以說,這艘名為“水蛇”的商船與當今所有的船隻都不同,放在整個航運史,都是獨樹一幟的存在。

而陸久安那些看起來比較超前的概念,自然也是他從電腦裡找的資源了。

船體長約15米,寬約7米,拋開桅杆高約4米,艙壁由水密隔艙構成,具備良好的抗沉性能。船艙有上下兩層,上層主客,下層主貨,空間開闊,可以承載不少東西。

因此陸久安準備起行李來是有多少裝多少。

邊疆條件艱苦環境惡劣,雲落城一到冬天大雪綿延,寒風刺骨,厚實的衣服必不可少,華彩坊的女工們被分出一半,連夜縫製鵝絨棉衣。

棉衣製成送到韓致手中,觸感柔軟細膩,他搖了搖頭:“將領常年穿著盔甲,這衣服用不上。”

“巡視禦敵時穿著盔甲沒錯,總不至於連睡覺休整的時候也穿著吧。”陸久安曾在和顏老夫子的一次交談中無意中得知,邊疆戰士凍死凍傷的不在少數,秣馬厲兵那麼久,不是戰死疆場,而是折戟在大自然之下。

如果用衣物就能減少一部分傷亡,那這買賣太劃算了。

“還有葡萄酒,去年就說過,一定要帶去給邊疆將領戰士們解解饞,你是作為獎賞發下去也好,雨露均沾每人一口也好,隨你處置。”

衙役把剛釀成的葡萄酒搬運到停泊靠岸的船艙裡,足足有五大壇。

韓致看他為了自己忙裡忙外地不停歇,林林總總準備了一大堆東西,圈著陸久安的腰把他拉在懷裡:“這些就足夠了,歇一歇吧。”

“還行,不是很累。對了。”陸久安突然想起一事,“你會泅水不?”

“會一點,能浮到水麵上,不能遊太遠。”

“那可不行。”陸久安眉頭皺起來:“萬一在途中突發意外落水怎麼辦,能供船隻運行的水流都不會太平緩,一旦掉下去,九死一生。”

就像前不久的碼頭事件,落水五人,隻救起來一個,還搭上了一個去救人的。

韓致不以為意:“你不是用皮囊做了救生衣嗎?而且以防萬一,船上還放了許多腰舟。”

韓致嘴裡的皮囊救生衣,是在碼頭事件後,陸久安著人製成的,與現代的救生衣壓根沒法比,收效甚微,了勝於無。而所謂的腰舟,是一種巨葫蘆,因為可以帶著人浮在水麵,其作用和木筏有些類似,在一些交通不便的地方,常常被人用來渡河。

陸久安聽說了此物以後,覺得可以充當救生圈,一並放在了船上。

不僅如此,商船上還專門高價雇傭了兩名善水的人做救生員。

陸久安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再多的防護措施都不為過。

“也不單單如此,韓朝日,你想過沒有,有一天或許你的敵人不再是那些馬背上的遊牧民族。而是從海的那一邊,乘著帆船,抗著炮筒的洋鬼子。”

“炮筒,洋鬼子?”韓致明顯一頭霧水。

“是的,他們是海上來的敵人,假以時日,你們要在水上作戰,僅僅隻能浮在水麵上,你用什麼來打敗他們?用你那力大無窮的身體嗎?如我直言,在水裡,你使不上一層的力。”

韓致想了想,一開始,軍營裡的很多戰士因為不識馬術,被撻蠻打得落花流水,隻知道抱頭鼠竄。那般光景,就是現在回想起來也萬分屈辱,如果曆史再一次重演,馬術換成了泅水……

韓致臉色驟變,麵目一沉:“你說得對久安。我不知道你說的那群來自海上的敵人到底存不存在,但是即便萬分之一的機率,我也不該忽視,是我思慮不周。”

能聽勸就好,陸久安緩和了語氣:“我隻是假設,不過就算那樣的情況出現,我們也不會被動挨打。”

他已經成立了研發團隊,火藥被研製出來是遲早的事,況且當今陛下深謀遠慮心懷淩霄之誌,對於海上的探索,想必會非常感興趣。要是發現除了這片大陸,世界上還有更廣袤的土地,不會不設防。

做好萬全準備下,至少在陸久安有生之年,不會允許同樣的屈辱重蹈覆轍。

提到研發團隊,陸久安又想起另一件事,他急不可待地拉著韓致的手腕來到實驗室,韓致被他這神神秘秘的一出搞得好奇心十足:“又有什麼寶貝。”

“確實是寶貝。”對於即將看到的物品,陸久安隻願意透露隻言片語,“還記得按察使臨走前,我送他的東西不?”

“難道是眼鏡,又打磨出了一副?”

韓致不解,他是知道那東西的珍稀之處,可是他也沒有視物模糊的眼疾啊,那東西給了他,也是暴殄天物。

“不是,不過也相近了。”

到了實驗室,裡麵卻空無一人,紙張器械淩亂地散落在地。

“到哪兒去了,早上還給我遞了消息申請科研經費。”

韓致動了動耳朵,眼鏡銳利地射向牆的另一邊:“在外麵。”

實驗室外麵原本有一個高塔,在古時候供哨探登高望遠所用,已經有了很久遠的曆史,陸久安不明白他們去那裡做什麼。

他什麼都沒聽到,隻好跟隨韓致繞到實驗室另一側,正好看到大群人圍聚在一起唉聲歎氣,明顯要做的事沒有成功,陸久安探進去一個腦袋:“做什麼呢?”

一人頭也沒回地說道:“我們當中一部分人認為事物越重,從高空落下的速度越快,反之落下的速度越慢。為了驗證這一猜想,我們尋來這一高塔,用一塊大圓石和小鐵珠做實驗。”

陸久安眼睛亮晶晶的,學過初中物理的都知道,這是曆史上赫赫有名的自由落體實驗,至此真正開啟了物理學的大門。

好家夥,沒有了外物的束縛,這群人天馬行空,已經進行到了這一步了嗎?

“結果呢?”陸久安明知故問。

“結果兩個物什同時落地。”說話的人撓了撓了頭,滿臉失望。

陸久安暗笑不已,他拍拍對方的肩膀安慰道:“看來你是支持這一理論的一方,你為什麼會這麼認為呢?”

“衣服從樹上掉下來,近乎於飄,而橘子熟了從樹上掉下來,則眨眼見地。這不就是很好的例子嗎?”

小夥子,幸好沒落你頭上,落你頭上你就該改名叫牛頓了。

陸久安點點頭:“說的沒錯,那有沒有另外一種可能呢,他下落的速度和重量無關,而和表麵大小有關,畢竟衣服這麼大,風都能把他吹來。”

那人雙眼驟然一亮,前一刻還垂頭喪氣,這一刻仿若死灰複燃:“對……對!很有這種可能,咦,陸大人。”

回過頭的人這才發現跟他探討那麼久的是陸久安,他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衝陸久安靦腆一笑。這時候,人群中的謝懷涼也發現了他,謝懷涼拾起鐵珠放回袖中,扒開眾人朝陸久安走來:“大人是來取千裡目的嗎?”

千裡目?

旁邊的韓致心神一動,心中已隱隱有了猜想。

第162章 第 162 章

隻不過這猜測委實有些匪夷所思, 讓他在想到的一瞬間,就被自己下意識的否定了。

謝懷涼側了側身子:“千裡目太過珍貴,被我鎖在密匣內, 請大人隨我移步。”

陸久安並沒有著急走:“剛才那個實驗是誰提出來的。”

與他交談已久的青年小心翼翼地抬了抬手:“是小人。”

陸久安有些意外, 反複看了他幾眼,目露讚賞之意:“彆害羞嘛,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方思遠。”

“方思遠, 不錯。”陸久安把這個名字放在嘴裡來回念了幾遍:“你這個想法很好, 持之以恒下去, 說不定有一天,你的名字將被載入史冊。”

方思遠明顯被嚇到了,臉色漲紅,結結巴巴道:“小的不敢有如此膽大的想法,我提出實驗隻為解惑。”

陸久安有些少年老成地拍了拍他肩膀, 緩緩展開一個笑容:“所有的創造都來源於奇思妙想, 而能不能成功, 關鍵在於他們能不能付出行動。”

在場的所有人, 腦海裡不約而同的想起那句話:求知而學理,學理而實行,勿高談闊論,需躬力親為, 大道至簡, 知行合一……

這是陸久安在縣學第一次講學時提出來的觀點,再結合此情此景,眾人終於理解了其中的意味。

陸久安韓致緊隨著謝懷涼其後, 隨著實驗室大門的臨近,不知為何, 韓致突然心跳如擂鼓,一雙眼睛緊緊盯著謝懷涼的一舉一動。看著他從貼身的衣服裡掏出一把小巧銅質鑰匙,看著他扒開一層層雜亂無章的器械,看著他取出木匣,鑰匙入孔。

哢噠──

細微的聲音傳入韓致的耳朵,謝懷涼雙手捧著千裡目送到陸久安麵前。

時隔多年,陸久安終於又看到了一件跨時代的產物被研製成功,他垂目掃了一遍,心情彆提多愉悅了,他抱著雙臂朝韓致努嘴示意:“韓大將軍,這是為你量身定做的千裡目,保準讓你滿意,試試?”

韓致舔了舔嘴角,看了陸久安一眼:“怎麼用?”

“和眼鏡差不多,把小的那一麵放在眼睛前,大的那一麵,就對準遠處的鐘樓吧。”陸久安不厭其煩地為韓致講解用法,“這裡可以調節焦距。焦距我也不知怎麼和你解釋,總之你可以左右調整,直到你視野裡的東西看得清晰一些。”

鐘樓離實驗室差不多有兩公裡的距離!

韓致勉強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按照陸久安的方法擺弄手中的千裡目,直到把鐘樓上的顯示的刻度看得一清二楚……

陸久安:“如何,現在幾點?”

韓致:“……”

“喂,有沒有搞錯啊韓朝日,你擺弄那麼久也沒好?要不要那麼愚笨啊。”

陸久安等得不耐煩了,作勢要去搶,韓致錯開一步,憑借著優越的身高擺脫掉陸久安,他依舊一聲不吭,然而此刻的韓致更像是一個得到新奇玩具的孩子,時而將千裡目放在眼前擺弄,時而又取下來,就這麼反反複複兩廂對比。

良久,韓致方才過足了癮,他把千裡目緊緊握在手裡,目光如炬,看著陸久安嚴肅道:“此物於我軍如虎添翼。”

“我知道。”在抗戰片的熏陶之下,望遠鏡在戰場上的能起到怎麼樣的作用,陸久安這個做縣令的文官比誰都清楚。更何況在科技力低下的大周,這玩意兒更是如開了掛一樣的存在,作用隻好不差。

“屆時將千裡目交給斥候,於千裡之外便能刺探敵情,知曉敵方動向。”

“千裡之外那就有些言過其實。”陸久安樂了,他自知這此物的極限,以目前實驗室的技術能做到這個程度已經很不錯了,要想千裡之外,還任重而道遠。他收起望遠鏡連同木匣一起塞到韓致的懷裡,“給你的,你帶著它回雲落,讓你那群手下看看你的神仙手段。”

確實是神仙手段,韓致暗道。突然他心神一動,“現在有了千裡目,以後是不是還有順風耳?”韓將軍立刻舉一反三。

“哥,你想得倒是美,真當我這是機器貓呢。”陸久安翻了個白眼,“不過順風耳沒有,有個更厲害的。這千裡目隻能做個輔佐工具用,以後給你個殺傷力十足的武器──通天雷。”

“通天雷是何物。”這下連一旁的謝懷涼也忍不住好奇了。

陸久安把火藥一解釋,兩人均是歎為觀止,陸久安得意洋洋,對著韓致擠眉弄眼:“知道我這兩個實驗室厲害之處了吧。”

韓致點了點頭。

陸久安貼近韓致耳邊悄聲道:“那以後你可要在你皇兄麵前替我美言幾句啊。”

……

準備了幾天的遠行物資,東西一摞一摞往船上搬運,這時候,應平的很多人都聽說了“水蛇”就在最近兩天要開船了,時不時圍上來湊熱鬨,陸久安覺得準備得差不多了,做著最後的查缺補漏。

臨彆在即,韓致把韓臨深叫到跟前,韓臨深後麵跟著顏夫子,顏古很少在講學期間離開縣學,陸久安看到他的那一刻,心裡已經有了猜想。

果然,韓致對韓臨深道:“你同我回雲落。”

“好啊。”這幾天縣裡的動靜韓臨深都看在眼裡,他的驚喜溢於言表,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急不可耐地就要回房收拾行囊。

韓致又道:“這次回雲落要待一年左右,顏夫子一起。”

“一年?”韓臨深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他猶豫片刻,搖搖頭,“爹,要回雲落這麼久啊?那我不回去了。”

他確實很想念在邊塞的日子,很想念楊叔李叔他們,然而在應平生活了這麼多年,從一開始的不適應,到後來慢慢喜歡,直至現在,要讓他離開結識的小夥伴,他還是有些舍不得的。

更何況,應平有很多雲落沒有的東西,他在這裡吃得好,玩得好,除了課業繁重一些,再沒有比這更自由自在的了。

韓致右手握拳擱在案桌上,語氣不容商量:“兩日後辰時出發,到時候沒見到你人,你知道後果。”

韓臨深急急退後兩步,哀嚎一聲:“為什麼啊?”

韓致沒有說話,這突如其來的沉默讓韓臨深如至凜冬,半響,韓致垂下眼皮:“臨深,你讓我很失望,你跟著顏夫子和久安學了那麼久,一點長進都沒有。你這樣,何時才能當大任。”

韓臨深張了張嘴,最終什麼話都沒有說出口。

“觀星社發行的每期要聞,一日不落地送到你手中。你告訴我,你真的從中沒窺到一點蛛絲馬跡嗎?你真的不明白我為什麼這次要讓你同我回雲落嗎?”

韓致的語調自始至終都沒有一絲波瀾,然而他每說出一句話,都叫韓臨深的身子崩得愈緊。語畢,韓臨深身上所有的稚氣和隨性已經全部消失殆儘 。在這一瞬間,陸久安仿佛看到他從那個陽光開朗的鄰家大男孩,迫於責任,不得不變身為皇位上那個冷靜沉著,將江山扛起來放在脊梁之上的新帝。

這就是欲戴其冠,必承其重嗎?

陸久安於心不忍,想走過去用手臂圈緊他肩膀以示安慰。

這時候,韓臨深開口了:“我明白了爹。”

他明白了。

陸久安也明白了。

早在當朝天子推行烈士撫恤金之初,就為所有人埋下了一顆定時炸彈。那巨額的撫恤金就像一盤公然擺放在餐桌之上的珍饈,誰都看得見,誰都摸得著,然而一旦有貪官汙吏經受不住誘惑妄想伸手染指,那必定掉入皇帝陛下親手設下的陷阱中。

眼下正到了收官之際,皇帝想要挖出蘿卜帶出泥一網打儘,朝堂之上必定風起雲湧,連帶著其下的宦海也人心沉浮。屆時那群人被逼得狗急跳牆,能用來掣肘皇室的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會被他們輕易放過。

韓致這一去就是一年,韓臨深作為皇帝之子,有什麼地方能比他的大本營雲落更安全的呢。

陸久安相信,若非他自己身為應平的縣令,說不定都要被韓致給栓在褲腰帶上放在身邊寸步不離。

韓臨深行了個禮,一聲不吭地退出吾鄉居。

他從縣學帶回來的一遝紙孤零零地躺在紫光檀嵌黃花梨麵書卷幾之上,字跡斑駁,秋風拂過,嘩啦啦掉了一地,其中一張正好落在陸久安腳邊,他彎腰拾起來,紙上提著一首詩:

兩袖書墨潑山河,舀杯星辰鬥秋色。

一卷晚霞皆在手,遊龍驚鴻敢與我。

顏古道:“這是臨深今日才作的,這首詩放筆縱意大氣磅礴,我難得誇了他兩句,他本是想拿回來給將軍的……”

原本是興致勃勃帶回來給韓致求表揚的,沒想到反被當爹的批了一頓。

嘖。

陸久安無奈,他把地上散落的紙一張張撿起來,對折整理,也沒交給沉著臉的韓將軍,而是轉頭裹進衣服裡一股腦塞行囊中去了。

“龍蛇”出發的那天,湖麵水波蕩漾,碼頭人頭攢動。今日乘船的不隻韓致一行,還有出行的旅人,跑商的商人,謝家長子謝懷溫就打算趁著這次機會,準備了好一些貨物,欲銷往吟水一帶。

楊苗苗站在船頭抹著眼淚跟韓臨深道彆,話裡話外都是不舍,韓臨深輕輕拍了拍這個弟弟的背脊安慰道:“莫哭,一年後我們就見麵了。”

阿多把楊苗苗攬在身旁,韓臨深墊著腳尖東張西望:“陸起呢?他沒來嗎?”

話音剛落,一個包裹遠遠向他拋來,韓臨深眼疾手快接住,看到來人是陸起,喜得眉眼彎起:“裡麵裝的是什麼?”

陸起道:“一些小玩意兒,你在雲落無聊時,可以拿出來解乏。”

韓臨深絲毫不作懷疑,連打開看一下的動作都沒,喜滋滋地抱在懷裡,陸起沒忍住啐道:“笑得像個傻子。”

陸久安見狀與韓致對視一眼:“你兒子初見我弟弟時,兩人還相看生厭,沒想到現在關係都這麼好了。”

要是韓臨深未來真能做皇帝,也不知道會不會給陸起封個官,然而兩人君臣相待。一想到這樣的場景,陸久安不由得樂出聲。

兩人並肩到了船頭,來來往往的腳夫挑著重擔與他們擦肩而過,韓致捏了捏他脖子:“你回吧,我走了。”

“好。”

陸久安爽快地轉過身,又被背後的人拉住手臂,韓致低沉的聲音叮囑道:“平日記得穿著軟甲,若是遇到撫恤金相關的政務,你有多遠離多遠,彆去碰。”

“縣衙的役吏經過訓練,對付一般的匪徒已經綽綽有餘,出門在外,至少帶四個人在身邊。”

“我知道了。”陸久安從善如流,“還有什麼想要說的嗎?”

韓致猶豫片刻:“不要到處沾花惹草,不許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扯上瓜葛,更不能學著衛所那群人到街肆去尋花問柳……”

“說這些就過分了啊,我什麼時候沾花惹草了。”陸久安凝眉踹他。

韓致受他一腳不痛不癢:“總之,若是有什麼彆有用心的人靠近,不論男的女的,都莫理會。”

陸久安服氣了,他每天忙著看書處理公務的時間都沒有,彆說近女色了,連府上的丫鬟都不再對著他犯花癡了。

湖麵的冷風猛得灌近,陸久安張嘴被嗆得連連咳嗽,韓致發出一聲低笑,伸出寬厚的手掌順著他背脊拍了拍:“我要說的就這麼多了,回去吧,碼頭風大。”

正當這時,人群外遠遠傳來一疊聲呐喊:“將軍、將軍留步。”

這聲音又高又急,還帶著短促的喘息,叫人一聽就知道是匆匆忙忙趕路所致,陸久安揉了揉眼睛:“嘿,這不是石大夫嗎?這會兒不是在醫學院授課嗎?怎麼到碼頭來了。”

石大夫一馬當先撥開行人,他身後還跟著四五個麵色稚嫩的年輕男女,個個包袱款款,眼神堅定。

第163章 第 163 章

石大夫氣喘籲籲帶著自己幾個弟子來到跟前, 未等韓致開口詢問,三言兩語道明來意:“大人,這幾個學生都是鴻圖學院的醫學生。”

陸久安認出了其中三個人, 當時運動會有參賽者暈倒時, 就是他們挺身而出把脈查看。

石大夫繼續說道:“聽聞將軍即將回雲落,這幾個學生想同您上戰場, 儘一點綿薄之力。”

陸久安當即明白過來, 這群人學業有成, 要去做戰地大夫!

陸久安先是在心中狠狠叫了一聲好, 然後轉過身來看著他們的雙眼,神色凜然:“你們做這個決定,想清楚了嗎?”

對麵五人不約而同點頭,其中一人心潮澎拜地說道:“陸大人放心吧,我等都是經過深思熟慮之後作出的決定。男兒當保家衛國, 我們力氣不夠, 去戰場上殺敵隻會白白送死, 那我們就去做戰士們的醫生, 他們保護大周,我們保護他們。”

饒是韓致也被這鏗鏘有力的一番話說得動容,他大步流星走到幾人麵前,來回打量他們, 眼裡分明帶上了幾分欣賞的意思:“沒想到你們身為一介醫者, 居然有如此膽氣,不錯。”

石大夫歎了口氣:“這些都是我們幾個老頭子的得意門生,本來有意收到醫館裡, 誰知道他們劍走偏鋒,好好的應平不待……哎, 這叫個什麼事,勸都勸不住。”

石大夫扶著額頭連三惋惜,看來是真的鬱結到不行。

“是好事。”陸久安隻得拍著這位老熟人的胳膊勉強安慰,“他們如今跟著將軍去戰場上救死扶傷,也算師承其脈了。”

他開設醫學院,培養醫學生,本就有意往戰場上輸送人才,眼下無需他多費口舌,就有人自發願意前往,正好還可以做個表率作用,一舉兩得。

醫學生的自薦實在是一個意外之喜,陸久安猛吸一口氣,握著拳頭不輕不重敲在韓致胸膛上:“我的人到你那兒,可彆讓你們那群五大三粗的士兵們給欺負了,他們的手可精貴著,要好好保護他們。”

這話裡三分玩笑三分警示,那五個學生不是愚鈍之人,都知道陸久安是在為他們著想,心裡齊齊淌過一陣暖流。

韓致眉目柔和下來:“那是自然,我會善待他們,將他們放在軍中最安全的地方,不會有任何閃失。況且士兵還指望他們救命呢,供起來都來不及,怎麼會犯這種糊塗。”

這也是事實,戰場上刀劍無眼,士兵常常會受傷,若是沒有大夫治療,那就隻能聽天由命,大夫到了那裡,都是稀世珍寶,可不是得當成菩薩供起來。

“你最好說話算話。”陸久安心滿意足,又問五個醫學生:“你們爹娘,或者家裡人呢?他們知道嗎?”

其中一個青年渾身冒著初生牛犢的朝氣:“知道,他們起初不同意,不過後來嘛,被我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自然就同意了。”

“你說謊。”陸久安一眼就看出來了。

青年被當場戳穿,鬨了個大紅臉,石大夫恨鐵不成鋼地冷哼一聲,那學生打了個哆嗦,這才一五一十地老實坦白:“……好男兒誌在四方,怎麼能被束縛在小小的一方天地,無論他們同不同意,我心意已決。”

石大夫眉頭緊鎖顯然不認同:“楚丘俞,他們終究是你爹娘,萬事當以他們的想法為先。”

青年梗著脖子反駁:“非也,從我們呱呱落地那一刻,就成了一個獨立的個體,我們有自己獨立的思想,在能夠明辨是非之後,我們都有權利自己做決定,若是事事都唯命是從,那我們與木頭何異?”

石大夫被氣得吹胡子瞪眼,抖著手橫眉冷豎:“這麼離經叛道的話,誰告訴你們的。”

青年義正言辭:“陸大人。”

陸久安:“……”

石大夫:“……”

陸久安打了個哈哈:“本官確實說過,但後麵還有一句話,你們做的任何一個決定,都要做好獨自承擔風險的準備。去邊塞,有想過後果嗎?”

“我們清楚。”

“清楚就好。”陸久安攔下石大夫欲勸說的話,“人生隻有一次,不妨大膽一點去做自己想做的事,隻要不是什麼作奸犯科違背人理道德的,都沒問題。”

五個醫學生高興地像一陣輕快的風,他們尚且不知踏上這艘船後,等待他們的命運齒輪將會如何轉動。

現在這陣風原地打了個轉,拱手禮貌拜彆石大夫後,大步昂揚、義無反顧地走進獨屬於他們的曆史洪流中。

韓致這一趟回雲落,算得上是“滿載而歸”。陸久安也不作耽擱,催促韓致登船啟程。

響亮的號子聲穿透雲霄,隨著岸邊百姓的歡呼,“水蛇”慢慢駛離岸邊,很快就在水流和風力的作用下,如一片巨大而沉重的樹葉越飄越遠。

韓致依然站在船頭,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視野中,這才回到船艙內坐下,閉目養神。

韓致走了。

陸久安一瞬間諸多思緒紛至遝來,但他也明白,隻要韓致還是將軍,這樣的離彆還會發生無數次。

他站在原地靜默了好一會兒,招呼役吏回縣衙。

從碼頭到城鎮的主乾道已經全部鋪成了水泥路,道路兩旁疏影橫斜,小溪清澈見底,幾個婦人抱著木盆蹲在岸邊,一邊清洗衣物一邊談天說地,不時響起陣陣嬉笑聲。

十月的深秋天氣漸涼,溪水濺過來灑在脖子上時,陸久安被凍得一個哆嗦,他抬頭看了看天,忍不住握緊韁繩。

離縣衙還有一條街的距離,無意間,陸久安看到路麵足跡淩亂,被無數人踩踏出來的圖案之上夾雜著一些斑駁的水印,他剛才還沉浸在離愁彆緒中的腦子,立馬意識到附近出了事。

果不其然,等快馬加鞭轉過街角,嘈雜的聲音烈火一樣綿延而來,大堆百姓簇擁在一塊兒,手中拎著各式各樣的農具,聲勢甚是浩大。

人群中間,幾個救援隊的人正抬著一個擔架健步如飛。陸久安走近了,發現那擔架之上躺著的還是個熟人。

趙老三渾身上下濕漉漉的,臉上蠟白無光,雙眼緊閉,也不知道是個什麼狀況。

陸久安嚇了一跳,利落地翻身下馬,扯過就近的一個衙差劈頭蓋臉地就問:“趙老三出了什麼事?”

衙差甩了下手,一灘泥漿脫落在地,這人和趙老三一樣,身上也是濕的,幾綹頭發從額頭旁邊雜亂無章地垂下來,混著黑乎乎的汙水,顯得很是狼狽。

衙差後退一步,生怕把泥帶到陸久安衣服上。

“趙老三做日常巡邏,結果走到半途不知道什麼原因,一頭栽進了旁邊的水溝裡,得虧被人發現。”

原來不是他想的官民衝突。

陸久安鬆了口氣,隨即又提起一顆心來。

醫館近在咫尺,救援隊訓練有素地把趙老三抬進去,其餘百姓本來沒什麼事,這會七嘴八舌地議論著,倒感覺有些手忙腳亂。

秦技之側頭就看到抬進來一個人,又這麼大陣仗,當即放下手中的藥材,藥童默契地遞來藥箱,點上油燈。

觀氣色,聽聲息,摸脈象……秦技之有條不紊進行手裡的動作,陸久安屏氣凝神大氣不敢出,靜靜看著他為趙老三把脈施針。

須臾,趙老三變成了一顆巨大的仙人掌,渾身上下長滿了刺,然而效果也是立竿見影,一整套下來,趙老三悠悠轉醒,隻不過臉上仍有菜色。

圍觀的百姓早已各自散去,這會兒趙老三正撐著身子半躺在床上,有力無力地端著碗喝藥。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中藥味,帶著獨有的苦澀,令人安心。

“趙老三病情嚴重麼?”

藥童在一旁收拾藥箱,秦技之淨了手,把銀針一根根插進針灸包。

“落水沒多久,發現得及時,最近兩天注意保暖不要見風受涼。”

見他說得如此輕描淡寫,那便是問題不大。

趙老三放下碗低聲道謝,藥童小心翼翼扶著他躺下,陸久安走過去給他掖緊被子,趙老三可憐巴巴地看著他:“陸大人,卑職現在全身沒有力氣,恐怕當不了值,能不能不要扣我表現分。”

陸久安哭笑不得:“我是這麼不近人情的上司嗎?這幾天你就好生休息,有同差給你頂上。你還記得自己是怎麼回事不,怎麼好端端得走在路上,就突然栽倒了。”

趙老三也說不上來,他走著走著便意識模糊,之後就不省人事了。

“什麼都不記得了?”

“等有知覺的時,卑職已經在水裡了。”

冷冰冰的水流鋪天蓋地地擠入他鼻子耳朵,叫他呼吸不得,恍惚之間仿佛下一刻就要交待在此了。正當他絕望之際,接二連三的人跳入水中,那時候他已經分辨不出來人的模樣,隻覺得無數雙暖洋洋的手貼近,合力將他從水裡撈了出來。

他依稀看到有個農夫扔了鋤頭,把腰間盤著的衣服脫下來給他裹上。另一個農婦丟下菜籃,從後邊搭了一把手。

成群結隊的百姓圍攏過來,又呼嘯著散開去。

“有位差爺巡邏累倒了……”

“快去叫大夫……”

“劉鐵根,你力氣大,來,把差爺背去藥館……”

趙老三的回憶嘎然而止,他眼眶一瞬間紅了,語帶哽咽:“大人,是那群百姓,是他們下水合力把我抬上來的。要不是他們,我今日可能就跟野狗一樣凍死在水溝裡了。”

這個牛高馬大的鐵血硬漢,說著說著忍不住落下熱淚。留守在此照顧他的藥童聽了全程,豎起食指立在唇前:“小聲點,隔壁還有病患,莫要吵著他們。恕小的直言,趙差爺,您是一個好官,如今見您遇難,百姓自然不會袖手旁觀。”

趙老三不哭了,怔怔看著藥童。

“是的。”陸久安輕輕拍了拍他肩膀,“百姓都是有心的,你平時為他們做的一切,他們都看在眼裡的。投之以木桃,報之以瓊瑤。以真心換真心,就是如此簡單純粹。”

趙老三狠狠吸了吸鼻子:“這就是大人常常掛在嘴邊的,官民魚水?”

“嗯。”陸久安的聲音柔和似水,“看來你徹底領悟了,如此一來,就算以後有早一日我不在應平了,有你們在,也不用擔心出現什麼酷吏欺壓百姓的事情發生。”

“不在應平……”猶如晴天霹靂,趙老三豁然掀開被褥,失聲驚愕,“大人要離開應平?”

陸久安一隻手又把他按回病床:“未來還有這麼長的日子,什麼意外都有可能發生,況且你大人我為官如此清正,應平在我的治理下蒸蒸日上,說不定明日就來一道聖旨,把我給召回晉南做大官去了。”

“你應當也知道,你大人我當初可是探花郎出身。”

陸久安說這話時,嘴角揶揄的弧度都快挑到耳後根去了,一雙帶笑的雙眼促狹地上挑,轉動間,眸子深處那細碎的光仿佛要從裡麵灑出來,趙老三一時間看呆了。

“噗嗤。”藥童捂著嘴把大笑憋回喉嚨。

趙老三胡子拉渣的臉漲得通紅,這才意識到自己被不著調的縣令大人給捉弄了。

陸久安見好就收,他站起身,寬大的衣袖順著床沿一掃而過,他一本正經地道:“好了,我也隻是和你開個玩笑,彆的不用多想,你好生養病吧。”

趙老三扯動唇角,臉上卻升不起一絲笑意,再看時,陸久安已經走到了門口,逆光的背影如湖麵上跳動的漣漪,一閉一睜眼間,就消失了。

趙老三鼻腔酸澀,眼角又浮上一層水霧。

他想,有朝一日,大人或許會離開應平……

第164章 第 164 章

趙老三的意外給陸久安敲響了警鐘, 他把應平城內所有水域有危險的地方都給加設了安全護欄,等工事完工,已經到了深冬。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冷, 連城裡走動的百姓都少了大半, 也有可能是一到冬天到應平遊玩的旅客銳減所致。

有一天半夜陸久安被凍醒,聽到窗外呼嘯的寒風吹得嗚嗚作響, 他起身把木施上的厚衣服, 連同韓致給他打的那件狐毛大氅蓋在被衾上, 這才略微感覺好受些。

翌日一大早, 陸久安尚在沉睡當中,陸起推門而入,門剛拉開一條縫,冷風嗚咽灌進來,帷幔瞬間被撩起, 冷不丁打在陸久安臉上, 他裹緊被子剛翻了個身, 就感覺被窩裡塞進來兩個暖暖的湯婆子。

湯婆子是銅器做的, 剛灌的熱水,銅器外加了一層夾棉的布套,是以並不燙手,陸久安閉著眼睛胡亂一撈, 將其中一個抱在懷裡。

“陸起啊……”陸久安迷迷糊糊地嘟噥。

“大人。”陸起張開嘴, 一團白舞散在了空氣當中,他搓著雙手嗬了口氣,將凍紅的指尖攏入袖中, “下雪了。”

“下雪……”陸久安覺醒了一些,睜開惺忪的睡眼, 眼裡還有些茫茫然,“下雪了?”

他坐起來,滿頭青絲亂糟糟地散在背後,一張精雕玉砌的臉縮進淡灰色的布衾中間。

“對。”陸起把窗楞支起來,陸久安翹著脖子看了半天,愣是什麼都沒看到。

哪有雪啊?

“大人待會兒起來看看就知道了。”陸起彎著眼角笑,“天冷,我去吩咐灶夫做點羹湯暖暖身子,您再睡會兒吧。”

咣當──

陸起掩上門,連同院子裡麵傳來的那些模糊不清的興奮聲一並關在了門外。

天一冷,陸久安就更不想起床公務了,他在床上賴了半天,直到主簿來稟告公務,才情不願地裹上衣服。

走進院子裡,陸久安這才明白剛才聽到的聲音是什麼。

這群生在應平從小到大都沒見過雪的大人小孩,一窩蜂全都從屋子裡跑了出來,伸出雙手去接飄落的雪花。

阿多和楊苗苗在樹底下你追我趕,五穀撒著歡追著兩人奔跑,這隻大狗轉頭看到陸久安,一個縱身撲了過來。陸久安頓感不秒,急急後退兩步,還是被五穀沉甸甸的身子壓得差點栽倒。

“哎喲,你這傻狗。”陸久安捧住他的大腦袋親了兩口,把他從身上趕了下去。

“大人。”楊苗苗脆生生地叫他,臉上藏不住喜色,“你瞧。”

“什麼?”陸久安非常配合得湊過去。

楊苗苗寶貝似地捧著一個小瓷瓶:“我和阿多從樹葉上收集的雪。”

陸久安樂了,這算什麼雪,落到地上就化成水沒影了,頂多算米夾子,就連那樹葉上鋪了那麼久,也隻浮了薄薄一層,他這一瓶雪,也不知道刮了多久。

怪不得他在屋內的時候什麼都看不見,也就他們應平的人稀奇。

陸久安猜得沒錯,應平的百姓確實稀奇。整個江州位於亞熱帶濕潤氣候區,除了海拔較高的山峰,其他地區很少下雪。

麵對這場突如其來的雪,應平每家每戶都表現得極為興奮,陸久安走馬觀花順著官道逡巡了一圈,發現無論高門大戶,還是小戶彆院,家裡凡是能用來盛放的鍋碗瓢盆,統統都被搜羅出來擺放在了戶外。

陸起打馬跟在後頭,看得喜不自勝:“要是他們見過晉南的雪,也就不會這麼大張旗鼓的了。”

付文鑫同樣沒看過雪,聞言驅馬上前,好奇問道:“陸起,你給哥哥講一講,晉南的雪什麼樣的。”

於是陸起用他那張吐過千百篇紀實新聞的嘴,把晉南的雪景描繪得有聲有色。

付文鑫瞪著一雙眼睛,滿腹震驚:“真的假的?地上的雪有幾尺深,那不得把人埋裡麵了?還有什麼像鵝毛?陸起,你可彆是誆騙哥哥吧。”

“怎會……”陸起急得腳下沒了輕重,不小心踢在馬肚子上,馬匹登時串出幾丈遠。

付文鑫指著遠處歪歪斜斜的身影哈哈大笑:“咱弟弟還是這麼不經逗,看看,三兩句就急眼了。”

江預眼底暗含責備,意有所指地看了陸久安一眼,付文鑫滿不在乎:“大人才不會怪罪我呢,再說了,你瞧瞧大人自己,笑得比我還過分。”

陸起騎術不精,等馴服了身下那匹馬,一行人已經回到了縣衙,陸久安翻身下馬,把韁繩丟給馬夫,大步流星踏入衙內,經過遊廊時,陸久安看到老態龍鐘的楊老漢仰麵站在樹底下。

“楊老伯,你也賞雪呢。”陸久安走過去扶了他一把。

楊老漢轉過身來,陸久安才看到他手裡握著兩截竹筒,腳邊放著一個土褐色的劣質壇子,他彎下腰來,似要把竹筒裡收集來的雪水倒入壇內,陸久安伸手:“老伯,我來吧。苗苗呢,怎麼沒和你一起。”

老楊漢指著假山背後:“在那裡呢。以前聽人說,雪水泡出來的鴨蛋好吃,不知真假,暫且一試。”

陸久安小時候也聽家裡老一輩的人說過這話,於是也不阻攔,隻叮囑他小心地滑。

等來到堂前,主簿和一眾待令的胥吏已經等候在此,他解下身上的大氅,隨手丟給陸起,陸起兜手接住。

眾人還在竊竊私語,陸久安一坐到高堂之上,下方的人就訓練有素地停止了交談。戶部書吏察言觀色,上前一步出列:“人言道瑞雪兆豐年,大人怎麼看著反而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陸久安捏了捏眉頭:“我隻是想著,應平這個長年不下雪的地方都下雪了,其他地方該遭雪災了。”

“雪災?”衙役麵麵相覷,他們尚處於初次見雪的興奮餘熱中,還不太明白陸久安嘴裡的雪災一說。

“下雪還能遭災嗎?”

“嗯。”陸久安眉頭緊鎖,“和洪水一樣。房屋因積雪倒塌,交通堵塞,植物死亡,糧食受凍減產,動物找不到食物餓死。而那些貧困的家庭就更可憐了,因為沒有足夠的柴火和衣服,可能會活生生凍死在家中。”

“嘶……”書吏衙役都倒抽一口冷氣,眼裡皆是懼駭。

陸久安揮了揮手:“眼下說這些雖然為時尚早,不過應平還是要提前做些準備為好。”

“大人是說?”戶部書吏驚愕,隨即搖了搖頭,“不對,大人應當是多慮了,這雪照這麼下下去,想來是遭不了災的。”

他活了那麼大把年紀,看天還是準的,這雪頂多今晚就停了。

“應平遭不了災,但勢必會受到影響,防微杜漸的好。”陸久安道。

“所以接下來,一部分衙役按列巡查,一部分衙役張貼告示通知裡正,叫百姓做好食物和柴火儲備。”

“另外,天氣寒冷,百姓肯定會用各式各樣的法子取暖,提醒他們切不可在易燃物旁生火,亦不能用明火烘烤衣物,以免造成火災。”

“雪天濕滑,山路陡峭,旅遊景區暫不對外開放,封鎖通往眉岱山、千秋巒、祈雨峰的進出道路……”

令下如山,衙役一開始還有一些慌亂和不知所措,陸久安有條不紊一一安排下去後,所有人都找回了主心骨,兵分幾路,該巡查的巡查,該站崗的站崗,各司其職鎮守崗位。

在嚴防死守下,應平有驚無險地度過了這個冬天,百姓炊煙嫋嫋燈火尋常,絲毫沒有察覺自己與一場災難擦肩而過。

3月初,天氣回暖,百花齊放,深睡冬眠的蟲蟻鳥獸紛紛從洞穴中出來覓食。

如今的應平已是遠近聞名的繁華熱鬨之地,西北方是一片連綿起伏的山巒,山上有許多古木參天;東南方是一望無際的農舍良田,田裡有麥苗果蔬萬頃;應平中央則是幾條江河山川,成四龍彙珠合抱之勢,將應平的縣城團團咬在其中。

這裡聚集了數百家酒樓茶肆,天南地北的商賈販夫都會從此經過,不知從哪兒帶來一批批源源不斷的香茶美瓷,又帶走一批批奇貨可居的美酒器械。往常這個季節,應平城裡早該絡繹不絕,今年卻顯得有些冷清。

這時,百姓才隱隱察覺出不對勁。

似乎在他們不知道的地方,有什麼事悄無聲息地發生了。

四月中旬,倒春寒席卷而來,隨著寒潮而至的,還有一則駭人聽聞的事。

觀星新聞社在廣木布政使設立的分社傳回來消息:北方發生雪災,這場自然災害波及到晉南、橫澤、鄰嶽、淮齊四個省。即便欽天監提前做了預測,也有無數房屋因此倒塌,棚舍受損,牲畜凍死凍傷,官道截斷。

朝廷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就作出應對之策,開倉賑糧、清掃積雪,行醫送藥,安撫百姓。

告示在生活廣場的展板上甫一貼出,就在整個應平迅速傳開來,百姓嘩然變色,到處都能聽到他們的議論聲。

直到此時,那群參與了防護雪災的衙役才深感陸久安恐怖的前瞻和果決,能在情況還未明之時就作出判斷並安排屬下執行,已非一句居安思危深謀遠慮能蔽之。

而與其他人的五味雜陳不一樣,陸久安在這不同尋常的氣息中,隱約嗅到一絲獨屬於官場中才有的陰謀詭譎。

回想韓致臨走時的千叮嚀萬囑咐,陸久安知道,一場由當今陛下親手指導的話劇拉開了帷幕。

這場話劇裡血雨腥風生殺予奪,什麼都有可能發生,稍有不慎便會滿盤皆輸。

而執棋手靜坐幕後,品著香茗吃著點心,以居高臨下之勢觀看著整場話劇,隻等所有參演者都走入其中,便合蓋收扇,觀燈熄幕。

第165章 第 165 章

對於這場血雨腥風, 陸久安銘記韓致的叮囑,不看不聽不問,有多遠離多遠, 蜷縮回應平, 管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他還有很多事情沒做呢,比如那個一直躺在企劃書裡的圖書館。

去年中秋後, 由學政大人牽頭的交換生計劃就已經正式啟動, 第一批學子千裡迢迢趕赴省城, 進行為期一年的學習交流。令陸久安意想不到的是, 呂肖竟然自動請纓遠離優渥的生活來到了應平。

呂肖門第顯赫,自小便是眾星拱月般的存在,他一來,其他子弟紛紛效仿,陸久安自然樂見其成。

這個名門望族來的時候, 依然不改奢靡之風, 七八輛暗香浮動的馬車整整齊齊駛入城中, 把整條街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而如此奪人眼球的車隊徑直停在了縣衙門口, 從車上拉下幾個沉重的箱子,一排排抬進了縣衙之中。

陸久安嚇得夠嗆,趕緊命人原封不動地抬了出來。蓋子在百姓的圍觀下被逐一打開,裡麵裝的是滿箱子的書籍文墨。

雖然過程有些令人啼笑皆非, 但經過那一次, 陸久安需要的書籍總算是湊齊了。

看熱鬨的人失望不已,範成秋卻如獲至寶,當天中午飯都沒顧得上吃, 火急火燎地趕來府衙。

一向自詡斯文人的他求書心切,也不再注意什麼讀書人的端莊儀態, 身子就這麼歪歪斜斜地往大石柱上一靠,廢寢忘食地就地看起了書來。

一本又一本的書籍被他捧起又放下。

“這是柳進年著的《登高樓三賦》,早年間我還在四處打聽,原來被收錄在省城呂家。”

“這是徐開慶的《蘭說》,世上有且隻有的一本……”

“這是章愈的……”

到了最後,範成秋實在不知道該看哪本了,他極為小心極為珍惜地摸了摸書籍表麵,感慨萬千:“有生之年,我竟然能看到這麼多孤本。”

範成秋的失態,更加堅定了陸久安修建圖書館的決心。

於是當月中旬,告了假在家休息了整整十日,已閒得渾身不太舒暢的工部司匠終於等來了自家小縣令的召喚,一路上他兜手吹著口哨,經過遊廊時,遇到抱著一摞案卷的主簿等人,吳衡打趣:“什麼好事高興成這樣?”

工部司匠走出六親不認的步伐:“陸縣令有找,馬上要來活了。”

他步履飛快,轉眼就消失在儘頭,同行刑部書吏大感稀奇:“嘿,你瞧瞧,我是巴不得無事一身輕,還有人上趕著找活的。”

戶部書吏翻了個白眼:“你是不知道,陸大人體恤他辛苦,特意準了十天假在家陪夫人孩子。誰知道這人閒不住,三天時間未到,大中午的,就不知輕重衝進大人書房,驚擾他休息,最後被陸起趕了出來。要不是咱門大人宅心仁厚,哼哼……”

戶部戶吏陰測測地露出一個冷笑,眾人都知兩人不對付已久,互相對視一眼,無奈地擺擺頭。

等戶部書吏興衝衝來到書房,迎麵丟來一遝圖紙,陸久安雙手叉腰,抬了抬了下巴:“看看。”

陸久安對房屋構建一竅不通,所謂的圖紙,也隻有個簡單的輪廓和構想,工部司匠走馬觀花大致瀏覽了一遍,指著圖紙上鬥大的三個字問:“守藏室?”

“嗯。”

工部司匠不太靈光的腦子,立時想到近一年來縣衙裡陡增的書冊:“大人專門修一座守藏室用來藏書?”

他是知道自家大人是個愛書如命的,之前他還疑惑那麼多書全搬書房裡去的話,恐怕吾鄉居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現在能為了藏書修這麼大個房子,倒也不奇怪。

曆任縣令哪一個不會因為一些自己各種各樣的癖好大興工事勞民傷財的。陸縣令自上任這麼久,儘心儘力都是為百姓牟取福祉,從來沒有為自己考慮過,如今修一個小小的守藏室,很過分麼?

不過分。

說不定應平的百姓聽了,還會一人出一兩銀子籌錢給陸縣令打造一座出來 。

工部司匠很快釋然了。

陸久安搖頭:“不儘然,一來確實為藏書,二來,天下之人不分高低貴賤,皆可入內觀閱。”

見工部司匠聽愣住了,他笑眯眯地補上一句,“對了,裡麵還有一些房屋修建的書冊,集古今天下匠人之智慧,屆時工部司匠也能大飽眼福哦。”

工部司匠猶自不敢信,陸久安從抽屜裡摸出兩顆琉璃珠子放在桌上滴溜溜地轉,工部司匠睜大眼睛看了他半響,複又去翻手中的圖紙。

這一次他看得仔細,翻到第四張紙時,工部司匠看到了建築的內部結構,裡麵餘留大片的空地,旁邊文字注明用以擺放桌椅板凳,如此大麵積,確實非一人所用。

工部司匠雙手劇烈地顫抖起來:“小的並非學子,也能進守藏室觀閱?”

“自然。”

“小的妻女也能進去?”

“自然。”

“乞丐也能?”

“……呃這個不能。”陸久安用細長的手指捏住線條分明的下頜,“守藏室畢竟是一個供人安靜讀書學習的地方,也不是人人都可以進去的,還是需要注重一下文明禮儀。譬如那些衣衫不整蓬頭垢麵,舉止粗俗放浪形骸的,就不能進去。嗯,到時候必須製定一些規則。”

工部司匠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表示同意。

“再說了。”陸久安咳嗽一聲,“應平現在哪有乞丐。”

確實,除了前幾年鬨水災荒災,四麵八方的災民都湧入應平,那一段時間,城裡處處都能見到有人在沿街乞討,後來都被縣衙一一安置後,就再也沒怎麼在街上看到過。

偶有那麼一兩個,也是好逸惡勞之徒,陸縣令親自帶著馬快和一乾書生找上門。

那些個乞丐被黑壓壓一群人嚇破了膽,以為要被縣令尋個由頭捉拿到大堂去問罪,登時哭天搶地地跪在地上求饒,唬得一旁的百姓都忍不住替其求情。

哪知陸小縣令偏偏不按常理出牌,先是讓馬快當眾戳穿他們的伎倆,接著再讓書生圍在人群中口誅筆伐。

回想起當日場景,作為旁觀者的工部司匠依然有些膽戰心驚。

那群書生一個個都是能說會道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傳承了陸小縣令的衣缽,拐彎抹角地變著花樣羞辱,不像他們這些大老粗,那真正是罵起人來不帶半點臟字。

半個時辰,一口水都沒喝,這些乞丐被罵得愣是抬不起頭來,恨不得當街挖個地洞鑽進去,最後灰溜溜跑走後,再也敢出來丟人現眼了,全部回家老老實實地找工乾活。

所以說,寧可得罪小人,不可得罪書生,還是有幾分道理的。

工部司匠打了個寒顫,扯著粗糙的胡子靜默不語。

陸久安緩緩湊近了,皺著一雙好看的眉毛:“怎麼樣,看完圖紙,你覺得按照這上麵的來修建,是不是難度比較大?”

工部司匠陡然拉回心神,不著痕跡地離遠了些,然後又看了一遍圖紙,向陸久安確認:“房屋外觀修成圓的?”

陸久安頷首:“本來是這樣想的,如若工部司匠覺得不行,還是按照你的經驗來建就好。”

工部司匠輕嘶一聲:“是有些棘手,往常修建的建築多以方形為主,一些奇形怪狀的諸如窯廠土洞都有,唯獨沒見過大人畫的這般圓形建築,大人你也知道,我們修房時最重要的是打槽,槽底要按照三比七的比例鋪墊灰和土……”

陸久安聽得一頭霧水,心說我不知道,我也隻是一個門外漢,打斷了工部司匠的長篇大論:“是本官有些異想天開了,你就當笑話聽聽,聽聽就好。”

他用指尖夾住圖紙一角,輕輕一抽,沒抽動。

陸久安:“?”

五大三粗的漢子憨厚一笑,把圖紙團巴團巴,一股腦塞進胸前的衣襟內:“大人莫急,這圓形建築在下也是第一次見,雖然看起來有些難度,但也不是不行,請大人撥給我100人手,再容在下靜思半月,定交給大人一個滿意的方案。”

說完生怕陸久安反悔,也沒等他回應,乾脆利落地抱拳行禮,回退關門。

陸久安被他一氣嗬成的動作搞得哭笑不得:“想嘗試就直說,何時也懂這些彎彎繞繞了。”

工部司匠出門時,又遇到折返回來的吳衡,旁邊並肩立著範成秋,老夫子手上拿著書,看得津津有味頭也不抬。

吳衡問:“大人召你什麼事?”

工部司匠暗想,修一個所有人都能進入觀閱的守藏室這件事自己最先得知,目前也隻有自己一個人知道,他決定先守口如瓶,到時候給所有人一個驚喜。

他下意識捂了捂胸口,努力讓自己麵無表情,粗聲粗氣道:“還是平時那些事。”

工部司匠這麼說著,嘴角卻不經意暴露了一絲竊笑,那副表情分明是得了什麼天大的好處,吳衡本是隨口問問,被他這麼一弄,反倒被搞得萬分好奇。

“上一次你藏不住表情,還是得到水泥配方時,這一次又得到什麼新奇之物不成。”

工部司匠繃直嘴角搖頭,吳衡突然出手如電往他胸襟處探去:“嘿,還想瞞我,胸口藏了什麼?神神秘秘的。”

工部司匠大罵:“賊子狡猾。”

他看著壯實,論靈活卻是比不過吳衡的,掙紮間幾下就被吳衡搶了去,他們的打鬨終於驚動了一旁沉浸看書的範成秋,然而範成秋也隻是看了兩人一眼,埋首又走。

工部司匠又罵罵咧咧了兩句,指著走遠的身影問:“範教諭做什麼去。”

“前些日省城那群下來的學子不是帶來了十幾箱子書送給陸大人嗎?雖然是抄錄的,範教諭也寶貝得不行,想問大人借兩本去。”

工部司匠嘿嘿憨笑,吳衡眼神古怪:“你笑得也很奇怪。”

他打開手中圖紙,越看眼睛越亮,看到最後,他啪得一聲合上圖紙,高聲道:“這圓形的守藏室,我同你一道修!”

工部司匠在書房內信誓旦旦做了保證,為了讓陸久安放心,半月之後,還拿來了一份像模像樣的圖紙,和陸久安那日在書房“交”給他的圖紙一比,已經修改一新,據說其中還有主簿吳衡的手筆。

兩人約在家中興奮地商量了幾個晚上,又四處找經驗豐富的匠人打聽,甚至還拜訪到了謝懷涼的工坊,四隻眼睛熬得通紅:“我們已經等比例做過模型,按照此方案,結構非常牢靠,安全絕對沒問題。”

圖紙非常詳儘,唯恐陸久安看不懂,吳衡甚至貼心地在旁邊用數學公式寫了運算和分析,然而陸久安拿著圖紙裝模作樣看了半天還是一臉茫然,隻能無奈地感歎:果真專業人做專業事。

他本是想到現代那些個圓的圖書館才有這心血來潮的一試,現在真讓人給琢磨出來了,於是大手一揮,予以通過。

興正十二年,皋月,朔日。

鴻圖學院兩公裡外的一片空地正式動工。

第166章 第 166 章

守藏室占地廣, 工事浩大,用料用人皆為繁重。特彆是在賬目上 ,所需金額頗多, 負責記賬的兩個年輕人忙得焦頭爛額, 為防止出現紕漏,陸久安暫時把朱毫從原來的崗位上調出來。

“在搭建之地作工與你在鴻途學院教學全然不同, 可能會有些辛苦。不過也不用怕, 這個工事不著急, 本官已經告之工部司匠不必強求工期, 若是身體無法適應,隨時可以提出來。不知你可願意?”

朱毫喜形於色,把陸久安手上的賬本連接帶搶地抱入懷中:“多謝大人提拔。”

站在講台上一天教學下來,嗓子乾澀難當,雖有醫學院友情提供的潤喉丸, 但教學哪有算賬本舒坦, 他還是喜歡一個人坐在賬房裡, 安安靜靜地記賬。

陸久安負著雙手, 笑眯眯地問他:“眼鏡可還用得習慣?”

朱毫抽出一隻手來,曲起食指頂了頂鼻梁上的木質鏡框眼鏡:“朱某本是半個瞎子,很久不曾這般眼清目明了。”

他端端正正向陸久安拘禮:“大周學子多如牛毛,像在下這般視物不清之人定然不少, 陸大人造出的此物, 實乃造福眾人。”

陸久安單手虛虛托住:“誒,先說好,本官可不拘此功。此物是化學實驗室封敬道長和物理實驗室的謝懷涼共同所製, 你要感謝的話就謝他們二人去,我可一分力都沒出。”

朱毫退後兩步, 彎下腰把禮拘實了,真心實意地感謝道:“若非大人慧眼識珠,封敬道長指不定還在不知何處的山洞中煉丹,為了果腹看個風水算個命,吃了上頓沒下頓。”

“謝公子就更不必說了,木藝匠活本就是奇技淫巧之術,一直為士大夫所不恥。謝公子最多也就隻能在自家宅院裡玩玩木頭,寂寂無名。興許迫於家中長輩,這會兒學著謝家長子碾轉商賈之間,哪有今日的成就,就更不必說會造出眼鏡了。”

陸久安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調侃道:“看來把朱賬房調去學院做了兩年夫子,還是大有裨益的嘛,至少比剛見麵那會兒,口舌利索了不少。”

朱毫唯恐他誤會了,著急解釋:“大人莫要笑話在下了,這番話並非什麼恭維奉承您的馬屁之言,而是朱某的剖心之語。”

拎著茶壺的陸起走進吾鄉居內,看到一向老成持重的賬房先生漲紅著臉著急跳腳,而陸久安這會兒則耐著性子好聲好氣地安撫他。

陸起一目了然,定時自家大人惡趣味發作,把人給逗急了。他低下頭去,遮住臉上的暗笑。

陸久安看到陸起,大大鬆了口氣,立刻起身接過茶壺,親自為朱毫泡了一杯茶遞給他:“嘗一嘗,去年家裡寄來的龍井,現在已經所剩不多了。”

喝茶鏡片容易起霧,朱毫把眼鏡小心翼翼擱置在一旁,輕嘬一口,摸著眼鏡感慨道:“實用之物,朱某巴不得一天十二個時辰都不取下來。”

“那可彆。”陸久安阻止,“眼鏡隻作輔佐之用,若是平常能看清,就儘量不要使用,要不然隻會適得其反,加重眼疾症狀。”

朱毫詫異:“竟有此一說?”

陸久安道:“那當然,近視多是用眼不當造成的眼睛疲勞,久而久之便形成了近視。所以平時你做賬本時,每間隔一段時間就走出房門看看遠處的事物,最好看綠植,對眼睛有益。”

像二十一世紀那些個學生,課業繁重加上電子產品的普及,百分之八十的人帶上了眼鏡。

時代的變遷科技的改革縱然帶來了生活上的便捷,也給人類身體帶來了或多或少的傷害。

真正是一把雙刃劍。

朱毫聽得認真,一副受益良多的模樣,陸久安乾脆把他手中的茶杯放在桌上,撈起袖子:“這樣,我再教你一套眼保健操,可減緩眼睛疲勞。”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