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毫已然將他的話奉為圭臬,自是說什麼做什麼,時間很短,一盞茶的功夫,朱毫便睜開雙眼,走到窗前舉目四望,大感新奇。
陸久安又撿了些零零碎碎的事情囑咐朱毫,直至午時,朱毫才躬身行禮告退。
當天下午,陸久安收到下人彙報,朱毫回家以後,收拾了東西一刻不做停留地搬到了現場的臨時住所,投入工作。
工事初建之時,陸久安還有些不放心 ,隔三差五的會跑去現場視察,後來工事按預期如火如荼地做起來後,陸久安便心安理得地交給工部司匠和吳衡二人,在縣衙裡當起了甩手掌櫃。
期間,來自沐小侯爺的信件一封封飄到應平,整整齊齊擺在了陸久安的書桌上。
陸起看完遊記收入懷中,走到陸久安身後,幫他按揉肩膀,“大人,小侯爺信裡都寫什麼了呀。”
陸久安捏著信紙:“想知道?”
陸起誠實回答:“小侯爺遊記寫得這麼精彩,信中提到的事,想必也非常有趣。”
案桌下堆了些書,陸久安把無處安放的雙腿縮回來,懶洋洋往背椅上一靠,仰頭看他:“旅遊挺好的,你整天悶在觀星社裡,要不要出應平去玩玩,回頭給你報銷。”
“公子也去麼?”
陸久安歎了一口氣:“你也知道,雖然眼下無事,但是我作為應平的縣令,若非為了公務,是不能擅離職守的。”
陸起想都沒有想一口回絕:“那我不去,公子在哪裡,我就在哪裡。”
“那以後有機會,公子帶你出去玩個夠。”陸久安反手摸了摸他腦袋,拽過一張椅子放在旁邊:“來,坐著一起看。”
小侯爺身為皇親貴族,卻野得很,照信上所言,他已經遊曆了三個省,信件發出時他和耿淩二人剛到橫澤,時隔那麼久,指不定又跑到哪個山川湖海了。
這一次的信中,很大一部分篇幅是小侯爺對耿淩的諸多抱怨。
陸久安對耿淩這個外族少女並不太熟悉,對她的印象頂多停留在語言不通,模樣周正,因為從小生在山野中的緣故,一舉一動有股揮之不去的更接近野獸的作風。
此外,她的心非常純粹,像一顆發著光的小太陽,明亮而炙熱,遇到喜歡的人和事,能夠坦率地、一往無前地追尋。
陸起看了一會兒,突然湊過來,嘰嘰咕咕道:“大人,小侯爺對耿淩姐姐,似乎不大一樣。”
“你也察覺出來了?”陸久安意外。
“這很明顯啊。”陸起抓住表現的機會,“小侯爺嘴上嫌棄耿淩姐姐笨,結果到了晚上,黑燈瞎火的山廟中,還會躺在供桌上,不厭其煩地教給她自己為數不多的學識。”
“還有這裡。”陸起指著信上的字跡,“這一看分明就不是小侯爺寫的,小侯爺這麼不耐煩的一個人,還會靜下心來教人寫字……”
“那你覺得是什麼原因?”
“還能是什麼原因。”事情已經昭然若揭,他並非什麼都不懂的小孩了,拍著桌子叫道,“小侯爺心悅於耿淩姐姐。”
“哈哈哈!”陸久安樂得在吾鄉居直拍大腿。
是的。
誰能想得到,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小侯爺;經常出入風月場所自詡情場高手的小侯爺,有朝一日,會栽到在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丫頭身上。
動情而不自知,還像春心萌動的半大小子一樣,惡聲惡氣地表達自己的喜歡,彆扭又笨拙。
明明之前還給鎮遠將軍出謀劃策,整得真像那麼一回事。
陸久安惡狠狠地想:我偏不提醒你,看你何時才會幡然醒悟。
笑夠了,陸久安開始給沐藺回信,陸起語調輕快:“公子可是要寫信?陸起幫你磨墨。”
“不用,我有……”陸久安突地頓住,朝他朝朝手,“陸起過來。”
陸起蹬蹬蹬從另一邊急跑而來,一雙下垂的大眼睛萬分孺慕地看著他,陸久安握著他的手,把用了許久的鋼筆塞入他掌中。
“公子……”陸起不安地縮回去,被陸久安緊緊握住。
“你跟了我這麼久,哥哥我也沒曾送過什麼像樣的東西給你,你現在是觀星新聞社的主編,需要用筆的時候很多,現在贈你一隻鋼筆,望你端端正正寫新聞,堂堂正正做人傑。”
鋼筆觸手光滑冰涼,筆身上流轉著炫目的光澤,陸起知道,因為使得趁手,這隻鋼筆是陸久安慣用之物,現在卻想也不想送給了他。
陸起雙眼通紅,吸了吸鼻子,抿著嘴角不知作何回答。
陸久安揶揄:“這就哭了?男子漢大丈夫,哭哭啼啼的,小心沒有姑娘家要。”
陸起惱羞成怒,拽緊鋼筆氣呼呼道:“誰要她們要?”
“真的?”陸久安不信,“沒有心儀的女子?”
陸起大呼:“沒有!”
陸久安揉了把耳朵:“沒有就沒有,乾嘛叫這麼大聲。鋼筆送你了,去,給大人磨墨。”
他能寫給沐藺的內容多少有些乏味,隻能絞儘腦汁想一些發生在身邊有趣的事情。
──
“應平現在正在修一座守藏室,專門用來收藏一些大家之作,下次回信你若說一些好聽的讓我高興了 ,說不定會考慮將你的遊記收藏其中。”
“應平建了碼頭,以後來應平可以直接乘船。”
“韓致去了邊疆,去年十月乘船出發去的雲落,估計今年年底才回應平,暫時看不到你寫的信。”
想了想,陸久安又咬牙切齒地加了一句:
“所以不必拐彎抹角地寫信給他打聽我們的房中之事,也不要出一些稀奇古怪的餿主意。小侯爺在外孤零零的,身邊也沒個貼心之人,甚為可憐,還是多考慮一下自己的好 。”
這幾十個字下筆濃墨,一撇一捺遒勁粗重,噴薄欲出一股寫字之人的強烈不滿之意。
七零八落地寫滿四頁紙,陸久安實在想不出要寫什麼了。
牆角的艾草熏香冉冉上升,屋外小廝不慎打翻了什麼,叮叮咚咚響作一團,陸久安咬著筆杆子抬起頭來。陸起不知何時停止了磨墨,正握著鋼筆在一張紙上寫寫劃劃。
陸久安曲起食指敲了敲桌麵:“陸起,你有沒有什麼想問小侯爺的?”
陸起作思考狀想了兩秒:“沒有。”
陸久安頗為惋惜地歎了口氣:“看來小侯爺人緣不咋地。”他迅速寫下結束語,把四頁信紙裝好封漆遞給陸起,“交給信差。”
陸起起身去接,陸久安卻在此時又收回手來,陸起不明所以:“公子?”
“等一下。”陸久安手持毛筆,“我再寫一封,你到時候一塊兒送去。”
第二封,是寫給韓致的。
都說近鄉情怯,陸久安心裡明明有很多話想說,可提起筆來,卻不知從何說起。
是寫當今大周暗流湧動,恐有兵戈相交之勢,自己謹遵囑咐,遠離是是非非,儘管安心?
還是寫近來沒有女眷近身,也沒有達官貴族給自己說媒拉纖,儘管放心。寒衾被薄,思君切切?
毛筆停在空中半響,遲遲沒有落下。
陸起出聲提醒:“公子,紙臟了。”
陸久安驀地回神,低下頭一看,原本雪白乾淨的信紙,落了幾團烏黑的墨漬。陸久安暗笑一聲矯情,把紙揉成一團,隨手丟在一邊。
再提筆時,已是行雲流水落下二十八個字──
戍邊枕戈無戰事,紙上墨色潑薯香。烽火煮湯盔作碗,駝鈴冬風寄平安。
韓朝日,縱有萬千相思之苦,不敵你平安歸來。
第167章 第 167 章
得意於前期的努力工作, 所有事情都在有條不紊地運行著,陸久安手上沒事做,成天翹著二郎腿看書。
守藏室有工部司匠和主簿親自盯著, 兩個實驗室也沒有什麼新的進展, 衙役站崗勤奮,沒什麼作奸犯科的大事發生, 偶爾抓個人, 也是偷雞摸狗這種無關痛癢的小事。
這時間一久, 陸久安就坐不住了, 想起去年換來的那些黃不拉幾的粗鹽,興頭一起,喚人搬來半缸子鹽和工具,在自家縣府後院做起了粗鹽提純。
提純其實很簡單,隻是過程比較繁瑣, 需要加水稀釋然後過濾結晶。
府上的小廝仆人把腦袋探出來看熱鬨。
“大人。”從小跟著他的陸起也看得一頭霧水, 湊近了問, “大人在做什麼?”
此時陸久安已經把一塊濾布搭在鍋爐上, 接下來隻需把桶裡的鹽水倒進去,他乾得認真,頭也不抬地回答:“造雪。”
陸起將信將疑,圍著陸久安團團轉:“雪還能造出來?真的假的?大人什麼時候有了這等神仙手段。”
陸久安冷哼一聲, 把一張灰撲撲的布網平鋪在鍋爐上, 防止灰塵進入。
“不信?那你等著,十天半個月後,大人有沒有騙你, 自然見分曉。”
話雖如此,他來到大周已將近六個年頭, 早就把高中的化學知識忘得一乾二淨,電腦裡也沒有查到相關的資料,今天的過程,也隻是他按照自己的理解來操作的,最終到底能否成功,陸久安心裡麵也沒底。
過濾後的鹽水鍋爐放置在原地,等待晶體的析出,這期間,除了他自己,所有人被勒令不得靠近鍋爐半步。
半個月的時間一到,陸久安把閒雜人等趕至院外,隻留下了陸起和江預等五個護衛。
陸起早已迫不及待,防塵網一揭開,他第一個竄到半人高的鍋爐旁。
映入眼簾的是白花花的細小顆粒,陸起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陸久安暗自得意:“怎麼樣,還覺得是大人是騙你的嗎?”
陸起看看他,又看看鍋爐裡的潔白晶體,倒吸一口冷氣,不可置信:“大人,你……你真將雪造出來了。”
陸久安笑眯眯地,指著鍋爐裡的白鹽說道:“你嘗嘗。”
陸起不明所以,一旁的付文鑫率先反應過來,用手指頭抹了大半含在嘴裡 ,不到半秒又呸一聲吐出來,皺巴著臉哇哇大叫:“哇,好鹹。”
陸久安哈哈大笑:“鹽不就是鹹的嗎。”
“大人!”付文鑫發出一聲哀嚎,“不行,受不了了,我要喝水。”
一陣人仰馬翻之後,院子裡重新恢複了平靜,這時候,眾人才突然意識到,這一塵不染的,像雪一樣白的細小顆粒,居然是之前送到院子裡黃裡泛著黑色的食鹽。
付文鑫毫不掩飾自己的震驚:“這是鹽?能吃的?”
江預向他投來一個難以描述的眼神,陸久安沒有回答他,臉上掛著散漫的笑容,指著角落吩咐道:“那邊有幾個陶罐,你們去把鹽裝進去,收起來。”
陸起不解:“收起來乾嘛,這鹽一看就價值不菲,公子莫非要將其珍藏至府內?”不像是他的作風呀。
陸久安挑起一側眉毛:“怎麼,難道還想讓公子把這鹽賣了不成。”
“不賣鹽,賣製鹽的方法也成啊。”
“你也知道這鹽價值不菲。”陸久安慢吞吞直起身來,“你跟著我那麼久,又當了幾年新聞社主編,想必應當知道食鹽和大周財政息息相關,因此鹽課甚嚴,我問你,食鹽生產交易的權利掌握在誰手裡?”
“鹽政使大人的手中。”陸起沒有半分停頓。
“普通人能賣鹽嗎?”
“自然是不能的,需得有鹽引的鹽商才能賣鹽。”
“普通人不能賣鹽,咱們要做個遵紀守法的好公民。”陸久安微微側了側頭,半邊臉隱在光影背後,隻露出一截弧度分明的光潔下巴,“一旦製白鹽的方法泄露出去,鹽商憑鹽引領了粗鹽,製成白鹽後再高價賣出去,這鹽市不就亂了嗎?一旦追究起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陸起沒坑聲,緊抿嘴角認真思考。
“我再問你,倘若你是某地的鹽政使,市場鹽價沒有亂,但突然有日聽聞某人家中出現白鹽,你會如何?”
陸起有些明白了:“我會問明出處,得到白鹽的製法,居功稟上,平步青雲。”
“那就對了。”陸久安身子倒回去,換了更舒服的姿勢,“食鹽非同尋常,自古由官府監管,不能和平日那些個東西比較。現在得了這白鹽製法,就好比揣了個香餑餑,懷璧其罪。”
“所以啊。”陸久安恢複了笑容,做了個收聲的動作,“今日之事,誰都不要說出去,明白了嗎?”
幾人恍然大悟點點頭,唯有陸起有些憋屈,這就好比自己發現了寶貝,卻隻能藏著掖著,不能公之於人。
他抱著裝好的罐子追上陸久安的腳步:“大人,難道一直就把這白鹽收起來嗎。”
“想什麼呢。”陸久安覷他一眼,“以後自有它用武之地。”
……
端午過後,為了應對接下來的雨季,陸久安開始帶著胥吏衙役四處巡視,七八匹馬風馳電掣奔向怒江,留下一地參差不齊的馬蹄印。
“大人。”勘察地況的水利司一寸寸檢查完,收起工具直起身子彙報,“坡壁完好無損,一切無誤。”
頂著烈日奔波了幾天,所有人都如釋重負鬆了一口氣。
怒江在輿圖冊上,是特地用朱筆圈住的重點防洪地。
當初怒江破了道口子,導致應平水患不斷。陸久安每年都會檢不厭其煩帶人檢查坡壁,加固河堤,防止事故重現。
陸久安解下腰間的水壺,仰頭咕嚕嚕喝了大半,水流順著脖子滑落,流進若隱若現的胸膛裡。陸久安煩躁地扯了扯衣領,眯眼看了眼頭頂刺目的白光,“辛苦了,走吧,回縣衙。”
眾人興奮地歡呼一聲,揮舞手下的馬鞭,馬匹登時此起彼伏地嘶鳴,掉頭往回趕。
回去的路上,談笑風生的衙役中突然有一人停下來,指著不遠處田間驚疑道:“誒?”
“怎麼了?”
“這些農夫怎麼把冒頭的秧苗給拔了,這不剛種下去嗎?”
接話的衙役見怪不怪:“沒看到前幾天,應平酒肆東家掛出的大肆收購葡萄的消息?任工閣一夜之間也出現了好幾個田間招工的廣告。”
“怎麼回事?”
“還能是怎麼回事?”另一名衙役打馬跟上來,加入幾人的談話,“聽說頭一批葡萄酒在年初的時候運往晉南,在京都一度引得豪門士族的公子們爭想搶購,最貴的一壇賣出了百兩黃金的天價,真正是供不應求。”
“所以啊,消息一傳回來,酒肆東家便跟瘋了一樣搶著買葡萄,葡萄的價格也翻了不隻一倍,昨天我還看到有隔壁縣的酒莊管事來應平打探消息……”
隊伍慢慢進了縣城。
一名守在城門口的皂隸正焦急在原地來回轉著步子,看到為首的陸久安後,一路狂奔而來行了個禮,喘著粗氣道:“大人,有一隊全副武裝的人馬正朝應平趕來,現距離縣城應當不到五裡了。”
陸久安微不可查皺了下眉頭:“可有打探到是哪位上官嗎?”
“督察禦史劉善清劉大人。”
劉善清——昔日被任命為巡撫使調查賑濟糧,曾有過一麵之緣。
也是他在天子麵前求情,秦家父子三人才得以洗脫罪名,重開藥館救世濟民。
陸久安對這位大人很有好感。
時間緊迫,他立刻回縣衙脫下一身滿是灰塵泥漿的束袖褐衣,換上官服,點了兩支訓練有素的衙內精銳,整冠束發,烏泱泱往城門一排,列隊歡迎。
少頃,車馬呼嘯而至,幾十名身材高大麵容冷肅的侍衛佩刀環繞四周,以合圍之勢將兩輛馬車護在其間。
陸久安表情未變,走至隊伍前:“應平縣令陸久安恭迎劉禦史大駕。”
侍衛從中間緩緩退開,空出條容一人可過的通道,第一輛馬車的門簾掀起,劉善清走下來,臉上露出一個罕見的笑容:“陸小縣令,久違。”
陸久安不著痕跡掃了一眼劉善清背後一眼。
這位剛正不阿的禦史大人穿著彰顯身份的緋色紅袍,其上繡雲燕,腰間束以銀鈒花帶銙革帶,而與之格格不入的是,他的背後背著一根長條狀物品,用不起眼的灰色麻布包裹,顯得非常突兀。
什麼東西,是長條狀的,需要偽飾過後,由督察禦史親自背著?
陸久安心裡暗自猜測著,將劉善清迎入城。
兩位大人走在前麵有說有笑,後麵的佩刀侍衛們對視一眼,麵上不顯,實則心照不宣用眼神打起了暗語。
“這個縣令什麼來頭?一路走來,督察禦史何時笑得這麼和顏悅色過,看著像是對他青睞有加的樣子。”
“彆問我,我也是一問三不知。”
“說起來,這縣令帶過來的衙役又是怎麼回事?一個個不苟言笑的,望過來的眼神跟獵豹逮著獵物似的。喂喂,我們幾個才是從禁衛軍臨時撥來當侍衛的好不。”
“彆問我,我也是一問三不知。”
“還有我沒看錯的話,剛才走過的那名衙役手裡牽著的是狗嗎?”
“是狗。”
“真是見了鬼了。為什麼看到這群衙役,會給我一種看到雪擁十二騎的錯覺,一個彈丸之地的小役。”
“……”
“啊!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今年禁衛軍要退下去一拔人。平時地方上培養的人才,屆時要從四麵八方舉薦輸送到京城,以供朝廷選拔之用,你說,要是這群衙役去,會不會全中?”
“閉嘴,縣衙要到了。”
縣衙大開,一陣陣辛辣濃鬱的氣息鋪麵而來。
衙役平靜的臉色終於有了些變化,喉嚨悄悄滾了滾。
是火鍋!
劉善清掩著袖子一連打了幾個小小的噴嚏,在門口站定了,左右環顧,感歎一聲:“短短幾年,應平變得本官都快不認識了。”
“陸小縣令,你果然讓人刮目相看,既有林淩霄之姿,早晚遇雨成龍。”
遇雨成龍什麼的,不是你我說了算,是聖旨說了算。陸久安笑著,表情不變:“聽聞禦史大人是章南人士,飲食偏好酸辣,縣署已備好午飯,請隨下官前往就食。”
劉善清上一次身為督察禦史暫兼巡撫史兩職,案子肅清後,巡撫使的職位便不複存在。
然而這一次更了不得,被授予欽差之命外出辦案。
對於這次辦的何事,劉善清隻道非常重要,至於具體什麼內容,席間陸久安旁敲側擊一番,劉善清三緘其口,隻字不提。
陸久安聰明地不再過問,隻老老實實招待客人,用一道火鍋把劉善清吃得直呼過癮。
督察禦史果然事務繁忙,他隻是路過應平,不作停留。用過午飯後,道完謝就匆忙告辭。
來去快得像一陣風。秦昭從鴻途學院趕來也未能見其一麵,言語之間頗為惋惜。
馬蹄揚起一陣煙塵滾滾,很快消失在儘頭。
陸久安提著衣擺轉身跨過門檻:“人都走了還看什麼。你今日怎麼從觀星社回來了?”
陸起道:“我原想著禦史大人來應平,可以收集一點新聞素材。禦史大人此番出京,也不知所謂何事,他周圍跟著的一圈戒備森嚴的侍衛看著也不簡單。”
確實不簡單,雖然劉善清沒說,但從交談間的隻言片語中,陸久安心裡已經有了一個猜測。
“大人,你知道嗎?”
陸久安沒有回答他,反而壓低聲音,神神秘秘說起另一件事:“你猜一猜他背上背的是何物。”
陸起愣了一下,捏著下巴仔細回想片刻:“不知道,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誰都不讓碰一下。”
“我知道。”陸久安靠過去,湊到他耳邊,“尚方劍。”
陸起大張著嘴,不可置信:“天子親賜的,那個尚方劍?大人如何得知?”
“小聲點。”陸久安把拽進書房,“啪”一聲關上房門,“我用磁石試過了,鐵器。劉大人一個堂堂督察禦史,吃飯的時候都要將其背在背上,不假人手,這麼寶貝的東西,還能是什麼?”
天子直授欽差,親賜尚方劍,麵劍如麵君,享有先斬後奏的絕對權力!
再聯想最近發生的事,那麼督察禦史要辦什麼案子,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定當與烈士撫恤金有關。
七月底,距離督查禦史離開兩月有餘,漫山遍野的瓜果成熟,應平突然恢複了它該有的熱鬨,往來交易的商客絡繹不絕。
陸久安便知道,他的猜測應驗了。那場無聲無息燃起的硝煙,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又無聲無息地熄滅。
一切塵埃落地。
陸久安仿佛看到,一個身著明黃色九爪龍袍的影子坐在岸邊,慢騰騰拉著一根線,線的另一端綁著一張大網,網裡儘是無處可逃的死魚爛蝦。
第168章 第 168 章
陸久安站在樂錦樓的窗前, 樂錦樓是應平第一大高樓,為謝家所建,後來打造成了江州遠近聞名的酒樓。從這個角度看下去, 可以將整個應平儘收眼底。
鐘樓時針轉動, 指向整點,發出一聲清鳴。
華燈初上, 街頭賣藝人賣力地表演, 隱隱有鼓掌歡呼聲傳來, 而在不遠處, 燈光遊龍一般攜著空氣中的靡靡桂香延伸遠去,照亮了這一片蒼穹,夜幕之上,依稀可見群星閃爍。
整個應平透著一絲歌舞升平、祥和安定的氣息。
“一切塵埃落定之時,便是你回晉南的良機。”韓致曾對他這麼說過。
不知為何, 陸久安隱隱有預感, 他快離開這片土地了。
他手指不自覺地摩挲著溫熱的茶杯, 心裡五味雜陳。
鴻途學院兩裡開外那片在建工地一片漆黑, 夜晚降臨,工人已經收拾東西陸陸續續離開,隻留兩名夜值人員駐守此地。
守藏室剛完成地槽部分,木料橫七八躺了一地, 龐大的地基也隻是整個建築的鳳毛麟角。按照這個進度, 也不知他離開時,工事能否竣工。
狗吠聲響起,趙老三牽著警犬從樂錦樓下一閃而過, 秦昭從後麵走上來與他並肩戰立,一起俯瞰應平夜景。
“老夫也算是一點一滴見證了應平的變化, 因為陸大人你,應平才得以起死回生。”秦昭手捋長須感慨,“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應平不生陸久安,百姓不能安……”
陸久安啞然失笑,手舉茶杯做了個碰杯的姿勢:“秦老不覺得很奇妙嗎?我被貶至此,正好遇見了擁有精湛醫術的禦醫秦大夫,因此才能在那場疫病中力挽狂瀾;又正好遇見了身懷武藝位高權重的鎮遠將軍,才能在那場險象迭生的賑濟案中全身而退;還有縣學重啟,若不是正好有經天緯地之才的顏太傅坐鎮,應平幾年才能出一個舉人?”
“太順暢了,好像無論遇到什麼困難,我總有各種各樣巧合的人和事化險為夷,一環扣一環,缺一環都不會有今日這樣的盛景,簡直是……”陸久安驚歎,“不可思議。”
五年來發生的事走馬光花在腦海裡一一閃過,陸久安越想越覺得神奇,感覺跟開了掛似的。秦昭不以為意:“有時候人的運勢就是如此捉摸不定。陸小友,事情發生了也就發生了,不必深究,一切隨緣。”他抬手指了指天空,高深莫測道,“或許,你就是注定受上天眷顧也說不定。”
陸久安乾笑兩聲:“封敬道長最近兩天身體抱恙,往秦老醫館跑了幾趟,他做道長那會不太靠譜,煉丹經常炸爐。所以他說的那些話,秦老也不必全信。對了,怎麼都沒看到技之兄了。”
秦昭道:“秋闈在際,技之交好的幾位好友參加鄉試,他收拾了行李包袱,跟著一塊兒去了省城。”
技之的好友陸久安還有印象,就是那群“小憤青”,因為喜愛縣學舉辦的辯論文化,欣然入了應平。
不僅是他們,因著顏太傅的學識,以及鴻途學院的不論男女不分貴賤的招生,江州乃至省城的達官貴族都慕名而來,遣子入學。
所以今年參加鄉試的生員包括高家兄弟在內,多達五十多人。出發當天,碼頭人頭攢動,隨處可見身穿瀾衣頭戴方巾的學子,登船的隊伍足足排了幾十米。這群人除了滿身的書卷氣,個個意氣風發,引得不少來往行人駐足觀望。
這時,門簾卷起,陸起愁眉苦臉地走進來:“大人,你要找的人我實在沒什麼頭緒。”
“找不到就彆找了。”陸久安本就不抱什麼希望。
“陸小友在找什麼人。”秦昭感興趣地問道。
陸久安指著鴻途學院旁邊那片在建地:“秦老知道那裡在修守藏室吧。”
“守藏室建成之後,需要一位館長,負責專管室內一切事宜,工作枯燥乏味,整天大部分時間都是和書打交道。我要找的,正是一個喜歡讀書,又不追求仕途,不受外物所惑之人。”
“我明白了。”秦昭道,“這樣的人,除非嗜書如命,否則耐不住寂寞。現在誰讀書不是為了考取功名。陸小友要找到人,恐怕要廢一些功夫啊。”
陸久安灑脫得很,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不急,改日我去信省城一封,看看能不能找學政大人幫個忙,他就職此位多年,稀奇古怪的人應當認識不少。”
大周其實也有這樣一個差不多這樣的圖書館,賦名天錄閣,收錄了各種貴重典籍及與皇室有關的檔案冊錄,隻供官員及宮人借閱。負責天錄閣的典史在此謀職,和館長的任務差不多。
然而不同的是,典史是正兒八經領著大周的俸祿,說出去也算得上一官半職。對那種不喜歡勾心鬥角的人來說,簡直是夢寐以求的職位。
陸久安是個行動力非常強的人,說了給學政去信,當天晚上就擬好了,信裡沒有過多寒暄,開門見山地談到了自己的需求,連火漆都沒蓋。
翌日陸起領著信出門時,迎頭撞上一個彎腰駝背的老人,兩個人都沒提防對方,信和老人懷裡的東西劈裡啪啦灑了一地。
陸起抬頭一看,是許久不曾見的楊老漢。
“哎喲。”楊老漢急得隻顧得上懷裡東西,也沒看來人是誰,顫顫巍巍彎下膝蓋,忙不迭俯身去撿。
“我來。”陸起咧嘴露出一排牙齒,伸手攔住他,“楊老伯,你腰不好,在旁邊歇會兒。”
老人臉上縱橫著斑駁的歲月痕跡,不過比起饑荒初見時,楊老漢看起來似乎顯得更精神矍鑠了一點。陸起還記著五年前那一晚,是這個老人打開門將他們迎入農舍,一行人才免去了留宿在外的窘境。
掉落的物什是楊苗苗落在望月亭的幾本書,以及楊老漢閒下無事時去河灘撿的一些精美的石子,他房裡還有一大堆,據他講是想收集起來串珠成鏈,然後送給楊苗苗。
陸起手長腳長,很快把東西撿完遞還給楊老漢。
“謝謝陸公子。”楊老漢接到懷裡時,枯瘦的手遞過來一張薄薄的紙,是陸起掉落的信,“禮尚往來,老朽也幫你撿到一件東西。”
陸起朗聲道謝,注視著楊老漢形單影隻漸行漸遠,胸腔裡突然升起一絲不忍。
這樣一個單薄瘦弱的老人,晚年痛喪長子,剩下唯一的兒子常年駐守邊疆,平日隻能和年幼的楊苗苗相依為命。假如有一天苗苗考取了功名遠走他鄉,大人又調離應平,隻剩楊老漢一人,又該何去何從?
隨信一起送到學政大人府上的還有兩壇新釀製的紅酒,據說當天,向學政抱著葡萄酒走遍了省城有名望的士族門閥,逢人就炫耀。
不出兩日,陸久安就火速收到了學政大人的回信,信裡表示會幫他留意此類人才,末了,含蓄表達了一番自己對贈酒的喜愛。
幫忙讀信的陸起把最後幾句話反複念了兩遍,仿佛透過字跡看到向學政扭扭捏捏的樣子,驀地放聲大笑:“學政大人還怪有意思的。”
陸久安無言半響,果真在外主事久了膽子就會慢慢變大,連提督學政也敢調侃了。
陸久安去信的時機拿捏的很準,因為再過不久,貢院即將準備鄉試,廣木布政使司的學政及朝廷應派的考官們都要提前入駐館驛,以封條封門,吃住都在裡麵,不得踏出房門半步,更不消說收信受禮了。
鄉試過去半個月,應平下了一場小雨,這場雨給炎熱許久的空氣帶來一絲涼爽,省城傳來消息。
應平前去趕考的考共計生五十二人,上榜十七人。
消息甫一傳入,陸起比陸久安還激動,馬不停蹄趕到觀星社,火速擬出一份捷報,貼在了人來人往的廣場展板上。
貼報的人剛剛離開,圍觀的百姓就聚攏而來,然後消息一傳十,十傳百,以星火燎原之勢瞬間在應平上下點燃。
全城嘩然。
“郭家那小子中舉了……” “老子沒看錯吧,應平上榜十七人?快掐我一下……” “上一次才七人,今年足足翻了兩倍多,哎喲哎喲我頭有點暈……”
雖然他們自家沒有趕考的小子,但是與有榮焉啊,與彆人聊天時,說起自己是從應平出來的,臉上也倍感有光。
應平一個點為下縣的地方,出了十七個舉人,就是放在整個大周,這也是一件極為轟動的事。
應平的幾大鄉紳,包括後來入主應平的後起之秀,聯合舉辦了一場慶功宴,廣邀諸多父老鄉親、學院的夫子、縣學的教諭,坐席沿著水泥路擺了整整三裡遠,一眼望不到頭,真正有種普天同慶的感覺了。
空氣裡彌漫著濃烈淳鬱的酒香。
官道上,一輛馬車緩緩駛來,車簾被挑起,露出一隻潔白有勁的手,手的主人嗅了嗅鼻子,驚喜道:“公子,看來我們趕巧了,應平好像在辦什麼喜事。”
道賀聲由遠及近,被喚為公子的人側耳靜靜聽了會兒:“許是有人家結親。”
手的主人探出腦袋,是個圓眼圓臉長得頗為喜慶的少年,這少年猴兒似的從車廂裡鑽出來,靠在車夫身上,眯著眼睛張望。
半響,皮裡陽秋地彙報:“那定是大富人家結親,這宴席擺了有三裡遠吧,咱們那一帶也不見得多少人家能辦的起。這樣的場合,也不知道有沒有邀請縣令。”
車廂裡,響起一聲極輕極低的哼笑,稍縱即逝。
少年看了會兒,覺得沒意思,轉身又返回了車廂:“都到這裡了,公子,我去討一杯喜酒罷。”
“主人家博施好善,應該也不會介意多我這一個。”
第169章 第 169 章
宴席上, 沸反盈天。
這樣的環境,人們很容易受氣氛影響,做出一些平時不敢做的事情。
“陸大人, 這杯酒, 我一定要敬你。”喝得紅光滿麵的梁木匠一手拎著酒壺一手持著酒杯,搖搖晃晃走過來, 他控製不住力道, 啪一聲把酒杯按在陸久安麵前的桌子上, 酒水灑出來濺了陸久安滿手。
這麼大的動靜, 絲毫沒有引起周圍人的注意,因為到處都是這樣亂哄哄的場麵。
你來我往的碰杯,高聲粗氣的大笑,混亂而嘈雜,放肆而快意。
陸久安尚沒來得及作出回答, 又有一人自梁木匠背後搭上肩膀, 把他往後麵輕飄飄一帶。
梁木匠在陸久安的眼皮子底下, 被來人給掀翻在地。
“……”陸久安。
陸久安猶豫著要不要上前扶起這位正在做大做強的未來木業掌門人, 梁木匠已經就著這個姿勢抱著酒壺呼呼大睡。
“陸大人。”鄉紳之一的吳季踉蹌上前,眼裡僅存著幾絲清明,看起來還算正常,下一秒, 這位已過而立之年的中年男人, 豁然蹲下身來,抱住了陸久安的大腿。
陸久安頗為頭痛地按住太陽穴。
方寸之內的空氣靜默半響,然後轟然炸開鍋來。周圍的人終於反應過來, 手忙腳亂地上前幫忙,拉人的拉人, 攙扶的攙扶,喝醉酒的人力氣很大,眾人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吳季從陸久安腿上撕下來。
陸久安臉上表情一言難儘:“嗬嗬,沒想到吳老爺私底還有這樣一麵……真是讓人大開眼界。”
他感覺大腿都讓吳季給扒紅了,
眾目睽睽之下,吳季兒子有些尷尬,漲紅著臉費力解釋:“家父一直很感謝陸縣令,他常說因為大人當年辦的那場招商引資大會,他孤注一擲砸下四百兩,才讓吳家東山再起。一時情緒上湧,便喝了不少酒,有些失態……”
陸久安沒有半點為難他的意思,可吳季兒子興許是臊得慌,說到最後說不下去了,架著出了臭的老爹匆匆退場。
陸久安卸了口氣,抓緊時間夾了兩口菜,不到兩分鐘,謝歲錢攜著老婆兒子走過來給他敬酒。
謝歲錢姿態放得極低,舉著酒杯的手微微顫抖,“機會難得,陸大人,有些話我今日必須要說出口。”
陸久安端坐著身子含笑看著他。
“雖然陸大人看起來資曆尚淺人畜無害的,但是我知道,你其實是個有些陰險狡詐的人,不過這些都沒關係,老謝我是打心底裡很認可縣令大人的。”
……陸久安確定,這位一定也喝多了,謝歲錢八麵玲瓏,放在平時,斷不會說出這樣的話,酒後吐真言,該說的不該說,這是都往外吐啊。
謝懷涼臉都嚇白了,不斷扯著謝歲錢袖子。
謝歲錢這個時候腦袋裡亂成一團漿糊,哪裡明白這種暗示,端著酒杯一飲而儘,然後打了個響亮的酒嗝。
隨著這股酒氣散去的,還有心底那無限的感慨和豪氣。謝歲錢突然變得多愁善感,瞅著陸久安的雙眼,認真道:“大人,你一輩子留在應平好不好?”
“你不知道,你做應平縣令這些年,大夥的日子過得有多舒坦。”
“雖然累是累了點,但是有盼頭,很充實。”
“不必終日惶惶擔驚受怕,就算天塌下來,有大人您在前麵頂著的。大人,彆走好嗎?大夥籌錢給你立碑建祠。”
喧鬨聲不知何時停了下來,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男男女女,一個個期盼地凝望著陸久安,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俊秀的麵孔,等待著他的回答。
這樣的目光太過沉重,陸久安險些承受不住,他滾了滾喉嚨,也不知過了多久,可能隻有短短五秒鐘,突然,陸久安綻開一個如沐春風的笑容,按在謝歲錢手上,輕輕拍了拍:“聖不召,我不離。”
“謝老爺,你喝醉了。”
“好,好。”得到保證,仿若心願了卻,謝歲錢不再作糾纏,空氣中那根無形的弦鬆開了,氣氛推向更加火熱的高潮。
不論是貧民還是富農,一個接一個壯著膽子來敬酒,這時候,陸久安特彆懷念韓朝日,鎮遠將軍隻消往那兒一坐,方圓一米之內無人敢近。
陸起蠻橫地發著火:“大人不勝酒力,彆再灌了。趙老三,我讓人準備了醒酒湯,你去給大人端來。”
喝了醒酒湯,陸久安感覺好多了,但還是有股想吐的感覺,他推開陸起:“我去後邊院子裡坐一坐。”
前院和後院隻有一牆之隔,卻如同兩個世界,那些歡喜的、嘈雜的、各種各樣的聲音都被隔絕在外,陸久安耳根清淨了不少。
院子角落有一座亂石堆砌的假山,彆院主人是個享受的,用竹節往假山上引了一段清泉,陸久安伸手淺淺探了探水,清涼透徹的,很是舒服。
他掬起水洗了把臉,腦袋裡不由回想起了筵席上發生的事,入了神,一時不察,把兩隻寬大的衣袖給洇透了,這會兒正濕噠噠往下滴著水。
“哎,多事之秋。”陸久安歎了口氣,撈起衣袖擰水。
這時,門扉輕輕一動,一道聲音自背後響起:“請問,是應平縣令陸久安陸大人麼?”
這聲音端的是溫潤如玉,如泉水激石,泠泠作響。
陸久安愣了一下,霍然轉頭。
來人保持著扣門的姿勢,他就那麼靜靜站在那兒,青鬆臨風一般,言笑晏晏地望過來。
他的樣子明明非常陌生,但在看到他的那一刻,陸久安心裡突然湧起一股難以言說的感情,有道聲音自然而然地,促使他就這麼脫口而出。
“大哥!”
陸文瑾冷峻的臉上帶著溫和儒雅的笑意,朝他張開手臂:“過來。”
陸久安的眼眶驀地紅了,一頭紮進男人的懷裡。
陸文瑾修長的手指一下下撫摸著陸久安的頭頂:“我的乖寶啊。”
親情就是這麼般奇妙,陸久安記憶裡對他完全沒有印象,卻能準確地分辨出他的身份。陸久安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趴在陸文瑾懷裡沒多久,就一臉不好意思地退了出來。
“大哥,你怎麼來應平了?”陸久安說話還帶著濃重的鼻音。
閬東和江州隔了十萬八千裡,交通不便的古代,人們很少出遠門。
一個人影從門外蹦躂進來,伴隨著清脆的少年聲音,打斷了陸文瑾想說的話:“我就知道這種筵席必定會邀請縣令,小公子,山水好想你啊。”
陸久安看著這少年一臉懵,這時候,久等不到的陸起擔心陸久安出了什麼事尋了過來,與少年打了個照麵。
“山水!”陸起發出一聲不可置信的驚叫,又看向陸文瑾,“大公子!”
“陸起!”山水興奮地跳起來。
兩人對視五秒,雙雙抱頭痛哭。
“嗚嗚,陸起,你怎麼現在長得比我還高了,你以前明明隻到我下巴的……”
陸久安大概知道這小少年的身份了,山水估計是陸文瑾的書童,兩個主子感情深厚,兩個從小一起長大的下人關係自然也不差。
陸文瑾順著他鬢發摸到耳朵,輕輕捏了捏:“袖子怎麼打濕了,回去換身衣服。”
陸久安提前離席,眾人自然百般挽留,陸久安隻好自稱身體不適,才得以脫身。
彆院離縣衙尚有一段距離,車軲轆壓在水泥路上平穩行駛,故人重逢,有說不完的話,山水和陸起懂事地躲到了一邊去,陸久安緊挨著陸文瑾,絮絮叨叨地問起家中大小事。
“爹娘身體安康,無需掛懷。”陸文瑾蹙著眉頭,假裝數落他,“倒是你,黑了瘦了,哪還有當初那個粉雕玉琢名動閬東的風流才子模樣?”
陸久安在可靠的兄長麵前,仿佛一瞬間變回了可以恣意妄為的小孩子,抱著他的手臂拖長了調子撒嬌:“這是前兩個月太陽給曬的,過了冬天自然就白回來了。再說了,大哥,小弟這不是瘦,你摸摸有什麼地方不一樣,是不是感覺肉更緊實了些?”
陸久安恨不得在馬車上寬衣解帶,給他看自己腹部那層線條流暢的薄薄肌肉。
“你就和信上一樣,報喜不報憂。”陸文瑾看著他,“娘正是擔心這一點,說什麼都要讓我來看看你。”
“你不說,我們也能猜到。你何時出過遠門?平日裡被嬌養著,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結果弱冠不到,就帶著三五個護衛一個小童離開了家。千裡迢迢的,舟車勞頓,路上吃得慣麼?睡得好麼?狼豺虎豹那麼多,會不會有危險?”
陸家人的擔心不無道理,因為原身確實在上任途中就離世了。陸久安嘻嘻一笑,寬慰他:“爹娘大哥多慮了,小弟現在這不活蹦亂跳的嗎?”
陸文瑾沒理他,又道:“爹娘在家裡就聽說,江州四麵環山,這一帶窮困潦倒民風剽悍,你一個弱不禁風的小公子到這裡做縣令,既怕你水土不服,又怕你鎮不住人,讓人欺負了去。”
陸久安瞪大眼睛:“胡說,我應平百姓和諧友善,安居樂業。” 他唰一聲撩開車簾,指著過往的行人,“相由心生,大哥你瞧,他們像是凶惡的麵相嗎?”
陸文瑾無奈,手指輕輕點了點他額頭,心疼道:“所以你能治理成這樣,其間必定吃了很多常人不知道的苦。”
兩人難得見一麵,陸久安不想說這些話讓自己大哥憂心,主動轉移話題:“大哥到了我這兒,我這個做小弟的,定要好好儘一番地主之誼,你坐了這麼久的車,今天就先好好休息。”
馬車停在縣衙門口,陸久安率先下了馬車,府上早已接到消息,備好了茶水糕點,一名小廝畢恭畢敬地上前欲引領著陸文瑾往裡行去。
“等一等。”陸文瑾溫聲道。
馬車一共有兩輛,陸久安以為他擔心行李的落處,便道:“自有下人收拾妥當,大哥隨我來。”
陸文瑾衝他搖了搖頭,陸久安蹙眉不解,索性隨他停了下來。
這時候,第二輛馬車緩緩而至,車簾被一雙青蔥如玉的手給挑開,下來兩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兩人各自有不同的風采,一個生得小家碧玉,一個溫婉得體,想是舟車勞頓,眼下有層淡淡的青黑,顯得有些疲憊。
兩人下車後,衝著陸久安盈盈一拜:“見過陸大人。”
“呃……”陸久安高高挑起一側眉毛,彆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陸文瑾。
兩人同自家大哥一同前來,陸久安一時分辨不出她們的身份,湊近了陸文瑾悄聲問:“大哥,兩位姑娘如何安置?”
陸文瑾依舊還是那副溫文爾雅的模樣,緩聲道:“小弟府上還有空房嗎,先安置在後院吧。”
第170章 第 170 章
陸文瑾發現, 縣衙府上的仆人小廝對他的到來有著超乎尋常的態度,不是下人對主子的尊崇,而是由內而外的熱情。
就比如這會兒, 陸文瑾剛坐定, 便有幾個人圍攏上來,端茶倒水, 七嘴八舌地問候著:“陸大公子, 下午睡得可還舒坦, 房內的熏香用得慣麼?”
陸文瑾端起茶杯輕抿嗅了一口。
嗯, 上好的白牡丹,陸家產業裡品質最高的、最名貴的就屬這道茶了,多用來招待貴客。
他放下茶盞,抬眼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婆子,問出自己的疑惑。
“陸大公子有所不知。”婆子躬身道, “您能來應平, 咱們大人不知道有多高興。”
“您下午休息那會兒, 小大人也沒歇著, 叫人去饕餮山打了幾頭野味,又親自大街小巷的備好貨,忙前忙後,唯恐您在這兒住得不舒服。我們這些做下人的, 自然也不能怠慢了您, 隻盼著您能在應平多呆些時日。”
直到夜色垂下,一盤接一盤的美味佳肴端上飯桌,陸久安才從外邊回來, 端起一杯茶水猛灌一口,在陸文瑾旁邊落座:“渴死我了。”
他看了一眼旁邊, 山水和陸起正縮在角落親密無間地說著悄悄話,兩人從未時就不見了人影,不知道去了哪裡。
“去了觀星新聞社了。”陸文瑾一眼洞悉他:“這五年來陸起跟著小弟學了不少的本領,山水現在可是對陸起佩服得五體投地。”
陸久安笑了笑,不置可否,招呼眾人上桌吃飯。
桌上擺著琳琅滿目叫不出名字的菜肴,縣衙府的膳夫廚藝及佳,就是其中最簡單的家常菜,也讓他做得花樣百出。
菜香四溢,勾得人食指大動,山水不爭氣地咽了下口水,征得陸文瑾的同意後,立刻提著筷子大快朵頤。
“快嘗嘗這道膳,大哥你一定沒吃過,江米醬雞。”陸久安殷勤地給陸文瑾夾了滿滿一大碗,“平時我們不一定吃得到,這野雞特彆狡猾,今天運氣好,才讓我們給捉住。”
山水的麵前已經擺著一大堆骨頭,嘴裡塞滿了食物,口齒不清道:“小公子,今日我們來的時候,那官道上鑼鼓喧天,大擺宴席,十裡八村的鄉親們都來了,是遇到什麼喜事嗎?”
“可不是喜事嗎?”陸起得意的尾巴都要翹起來了,“應平縣剛出了十七個舉人,真是揚眉吐氣,我看以後誰還敢說我們這兒一窮二白目不識丁。”
“十七個……”陸文瑾愣住,一貫風輕雲淡的臉上這次也難掩震驚,“小弟,你真是讓大哥刮目相看。”
每三年對官吏的考課,這十七個舉人算在當地縣令頭上,可以說是濃墨重彩的一筆功績。是以這誇獎陸久安心安理得地接納了。
“說起來,你從小就和他人與眾不同。”像是憶起什麼有趣的事情,陸文瑾微微一笑,“彆的稚子懵懵懂懂的時候,你就已經抱著四書五經看得津津有味了,還說出什麼‘君子不可不抱身心之憂’這樣的話。”
那麼小的一個粉團子,握著比自己手臂還長的毛筆,一臉嚴肅地學著大人的口吻說話,逗得周圍一圈長輩啼笑皆非。
“哦?”陸久安記不起原身太多事,樂意聽他多講講,“一晃多年,那時候太小,小弟還不太能記事,我真那麼聰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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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陸文瑾順著他的話繼續說下去:“我記得有一年在街上,你和我們走散了,大家都以為你貪玩,不知去你去了何處,但其實你是被拐子帶走了。”
人販子在各個朝代都屢見不鮮,如果是小孩被拐騙,很少能夠安然無恙地找回來。
“哦,然後呢?”
“府上出動家丁滿城的找,爹娘著急得不行,結果到了晚上,玉石鋪的掌櫃親自把你送了回來。”
陸久安放下筷子,雙手撐著下巴聽得一臉認真。
“原來你被那拐子帶走後,不哭也不鬨,還非得親昵地認親叫人家大伯,主動把脖子上那塊價值不菲的長命鎖取了下來送給對方,說去玉石鋪可以換不少錢。那拐子信以為真,帶著你去了玉石鋪後,你徑直把店裡最貴的兩塊玉給砸了。”
“這……”
陸文瑾沒再細說,但是陸久安大概猜到了是怎麼回事,一時也被原身小時候的神操作給驚呆了。
此子當真聰慧也!
陸文瑾又陸陸續續講了一些其他的事情,直到桌上的飯菜漸涼,陸久安才意猶未儘地催促他回屋休息睡覺。
接下來幾天,陸久安索性推了手上一些無關痛癢的公務,一門心思地跟在自家大哥旁邊。帶著他遊山玩水,鞍前馬後的,生怕他在應平過得不夠滿意,突然和自己提出離開。
兩人爬上山頂,皆是大汗淋漓,隨處找了一片平坦的草坪,席地而坐。
前麵是波瀾壯闊的層層雲海,山風從穀澗吹佛而來,陸久安喘了口氣,朗聲大笑:“大哥,你看小弟這兒比之閬東如何?”
“各有千秋。”陸文瑾哪裡不知他在想什麼,“不過你還是公務要緊,後麵便先回衙門處理政事吧,我和山水隨便逛逛。”
陸久安聞言,立刻皺巴著臉,期期艾艾道:“大哥,你這次在應平準備待多久啊?”
陸家在打點茶葉生意,陸文瑾這次是因為手上有一批茶貨要運往北方,才順道來的應平。
“舍不得大哥嗎?” 陸文瑾含笑看他。
陸久安靠過去,緊緊抱著男人胳膊 :“四五年沒見了,難道大哥不想多陪陪小弟嗎?”
陸文瑾從小寵愛他,陸久安一露出這樣的神情,陸文瑾便拿他沒轍了:“大哥跟你開玩笑呢,半個月夠不夠。”
“半個月哪夠啊。這幾天你看到的還隻是應平的冰山一角,當初小侯爺來此遊曆,也足足呆了一兩年。”陸久安不滿,皺著眉頭伸出三根手指頭。
“大哥起碼得待三個月。”
太陽從雲層後麵鑽出來,天地間霎時光芒萬丈,光暈映在陸久安半睜的眼睛裡,映在陸文瑾琥珀色溫暖的瞳孔中。
半響,陸文瑾輕嗤:“得寸進尺。”
兩人討價還價半天,最後把時間定在了兩個月。
陸久安巴不得一天二十四個小時都候在陸文瑾身邊,以解這五年之久的孤身之苦。奈何秋收過後,官府便要開始征收秋糧了,事關重大,陸久安掌一縣之政令,少不得要親力親為,查點稅目。
接二連三的事情積壓到了頭上,陸久安不得不派來一個導遊兩個小廝放在陸文瑾身邊,供他差遣。
“大哥,蔣方以前是我府上的一名衙役,後來調往了旅遊社,有他在,不怕旅途無聊。”
“小公子前些天還說自己不辛苦,這才清閒幾天,又要去忙了。”山水小聲嘀咕。
“沒辦法呀。”陸久安好脾氣地解釋,“賦稅乃朝廷財政的命脈,不盯著,萬一出了什麼差漏,監查禦史一個指名提參,公子我吃不了兜著走。”
山水嚇了一跳,心說小公子當了官老爺果然不一樣了,縮著肩膀吐了吐舌頭不再言語。
陸文瑾拉著陸久安的手坐下:“聽府上婢女說你愛吃桂花酥,我差人去墨子巷買了一些回來,你早上還沒吃飯,餓肚子對身體不好,吃了再出去。”
陸久安從善如流,拿著桂花酥三口並兩口塞入嘴裡。
陸文瑾又給他倒了一杯茶:“慢點吃,小心噎著。官府從百姓手中征糧容易嗎?”
陸久安道:“這兩年收成好,一畝能產出四石,百姓手裡有餘糧,納糧時交得心甘情願。”他沒說的是,因為百姓用了官府提供的良種,五穀豐登,百姓感念恩德,衙役上門征收時,才不用像彆的地方一般吃力不討好。
“這麼多?”陸文瑾怔住。
“很多嗎?”山水迷茫。
很多,即便陸文瑾出身商賈之家,也大概知道糧食的畝產,這個數字遠遠高於了閬東百姓種出的糧食數量了。
這真的是爹娘打聽到的,那個窮苦潦倒,土地荒廢,百姓朝不保夕,以至於逃難到其他縣城討要吃食的貧瘠之地嗎?
這幾天隨著陸久安走走停停,他對應平的固有印象在親眼目睹中消失殆儘,取而代之的是驚歎和心疼。
驚歎應平天翻地覆的改變,心疼自家小弟殫精竭慮的付出。
“這不是付出,這是熱忱。”不知不覺中,陸文瑾把內心的話脫口而出,陸久安咽下口中的桂花酥,一本正經地糾正他:“大哥,你不覺得某個地方從最開始的一無所有,經你之手慢慢注滿血長滿肉,一點點豐盈飽滿,是一件很有意思很有成就感的事情嗎?”
“大哥,我喜歡做縣令,做這些事甘之若飴。”
如墨的潮水翻湧在陸文瑾雙眼裡。
“你喜歡就好。”陸文瑾很快便收斂心神,轉而興致勃勃地問:“每年都能產出這麼多?”
“哪能呢,老百姓是看天吃飯,這兩年興許正好遇上了風調雨順。要是哪一年老天爺發了怒,百姓辛辛苦苦勞作一年,顆粒無收都有可能。所以啊,最辛苦的還是農民。”
陸久安囫圇吞棗吃完了盤子裡所有的桂花酥,留下這句話,匆匆離開。
秋稅仲秋接征,仲冬征畢,再加上馬上到了上麵考察為官功績的時候,要提前統計一縣之戶口田畝、錢穀出入,造冊送往江州府。
偶爾還要審決訟案,稽查奸宄,諸多瑣事接踵而至,這一忙就忙了大半個月。
有一日,天際方沉,吃過晚飯,幾人在望月亭一邊聊天一邊消食,陸文瑾突然不動聲色道:“小弟,以後吃飯的時候,叫上孟姝和肖溫玉一塊兒吧。”
“誰?”陸久安一時沒反應過來,側頭傻愣愣地問。
“之前和為兄一起來的兩位姑娘,剛到那會兒我還跟你提起過呢,這麼快就把姑娘芳名給忘了?”
哦,兩位嫂子飽腹之後躺在椅子上的陸久安還有些昏昏欲睡,等腦袋轉過彎來,陸久安猛一拍大腿,還真給忘了!
孟姝和肖溫玉自從來縣衙府後一直宿在後院,因為很少招待女眷,陸久安沒那個習慣,這麼多天下來,竟然把人家兩位姑娘家扔在一旁不管不顧,完全拋之腦後,實在是有失禮數。
“大哥,是我怠慢了。”陸久安不停道歉,立刻喚來婢女詢問,幸好做主人的粗心大意,府上的丫頭婆子還算機靈靠譜,即使陸久安沒有吩咐,每日三餐一頓不落地送到客房,精心伺候著。
陸久安很少在人情世故上出現這樣明顯的錯誤,況且這還是自己親大哥帶來的人,懊惱和自責雙雙湧上心頭。
“這便是娘所擔心的。”陸文瑾歎了口氣。
這和娘又扯上什麼關係,陸久安不明白。
陸文瑾招手示意婢女上前:“這些天是你在服侍兩位姑娘麼?這個時候,孟姑娘和溫姑娘可有就寢?”
婢女偷偷看了眼陸久安,方才答道:“天色未黑,兩位貴客還未歇下,應該在擺弄九連環。”
“兩位姑娘若無事的話,你請她們過來望月亭一趟。”
奴婢應聲下去了,不一會兒,孟姝和肖溫玉亭亭玉立的身姿出現在眾人眼簾,兩人明顯梳妝打扮了一番,唇紅齒白麵若桃花,來到跟前,對著陸久安嬌滴滴地行了個禮。
陸久安本就心中有愧,殷勤地招呼二人坐下。
“你走近些,我有話與你說。”
陸久安低眉順眼走過去,倚在陸文瑾腿側,老老實實聽訓。
陸文瑾居高臨下看著他:“娘時常在我耳根旁念叨,說你從小養尊處優的,現在離了家一個人出門在外,肯定不知如何照顧自己,這段時日看下來,果真如此。”
陸久安忍不住反駁:“哪有一個人,陸起和江護衛他們不也跟著麼?”上任途中,若不是他們,難保自己性命無憂。
陸文瑾溫聲道:“他們幾個五大三粗的大老爺們,哪有女子知冷暖。”
這明顯還有後續,陸久安索性閉了嘴巴,靜等下文。
“出門在外,還是要有女眷相隨。你覺得溫姑娘和肖姑娘如何?”
陸久安越聽越糊塗,這兩位不是大哥的紅顏知己麼,突然問我是什麼意思?難道要讓我替他把把關?
陸久安懵懵懂懂地答道:“明眸皓齒溫婉動人。”
他忽有所動,抬眼看去,兩位俏佳人正含羞帶怯地凝視著他,雙頰飛雲,更添姿色。
陸久安心底油然生出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
“娘的意思是,你年紀也不小了,在職為官,沒人為你說親拉煤的,這兩位姑娘是娘親在閬東替你相中的女子,容貌品性皆佳,配你足以。你既然也心悅兩人,便收入房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