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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第 181 章

晉南作為大周的首都, 其建築也承襲了其大開大合的風格,連甍接棟層台累榭,處處彰顯著首都的華貴。

晉南城東南西北各設易市, 街上擺滿了琳琅滿目珍奇異寶, 客商如雲,經常能看到長得高鼻深眉, 綁著麻花辮的胡人穿梭期間。

晉南多貴人, 每日最愛做的事, 便是到酒肆客棧裡坐一坐, 聊點茶後飯餘的閒資。

近日,晉南發生了幾件大事,讓市裡坊間津津樂道。

其一:三月中旬,金科進士新鮮出爐,最為風光的自然是狀元、榜眼、探花郎, 打馬遊街, 意氣風發。除此之外, 引人注目的還有一對高姓兄弟, 兩人一同進了二甲,榜上名次都是一前一後緊緊挨在一起的。

一門同出兩進士,那真正是祖宗顯靈文曲星下凡,也不知是哪個高家, 竟得了這潑天的喜事。

聽說瓊林宴後, 高家兄弟和同科幾個進士舉人,一起去了東南城郊一個不起眼的小宅院內,直到亥時方才離開。

其二:當今皇帝將已故宋貴妃追封為皇後, 隨後又冊立其子韓臨深為當朝儲君。

尋常百姓家不知其中彎彎繞繞,滿朝文武卻知之甚祥。

皇帝未登皇位時, 被封為賢王,與宋王妃伉儷情深,後來賢王登帝,諸多後宮佳麗裡,與宋貴妃的感情也最為甚篤。

可惜天妒紅顏,宋貴妃早早病逝,其唯一的兒子也過繼給了鎮遠將軍。

將擁有皇帝血脈的皇子過繼出去,即便是胞弟,在曆史上也絕無僅有。

這事太過荒唐,當時十三道監察禦史與直屬於皇帝的六科給事中這群科道言官,及挨不著邊的各大部院和諸多武將前所未有的團結一致,冒死憤諫。

可惜彼時的永曦帝鐵了心,不顧群臣阻攔,硬生生抗下了滿朝文武的攻訐,把嫡長子韓臨深送到了遠在雲落的韓將軍身邊,說是為了彌補皇弟無法生育的遺憾。

現如今,外戚一黨拔除後,又等不及給過繼回來,不僅過繼回來,還冊封為了太子。

這不是普通的百姓之家,也不是一般的達官世族,而是皇家,一舉一動皆要遵循禮製,並由起居注官記錄在冊,實錄為史,啟容如此隨意破壞規矩。貴為天子,更是不能任性妄為。

當小孩兒過家家呢?

雖然有官員回過味來,知道了當今陛下反複折騰的真正緣由,也攔不住他們擺出一副為規勸天子直言上諫的架勢來。

其三:便是辛卯年在晉南轟動一時又很快銷聲匿跡的探花郎陸久安回都城了。

永曦帝大張旗鼓把人召回來,群臣都在猜測著皇帝會給這位大紅人安排個什麼職位時,宮裡邊那位卻動靜全無。群臣等得意興闌珊後,此事又有了新的眉目。

永曦帝給了陸久安一個相當寬容的權利:從五品以下官職,可自行選擇。

這個決定,在各部上下引起了軒然大波。

有翰林院當職卻不入流的小吏翰林院孔目對此一知半解:“都是從五品,品級一樣,官俸一樣,有何區彆嗎?為何上官們對此反應這麼大?”

“雖說品級一樣,可這其中的說法可多著呢。”古道熱腸愛好八卦官職正九品的翰林院侍詔一邊謄寫文書一邊為其解釋:“我給你舉個例子你就明白了。”

“鴻臚寺少卿是從五品,各部員外郎也是從五品,為何一個個爭得頭破血流都要去做員外郎,少卿之職卻無人問津?”

孔目在腦袋裡費力回憶了一圈:“鴻臚寺少卿掌外賓、朝會儀節之事。各部員外郎,是各部郎中副官,敘遷之階,員外郎後,後續職位一般是侍郎。”

翰林院侍詔雙手擊節:“就是這樣,品級相同,部門職位不同。有些職位屬朝廷的要害部門,前途遠大,權利也極大,職責範圍內,七品管五品也是常有的事,例如吏部司務廳那兩司務,從九品,誰敢得罪?”

“還有就是咱們翰林院侍讀,同是從五品,但是翰林院啊,有句話怎麼說來者,非進士不得入翰林,非翰林不得入內閣。”

“ 陛下讓陸久安自行選擇,如是他選了諸如吏部員外郎這類的職位,以後自是前途無量,平步青雲。陛下這是賜予了他無限的殊榮啊。”

總之,群臣因此唇槍舌劍,比之冊封儲君還要激烈,差點沒在殿堂裡上演以頭搶地的全武行戲碼。

永曦帝也不是那等一意孤行剛愎自用的皇帝,臣子們有意見,好啊,說出來大家一起探討,中肯的給予采納。

董惠林帶頭迎上:“陛下,陸久安本是七品縣令,如今要當職從五品,一下連升三級,是否有失妥當?”

永曦帝看向一旁的吏部尚書戴曲:“戴尚書,看來董都給事中忘了大周官職晉升製度,你來幫他回憶一下。”

戴曲手持笏板出列:“凡內外官給由,綜其政績考課,稽其功過,陟無過二等,降無過三等。有功績特優者,可另擢一等①。”

永曦帝淡淡道:“陟三等是符合大周升遷除授的,董都給事中還有什麼疑惑麼?”

董惠林自有說辭:“陸縣令未考滿就召回,與理不合,萬一他政績稀疏平常,對其他人來講,未免有失公平。”

永曦帝還未說話,百官裡有一人忍不住出列嗆聲:“董給事中不會是辦事辦傻了吧,陸縣令本就是進士及第,此番召回晉南,不過是回到他原本該呆的地方罷了。”

董慧林回頭,見開口的是羅進深,毫不客氣地頂回去:“我當是誰,你羅進深乃陸久安的座師,當然要替他講話了。”

“休得胡言,本學士實事求是,求皇上明鑒。”

兩人交惡不是一兩天,朝堂經常針鋒相對,其他人都抱著看好戲的態度,這時永曦帝發話了:

“兩位大臣說的都在理,不過既然都給事中想要公平,那朕給你就是了。”永曦帝不知從哪兒掏出一疊冊籍:“這是陸久安為官六年做出的政績,前幾日才從廣木呈上來,想必愛卿們還不清楚。東蘭,你讀出來給諸位聽聽。”

旁邊的隨侍太監俯身接過,整個大殿都回響著他尖細的聲音。

“陸久安任職應平縣令以來,人丁從兩萬人增至九萬八千六百五十二人,人丁增長近五倍。”

“陸久安在位期間鼓勵農桑,耕田從一開始的……擴展至……,初任時糧稅入不敷出,需要靠朝廷賑濟災糧,今年收取糧稅共計……”

東蘭每讀一句,董惠林臉色便難看一分,朝廷上竊竊私語,都在懷疑這份政績的真實性。

“陸久安在任期間,朝廷共舉辦兩次科舉,出了九位進士,十三位舉人,分彆在各大部院供職。”

各大部院都有供職?

那陸久安豈不是年紀輕輕就在朝廷中門生遍布了?

永曦帝又道:“對了,甚囂塵上的高姓兄弟便是出自應平,吏、禮二部一個掌官員名籍一個掌貢舉封賞,應該對此了如指掌。”

廷上百官不約而同朝兩部一把手看去,兩位尚書點點頭。

董惠林不太甘心,還想再說,永曦帝打斷他,漫不經心問道:“董都給事中,你可知道去年你從酒商那搶到的兩壇價值千金的葡萄酒,是產自哪裡嗎?產自應平。”

董惠林聽到這兒,後背立刻起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充當天子耳目風紀的那群禦史果然不容小覷,他自以為行事隱秘,結果還是彆這群無處不在的眼珠子給彈劾到了皇上那裡,真是可恨!

這事可大可,往小了可治一個沉溺酒食這樣無傷大雅的罪狀,往大了可察他酒錢怎麼來的,是不是貪汙受賄?現在當官的,誰沒有得過一文二錢,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把柄落到天子手中……

羅進深忍不住譏笑出聲:以前老是跟我作對,現在怎麼屁都不敢放一個了?

東蘭讀完了廣木綜述的功績考評,永曦帝又拿出一疊冊籍:“這是廣木巡撫禦史呈遞的地動發生後,各府房屋損毀,人員傷亡及善後情況。”

巡撫在折子裡不僅把每個府的傷亡羅列得清清楚楚,還格外寫明了應平派人贈災捐資一事。

永曦帝道:“治理洪災,發展人丁,興盛學風,善後地動,這任何一件事,放在你們身上,早就論功行賞了。朕隻是給了他該有的升遷,這很過分麼?”

董惠林被不輕不重懟了一通,麵紅耳赤,訥訥退了下去。

羅進深看他吃癟就神清氣爽,恨不得當眾為聖明的皇上搖旗呐喊,心裡對這六年未見的青年俊才更添喜愛。

眼見連董都給事中都偃旗息鼓,無人再生質疑,眾人又各懷心思,打起了彆的主意。

反正勸阻無效,何不把這個陸久安拉到自己門下?

羅進深首先出聲道:“陸久安辛卯年探花,初授官是編修,本就是我翰林院的人,況且還機緣巧合成了我座下學生。說明命中注定是我們翰林院的人才啊。”

工部尚書也想爭取,他已經從韓將軍那兒得知,去年帶回來的水泥配方是從陸久安手中得來的:“這樣善於工事的人,最適合我們工部,也隻有我們工部才能最大程度地發揮陸縣令的才能。”

當然,工部尚書的話剛一出口,立刻遭到了戶部尚書嗤之以鼻。

兵部尚書也不甘落後,因為烈士撫恤金這事,他對陸久安心生親近,然而工部不買賬:“馮尚書,你好好管理你的武官去,就彆來我們文官這兒攪和了。”

馮熹濟不以為意:“平時本官或許就不才摻這一腳了。可是現在陛下不是說了嗎,從五品官職以下,陸縣令可自行選擇。”

陸久安在殿外等得瞌睡都要來了,終於聽到太監宣他覲見。

陸久安踏入金鑾殿,一步步穿過百官身側,來到禦階之下,向龍椅上那位至高無上的人看去。

這不是他第一次見天子,事實上,早在他回晉南當日,人還未去吏部報到,就被皇帝派來的人半途攔截。

……

陸久安剛到晉南,無處落腳,況且還帶了烏泱泱一大群人。韓致提議連人帶馬一起去他府上,陸久安不同意,他帶來的“幕僚”全部去將軍府上像什麼話,先隨便找個客棧歇著,後再置辦個宅院。

兩人各執一詞,陸久安單方麵爭得麵紅耳赤,恰在此時,馬車停了下來。

“陸大人留步,請隨咱家走一趟。”來人麵目無須,身著太監服,微微彎著腰攔在馬車前。

陸久安瞧著有些眼熟,這不是當初來應平頒發聖旨的公公麼,他心念急轉,麵上露出一抹笑:“多虧了幾年前福安公公那幾千兩文銀,才解了應平燃眉之急,還未多謝公公呢。”

“那是陸大人應得的,咱家不過是個跑腿的。”福安笑意盈盈地承了他的情,又朝陸久安身邊的韓致俯首一拜:“見過禦王。”

韓致麵無表情點點頭。

“禦王?”陸久安有些懵逼。

韓致貼著他耳朵低聲道:“皇兄封我的稱號,平時很少用。在外麵時,多以我將軍名號相稱。”

“WTF ?”

陸久安決定,等去吏部遞交了文書後,就回家惡補一下大周的官職,免得大庭廣眾之下鬨了烏龍。

韓致問明福安來意,替陸久安拒絕了:“告訴皇兄,明日我帶久安去尋他。”

福安寸步不讓,苦著臉欠身告饒道:“皇上下了金口,請禦王不要為難奴婢。”

韓致蹙眉不悅,想了想,吩咐禦王府管事把跟著陸久安來到晉南的車馬安頓在府邸,親自陪著陸久安進宮麵聖。

陸久安還沒做好這麼早麵見大boss的準備,心裡不由微微打鼓,他舔了舔乾澀的唇,在福安準備的馬車裡坐立難安。

“不要怕。”韓致用手臂圈住他,低語道,“有我在呢。”

陸久安也給自己打氣:又不是沒做過故宮專欄,紫禁城都逛了無數遍了,現在就當回自己家裡一樣。

想是這樣想的,但是真正踏入皇宮那一刻,還是被其威嚴肅穆的氣勢所迫。

有主的宮殿和被作為景區展覽的故宮是完全不一樣的,同樣是琉璃瓦攢尖重簷,四周古木參天,波浪起伏的紅牆一直延伸到儘頭,到處飾以龍塑獅雕。可是當一排排宮人侍衛從馬車前經過,印象裡那燙金漆紅一下就鮮活起來,讓人油然而生一種敬畏之心。

馬車悄無聲息從角門進入,沒有驚動任何人。一路到了皇帝暫做休息的養心殿而去,福安等陸久安兩人下了馬車後,就先行告退了。

陸久安懷著一絲忐忑和興奮被韓致牽著走進去。

永曦帝坐在一張浮雕雲龍紋交椅上,正與司禮監掌印太監下棋。

永曦帝比陸久安想得還要年輕,許是保養有方,這位年約四十與韓致有著七分相似的臉上儘顯雍容華貴,撐著下巴笑眯眯地看著陸久安,顯得平易近人寬厚仁慈,一點也沒有皇帝身上那種攝人的氣勢。

陸久安的打量毫不避諱,帶著濃濃的好奇,永曦帝不見惱,倒是掌印太監東蘭急道:“哎喲陸大人,咱可不興這麼直視陛下呀。”

“無妨。”永曦站起來揮退東蘭,又踱步走到陸久安身邊上下打量:“聽臣弟說你上任途中病倒後,忘了很多事,怎麼行事還和以前那樣沒什麼變化。”

啊?永曦帝這是什麼意思?我就是一個小小的探花,怎麼搞得很熟似的。

“雖然沒記憶了,但畢竟人還是那個人嘛。”陸久安心虛地回道。

韓致不動聲色擋在陸久安麵前,一雙黑如點漆的眼睛直勾勾看著永曦帝:“皇兄,不要嚇他。”

永曦帝沒好氣地看了韓致一眼:“陸愛卿是我大周棟梁之才,朝廷肱骨之臣,我愛惜賢能還來不及,怎會做出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好了,咱們來說正事。”

永曦帝擺出皇帝的威嚴時,身上就冒出了那唯吾獨尊的氣魄,叫人心驚膽戰。他隨意從禦案上拿下一遝批紅的文書遞給陸久安,陸久安接在手裡,看得瞠目結舌。

這是一份考績表,比他上呈到江州府那份不知詳儘了多少倍,也不知皇帝何時收羅來的,有些他自己都記不住了,還是看了考績表方才想起何時做過。

永曦道:“陸久安,你才乾卓越,政績斐然,今日榮耀加身而歸,理應拔擢嘉獎,朕任命你為吏部員外郎,四個清吏司你想進哪個都可以,如何?”

陸久安大著膽子問:“做什麼的?”

韓致幫忙解釋:“協助尚書管天下文官的選拔、封勳、考核處等事務,以甄人才。”頓了頓,韓致又補充道,“六部中吏部、兵部、戶部權利最大,其中吏部尤甚。”

韓致的意思很明顯了,但看著永曦帝嘴角含笑眼帶鼓勵的模樣,陸久安思考了會兒,膽大包天地搖了搖頭。

“那司經局洗馬呢?”永曦帝又問。

陸久安更懵逼了,無辜看向韓致,洗馬的?

韓致眼底似透著不太明顯的笑意:“司經局隸屬詹士府,輔佐太子之職,曾有多位內閣名相都任職過東宮太子洗馬。”

陸久安依然搖了搖頭,然後,永曦帝在養心殿問出和今日金鑾殿如出一轍的問題:“那陸久安,你到底想要的是什麼職位呢?”

我到底想要的是什麼職位?

陸久安的目標一直很明確,在剛到應平時,他隻想著治水,想讓百姓活下來,想讓百姓有口吃的。

後來治好了水,他又得寸進尺,他想以自己縣令的身份,替他們遮風擋雨,讓應平的百姓苦儘甘來,讓他們活得更加恣意。

現在到了晉南,他能做京官了,可以為百姓謀取更多的福祉。

多活了一世,他比許多人想得更加透徹,沒有誰比他更懂權和錢不過身外之物這句話,活著帶不來,死了帶不走。

他不喜歡朝堂之上的勾心鬥角,權利再大又如何,欲戴其冠必承其重。他真懶得坐在漩渦中心去應對那些是是非非,還有什麼比引領一個時代更有意義呢。

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②百姓昭明,協和萬邦。

他還能做什麼呢?

大周還有許多陳規就俗需要去打破,基建設施科技文明還這麼落後,外麵還有一圈虎視眈眈的豺狼虎豹等著啃下這快肥美的肉,他能做的還有很多很多。

“陸久安,你想選什麼職位。”

金鑾殿內,龍椅之上,永曦帝傾身問。

文武百官或期盼、或緊張、或不屑的目光齊齊落在大殿中央那道孑然如孤雁的背影上。

陸久安不卑不亢,身姿挺拔恍若瓊枝玉樹:“臣欲選國子監司業。”

第182章 第 182 章

金鑾殿內群臣嘩然, 誰也沒有想到,陸久安到最後居然選了這麼個職位。

國子監乃大周最高學府,除了選拔接納全國各地品學兼優的生員, 皇帝為了防止官員子弟遊手好閒不學無術, 還強製他們在此進學。所以國子監在大周還有一個彆稱,叫官校。

司業在國子監是除祭酒以外品級最高的一人, 但也隻有正六品。

不僅如此, 因為職位特殊, 國子監裡麵任職的所有官員都遊離在大周權利中心以外, 很少與其他衙門起衝突,但也沒有話語權,若是平時發什麼個事,誰都能夠輕鬆拿捏。

祭酒茫然看著前方,還是旁邊的大理寺少卿用胳膊肘輕輕撞了撞他:“恭喜祭酒又添得力下屬一名。”他才大夢方醒似的反應過來。

祭酒在這場爭奪中一直置身事外, 他從未產生過一星半點陸久安會來國子監的想法, 不僅是他, 在場文臣武將都想不通, 陸久安為何最後會選擇這個官職。

永曦帝看著陸久安一言難儘,提醒道:“司業是正六品。”

你考慮清楚了嗎?還有重新選擇的機會。

陸久安讀懂了他的意思,堅定地表示自己選擇了以後就不會再變。

羅進深攥緊拳頭扼腕歎息,永曦帝讓東蘭當場宣讀聖旨, 陸久安伏著頭恭敬垂聽。

隻不過為什麼國子監司業後麵, 還多了一個太子少師的身份?

得益於他這幾天的臨時抱佛腳,還有韓致這個禦王兼鎮遠將軍在一旁指點迷津,他對大周的官職已經了解了個大概。

這個時代的曆史發展到現在, 除了個彆有些許出入,與華夏明朝的官職體係大多比較類似。而太子少師這個官職是從三品, 與太子少傅,太子少保並稱少孤。

東蘭公公見他半天沒有動靜,輕咳一聲:“陸大人,還不快領旨謝恩。”

董惠林一忍再忍,還是沒忍住,大步出列:“陛下,此舉不妥。”

“董愛卿又有何事?”永曦帝已是十分不耐,但依然維持著寬厚溫煦的模樣,端坐在龍椅上。

“陸久安區區一個縣令,何以擔少師之位。”

“哦,朕忘記說了。”永曦帝漫不經心道,“陸久安去應平時,朕曾經向他下達過一道敕令,命他輔助太師顏穀傳太子韓臨深經邦弘化,明體達用之學。”

為了佐證這一點,永曦帝還特地召來了顏穀和韓臨深,韓臨深當著眾朝臣的麵彎腰喚了陸久安一聲夫子,顏穀也對其讚譽有加。

顏穀是兩朝天子之師,雖不管朝務,但地位非同一般,受人敬仰。有他開口,董惠林隻得悻悻作罷。

索性太子少師隻是一個虛銜,並無實權,董惠林退下去時,和吏部尚書對視一眼,表示自己無能為力。

隻有陸久安雲裡霧裡,永曦帝當初交給他的是這麼個任務?他稀裡糊塗就完成了?

散了朝,羅進深越過人潮向陸久安道賀,看得出來是發自內心的喜歡他。

陸久安恭敬喚了一聲老師:“怎麼不見劉禦史。”他還是從時任巡撫的劉善清口中得知了這位老師的存在,知曉他們兩人關係甚密。

“哦,劉老頭還沒回來。”

陸久安感歎:這位禦史大人真是忙啊,不是在出差就是在出差的路上。

這時,又有幾個年齡稍微長陸久安幾歲的官員走過來,見糾察百官的禦史們都陸陸續續走出了大殿,便勾肩搭背拖著陸久安一邊走一邊說話,言辭之間儘顯親近。

陸久安受寵若驚,不過他一個都不認識,也叫不出他們的名字官職,隻能從他們的衣著服飾分辨品級。

其中一人佯裝不悅:“這才過了六年,怎麼就把我們這群同僚忘得一乾二淨了,好歹一起供過職。”

“不行不行,今晚得找個酒樓敘敘舊,幫陸司業好好回憶一番。”

韓致斜著眼睛輕飄飄掃過來,目光比秦禦史還要嚇人,一群年輕翰林院頓時手腳僵立,一動也不敢動。

陸久安逮著機會脫開身,不停地拱手道歉:“今日不便,下次,下次一定。”弓著腰一溜煙從人群裡了逃出來。

陸久安去吏部領了任職文書和官箴,跟著韓致徑直回了禦王府。

晉南東大街曆來是達官貴族和士大夫們的聚集地,天子親賜的禦王府邸也在其間,占地甚廣,與不遠處富麗堂皇的宮殿遙相呼應。

彆看禦王府處在如此繁華熱鬨的地段,但是因為府主人常年累月在外領兵,偌大一個禦王府冷冷清清的,還是近幾日陸久安帶來的賓客幕僚,才讓府裡恢複了點人氣。

禦王府大門外立著兩座猙獰石獅子,莊嚴肅穆,朱紅銅門高約三尺,黑色牌匾上書“禦王府”三個氣派的燙金大字,彰顯磅礴華貴。

“禦”乃統帥駕馭之意,一直以來為帝王專用,永曦帝賜胞弟“禦王”稱號,此間深意不言而喻。

陸久安和韓致回到府上時才剛過午時一刻,穀物興奮地甩著尾巴圍著陸久安打轉,被韓致伸手撥開了,管事迎上來,詢問晚上備什麼菜。

陸久安心情很好,擺了擺手:“不用麻煩了,今天下去我們就搬出去了。”

“這……”管事作為府上的老人,很喜歡陸久安。他轉頭看了韓致一眼,韓致沒有什麼表情地偏了偏頭,管事識趣地退下了。

“不必勸我。”陸久安知道他想說什麼,“我在這裡呆了那麼多天了,正好吏部分給我的官舍也下來了,反正我行囊也還沒拆開,收拾收拾就搬過去。”

還以為自己在應平縣衙呢,官舍那麼大點彈丸之地,夠這麼多人住下才怪。

韓致心裡冷哼,也沒告訴他真相,準備等著他親自去看了地方後悔。

如果說晉南東大街是皇親國戚的地盤,那麼晉南西大街就是朝廷命官的聚集地,五品以上的官員府邸基本都坐落於此。而晉南郭城的百姓居民區,專門劃出一片土地修成官舍,供五品以下的官員們居住。

陸久安循著地址七彎八拐,最後在儘頭找到了自己的官舍。

陸久安看到宅院的時候,愣了一下。

宅院不僅狹小,還很破舊。攏共四間屋子,主屋裡有一張搖搖欲墜的床,床上鋪著棉絮,被褥發黃也不知放在這兒多久了。床旁邊用竹板做的桌椅,而桌子旁邊,則放了一些木柴,被蟲蟻啃噬得坑坑窪窪。

這哪是官員的住的地方,簡直就像乞丐住的房子,家徒四壁,什麼都沒有,住進來不僅要添置各種家具用品,還得找人修葺,否則哪天下雨,到處都要漏水。

搞什麼啊,應平最窮的百姓農家,都要比這好上一百倍。

一隻耗子從房頂上掉下來,嚇得吱吱亂叫,被陸起嫌棄地一腳踹開。

後麵跟著來的大部隊麵麵相覷,陸久安也傻眼了。

韓致在屋子裡轉了轉,“這地方肯定不能住人,禦王府這麼多房間,反正空著也是空著……”

陸久安沒理他,讓陸起把箱子裡的家當都拿出來,蹲在地上開始計算。

陸起眼睛發亮:“大人要置一個家宅?”

陸久安一邊數一邊回他:“我得先算算,這裡不比廣木,在省城的時候,向學政還能住三進深的宅院,晉南寸土寸金,也不知能買個什麼樣的。”

最後數完,一共一千多兩,再加上他帶來的琉璃珠子,若是找人全部銷出去,買個兩進深的中小宅院應該足夠了。

陸久安把銀子連同琉璃珠子交給江護衛,讓他去牙行跑一趟。

封敬道長穿著藏青色道袍,嘴裡咬著一根狗尾巴草,可憐巴巴地蹲在牆角看過來,像一個嗷嗷待哺的孩子。

陸久安深吸一口氣,轉過來看著韓致:“讓封敬他們先跟著你。”

“那你呢?”韓致問。

“我是在吏部掛了職的京官,偶爾去你府上一趟可以。”換言之,不能長住。

韓致如意算盤落空,煩躁地搓了搓手指頭:“你若執意要在外麵住,我讓管事幫你問問,江預人生地不熟,當心被人訛詐。”

有禦王府管事牽線幫忙,宅院很快定下來,雖然還是很簡陋,但比陸久安想象的要大,院子裡有一顆年歲很老的銀杏樹,枝繁葉茂,若是稍微打理一番,也不失為一個好地方。

陸久安又去街上添置了些急用家當,兜裡就所剩無幾了,陸久安把唯二的兩個碎銀子拋進箱子裡,感歎道:“辛辛苦苦五六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韓致看著阿多和楊苗苗手牽著手乖乖地跟在後頭,還有江預和付付文鑫幾個五大三粗的漢子,這麼多人,卻連個會燒火做飯的沒有:“我從府上給你撥兩個人手過來。”

陸久安咂咂嘴:“當初真應該把縣衙府的廚子一起帶上,晉南的東西都吃不慣。”

陸起感同身受:“都沒有蜂蜜柚子茶、奶油桂花酥和糖醋排骨了。”

“那乾脆我們自己來做吧。”陸久安被一溜得美食名說得口水直流,當即撈起袖子:“今晚我來下廚,就當慶祝定職了。”

灶台裡很快升起了火,禦王府遣來的小廝任勞任怨地打掃著院子,他們往燈火明亮的屋子裡看了一眼,偷偷吸了吸鼻子,真香。

吃飽喝足,陸久安摸著圓滾滾的肚子不太文雅地打了嗝:“這時候來瓶酸奶解膩就好了。”

他轉頭看向韓致:“哪兒有牛奶?”

韓致又轉頭看向小廝,小廝怔了一下,努力在腦袋中回憶:“城北有一條牛市,那裡應該有牛奶。”

韓致吩咐:“每天打一灌。”

吃過飯,韓致想要繼續留下來過夜,被陸久安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屋子裡亂糟糟的,等收拾好你再過來。”

正巧這時候管事尋來,說陛下親臨禦王府,現在正在大廳等著。韓致有些不甘心,依依不舍地按著陸久安親了親,過足了癮方才離開。

江預把重物卸下來,從行囊堆裡翻出幾本用布包裹著的文書冊籍和一個專門裝筆墨紙硯的箱子:“大人,這些放何處?”

“放西廂房吧。”陸久安看了整個宅子,隻有那間屋子光線充足,適合拿來做書房。

等護衛把所有東西都搬到書房後,陸久安一個人走進去,確認門閂插好,念頭一閃,來到了辦公室。

他六年來收集的能量很多,前前後後加起來得有幾百萬了。不過他基本上是有一點用一點,花能量值如流水,電腦裡存的書籍和辦公室的用品已經被他解鎖了個七七八八。

其中他期待已久的智能手機讓他失望不已。可能是電池壞了,手機上明明顯示的電量滿格,用了幾分鐘就標紅告罄,隻能在辦公室一直插著電使用,真是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陸久安目光又鎖在姐姐從國外寄回來的那個包裹上,他用手掌碰了碰,眼前立馬彈出一個數據:一千萬。

他姐到底給他寄的什麼東西啊,居然需要整整一千萬?整個辦公室加起來都沒有這個物品多,也不知道他得攢到猴年馬月。

他已經徹底摸清楚了辦公室的套路,電腦裡的虛擬文件最便宜,從幾百到上萬不等,隻不過裡麵有些內容拿出去太過驚世駭俗,他也就一直放在辦公室。

其次就是看得見摸得著的物品,以其本身價值和對當今這個社會可能帶來的影響遞增。

這個盒子裡麵的東西所需能量值高達一千萬,也就是說,要麼物品本身就非常昂貴,要麼就是拿出來會徹底影響到大周,乃至給曆史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

到底是什麼呢。

他拍了拍了正方體盒子,退出了辦公室。

第183章 第 183 章

國子監相比其他衙門, 人際關係相對來講要簡單很多,這也是陸久安選擇這裡的原因之一。

最高的長官是祭酒,國子監司業則作為祭酒的副手, 掌教法政令, 並不會親自授課,其職頗簡。真正講學的是由博士、助教、學正等來擔任, 共計十多人, 再加上處理雜物的小吏, 整個國子監任職的約四五十人。

陸久安牽著楊苗苗和阿多的手剛到監舍, 一位身穿圓領青袍,下巴續著小撮山羊胡須的中年男人迎上來。他自稱是國子監的司業蔡公雙,祭酒安排他帶著新同僚熟悉公務。

“感激不儘。”陸久安態度謙和有禮。

“這是……”蔡公雙指著兩個小少年問道。

“我家兩侄兒,帶他們來國子監入學。”

陸久安一手牽一個,使了個眼神, 楊苗苗乖乖揚起笑臉, 軟綿綿問聲好, 阿多繃著臉, 半響硬邦邦道:“伯伯好。”

蔡公雙笑開了花,叫來一名典簿領著兩人去填名入學。

國子監占地遼闊,綠葉成蔭,鴻途學院與之相比, 不過九牛一毛。蔡公雙儘職儘責, 每到一個地方,都會為陸久安仔細介紹。

“這裡就是我剛才所說的書庫了,可以刻印經史書籍, 國子監出的監本刻印精美,居全國之首。”蔡公雙仰著下巴有些沾沾自喜。

他領著陸久安繼續朝前麵走:“你也知道, 國子監裡麵很多都是官家子弟,因此學生資質參差不齊,有些學子調皮搗蛋,不服管教,讓學正頭痛不已。”

陸久安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見一位學正攥著一根細細的荊條抽打一個十五六的少年,那少年被打得嗷嗷直叫,許是忍受不了,不管不顧地把荊條搶過來,轉過身三步兩步跑沒了影。學正氣得胸脯劇烈起伏,抖著手直罵:“朽木難雕!”

陸久安看得瞠目結舌:“拿荊條直接抽啊?”

蔡公雙幸災樂禍:“豈止呢,這學子是順親侯的幼子戚霽開,冥頑不靈,帶著其餘幾個宗親子弟把國子監搞得烏煙瘴氣。”

“有一次此子闖了禍,正巧陛下駕臨國子監,叫他碰見了,陛下大發雷霆。第二天上朝,大庭廣眾之下,把順親侯罵得體無完膚,順親侯麵子裡子被他兒子丟儘了,回家將戚霽開好一頓教訓,隔著順親府老遠都能聽到戚霽開的慘叫聲。”

陸久安不由想到沐藺,這個小侯爺小的時候恐怕與戚霽開不分伯仲。

蔡公雙突然話鋒一轉,湊近了問:“陸司業,聽說你在應平任職時,一共出了九位進士,十三位舉人,可是真事?”

“唔。”

蔡公雙倒吸一口涼氣,看他的眼神變了變:“陸司業才乾卓越,另一位司業還恐你初來乍到,不通監內政務。依我看,根本無需擔憂。”

看來另外那位司業對我心有芥蒂,陸久安不動聲色地記下這一點,對著蔡公雙露出一個如沐春風的謙和笑容:“哪裡的話,是學子本身天資聰穎,再加上顏太傅從旁相助,跟在下沒什麼乾係。”

兩人相談甚歡,一邊走一邊聊,最後蔡公雙把他領到一處典雅的小閣樓裡:“以後就在此處理公務。”

陸久安新官上任,有不少同僚對他好奇,借著公務時不時偷偷觀察他,陸久安索性放下手中的事務,先跟大家認了個眼熟。

期間陸久安看到了另一位司業,眉目淡涼,薄唇瘦鼻,一雙狹長的丹鳳眼偶爾看過來,也是清清冷冷的,不帶一絲感情,仿佛隻是在看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看著難以相處,陸久安也不想熱臉去貼冷屁股,隻朝他點了個頭就轉開了。

第一天結束,陸久安帶著楊苗苗和阿多回到自己的小宅院,韓致早已過來多時,正和江預幾個人在不算空曠的院子裡切磋,韓致手持一杆紅纓槍對上五個人,依然不落下承。

宅院裡飛沙走石,刀光劍影,陸久安眼睛都瞪圓了。

韓致眼角瞥到陸久安的身影,紅纓槍在手掌心裡靈活地轉了一圈,格擋住正麵三人同時的進攻,而江預的雙鐧已經自身後裂空而至。

陸久安不由屏住呼吸,韓致卻仿佛背後生了雙眼,一個旋身大腿橫掃,輕易便化險為夷。不僅如此,他強悍的力量還把江預硬生生給逼得倒退出去,江預雙鐧插入地下,把地麵劃出兩道深深的凹槽,才堪堪停住。

韓致收了紅纓槍,走到陸久安麵前:“今天在國子監,沒人為難你吧?”

“有。”

韓致立馬臉色一沉:“是誰?”

“有個年輕的司業,平白無故不給我好臉色。”陸久安怒氣衝衝,“韓大哥,你幫我把他綁回來,我要好好教訓他。”

韓致怔愣,狐疑地看了陸久安一眼,在他臉上看到了促狹。

“韓朝日,你過來就問我這個呀,想蹭飯也不找個好的理由。”陸久安抻了個懶腰,回了堂屋,四角方桌上已盛滿了菜。

陸久安餓得肚皮咕咕直叫,讓阿多和楊苗苗去淨了手上桌吃飯。韓將軍自覺淨手,在他旁邊落座。

陸久安邊吃邊和陸起等人講了國子監的事,阿多在一旁補充:“沒有鴻途學院好玩。”

陸久安點了點他額頭:“你剛來這,等和同窗們熟悉了,就好玩了。”

阿多小聲嘀咕:“熟悉了也沒鴻途學院好玩。”夫子們講課枯燥乏味,一天到晚都在坐在學堂裡,沒有課間操,也不傳授音律丹青,聽得他昏昏欲睡。

吃到一半,陸久安鼻腔有些發癢,下一刻,他便感覺一道暖流從鼻腔裡流出來,坐在他對麵的陸起率先發現,驚叫一聲,韓致轉過頭看到他,猛地湊近了:“彆動。”

陸久安本來沒什麼,被他這聲輕喝嚇得不敢動彈,韓致掰著他的下巴抬起頭,用衣袖擦掉鼻血,飯桌上一陣手忙腳亂。

韓致臉色難看,聲音冷峻對著兩個小廝嗬斥:“站著乾什麼?還不快去請大夫。”

陸久安自己伸手捂住鼻子,說話時甕聲甕氣:“沒事,彆大驚小怪的,就是晉南空氣太乾燥了,我從應平過來一時無法適應。”

“還有哥,流鼻血不能仰頭,五官是互通的,否則血液倒流進咽喉容易嗆咳。”鼻血流得太多了,順著他手滴到飯桌上,把白米飯都給染紅了。小廝已經慌慌張張地跑出去,又被陸久安喚了回來,“不用叫大夫,去幫我端一盆涼水來,再拿一張絲絹。”

小廝看了眼臉色駭人的韓致,最終去院子的井裡打了一盆涼水。韓致嫌他手腳慢,推開他,自己擰乾絲絹,照著陸久安的做法敷在鼻子上,如此反複兩三次,鼻血終於止住了。

這時候,院門上的銅製鎏金鋪首被叩響,有客人到訪,小廝去外麵看了回稟:“有幾位自稱大人的座下門生前來拜訪。”

陸久安心裡有了猜想,等人一進來,果然是高家兄弟和其他幾名應平籍貫的進士,看了陸久安,一個個把手中備的贄禮奉上。

“哈哈哈,我這小宅院昨日才置下,你們今日就尋來,有心了。”他鄉遇故知,陸久安暢快地大笑,招呼眾人堂上坐下。

剛聊了不久,鋪首又被叩響,陸久安心想:今日小院還怪熱鬨的。

第二波到訪的也是應平籍貫的進士,不過這兩人乃是六年前就考中桂榜的。

目前一個在太常寺供職,一個在光祿寺。而今年才中榜的高家兄弟及其他幾人都是二三甲進士,沒有資格直接入翰林院,還需在各大部院寺監觀政半年,俗稱實習。

過了半個時辰,鋪首再次被叩響。

“咦,怎麼還有客人?”陸久安親自跑去開門,看到來人時,不由地有些驚喜:“向學政!”

向道鎮拎著果脯盒往院子裡麵探頭看了看:“喔,人還蠻多的嘛。”

“向學政快請進。”

院子坐著的進士們誠惶誠恐地站起來,向道鎮環顧一圈,突然臉色一變,勃然發怒:“經文習讀了嗎,就敢在這裡吃酒尋樂,成何體統!”

進士們嚇得一個激靈,陸久安彎下腰正想告罪,向道鎮又驀地放聲大笑:“逗你們玩呢,你們已是苦儘甘來學有所成,就不歸老夫管了,不必拘束。”

陸久安:“……”

其中一名學子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天地君親師,不敢不敬。”

陸久安命陸起抱來一壇葡萄酒,給向道鎮摻上:“向學政,怎麼那日在朝中都沒見著你?”

“有點事耽擱了。”向道鎮喜滋滋地喝了一口:“哎,你這小子,怎麼這麼糊塗?從五品的官職隨便選,就是司經局洗馬都比司業來的好,這麼好的機會都能叫你白白錯過。幸虧聖上最後還賜予了你一個少師之位,老夫當時要是在場,定要好好教訓你。”

陸久安有恃無恐:“下官縣令當久了,累得很,就想放鬆一下嘛,司業事情少,比較清閒。”

“胡說。”向道鎮斥他:“你正直壯年,怎可貪圖享樂。”

“學政教訓得是。”陸久安順毛兒撲撒,“不過下官選都選了,大局已定,再後悔也無濟於事。還不如順其自然,若是做得好,總有出人頭地的一天。”

也隻能這樣了,向道鎮又埋頭喝了一口:“我與祭酒有幾分交情,改日我去尋他敘敘舊。”

有向道鎮在,一開始眾人都顯得有些拘謹。不過喝了酒,酒氣壯膽,到了最後什麼話敢往外麵講了。

院子裡燭火高照,歡聲笑語直到亥時才漸漸停止,陸久安把客人送走,心情愉悅地回到屋子,他剛跨過門檻,就被韓致攔腰抱起。

鎮遠將軍臉沉如墨,因為這一耽擱,他想和陸久安好好溫存的計劃又落空了。

陸久安安慰他:“初來乍到,為夫免不了要在外應酬,再過幾日,過幾日就陪你。”

第184章 第 184 章

陸久安初入國子監, 在熟悉手中事務的間隙,少不得還要應對各種人情往來。

國子監寓樂廳,即國子監司業辦公之所, 和煦的陽光從窗外投射進來, 灑在桌案前伏案埋首之人的半張臉上,映照得那弧線優美的下巴光潔如玉。

“陸司業。”兩名助教並肩走進來, 手裡握著份書冊, 打破了一室寂靜, “蔡司業去明謹堂了, 讓我們將這份監生課試名錄送來。”

青年聞聲抬起頭,碎金光影落在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眸裡,他雙眼微微下壓彎成一條柔和的曲線,好脾氣地指著桌案,“放這兒吧, 我知道了。”

司業杵在原地沒動, 陸久安溫聲詢問:“兩位助教, 還有什麼問題嗎?”

兩人支支吾吾, 其中一人被推出來,忐忑不安道:“是這樣的,此次課試,有十多名監生律學未能通過。”

陸久安立刻了然。

監生在國子監學習三德六藝, 平時會進行課試, 若是課試不通過,監生固然要受罰,掌教其中一藝的學管也要接受司業的考察, 最後報至祭酒。

祭酒素來嚴厲,這麼多監生律學未能通過, 屆時肯定會苛責掌教的學官,這兩名助教估計就在其中。

陸久安把名錄拿起來,渾然沒有一點上官的架子:“是戚霽開那群學生吧,祭酒那裡,我會幫你們去解釋的。”

兩名助教鬆了口氣,感激不儘地交聲致謝,退出寓樂廳。

陸久安站起來走到窗邊,輕輕推開一角,兩名助教還未走遠,從這個角度,能聽到兩人的低聲交談。

“新來的陸司業性格真好。”

“是啊。”另一位不能更讚同:“起初我以為這位在聖上跟前如日中天的大紅人,多少會帶一點得勢的驕傲與年輕氣勢。但出人意料,經過幾天的相處和共事,我發現,這位不論是在怎麼樣的場合,處理什麼樣的公務,都十分好說話。”

“不像冷司業,一點也不近人情。”

“哎,就是可惜。”

“可惜什麼?”

“來了國子監啊,聽說這名陸司業本可以有大好前程的。我有位相熟的友人在吏部當差,他們衙門的人都在等著看熱鬨,沒想到陸司業最後來了這兒。知道吏部侍郎回衙門後第一句話是什麼嗎,陸久安太慫了,陛下扶不起的阿鬥。”

“哎話不能這麼說,要是陸司業性格不是這麼溫吞,還不得把國子監攪得烏煙瘴氣。這樣就好,安安靜靜的,大家也省得折騰。”

聽到這裡,陸久安眼底浮現一抹狡黠的笑容,轉瞬即逝。

這幾日,在陸久安主動的接近和若無若有的了解下,陸久安差不多已經摸清了國子監同僚們的信息,包括那位對他抱有莫名敵意的冷寧沅冷司業。

而同樣的,國子監的學官也對這個新來的同僚有了全新的認識。

再有他俊美的外表和時常如沐春風的笑容加持,國子監上上下下一致認為,初來乍到的陸司業溫和老實單純善良,和那些一百個心眼子的老狐狸不同,值得一交。

下午散值時,學官們一邊整理東西,一邊主動和陸久安招呼玩笑:“陸司業,還不準備走啊,可彆讓家中嬌妻久等。”

“未曾娶妻。”陸久安露出被埋汰的窘態,“這就走了。”

學官們紛紛笑著離開,蔡公雙抄著雙手走過來:“陸司業人緣真好,這才幾日,就和國子監同差如此相熟了。”

陸久安擺手:“那是同差們善解人意,願意接納我。”

兩人邊走邊聊,出了國子監大門,蔡公雙停下腳步,對陸久安促狹地微笑:“陸司業不僅和同差們關係融洽,與禦王也感情甚密。”

國子監外一顆粗壯的老槐樹下,低調地停著一輛馬車。這輛馬車自陸久安在國子監當差以來,每日雷打不動地來接送。

一開始,大家想當然地以為是陸久安家中安排的仆人,後來有一次被晚歸的掌教博士撞見禦王的臉從車簾內一閃而過,才知道這輛馬車是禦王的專駕。

陸久安泰然自若:“鎮遠將軍性情率真,平易近人,於我亦兄亦友。”

“……”蔡公雙嘴角隱秘地抖動兩下:“陸大人真會開玩笑。”

他看了一眼遠處,禦王專駕前麵坐著的馬夫雖然閉著眼睛,依舊難掩身上的肅殺之氣,這是在鎮遠將軍手下的士兵才獨有的氣勢。

陸久安辭彆蔡公雙後,登上馬車,剛掀開車簾,就被一股大力攔腰拖到了腿上,嘴唇隨即被附上來一個火熱濕潤的吻。

陸久安伸手抱住韓致的脖子,懶洋洋地靠著他:“韓大哥,今日你怎麼來了。”

“沒人的時候,叫我朝日。”韓致氣息不離,貼著陸久安的紅潤的嘴,低啞輕語:“今日去我府上吧,你那群衙役從五城兵馬指揮司回來了。”

“真的?!”陸久安大喜過望,從他身上衣衫不整地撤開高呼,“那還等什麼,我們快走吧。”

陸久安從應平帶來的衙役到了晉南後,就直接去了五城兵馬司報道。

五城兵馬司的人和縣衙裡的衙役管轄的事務大同小異,都是負責轄區巡捕緝盜,梳理街道溝渠及火禁囚犯之事。

大周京師軍備有個特彆的存在,叫禁衛軍,由皇帝直領,不受任何衙門的約束調遣。

由地方上舉薦而來的俊異經過經過層層考核可入五城兵馬指揮司,特彆優秀的可擇入禁衛軍預備役。

完成為期兩月的訓練,最後由皇帝親自考核,決定是否成為禁衛軍的一員。

陸久安當初在看這段官職的時候,立刻就想到了明朝的錦衣衛,這兩者除了稱呼不同,職責都是一模一樣的。

錦衣衛的飛魚服和繡春刀,兩大標誌性物品,可惜陸久安在入宮門時看到過一回,禁衛軍並不作這身打扮。

陸久安跟著韓致回了禦王府,衙役三三兩兩圍坐在一起,意氣風發地大聲交談。

他們身上的服飾已經改變,是兜領織黑金束袖曳撒,必要時,暗黑色的兜領可以直接扯上去,掩住口鼻,隻露出一雙眼睛。

“大人。”衙役們看到陸久安,立刻圍攏上來,臉上收不住的笑意。

“看來你們已經進入兵馬司了,沒給大人我丟臉。”陸久安吹了聲口哨,“這身衣服可比衙役服威風多了。”

“還有一把風杏刀呢,可沉了。”劉臥泰山一樣的身軀把衣服撐得緊繃,他爽快地放聲大笑,粗嗓子雷鳴一般,“不過隻有等徹底入了職才能領到。”

“那就好。”陸久安由衷地稱讚,他的笑容與在國子監那種故作的表演不一樣,是發自內心地替他們感到高興。

衙役們七嘴八舌地分享著在兵馬司的所見所聞,隻有一人垂頭喪氣坐在熱鬨的人群裡,沉默不語,與周遭的一切顯得格格不入。

陸久安早有所料,他走到詹尾珠麵前,直視著她的雙眼,輕聲詢問:“怎麼了這是?”

詹尾珠癟了癟嘴,看了看陸久安,心中生出無限委屈:“五城兵馬司……不收我。”

本來還在高談闊論的劉臥停了下來,緊握拳頭同仇敵愾地幫腔:“哎那幫孫子,看詹尾珠是女子,說什麼都不讓進。”

“咱們詹隊長可是我們這群人當中最厲害的。”

人群憤憤不平地大肆罵開,絲毫沒有即將進入兵馬司成為“那幫孫子”同差的自覺,一個個義憤填膺地控訴著不公,把路過的不明所以的管事嚇了一跳。

陸久安伸出手掌摸了摸詹尾珠的頭:“有眼不識金鑲玉,我這麼好的姑娘,他們既然不要,就跟著我吧。”

他的口吻寵溺又包容,詹尾珠被近在咫尺的熱源驅使著,再也控製不住蓬勃欲傾的情緒,咬著嘴唇難過道:“要不是孟姐姐勸勉我,要不是她……為什麼?我下了這麼大的決心才和孟姐姐分開來到晉南……”

“大人會幫你找回來的。”陸久安聲音平靜,睫毛慢慢垂下來,遮住眼底的流光,“好姑娘,一步步來,我們不著急,啊。”

韓致默不作聲旁觀著這一切,既沒有對兩人的肢體相接表示出不悅,也沒有出聲安慰,仿佛對這場控訴視若無睹。

吃過晚飯過後,陸久安安慰詹尾珠今夜好生休息,莫要多想,隨後把陸起喚到廂房,直截了當地問道:“溫鳶何時到晉南?”

“護送的人前幾日來信,估計半月後即可到達。”

韓致皺起眉頭:“溫鳶?”

陸久安瞥了他一眼:“忘了,當初跟我一起去家訪的那位女學生。”

韓致點點頭,表示想起來了:“她要來晉南?”

“應平出發之前,這位學生曾經來找過我,她不想偏安一隅,一輩子拘在方寸之地,她想出來看看。”陸久安雙眼明亮,仿佛盛著熾熱的太陽,“學生們有這樣的願望,你說,我這個曾經的縣令,怎麼能置之不理呢?”

……

因為第二天休沐,陸久安便遣了小廝回陸家小宅院,告訴陸起不用留門,當夜宿在了禦王府。

翌日一大早,長久保持的生物鐘讓他從睡夢中醒來,枕邊人已經不見了蹤影,隻有躺過的地方還留著餘溫。

小廝端來洗漱用具,陸久安擰乾熱帕子洗了把臉,隨口問道:“你們將軍去哪裡了?”

小廝恭恭敬敬地垂著腦袋,不敢抬眼多看:“將軍點卯就出了府,未曾說過去處。”

點卯,旭日初升,官署才剛打開。

怪哉怪哉,平日不跟他在床上膩歪到日上三竿不許他下床。今天這一大早上就出了府,也不知道做什麼去了。

飯廳裡,早起做過訓練的衙役黑壓壓坐了滿堂,正狼吞虎咽的吃著早食,詹尾珠無精打采坐在中間,捏著筷子雙眼紅腫,一看便是晚上哭過了。

劉臥一口吃下一個包子,裹著囊鼓鼓的麵頰含糊不清地安慰道:“詹隊長,你彆灰心喪氣,大人必定會為你想法子的。有一句是怎麼說來著,車到山前必有路,是金子總會發光……”

“好一個是金子總會發光。”陸久安走進去。

劉臥憨憨一笑,撓了撓後腦勺:“大人說的這句話,卑職一直記著的。”

陸久安隨便找了個空位落座,這種在同一個飯廳就食的場景,仿若時光又回到了應平縣衙,衙役們不自覺食欲大漲,連詹尾珠也端起了碗,吃著麵前的清粥饅頭。

韓致是辰時末才回府的,他孤身一人離開,回來時已變成兩個人。

陸久安坐在涼亭裡,首先聽到的是一聲爽朗清亮的大笑,接著,兩個人影由遠及近,徑直朝著涼亭走來。

韓致身邊的女人五官明豔,眉眼鋒利,一身大紅色束身緊袍穿在身上,更顯英姿颯爽。

來人走到陸久安身旁,掀起衣袍,一隻腳踩在陸久安身旁的石凳上。湊近了,伸出左手擒住陸久安的下巴左右打量:“你就是陸久安?今天終於見到了,模樣果真標致。”

陸久安嚇傻了,瞪著雙眼看向韓致,滿頭問號:“???”

韓致緊蹙眉頭,不悅地把女人扯開,女人哈哈大笑:“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有趣。”

“呃,這位是……”陸久安小心翼翼地問。

天高氣爽,碧藍如洗,微風慢悠悠地路過,露出樹椏間一隻拖著五彩斑斕翅膀的野鳥。

鎏金瓦片反射的日光耀眼奪目,落在漣漪陣陣的水麵,也落在仰起脖子的女人臉上。

驕傲的,如同怒放中的薔薇。

“沐藺的姐姐,沐挽弓。”

第185章 第 185 章

陸久安到大周以來, 從未見過這麼豪放的女人。

沐藺生的一雙風流的桃花眼,行事放浪不羈。而沐挽弓和他截然不同,眉間自有一股英氣, 抬手踏步間收放利落。實在要形容的話, 就像一根鋒利的脆竹。

若不是有人告知,誰也不會將他們聯想到姐弟去。

沐挽弓趁著陸久安愣住, 又上手掐了他一把:“小久安, 謝謝你贈送的兩壇葡萄酒, 姐姐很喜歡。”

陸久安:“不用謝……”

“沐藺交的那麼多個朋友裡麵, 也就你最招人喜歡了。”沐挽弓從懷裡掏出一封折好的紙頁,“給你,沐藺寫的信,你剛到晉南,他不知道如何寄給你, 便寄到了沐府。我本想找機會親自交到你手裡, 結果一直沒抽空。”

她把信交給陸久安, 還伸手在陸久安肩上重重拍了兩下, 沐挽弓的手跟烙鐵似的,拍得陸久安半邊肩膀跟著往下塌。

“沐挽弓。”韓致警告。

沐挽弓向後小跳兩步,擺出防備的招式:“我不跟你打架,打不過你。你說的詹尾珠在哪裡?帶我去看看。”

……

沐挽弓闊步走在前麵, 嫻熟地猶如在自家宅院, 陸久安小聲問韓致:“沐藺家姐找詹尾珠乾嘛?”

韓致對著陸久安向來是有問必答:“沐挽弓曾率兵鎮守齊營邊陲,後交了兵權,回晉南做了四京衛之一的朱雀軍統帥。”

頓了頓, 韓致補充道:“沐挽弓是大周唯一一位女將,戰功彪炳。”

陸久安瞬間意會, 韓致這是主動給詹尾珠牽線搭橋呢。他心裡暗自高興,嘴上卻哼哼:“我還當你見了昨天那樣的事無動於衷呢,也不是那麼榆木疙瘩嘛。”

五城兵馬指揮司是東南西北中五個兵馬司的總稱,衙役們進去以後,被打散編入,平時吃住都在各自固定的處所,以後要像這般聚在一起的機會將少之又少。

因此他們都趁著這為數不多的機會,儘情狂歡。

沐挽弓到地方的時候,五十多個人湊作一團,拿著禦王府練武場各式各樣的兵器,耍得花樣百出。

沐挽弓抱臂往前麵一站,氣沉丹田,大聲喊道:“詹尾珠。”

嘈雜的現場為之一靜,衙役不認識這個身份不明的女人,但都被她渾身上下所散發的氣勢所攝。衙役麵麵相覷,不約而同向詹尾珠看起去。

詹尾珠把手中屈刀往地上“砰”地丟去,沉重的武器砸得塵土轟然濺開。她緊繃嘴角,徑直朝沐挽弓走去。

“是你?”沐挽弓是笑非笑地挑起一側眉毛上下打量他,仿佛在看一件待價而沽的商品。

詹尾珠本就窩了一肚子火,被這般刻意挑釁,哪裡還忍得住,把孟亦台的囑咐儘數拋之腦後,出手如電往對方攻去。

她一言不合就動手,殊不知正中沐挽弓下懷,兩人赤手空拳在練武場互搏了起來。

衙役迅速往周圍散開,騰出一片空地,站在一旁,舉著手裡的武器為詹尾珠呐喊助威。

“詹隊長,給對方一點顏色瞧瞧。”

“打趴下。”

“晉南城衛很厲害,我應平出來的也不差……”

衙役喊得臉紅脖子粗,陸久安卻抄著雙手氣定神閒。

他壓根不擔心自己手下吃了虧,站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甚至有模有樣地做起了點評:“距離這麼遠,怎麼能出腳呢,你都沒人家高……”

“以身體為武器,那道理便是一樣的。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

“剛才防守速度慢了……”

“哎,不行,我一個外行人都能看出來,詹尾珠這是要輸呀。”

詹尾珠一招一式仿佛皆在對方的預料之內,沐挽弓遊刃有餘地格擋住了她的所有攻擊,頗有種貓戲老鼠的感覺。

劉臥大急:“大人,你不能這麼說,你這是在長他人誌氣滅自己人威風!”

陸久安聳了聳肩膀:“實事求是,輸了也不丟臉。咱們衙門平時操練的都是救援,對方練的是殺敵。這波是輔助對上打野,強求不得。”

果然,幾次三番沒得手,詹尾珠很快就沉不住氣,被沐挽弓瞅準機會,一個借力打力給抱肩摔到地上,結束了戰鬥。

詹尾珠躺在地上用手蓋住眼睛,大力地喘著粗氣。

她已經用儘了全力,但沐挽弓在他麵前,猶如一顆無法撼動的大樹,無論她如何攻擊都徒勞無功。

這一刻,她感到強烈的不甘心,隨之而來的,便是前所未有的挫敗和泄氣。

腦袋一陣昏昏沉沉,周圍的聲音也變得遙遠而模糊,耳邊反反複複重複著幾句話。

“你是女人,你耍不來雜戲。”

“女人隻需要在家相夫教子就好了,不必那麼要強,吃苦的是你自己。”

“哈哈哈,兄弟們,這個女人居然想進咱們五城兵馬司。姑娘,聽大哥一句勸,你這麼細的胳膊,拿得動刀嗎?還是回家拿繡花針吧。”

……

恍惚間,詹尾珠仿佛自己變成了一顆卑微而弱小的石頭,那些話像沒什麼分量的水珠,從岩石上自然地垂落,水珠無意傷害什麼,卻依然把她砸得坑坑窪窪,麵目全非。

女人真的不行嗎?

詹尾珠原本堅定的內心不禁開始動搖。

卻在這時……

“精彩!”

沐挽弓大喝一聲,把詹尾珠從地上一把拉起來,伸出胳膊與她碰了碰:“不錯,比我想象得要強一點。”

詹尾珠摸到她手心裡的厚繭,不合時宜地想:這人平時慣常使用重武器。

手掌很快抽離。

沐挽弓道:“對了,你在五城兵馬司講的那個沐桂英掛帥的故事,我很喜歡。咱們沐家就是這般忠肝義膽英勇善戰。”

她直視著詹尾珠的眼睛發問:“這個沐桂英是從何處聽來的,這個話本不會是以本姑娘為原型來寫的吧?”

詹尾珠此刻腦袋裡一片混沌,哪裡還有多餘的心思去理解其中的深意,隻順著她的話愣愣地囁嚅:“……陸大人講的。”

沐挽弓煞有介事地搖頭:“結局得改一改,沐家人全都戰死沙城,這不滿門忠烈了嗎?不妥不妥,我沐挽弓打了這麼多場仗,隻輸過一次,還是叫賊人給偷襲的。”

她連珠帶炮,在詹尾珠還沒反應過來時,踱步來到陸久安麵前,極其自然地說道:“這個詹尾珠,我要了。”

詹尾珠一頭迷霧。

陸久安依葫蘆畫瓢,笑眯眯地介紹:“你麵前這位,曾是鎮守邊陲的女將軍,現在退休成了四京衛之一的朱雀軍統帥,現在讓你去她旗下,你願意嗎?”

詹尾珠被這巨大的驚喜衝擊得不知所措,胡亂地點頭。

“謝了!”沐挽弓拉著她便走,被陸久安伸手攔住:“且慢。”

不僅是沐挽弓,就連站在一旁的韓致都不解地看向他。

“小久安,還有何事?”

陸久安道:“詹尾珠跟著沐統帥在下沒有意見,不過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得了便宜還賣乖。”沐挽弓好氣又好笑,“你說,我先聽聽是什麼。”

“請挽弓姐姐以你統帥的身份,向五城兵馬指揮使下戰帖進行友情切磋。”

沐挽弓並非楞頭磕腦隻知魯莽打仗的武將,陸久安這麼說,她立刻心領神會,來回在他和詹尾珠身上掃視:“沒想到你還挺護短的嘛,你想讓我幫詹尾珠找回場子?”

陸久安冷哼一聲:“五城兵馬司目中無人,我這麼好的手下說不要就不要!”

“我就是要讓他們知道,他們棄如敝履的人,比他們厲害不知百倍千倍!”

“哈哈,真有意思!”沐挽弓被說得興致高漲,快意得拍著雙手,“詹尾珠對不過我,打五城兵馬司裡麵部分孬種嘛,倒是綽綽有餘。但是對上武將,恐怕討不了好。男女之間力量終究有很大的懸殊。”

“我明白,尺有所長寸有所短,男女各自都有擅長的領域,以其短擊其長,是為愚蠢!”陸久安話鋒一轉,“但是,比賽的項目何其多,我也沒說非要在力量上爭高下啊。”

他陸久安訓練的子弟兵,那都是五邊形戰士,詹尾珠在對戰男人的時候,除了力量稍遜一籌,其他任何一項拎出來,都是讓人避其鋒芒的程度。

“詹尾珠有能力,就不應以性彆的理由來拒絕她。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不就知道誰厲害了嘛。”

“性彆,從來不是束縛人的一個理由,能力才是!”

沐挽弓心頭陡震,再也沒有什麼比這句話更讓她稱心如意的了。

她一步步走到現在,所有的成就,所有的榮譽,都是她每晚廂房苦心孤詣地研究兵法,戰場上不畏生死一刀一劍換來的。

她更能體會其中的艱辛。

如果說她剛才隻是因為感興趣,那麼她現在便是發自內心地同意陸久安的提意。

沐挽弓道:“你想要雙方切磋也不難,無需單獨到聖上跟前請一封戰帖。下個月就有一場嶺山圍獵。屆時不僅要比誰狩的獵物多,按照常例,五城兵馬司、四京衛會有一場較量。”

陸久安和韓致雙雙對視一眼,皆在對方眼底看到了笑意。

嶺山?野外!

應平救援隊的障礙賽拉練一直都是在叢林中進行的,到了嶺山,詹尾珠那還不跟到了自己地盤一樣,如魚得水應付自如。

哈哈,這簡直是送上門的必勝機會,陸久安徹底沒了顧慮,當即答應:“好,那就嶺山圍獵,請沐統帥屆時務必要讓我家詹尾珠上場。”

詹尾珠被五城兵馬司拒絕,陸久安本有另外的打算。

畢竟他可是躊躇滿誌來到晉南,還有很多計劃等待實施。

正愁眼下沒有合適的時機,就有人瞌睡來了送枕頭,這不拿五城兵馬司開刀,實在不是他陸久安的作風。

不過他沒想到,韓致一聲不吭地就接管了此事。讓沐挽弓領走詹尾珠也好,同性之間更能惺惺相惜。

陸久安相信,詹尾珠到了沐挽弓旗下,其能力定能得到更好的發揮。

回了廂房,沒有外人在場,陸久安肆無忌憚地抱住韓致的腰,貼著他的嘴輕輕啄了一口:“……韓朝日,謝謝你。”

心上人主動投懷送抱,鎮遠將軍哪有不掃榻相迎的道理,當即暗了眸光,啞了嗓子,把人往床榻上拐去。

剛剛把青年衣服剝了一半,露出一段修長潔白的脖子,陸久安用手抵住他胸膛,泥鰍一般從他身下鑽了出來。

“等等。”陸久安發絲淩亂,手腳並用爬到床尾。

韓致:“……”

他瞄了一眼自己怒火高漲的小兄弟,深呼吸一口氣,忍辱負重地回身坐下。

陸久安拿出紙頁:“沐藺寫的信,你要一起看嗎?”

“不看。”韓致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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