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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第 191 章

嶺山之上雲蒸霞蔚, 群峰如巨人般橫躺交錯,密密麻麻的大樹順著山坡逶迤而下,恬靜悠然。

突然, 林間一陣騷動, 群鳥簌簌從枝頭上受驚掠起,擺動的樹梢仿若遊龍, 飛速晃過半山腰, 眨眼間就盤旋至山腳下。接著, 一匹駿馬從林間疾馳而出, 衣袍翻飛間儘是意氣風發。

是圍獵的隊伍歸來。

那人馬背上馱滿了大小不一的獵物,仆人一擁而上,陸久安隔著老遠都能聽到此起彼伏的歡呼聲。

不是韓致。

森林裡陸陸續續又出來幾人,陸久安站在原地等了片刻,直到山腳下那道能容幾匹大馬一並通過的出入口再沒其他動靜, 陸久安揉了揉酸軟的腰肢, 轉身離開。

陸起搭建的銅賬離行宮隔著一段距離, 陸久安找到時, 陸起正墊著腳尖往帳篷頂上插門旗。

這麵旗子同身份牌一般,因為行宮外帳篷太多了,主要是為了方便主人尋找所置。

帳篷搭得結實穩固,陸久安掀開布簾往內看了一眼, 布置得也舒適溫暖, 不由誇讚道:“喲,陸起,不錯嘛, 搭得有模有樣。”

陸起語氣輕快道:“不是我的功勞,都是江大哥幫忙支起來的。”

江預擺手:“陸起無需自謙, 應平安置流民搭帳篷時,你鞍前馬後的跟著學了不少。”

陸久安樂得見他們把功勞推來推去,搬來一條小馬凳坐下,陸起淨了手,給他盛上滿滿一杯茶水,“公子嘗嘗,剛煮的。”

陸久安聞到一股濃鬱的奶香,喝了一口:“奶茶?”

陸起點點頭,“按大人說的方式做的,不知味道如何?””好哇!”陸久安似笑非笑瞅著他:“敢情是讓你公子試毒。”

陸起連忙手足無措地解釋,陸久安忍俊不禁,按著他的腦袋胡亂搓揉一通:“瞧給你嚇的。”

陸久安從帳篷裡出來,隔壁的布簾也剛好掀開,陸久安定睛一看,對方是個與他有過一麵之緣的熟人。

“爹……爹。”粉雕玉琢的奶娃娃抱著男人的脖子咿咿呀呀地疊聲說話。

韓昭身為謹安王,在行宮裡自有一席之地,用不著在此處和臣子們一塊兒紮帳野營啊,還是說他不食人間煙火久了,也想親自體驗一番?

韓昭看到他,露出一個笑容,仿若百花齊放:“陸司業,又見麵了。”

因著韓致那層關係,陸久安對他實在擺不出什麼友善的態度,非常冷淡地行了個禮。

韓昭意味深長道:“剛才的狼人殺非常精彩,看來陸司業以前一直在藏鋒守拙。”

陸久安故作疑惑:“下官愚鈍,不知謹安王何意。”

韓昭深深看了陸久安一眼。

他懷裡的孩子久沒人理,開始撲棱著手腳乾嚎哭鬨,韓昭把奶娃娃往上顛了顛,哼著不知名的小曲兒耐心低哄,施施然離開了。

酉時,出發圍獵的王公貴族全部歸來,韓致不出眾人所料博得嶺山圍獵的頭籌。

堆著笑臉上前恭賀的官員們很多,陸久安混跡在人群中給他“接風”,原本側頭在和永曦帝說話的韓致忽然有心所感,一雙狹長的眼睛斜掃過來,陸久安立刻咧嘴一笑。

不多時,空地上方彌漫起炙烤的肉香,陸久安回到帳中,一位太子身邊的近侍奉命尋來:“少師大人,殿下邀請您前去一同享用將軍的戰利品。對了,殿下特意交待,你身旁這位陸小公子也可一同前往。”

麵目淨白的小太監說話尖細,周圍有好幾個帳篷的主人掀開布簾探出頭來。

於是,陸久安頂著眾人羨慕的目光,心滿意足地吃了一頓飽餐。

太陽西沉已久,天際隻能看到一點薄薄的微光,錯落有致的帳篷裡亮起了燭火,陸起拎著燈籠走在前頭,不一會兒就到了地方。

江預盤腿坐在帳門外,今晚他也將擔任守夜的職責。

陸久安在那頂謹安王曾出入過的帳篷旁邊,看到自己的狼人殺牌友:“廖主簿,你……你宿這兒?”

廖主簿一臉驚喜,搓著手道:“陸司業,好巧,沒想到咱倆今晚比鄰而睡呀。天色尚早,要不咱們喚點人來再組幾局狼人殺?”

陸久安恍惚看到前世那幾個人菜癮又大,隔三差五找自己打麻將的同事,委婉地拒絕掉:“今日有些乏了,想早些休息,養精蓄銳。”

廖主簿看了眼周圍一片燈火通明載歌載舞的景象,有些失望。

陸久安躺在柔軟的綿褥之上,命陸起掐掉燭火。

陸起小聲嘀咕:“才剛到戌時,公子寢得未免太早了吧,平時這會兒還在吾鄉居看書呢。”

陸起滿腹疑惑地出去了,蓋上布簾,帳篷裡恢複了寂靜。

黑燈瞎火的狹小空間裡,陸久安似乎睡著了,突然,一隻布滿厚繭的手掌捂住他的嘴。

“唔唔……”

“噓,是我。”韓致貼在他的身後輕聲道,“跟我來,帶你去一個好地方。”

韓致撈起一旁的大氅給陸久安係上。

行宮外絲竹聲連綿不絕,在無人知曉的地方,蹄霄載著陸司業和韓將軍,悄無聲息地往森林深處奔去。

韓致說的好地方是一汪天然溫泉,掩蓋在岩石和茂密的灌木叢後邊。

滿山綠葉環抱下,迷蒙的煙霧蒸騰,空氣裡飄蕩著濃重的硫磺味,即便離溫泉池幾步之遙,也能感受到水裡蘊藏的蓬勃熱氣。

陸久安問:“這個溫泉,還未被人使用過吧。”

韓致想了想:“應該沒,我今日是追著一隻麋鹿誤入此處,才發現了這個溫泉。這邊多是山猴之類的,我們平時狩獵顯少過來。”

陸久安放心了,三下五除二去了衣服。泡進熱水裡沒多會兒,身上因為騎馬帶來的寒氣就被儘數驅散,他背靠在池壁上,舒舒服服地喟歎一聲。

“嘩啦”一聲響,韓致脫得隻剩一件底褲,緊跟著入了水。

天上繁星閃爍,周圍蟲鳴蛙叫。

韓致指著他肩膀道:“這兒怎麼會有淤青。”

陸久安看了一眼,不甚在意:“估計不小心在哪兒碰到了。”

韓致遊到陸久安身邊,靠著他坐下。陸久安側頭給他讓位置時,不經意間掃到水波下那幾塊壁壘分明的腹肌,心裡一時又是羨慕又是垂.涎。

韓致把他的小動作儘收眼裡,低低一笑,微微調整了一下姿勢,隨著他這個動作,那幾塊腹肌顯得愈加秀色可餐。

陸久安不知怎麼的,突然想起第一次見麵同床共枕時,韓致好像也是這個反應。於是故意凶巴巴地問:“不準笑,我問你,你實話告訴我。第一天見麵那個晚上,你當著我的麵把衣服脫光,是不是就是自持身材好,故意勾.引我的?”

沒想到韓致想了片刻,竟點了點頭。

陸久安呼吸一窒,屈辱道:“果真不是我的錯覺。”

“我旗下一員大將,曾經在軍帳裡說過一句話,我恰巧路過聽見了。”

陸久安心裡升起不太好的預感:“什麼話?”

“你媳婦兒無論表麵怎麼無動於衷,隻需你把衣服一脫,她就會拜倒在你的魅力之下。”

這什麼狗屁倒灶的話也信?陸久安震驚了。

韓致含笑看著他,目光蛛絲似的在他身上一寸寸流連:“那天晚上,你脫衣服的時候,我整個人仿佛被架在火上炙烤。你或許不知道,我的眼睛始終沒辦法離開你的臉,你的肩,你的腰,你的手臂。你身上無一處不在引誘我,連腳指頭都散發著一股讓我蠢蠢欲動的氣息……”

“停!打住打住!”陸久安徹底受不了了,火燒屁股般爬起來,不隻是他這膩人的情話,韓致的眼神仿佛要把他生吞活剝了似的,再這麼放任他說下去,好好的溫泉說不定就變成活春.宮了。

韓致一把拽住陸久安手腕,把他拖回身邊:“好,我不說了,你彆走。”

“也不要看著我。”

“好。”韓致當真轉過頭去,不再看他。

兩人誰也沒再開口,陸久安放鬆警惕後,被溫泉的熱氣蒸得昏昏欲睡,想著萬事有韓致,所幸就放心大膽地閉上了眼睛。

陸久安呼吸輕淺,韓致偏頭一看,見陸久安不知不覺中已經沉沉睡去,便小心翼翼把人半抱在懷裡,讓他睡得更舒服些。

陸久安枕在韓致頸側,韓致看不夠似的,盯著他的睡顏怔怔入了神。

此刻的陸久安如一朵鮮翠欲滴引人采摘的高山雪蓮,原本羊脂白玉一般的臉被蒸得粉光若膩,他睫毛上掛著一滴水珠搖搖欲墜,被韓致用手輕輕一碰,便順著鼻尖掉了下去,落到水裡沒了蹤影。

韓致鬼使神差地,照著他臉頰掐了一下,那地方便出現一個月牙型的指甲印,像被什麼細小的東西咬了一口。

這時候,背後的叢林裡突然一聲輕響,韓致警惕回頭,但四周除了樹葉被風吹動的影子,再也沒有其他異常。

出於多年的謹慎,韓致把陸久安的腦袋輕輕放在一邊,隨即從浴湯裡起身,順著聲音的方向,扒開了一簇藤蔓。

借著月色,韓致在樹底下發現一連串腳印。

原來是山猴。

兩人直到月亮高照才返回營地,此時大部分人已經入睡,黑夜裡,值守的侍衛見一匹壯馬逼近,“唰”地一聲抽出配劍:“什麼人?”

韓致取下腰間令牌,往他眼前晃了晃。

侍衛抱拳行禮,默默把圍欄撤開,低垂著頭,也不敢看將軍懷裡抱著的是何人。

“放我下來吧,我看到帳篷了,就在前麵。”

“久安乖,帳篷薄衾冷被的,哪有寢殿舒坦。”然後不顧陸久安的反對,直接將人帶回了寢殿。

翌日,五城兵馬司和四京衛的人馬在各自統帥的帶領下彙集於此,每一支隊伍前麵,都有一麵代表身份的旗幟獵獵飄揚。

陸久安站在角落裡,往兵馬司隊伍裡掃了一圈,沒有看到趙老三他們的麵孔。

一年一度的幾方較量和嶺山圍獵一樣令人津津樂道,現場熱血沸騰,士兵手持盾牌大喊口號,聲音響徹大地,在靜謐的山穀間空蕩蕩地回響。

詹尾珠站在朱雀軍最前麵,和周圍的男人比起來,顯得嬌小玲瓏格格不入。

玄武軍統帥露出一個充滿惡意的笑容,問:“這女娃娃也上場?”

“自然。"

玄武軍統帥嘲諷道:" 沐統帥手下是沒人了嗎?撿個女娃娃來充數,小心給撞壞了,我可憐香惜玉得很。”

詹尾珠屈辱地握緊了拳頭。

沐挽弓又豈是那種任人搓軟揉扁的人,當即反唇相譏:“怎麼,馬統帥有心思替我管教手下了?我怎麼記得年前有支京衛的士兵私闖宅院,被太常寺少卿一封狀紙告到了禦前。”

玄武軍統帥噎住。

年前他手下的士兵追拿賊子,誤打誤撞闖入了太常寺少卿府邸,鬨了一場天大的烏龍。

五城兵馬司的人自然也注意到了詹尾珠,一個個錯愕得盯著她,眼珠子差點瞪出框來。

“好了!”永曦帝打斷兩人,“你們莫非一個屬雞一個屬狗的?年年見麵都要吵,能不能消停一會兒,時辰也不早了,禮部敲鼓準備比賽吧。”

比賽的初衷是先祖皇帝為防止士兵好逸惡勞疏於訓練而設。

按照慣例,五城兵馬司和四京衛會舉行兩場比賽,一場是單人對決,武器自選,奪魁的一方將得到陛下賞賜的黃金鼎一個,享以無上榮耀。

另一場是兩軍博弈,奪下罩門裡的彩頭即勝利。

沐挽弓意興闌珊:“每年都是我朱雀軍奪魁,今年恐怕也是如此。這樣的比賽有什麼意思,陛下,不如換個比法?”

這是赤裸裸的挑釁了。

五城兵馬司和其他三京衛的人具是怒目圓瞪,玄武軍統帥更是“啪”地一聲捏斷手中軟木,陰惻惻道:“口氣真大,孰勝孰負還未可知,也不怕閃了舌頭。”

沐挽弓冷哼:“去年你也是這麼說,結果不還是我的手下敗將?”

玄武軍統帥大怒:“你那是偷襲!”

“這叫兵不厭詐。”

陸久安在一旁看得樂不可支,光動嘴有什麼用,快點打起來啊。

這時候,首位的永曦帝撐著下巴道,“沐統帥說得沒錯,來來回回就這兩個花樣,朕確實看膩了。”

沐挽弓拱手抱拳:“陛下聖明。”得意洋洋地看了玄武軍統帥一眼。

玄武軍統帥咬牙切齒地垂下頭:小人得誌,且讓你囂張片刻。

永曦又問:“諸位愛卿可有什麼好點子?”

“這……”文武百官麵麵相覷,絞儘腦汁想了半天,永曦帝皆不是很滿意:“不行,毫無新意。”

這時候隻聽一個聲音道:“臣有一計。”

眾人循聲看去,略感意外,是那位年輕俊美的陸司業,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突然出列,也不知會有什麼主意。

永曦帝饒有興致:“說來聽聽。”

陸久安微微一笑,在四麵八方的凝視下,從容不迫道:“臣以為,可以將兩場比賽合二為一,改為營救人質。”

第192章 第 192 章

陸久安道:“兩軍將領抽簽定攻防, 守方自行藏匿人質,時辰一到,若是攻方還未曾接觸到人質, 守方即可撕票, 代表守方勝利。反之,攻方在接觸到人質後, 安全無虞地帶回陣地, 攻方勝利 。”

玄武軍統帥眯起雙眼:“照陸司業這個說法, 攻守雙方的任務難度差異太大, 對抽到進攻那一方的人來講未免有失公允。”

陸久安攤手:“沒辦法,隻有一天時間,若是不定限製,雙方得打到天荒地老。至於馬統帥提出的問題,雙方各當一次攻守就行了。”

“營救人質需要進行詳細的戰略部署。行動過程中, 每個人都有無可替代的作用, 誰適合勘察地貌和軍情, 誰適合衝鋒陷陣, 而誰又適合潛行拯救人質,這個時候,將帥就顯得至關重要了。”

“一場較量,不僅看到了每個人的單兵作戰能力, 還能看到了整個隊伍的配合。如此一來, 你們想看到的兩場較量不就齊全了嗎?”

玄武軍統帥嗬嗬幾聲,笑得意味不明:“陸司業一個國子監育人的,難得對兵法如此熟悉。”

“不敢不敢, 讀過兩本兵書,略知一二罷了。”

永曦帝一錘定音:“就按陸司業說的這麼辦。”

“那就請陛下移駕高地。”

這事永曦帝交給身邊一位禁衛去辦, 不肖半刻那人便回來了。

兩軍交戰的場地選在一座雙峰交錯的山穀,那處地勢複雜,有河流有叢林,不至於讓行動結束得太快,以致聖上看得索然無味。

其餘人則分布在旁邊兩座山頭,從上往下看去,整個山穀儘收眼底,雙方的行動一目了然。

未免出現人質自行逃跑,或向攻方傳遞消息這樣的舞弊行為,將從王公貴族裡麵隨意挑選一人充當人質。

比起作壁上觀,顯然親自上陣更具吸引力。不少人都躍躍欲試,最後還是太子韓臨深力壓群臣得了這麼個機會。

“永曦帝心真大,刀劍無眼,也不怕儲君因此受傷。”陸久安咂舌。

韓致就在陸久安旁邊:“隻要死不了,就能救回來。韓臨深身為太子,未來勢必危險重重。若是現在這點小打小鬨都應付不了,將來如何繼承大統。”

四京衛和五城兵馬司嚴陣以待,各自的統帥和都指揮使正爭分奪秒地峻聲吩咐。

隔得太遠陸久安聽不清楚,隻能看到陽光下唾沫橫飛。陸久安猜測他們在做考試前的臨時輔導。

不過又有什麼用呢。

戰場瞬息萬變,若是單憑戰前一兩句話就能改變結果,誰都能紙上談兵。

沐挽弓第一個回來,長刀掛在腰側,一步一晃,優哉遊哉。

“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沐挽弓和沐藺都是將門之後。沐藺身手不凡,小時候應當也是被寄予厚望的,為何沒和他姐姐一般去參軍?”

韓致看了他一眼,似乎不太想說。

“不說也不要緊。”陸久安趕緊擺手,“我隻是隨口一問。”

韓致頓了頓:“沐藺祖父,也是一手教導我們武藝之人。有一次帶兵打仗,邊陲的知府畏死,緊閉城門。為了救一千餘部下,老將軍命人從城牆翻入,殺了知府和城衛,強行將城門打開。”

陸久安身軀微顫,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沐挽弓。

“這事傳到朝廷,先帝連夜召回老將軍。朝堂之上,禦史帶頭攻訐,先帝抵不住滿朝文武的壓力,欲治老將軍的罪,老將軍不堪受辱,自刎堂前。以後你有機會的話可以看到,玉階上的血跡至今沒有擦掉。”

韓致眼眶有些發紅,陸久安心神震動,悄悄牽住他的手。

他仿佛看到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一生在戰場上衝鋒陷陣揮斥方遒,到頭來卻被自己人逼得走投無路,飲恨而終。

韓致滾了滾喉嚨:“所以,沐藺自此不待見那些滿口仁義道德、道貌岸然之徒。”

陸久安心裡也跟著難受,或許老將軍之於韓致,比先帝之於他還要親近。

幾位統帥陸陸續續回來,分立兩側,目不轉睛盯著下方攻守情況。

關乎臉麵,由不得他們不緊張。

這可比單一的比試精彩多了,過程中峰回路轉險象迭生。

到了關鍵之處,眾人都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為場下的攻守方捏了一把汗。

永曦帝眯了眯雙眼,指著下方一道快如閃電的身影道:“此子不凡。”

其他人自然也注意到了,紛紛驚歎:“好快的身手。”

“我都沒看清楚她是如何上樹的,兩三下就竄上去了,靈活跟一隻貓似的。五城兵馬司的人從下麵經過,愣是沒看到。”

都指揮使臉色難堪。

站在高處,詹尾珠的一舉一動被看得一清二楚。

隻見她靜靜趴在樹乾上等了一會兒,仿佛和白楊樹融為一體,等五城兵馬司的人一走,詹尾珠毫不猶豫翻身而下,矮身往右邊快速奔去。

她的隊友正在左側方誘敵,她得趁此機會繞過這一段巡視,容不得片刻耽擱。

“閻王不等人,救援分秒必爭!”

這是在應平縣衙經過訓練後,刻進骨子裡的使命。

前方一道兩米高的山岩橫貫在路中央,詹尾珠速度不減反增,兩三步順著垂直的岩壁蹬上去,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另一側。

“這分明是鳥啊,直接飛過去的!”

接下來詹尾珠操作的倒掛金鉤、匍匐前進……直把眾人看得眼花繚亂。

“視河流山岩於無物,好一個如履平地,”馮熹濟雙目程亮,已然起了愛才之心,把巴掌拍得啪啪響,“沐統帥,此子何人?你從哪裡找來的。”

“哪裡需要找。五城兵馬司不要,這不,正巧讓我給看到了,就順手給撿回來了。”

這話說得不高不低,正好給在場所有人聽到。

都指揮使一張臉到脖子漲成豬肝色:“胡說,有這樣的人我怎麼可能不知道。”

“哦,確實非都指揮使的過錯。”沐挽弓抱著雙臂懶洋洋道,“人還沒進去就給轟出來了,都指揮使坐在都督府裡,你手下的那些人,怎敢拿這種小事來打擾你,你身邊的僉事應該知曉一二。”

眼見矛頭轉向自己,指揮僉事咬碎一口銀牙:“確有此事。”

沐挽弓譏諷一笑,轉向陸久安:“至於這是何人,就要請教陸司業了。”

馮熹濟驚詫:“莫非此人和陸司業有著沾親帶故的關係?”

陸久安道:“是下官在應平任職時的一位得力下屬。”

陸久安把她如何到晉南的前因後果解釋了一遍,著重強調了詹尾珠當初主動請纓前去受災區救援並受巡撫使力薦之事:“一同來的其餘幾十人目前已入五城兵馬司受職。”

指揮僉事無聲冷哼,心想這還差不多。麵上對陸久安報以一笑,似有主動交好之意。

豈料還未等他鬆一口氣,陸久安笑眯眯補充:“詹尾珠在應平時,是他們的頭兒。”

其言外之意便是,你們五城兵馬司將下麵的“蝦兵蟹將”收入門府,卻把真正的千裡馬拒之門外,真正是不識明珠!

指揮僉事臉色一變,當即躬身告罪。

永曦帝聽著他們幾人你來我往冷嘲熱諷許久,一直不曾出言打斷,直到此刻,方才道:“朕倒是對這個事有些印象,召詹尾珠前來。”

下麵的戰況已接近尾聲,隨著詹尾珠保護韓臨深達到攻方陣地,這場雙方的較量以朱雀軍勝利結束。

詹尾珠滿頭大汗被帶到禦前,她本能地小腿痙攣顫栗,誠惶誠恐地埋著頭,隻盯著視線裡永曦帝的腳尖,雙目不敢亂瞟。

永曦帝問了她幾個問題,有在應平如何當的差,有去災區救援的情況,還有去五城兵馬司當天發生的事。

詹尾珠一開始說得磕磕碰碰,到了後邊越講越順暢,講到被兵馬司嘲笑時,已經能夠做到心如平鏡。

“朕記得,從江州遞上來的文書說,陸司業任職期間,偷盜命案屈指可數。你那群衙役當真這麼厲害?”

“食君之祿奉君之憂罷了。”陸久安意有所指,“多虧了鎮遠將軍去江州剿匪。”

眾人恍然大悟,紛紛看向不苟言笑的鎮遠將軍。

就是說嘛,陸久安一個小小的司業,怎麼可能訓練得出這樣的士兵。

永曦帝把黃金鼎賜給詹尾珠,讓她先行退下。

馮熹濟道賀:“恭喜沐統帥又得一名良將。”

永曦看著指揮僉事的雙眼和聲問:“既然是巡撫使力薦,緣何拒之門外,不聞不問。”

指揮僉事哆嗦著唇:“兵部裡麵從未有過女人當職的先例,臣不敢……”

陸久安皺眉:“僉事大人怎麼能說沒有,沐統帥活生生這麼大一個人不就是在這兒嗎?還是說在僉事大人心中,不把沐統帥當女人。”

指揮僉事臉上青白相間,惱怒道:“你有什麼資格責問本官?”

指揮僉事是正四品,陸久安是正六品,他又非什麼科道言官,能夠正風紀、糾百司,確實是沒資格的。

陸久安義正詞嚴,有理有據:“國子監作為大周最高學府,擔任著教書育人的重任。我作為國子監司業,當先正己方可正人。詹尾珠乃我昔日下屬,她遭遇不公之時,我陸久安難道要因為惡勢強權就畏畏縮縮,連為自己下屬出言討個說法的勇氣都沒有嗎?”

指揮僉事被他倒打一耙,氣得說話漏風:“你說誰是惡勢強權?莫要血口噴人!”

“是是是,你不承認你是惡勢強權。那剛才我隻是隨便一問,是誰就慌不擇亂用職僚品秩來壓我了。咱們就事論事,您要是問心無愧,就請先解釋一下剛才的問題吧。”

韓致知道他又要搞事了,心裡好笑,默默往陸久安身旁移動半寸,指揮僉事頓時猶如一隻被掐住脖子的公雞。

都指揮使瞪了瞪他,指揮僉事前後受敵,吞下一口牙齦裡冒出的血沫。

“沐統帥是特例,她乃名門之後,天底下哪有這麼多巾幗不讓須眉的人物。”

“你也知道是特例。”陸久安就等他這句話,“時勢造英雄,黎明可以迎來一位勇士,黃昏也可以等來一位懦夫。一個人長成什麼樣,和她所處的環境休憩相關。是你們逼著女人在家三從四德,相夫教子。她們變成如今這樣,是你們一手造成的,你如今卻看不起她們。焉知給她們同等的環境,不會比你厲害,僉事大人?”

一眾文武百官聽得呆若木雞,偏偏沐挽弓還在一旁附和:“陸司業說得有理,回去我就成立一支女兵。”

兩人一唱一和,永曦帝頭痛不已,揮了揮手:“有完沒完了,好好的嶺山圍獵,被你們攪和成這樣,趕緊比試完回朝。”

陸久安為了這件事等了這麼久,好不容易時機成熟,怎麼可能就此善罷甘休。

於是第二天,一封來自己國子監厚厚的奏章送到了通政司,左右通政看了奏章內容麵麵相覷,實在拿不定主意,最後兩手一甩,遞到禦前讓陛下親自處理吧。

第193章 第 193 章

陸久安穿過掖門, 踏上金水橋,這是他第二次進金鑾殿,已經能夠做到麵如平鏡心如止水。

文武百官的目光齊齊落在陸久安身上, 在他空蕩蕩的雙手處打了轉。

待陸久安行過臣禮後, 永曦帝把一封奏折抽出來:“東蘭,為諸位大臣宣讀。”

東蘭展開奏折, 看到裡麵的內容, 先是愣了一下, 不著痕跡地掃了一眼下麵垂首而立的陸久安, 這才開口。

奏折宣讀完畢,群臣靜默兩秒,望向陸久安的方向,難以置信道:“你想讓女子也入朝廷為官?”

“是的。”

“荒唐!”翰林院學士當先出聲,“沐挽弓打算組建女兵的想法已經冒天下之大不韙, 你竟然想打破老祖宗世世代代傳承下來的規矩。”

除了翰林院學士, 其他文武百官也是不讚同地指責道:“陸久安, 邦本治國, 固久不易!”

蘇銘站在隊末急得不行,使勁給陸久安使眼色。

向道鎮從後邊伸手拽了陸久安一把,陸久安置若罔聞,既然已經下了決心, 豈有彆人罵了三兩句就做縮頭烏龜的道理。

“陳規就俗就是用來打破的, 唯有這樣,才會有新生……”

“狂妄自大!”陸久安隻反駁了短短的一句,隨之而來的嗬斥像洶湧的潮水一般, 陸久安左右環顧,見他們一個個橫眉冷豎, 反應非常激烈。

“當初你作為大閣老的門生,我本對你有諸多好感,現在看來,哼。”嚴終以乃東閣大學士,桃李滿天下,自大閣老故去後,朝廷上下的文臣隱隱有唯他馬首是瞻之勢,身份舉重若輕。

他轉身將怒火對準祭酒:“你國子監的人在朝堂之上大放厥詞,你作為他的上司,是不是也由得他在監舍內胡作非為?”

祭酒不悅:“嚴學士慎言。”

朝堂上吵得沸反盈天。

韓致眯了眯眼。

昨夜嶺山之後,他就去了陸久安府邸,聽他將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

早在應平之時,他就發現,陸久安對女性有著不同尋常的態度。

開辦鴻途學院不分性彆的招生;力排眾議讓孟亦台擔任夫子;華彩坊任工閣招收女工……隻不過他沒有想到,陸久安竟一直抱著這樣的打算。

陸久安成了眾矢之的,幾乎所有人都在申飭他。

韓致麵無表情道:“你們還是聽陸司業把話說完的好。”

“有什麼可說的,讓女人入朝為官,那還有男人什麼事,直接摘掉烏紗帽回家犁地算了。”

文武百官整一個不聽,不同意,不需多言的態度,饒是陸久安滿腹說辭也無從下手。

罷了罷了,先給他們一個緩衝的時間,什麼事都不能一蹴而就。

下了朝,嚴終以依舊憤憤,圍在他身邊的文臣們自是一塊兒附和指責,文淵閣學生過來好言相勸,被嚴終以一把推開。

“我知道令子蘇銘與陸久安交好,我原本也以為此子不驕不躁進退有度,沒想到他居然敢說出這麼荒謬的言論。”

嚴終以大發雷霆,回去之後,命人去吏部要來一份關於陸久安在應平任職六年的政績,就著手邊的茶水降火,一字不錯地全部看完。

一同跟著前來的中極殿大學士問:“如何?”

嚴終以平靜地看他一眼。

實話實說,陸久安這個縣令做得確實讓人挑不出一絲毛病,他能讓永曦帝破格連升三級,其政績自然是十分出彩的。

嚴終以更生氣了,到後來慢慢變成恨鐵不成鋼,他把那幾頁紙重重拍在桌子上:“你瞧瞧,這縣令不是當得挺好的嘛,怎麼偏偏……哎,無論如何,如此敗壞朝綱之事,我絕對不會同意的。”

陸久安可不知道這些,他神態自若地回到國子監。

蔡公雙正候在監舍門口,見了他馬車,急衝衝湊上來:“沒受傷吧陸司業,我聽說你在朝堂之上惹了眾怒,引得眾人大打出手。”

那倒不至於。

陸久安心中一暖,安慰道:“天子麵前,還是無人敢失儀的。”

蔡公雙提醒他:“看到冷司業的時候,記得離遠些。剛才你不在時,他在學正麵前那個幸災樂禍的樣子,嘖嘖……”

陸久安小聲問:“好像我一來冷司業就不太喜歡我,蔡司業知道是什麼原因嗎?”

“還能是什麼。”蔡公雙把他拉到角落,左右看了看,“冷寧阮器量狹窄,你不過而立之年就已坐到了他這個位置,嫉妒你呀。現在好不容易看到你摔跟頭,當然是小人得誌了。”

陸久安了悟,對他的提醒表示感謝。

因為這個事,後麵幾次朝會,陸久安舌戰群儒,著實領教到了言官們的戰鬥能力。

以東閣大學士為首的文臣寸步不讓,其他人則是作壁上觀。

不過陸久安也不是毫無收獲,至少經過他的不懈努力,從敵方陣營挖了好幾個牆角過來。

他的頂頭上司國子監祭酒就是其中之一。

陸久安心知單憑空口白話是解決不了事情的,必須得言之有物才行。

“陛下明鑒,微臣提出女子入朝為官一事並非是單純為了她們,而是為了大周王朝。”

永曦帝是笑非笑:“扯得冠冕堂皇,那你倒是說說。”

陸久安不慌不忙從衣袖中掏出一張薄紙,旁邊的中極殿大學士不小心瞟了一眼,上麵畫滿了密密麻麻的線條和符號,也不知是什麼東西,看不懂。

陸久安抖了抖自製的報表:“大周人丁共計6000萬餘人,男丁女丁比注接近對半,其中,參加童試的人數共計……人,擇中的秀才共計……人,舉人共計……人,貢生共計……人。對了,諸位若是對數據存疑,可以詢問戶部尚書。”

“從這個數據不難看出,大周那麼多百姓,其實也隻有一半的人有資格踏入仕途。試想,若整個國家的人都能為未來的繁榮昌盛貢獻一份力,大周將是怎樣一番盛景呢?”

嚴終以冷哼:“說得輕巧,這朝堂上,哪一個不是窮經皓首經過重重科考,於千軍萬馬中脫穎而出才有機會站在此處的。那群婦人大字不識一個,有什麼能力做官?”

“那就讓她們也科考。”

“你……”嚴終以氣結,不可思議地看他,“你清楚自己在說什麼嗎?”

“嶺山圍獵的時候,我就已經非常清楚了。給她們同等的環境,她們未必做得比男子差,科舉也是一樣。”

嚴終以甩袖:“異想天開。”

“是不是異想天開,看了就知道。”陸久安氣定神閒,轉身奏請永曦帝:“微臣鬥膽請陛下宣一人上朝,此人就在掖門外恭候,手持一柄蘭花如意,一眼便能看到。”

永曦帝也想知道陸久安賣的什麼關子,便允了他的請求。

天子近衛奉命前去,不多時,眾人便看到近衛後麵跟著一位衣著樸素的少女,臉上不施粉黛,雙手粗糙,依稀可見勞動的痕跡,不像大富大貴之家出來的人,但舉止有禮,顯得很有教養。

溫鳶其實很緊張,手心裡的汗水把衣袖都給抓出一個濕手印。

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站在金碧輝煌的大殿裡,周圍都是一群大官,前麵龍椅之上,甚至坐著一位天底下最尊貴的人。

陸久安走到溫鳶身側,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

“如諸位所見,溫鳶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農人之女,不過是在學院裡呆過幾年,因此讀過經書,通曉算數,略懂音律。”

“我不信。”金鑾殿裡響起竊竊私語聲。

名門望族裡的貴女知書達理也就罷了,農人之女也讀聖賢書?

當即就有人站出來表示要考校溫鳶,陸久安求之不得,做了個請的姿勢。

翰林院侍讀首先發問,他問的幾個問題都較為簡單,溫鳶輕鬆便答出來。

嚴終以不滿意:“我來。”

他不僅用《春秋》出了一道及其刁鑽的策問,還列了幾道算數問題。

溫鳶沉吟數息,先給出了算數的答案,永曦側身問東蘭:“可正確?”

東蘭可沒有空口算數的本事,隻見他劈裡啪啦飛快撥動手中算盤,而後回道:“啟稟陛下,分毫不差。”

這下群臣眼中都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溫鳶開始破後麵那道策問,不過比起算數,她這道題解得隻能算是條理清晰,其文筆造意就不是那麼深微了。

嚴終以道:“平平無奇,這樣的文采,童試都過不了。”

“可是溫鳶隻學了四年。”向道鎮出聲提醒,“嚴學士,你不能罔顧這個事實呀。”

都給事中董惠林忍不住道:“你又如何得知她隻學了四年?萬一隻是陸司業胡謅的呢。”

向道鎮搖搖頭: “我在廣木做了整整六年的學政,哪個州學子散漫,哪個府又勤學好進我了如指掌。我是親眼看著應平一步步從遍地白丁到滿目鴻儒的。”

他把自己六年來的所見所聞全部講了一遍,包括縣學重啟,修建鴻途學院,眾人隻覺得不可思議。

江州呈上來的政績隻有寥寥數語,他們隻能從一個個乾癟的數據裡窺見其中一二,現在聽向道鎮這麼講,隻覺得在聽一個什麼神奇的故事。

一時間,竟生出了想親自去應平去看一看的衝動。

怪不得陸久安會有這種異想天開的想法。

原來他早在應平就這麼乾了!

文武百官聽得津津有味,朝會早就過了時辰,永曦帝也未出言阻止,向道鎮繼續說。

“不僅如此,陸司業還創辦了每日要聞,供應平的百姓觀閱。百姓閒暇時,最愛做的事就是去生活廣場聽學子們讀報,這樣他們即使不出門,也可以知曉天下事。”

“那每日要聞聽起來和觀邸是同一種東西。”

“還是有些出入的。”向道鎮從寬大的袖袍裡掏出一卷紙,顯然早有準備:“要聞每一期會刊印幾百份,富裕的人家都願意買一份閱覽,今日我正好帶了幾期。”

要聞先到永曦帝手裡過目,陸久安看了一眼永曦帝,見他看得目不轉睛,有些好笑。

陛下不當影帝可惜了,裝得還挺像那麼回事了。

第一次進禦書房,陸久安就知道,自己在應平發生的一切,永曦帝了如指掌,這個每日要聞,或許就躺在禦書房哪個角落呢。

永曦帝看完,東蘭公公接過散給眾人傳閱。

每日要聞內容不拘一格,大到朝廷頒布的法令,小到應平發生的趣聞軼事,都會記錄其中,大臣們哪見過這些,一個個看得嘖嘖稱奇,尤其是地動那期,陸起帶著向道鎮的門生深入災區的幾篇報道,讓不少人為之動容。

向道鎮趁熱打鐵:“實不相瞞,擔任學政時,臣有幸參與了省城新聞社的編寫。臣以為,每日要聞利國利民,可以在晉南繼續開辦。”

“所言甚是。”永曦帝不僅點頭同意了向道鎮的提議,命他全權負責,在得知了主編陸起的存在後,特賜要聞編修一職,正八品,從旁協助。

向道鎮歡天喜地領了旨,陸久安也替陸起高興。

“那女子入朝為官一事?”

永曦帝手撐著龍椅,顯得猶豫不決,嚴終以放下要聞大步上前:“一碼歸一碼,陛下,萬萬不可。”

陸久安失落道:“溫鳶這麼一個實例放在眼前,嚴學士也覺得不行麼?像溫鳶一樣有才的人天底下還有很多,若是陛下不用,豈不白白錯失了人才,實在可惜。”

嚴終以沒好氣:“那等她有資格再說。”

“真的?”陸久安雙眼一亮,順坡下驢:“嚴學士教訓的是,那就依嚴學士說的來辦,先讓女子入學堂讀書識字,以後同男子一塊兒參加科舉,擇優錄取,這樣方能體現公平公正。”

“……”嚴終以這才發現著了陸久安的道,深深吐出一口鬱氣。

永曦帝似乎有些倦乏:“那就這樣吧,女官的事暫不提。晉南城東有座寺廟,荒廢了多年,工部著工匠去修葺,改作女子學院。學院的大小事務皆由陸司業統籌安排。若是不見成效,廢除女子學院,陸司業降職罰俸。”

事成定局,嚴終以也隻能作罷,心裡自我安慰著:且讓陸久安先折騰幾年,說不定到時候,這事就不了了之了。

陸久安拱手謝恩,和百官一起恭送走皇上。

他本意就是為了讓女子參加科考,入朝為官不過是他以退為進的一個策略,眼下了卻一事,真是連走路都感覺輕快了不少。

第194章 第 194 章

陸久安旗開得勝, 頂著眾人複雜的眼神下了朝。

剛出掖門,背後一人壓著聲音喊道:“陸司業,等一等, 等一等啊。”

對方年事已高, 腳程沒有陸久安快,一路小跑著追上他, 累得氣喘籲籲。

來人左右環顧, 見四下無人, 湊近了小聲問:“陸司業, 我家中有三個女兒,不知能否有幸去女子學院就讀,她們天資聰穎,不會讓你過多煩心的。”

陸久安好笑,他記得對方前兩天還跟在嚴大學士後麵言辭激烈地批駁他, 轉眼就找上門來, 這翻臉比翻書還快。

“當然, 不管對方聰明與否, 隻要肯學,我一視同仁。”陸久安笑眯眯回答。

“哎呀,陸司業真是一位值得敬佩的正人君子……”

對方不斷說著漂亮的奉承話,陸久安不欲過多糾纏, 拱手告辭後, 徑直回到家。

陸起正在搗鼓吃食,陸久安第一時間把朝堂上的好消息告訴給他,陸起不可置信地丟下瓷碗, 高興得一蹦三尺高:“真的公子?意思是,從今往後, 我也是官職在身的人了?”

“當然,明天公子陪你去吏部一趟。”

陸起歡呼一聲,像條撒歡的小狗,搖著尾巴跟在陸久安屁股後麵團團轉。

聽到他要寫信,陸起格外殷勤:“公子,你要去信給誰?沐小侯爺嗎?我幫你送到驛站吧。”

陸久安哭笑不得,把供到身邊的腦袋推開:“寫信到應平,讓孟亦台和範成秋來晉南。”

他離任時就有這個打算,不過那時候情況不明,學院又離不得人,隻有讓他們先在那邊繼續教書。

現在陛下欽點他為女子學院的院長,新學員開辦之初事務繁雜,而他的教學理念又和大周格格不入。如果有他們兩人在的話,會輕鬆許多。

應平那邊,就讓範成秋另外提拔一人來接管便是,鴻途學院已經較為成熟,沒有他們兩人在,想必也會運行自如。

“那詹姐姐得高興壞了。”

可不是嘛,陸久安暫時不打算告訴詹尾珠,等到時候給她個驚喜。

工部很快派了工匠前往廢棄的寺廟。

陸久安對學院的規劃早就有諸多想法。

一個寬闊的操場必不可少,他打算除了平時的常規教育外,偶爾舉辦一些校內活動,免得培養出來的學生們隻會死讀書。

另外也需要有一間圖書館,不用太大,至於裡麵的藏書,除了名章典籍,陸久安從電腦裡抄錄了一本李清照的詞集,還有狀元郎孟麗君,女駙馬馮素貞等諸如此類的故事。

國子監的教學模式和布置顯然在這裡並不適用。正好這群工匠是免費的勞動力,陸久安準備物儘其用。

他指揮工匠將寺廟倒塌的佛像全部運走,除草夯土,移栽花卉,拆掉剝落的牆體,重新砌上新的青磚紅瓦。

然後又將南苑辟成一個小型的自習室,裡麵燭火桌椅一應俱全。

陸久安拿著圖紙找到工長:“能打一套這種物什嗎?”

工長搖搖頭,給他指路:“俺不會木活咧,問問老劉,他手巧著咧。”

老劉正咬著狗尾巴草敲木樁,赤裸的胳膊粗壯有力。

陸久安說明來意後,老劉丟下鐵錘,眯著眼睛端詳圖紙片刻,沒看出明堂:“能做倒是能做,這東西乾啥用的?”

“畫板,用來給學子們外出寫生用的。”

老劉聽得更糊塗了:“需要多少個?”

陸久安也不知道到時候會有多少學生來,最後保守估計報了一百個。

陸久安乾勁十足,有一日他正在和韓致布置講台,大門外突然來了幾個人,是高楚高宿那幾個應平的貢生,朝著院內探頭探腦。

“你們怎麼來了?”陸久安意外,拍掉手中的灰塵,隨便擦了擦,朝門口迎去。

幾人麵皮薄紅,原來他們聽說了陸久安為民請願的事,本想助他一臂之力,無奈人微言輕,連金鑾殿都沒有資格進入。

作為受恩於陸久安的學生,在他獨木難支的時候,卻什麼忙都沒辦法幫上,幾人心中十分愧疚。

“這沒什麼,我不會在意。”陸久安大度地拍拍他們的肩膀安慰。

更何況,若是高楚他們一窩蜂擁護自己,說不定會授人以柄,彈劾他陸久安結黨營私,與己與他們都沒有好處。

儘管如此,幾人還是心懷內疚,每日散值後,都會主動來到寺廟,儘一點綿薄之力。

有了他們的幫忙,翻新修葺完學院隻用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

煥然一新的當日,永曦帝命人送來一快燙金牌匾,賜名篤學館。

“陛下想得周全。”有了這張親賜牌匾,就等同於有根定海神針,即便有人心存不滿,也不敢上門造次。

韓致神色不虞:“是我去找皇兄請來了,你怎麼不誇我?”

陸久安汗顏,他確實沒想到這茬,抱著韓致親了親,誇讚道:“還是我老公最貼心。”

這時候,孟亦台和範成秋也從應平乘船來到了晉南。

消息傳到軍營,詹尾珠也沒心思訓練了,火急火燎趕回來,兩人一見麵,雙雙紅了眼眶。

“孟姐姐,你怎麼來了?你不在鴻途學院做夫子了嗎?”

“陸大人傳我來的。”孟亦台溫柔地注視著詹尾珠。

詹尾珠淚眼朦朧,可憐巴巴地哀求著:“孟姐姐,你在這裡多留幾日吧。”

“我不走了,跟你一起在晉南。”

兩人親密無間地說著悄悄話,範成秋無限感慨:“孟夫子和詹尾珠的情誼難能可貴啊。”

“鴻途學院一切安好?”陸久安問。

“好,好,大人走後,鴻途學院又收了好些學生,他們怪想念你的,知道我要來晉南,都很不舍。”範成秋回憶起當時的場景,哽咽著語不成調,用衣袖抹掉眼角的淚痕。

“對了。”範成秋忽然想起一事,從車架上抱出幾壇葡萄酒,“謝東家他們托我給大人帶的。”

這兩年葡萄酒供不應求,價格也因此被抬得居高不下,這幾壇酒少說得值幾百兩,謝歲錢居然說送就送。

範成秋道:“大人的恩德,哪是幾壇酒就能抵過的。”

陸久安把其中一壇酒分裝在四個酒葫蘆裡,翌日分彆送了出去,蘇銘接到手裡不甚在意,等打開嗅了一口後,立刻呆若木雞。

他磕磕巴巴地問:“這是……葡萄酒?”

陸久安笑眯眯點頭。

蘇銘怪叫一聲,佩服得五體投地:“我……這酒一到晉南就被搶購一空,有錢都買不到,你上來哪裡得來的。”

“拿著吧,不要錢,彆人送的。”

蘇銘感動得稀裡嘩啦,語無倫次道:“久安真好……我知道你最近創辦女子學院,是有人用酒賄賂你嗎?這酒可不能亂收啊,不不,我還是用錢買吧。”

陸久安扶額,打斷他的胡思亂想:“你知道葡萄酒是產自哪裡嗎?”

蘇銘呆呆地回憶,不確定道:“……江州,應平?”

“那我之前在哪裡任職?”

“應平。”

陸久安意味深長地用扇柄敲了敲他額頭。

蘇銘一瞬間醍醐灌頂,崩潰地捂住通紅的臉頰:“嗚嗚嗚,是我有眼不識泰山,居然還在久安麵前誇下海口,說什麼要帶你嘗葡萄酒,你當時一定在心裡偷偷笑話我吧。”

陸久安心想:這傻孩子,要是知道他推崇備至的展覽閣在我名下,豈不是得找個地縫鑽下去了。

當天下午,孟亦台來到陸久安的彆院。

孟亦台容貌絕色,她這樣的女人本就引人注目。

而陸久安呢,黃金單身漢一枚,不僅年紀輕輕就受職於朝中,做了六品大官,還生得玉樹臨風,隱隱有取代晉南四雅之勢。

京城的不少貴女芳心暗許,暗中窺伺的媒婆們也蠢蠢欲動。

孟亦台一到晉南就進了陸久安的彆院,此事正好被對門那位閒暇時喜歡找好姐妹嘮嗑的正室看見了。

於是,陸司業並非因為工於事業才至今未娶,而是早已有了兩情相悅之人,這樣的說法很快就在晉南的士族門閥內傳得人儘皆知。

名門貴女們聽到後心都快碎了。

曾有意把自家小女許配給陸久安的戶部侍郎就在國子監門口與他碰巧“偶遇”打探真偽。

“恭喜陸司業,前幾天那位傾國傾城的女子可就是您未來的夫人?怪不得那些個金枝玉葉你都瞧不上呀。”

一同的韓致麵無表道:“那是陸司業專門請來擔任女子學院的夫子。當時本王也在那裡,你怎麼不說我是他未來的夫人?”

戶部侍郎被懟得啞口無言,滿頭大汗反思是不是最近做了什麼不小心觸了這尊煞神黴頭,反思無果後,他一頭霧水看向陸久安。

陸久安哭笑不得:“孟夫子品性高潔,當時我和她在商談學院的事,大門敞開,整個下午咱們都坐在院子裡,路過的行人看得清清楚楚,可不要胡亂猜測毀人清譽啊。”

陸久安好不容易打發走了戶部侍郎,回家之後還要應對胡攪蠻纏的鎮遠將軍。

韓致醋缸子打翻了,腦子裡滿是白天聽到的各種言論,心裡的無名妒火在洶湧翻騰,一關上房門,就把人摁在懷裡懲罰性地撕咬,力道之大恨不得將他吞吃入腹。

陸久安舌頭被吸得又酸又麻,提議道:“韓朝日,要不咱們公開吧?”

韓致抵住他額頭,炙熱的呼吸唇齒相接,最後搖了搖頭,拒絕了:“就這樣吧,麻煩。”

久安現在是國子監的司業,要是那群禦史知道他喜好男風,一定會見縫插針將他拉下馬來。

他好不容易才在皇兄那兒爭取到了女子進學的事,可不能因為自己就前功儘棄。

篤學館一切就緒,就差學生和夫子了。

夫子很好招,吏部那裡就有大把的人才。陸久安如法炮製,筆試加麵試挑選了幾名品性端正,有真材實料又教學有方的老師。

隨後他親自寫了一本招生簡章,簡單介紹了豐富多彩的教學內容,強大的師資團隊,以及女子學院創辦的初衷。

正好向道鎮開辦的新聞社成立,值得一提的是,新聞社彆名久安新聞社。

有祝願大周長治久安之意。另外也是告知世人,每日要聞是一位叫陸久安的臣子在應平擔任縣令時為百姓所創立的。

陸久安將招生簡章的廣告植入每日要聞中,接下來,他就坐在學院裡,等著女學生來報道。

可惜結果並不理想。

招的五十多人裡,幾乎全部來自京城的貴族門閥,尋常百姓家的女子寥寥無幾。

陸久安捏著名冊,心裡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鬱氣。

他知道什麼原因。

百姓覺得女子讀書無用,反而會減少家裡的勞動力。

要想改變女子的現狀,果真任重而道遠。

不論如何,現在老師有了,學生有了,篤學館便正式啟動教學了。

第195章 第 195 章

篤學館內的學生非富即貴, 即使她們身為女子,長大後注定要嫁入夫家,但在達到一定歲數時, 依舊會受到族裡聘用的夫子開蒙教誨, 因此學識參差不齊。

陸久安隻能按照年齡將這50多人以十三歲為界限劃分成兩撥分開教學。

開學當日,篤學館迎來了兩個意想不到的人, 國子監祭酒和蔡公雙抱著文房四寶登門拜訪。

陸久安受寵若驚:“祭酒和蔡司業怎麼舍得過來。”

祭酒像是沒聽到, 負手走在前麵, 蔡公雙道:“祭酒一早就在念叨了, 說過來看看篤學館內有沒有什麼需要添置的,怕你思慮不周,貽人口實。”

祭酒回身罵他:“就你話多。”

陸久安心裡微微一暖,溫聲道謝。

篤學館內,女學子們一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 兩雙眼睛克製不住地左顧右盼, 對接下來的學院生涯充滿了好奇與憧憬。

國子監祭酒抖了抖嘴唇, 欲言又止, 蔡公雙就沒那麼多顧慮了,直言不諱道:“這哪是來進學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參加牡丹花會。”

陸久安知道蔡公雙此話並非隻是針對女學生。

同樣的事情若是發生在國子監,那群監生一旦著裝不符, 或者舉止稍微放浪一點, 這群古板又嚴謹的飽學之士就會站出來,以不思進取為由將人狠狠訓斥一頓。

陸久安虛心接受:“多謝蔡司業提醒,我會讓她們注意的。”

此時, 他心裡已經隱隱有了一個不太成熟的想法。

祭酒走馬觀花參觀了一圈,到授課的教室外時, 看到木門上貼了一頁紙:“這是什麼?”

陸久安解釋:“排的課表,夫子們按此表上的排課順序進行授課。”

祭酒精神一震,湊近了仔細看下來,詫異道:“怎麼你們還教音律丹青嗎。”

“音律是為了陶冶情操,丹青是為了修身養性,但平時還是以讀聖賢書為主,祭酒放心,不會本末倒置。”

“不錯。”祭酒簡短做了聲評價,又推開門參觀起教室。

兩人在篤學館沒待一會兒就離開了。

學習四書五經總是枯燥而乏味的,然而經過一天的苦坐,這群女學生們依舊興致高漲,嘰嘰喳喳討論個沒完。

陸久安用戒尺拍了拍黑板:“肅靜,我有話講。”

女子們立刻停止了說話,睜著一雙雙求知若渴的眼睛看向他。

“我想定做兩套校服,征詢一下你們的意見。”

“校服是什麼?”有人問。

“校服是篤學館獨有的服飾,將來你們需要穿著校服入學,我想讓百姓看到它,就知道你們是來自篤學館的學生,知道你們的與眾不同。”

還有什麼詞比“與眾不同”更具誘惑力呢?這四個字如同春雷炸響,很輕易地就挑動了年輕學子的心弦。

陸久安隻是稍微一提,無需多言,學子們就興奮地同意了他這個奇思妙想。

陸久安就服飾的款式集思廣益,采納了不同人的意見,最後將服飾設計圖紙交到吳娘手裡,讓她去找晉南城的成衣鋪縫製。

吳娘出生商賈之家,自小耳濡目染,聰慧能乾,嫁為人婦後將夫家打理得井井有條。

夫家潦倒落魄後,她經陸久安對門的婦人,也就是那位大傳特傳他謠言的正室推薦而來,負責篤學館的雜務,是最適合不過的人選。

陸久安將此事交給吳娘後就放心得撒手不管了,豈料幾天之後,吳娘一臉挫敗地回來。

陸久安一見她神色就知事情不順:“怎麼?莫非成衣鋪不做?”

不應該啊,這麼大單子,哪家店接到不都得樂開了花。

“自然是做的,有錢哪有不賺的道理。”吳娘道,“大人有所不知,我跑了晉南城手工最好的四家成衣鋪,個個手裡堆滿了活,要接篤學館的校服,得排到下個月末了。”

陸久安咋舌,心道不愧是人口密度最大的京城。

“那其他成衣鋪呢?”

“其他成衣鋪時間倒是有閒餘,可惜繡工差強人意,那些服飾給姑娘們穿……” 吳娘沒有說完,但陸久安大概明白了她的未儘之意。

“那就等等吧,不差這一兩個月。”

韓致不知從哪裡聽說了此事,有一日陸久安去禦王府,韓致往陸久安身旁一坐,往桌上丟下一個銅匣,示意他打開來看。

單看韓致使力的臂膀就知道這銅匣分量不輕,等陸久安掀開蓋子,登時被裡麵一片金燦燦的光芒閃瞎了眼。

“哇。”陸久安發出沒見過世麵的聲音。

韓致被取悅到,眉目舒展開來:“何必煞費苦心去找彆的成衣鋪,你不是想在晉南開華彩坊嗎?正好可以用這兩套校服做……做宣傳?這箱金銀珠寶應當足夠了。”

何止足夠,置下五個成衣鋪都綽綽有餘了。

陸久安身兼數職,無法像在應平那樣隨心所欲。還好這是韓將軍的地盤,有的是人毛遂自薦來替韓將軍打點華彩坊的事宜。

短時間內華彩坊無法成立,但是可以先招些繡娘裁縫,設計圖送到工坊不出五日,吳娘手捧兩套成品迫不及待找到陸久安。

“大人,請您過目,若是您覺得滿意,後麵的就照著這套來縫製。”

衣裳如月華一般緩緩展開。

湖藍色群衫淡雅端莊,其上蓮紋栩栩如生,一針一線可見繡娘女紅精湛。

“皎皎玉輪忽醒,亭亭蒹葭長立。”陸久安眼前光影浮動,仿佛看到自家學生穿上這身衣服朝氣蓬勃的子,他一敲手心,“好,就這樣,非常適合我院學生氣質。”

“不行。”卻聽背後一聲不容置疑的反駁,韓致眉頭皺得死緊,“我不同意。”

陸久安費解:“韓大哥何時也有閒心操這檔子事了?好吧好吧,整個華彩坊都是你的,那你來說說,有什麼地方需要改進的。”

韓致神色不虞:“久安,你竟然忘了麼?”

陸久安被他這麼盯著,久違地感到壓力,心虛道:“抱歉啊韓大哥,最近事情實在太多了。”

韓致深吸一口氣,捏了捏身側的拳頭:“服飾上少了華彩坊的摟狗。”

“什麼東西?啊,我知道了,logo啊。”陸久安一拍腦袋,轉頭吩咐吳娘加上太陽和瓦姬花的雙麵刺繡。

韓致鬱結難消,心中不知為何有些難以言喻的委屈,大馬金刀坐在凳子上生悶氣。

陸久安注意力全在校服上,他翻出一套以前華彩坊的服飾給吳娘,吳娘拿在手裡翻來覆去地看,驚歎道:“這女紅不知出自何人之手,竟能在薄如蟬翼的布料正反麵刺繡。不過大人,我記得那紙上畫的服飾並沒有這朵花呀。”

陸久安沾沾自喜: “嗯,這是華彩坊特有的標誌,以後隻要是華彩坊出品的服飾,你都會看到。”

等整個房間隻剩兩人時,遲鈍的陸久安方才察覺到這不同尋常的低氣壓,他轉身看到韓致黑如鍋底的俊臉,心生頓感不妙,轉身拔腿往外走,手剛摸到門框,就被餓狼叼住脖子給拖了回去。

當晚,陸久安為自己的疏忽大意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五十多人的校服,繡工連夜趕製,終於在一個早晨,如數送到了每個學生手裡。

姑娘們激動地麵紅耳赤,翌日就換上了嶄新的服飾,這種興奮整整持續了三天都還沒消退,陸久安杵在廊簷下,看著這一幕,滿意地笑了。

蔡公雙拍手叫絕:“陸司業手段了得呀,不費吹灰之力,就讓這群愛美的姑娘們心甘情願脫了身上那些華服。”

陸久安不置可否,他隻不過是利用了一種難能可貴的心理,這種心理叫做榮譽感。

“這個什麼校服,我回去跟祭酒說一聲,不知道咱們國子監能不能也來一套。”蔡公雙道,“說起來,陸司業,自從陛下應允女子學院成立以來,你一門心思撲在這上麵,恐怕連國子監大門長何樣都忘了吧。 ”

陸久安雖然是皇上欽點的篤學館之長,但到底還沒脫下司業的帽子,把國子監扔在一旁不聞不問,確實有些厚此薄彼。

陸久安經曆兩世的摸爬打滾,對這種情況早已應對自如,麵不改色道:“蔡司業嚴重了,我正打算聯合篤學館和國子監進行一場辯論賽。”

“辯論賽!”蔡公雙一瞬間提起了興致,“向道鎮那老頭之前在祭酒麵前炫耀過,被我聽到了。何時舉辦,就下個月吧。”

陸久安無奈:“下個月不行,她們才進學沒多久,哪是監生的對手。”

“對不住,我欠考慮了。”蔡公雙站在教室外觀摩了一會兒,最後感慨道:“是我小看了她們。”

陸久安深有同感,學院內的姑娘們知道這是個這個來之不易的機會,如饑似渴地讀書,一日都不曾懈怠。

陸久安準備的操場沒怎麼用上,自習室和藏書室反倒成了她們常去的地方。

陸久安擔心這麼不要命的學法會傷了她們,於是便延續了鴻途學院的教學模式,偶爾會將姑娘們聚集在樹蔭下,給她們講故事。

這日,陸久安講完紅樓夢,和韓致並肩走出篤學館,突然見牆角下閃過一道影子。

“什麼人?”韓致反應迅速,大喝一聲,縱身躍去,不出兩息,就將人揪了出來。

韓致揉了揉眉頭,放鬆力道,露出手掌下的模樣:“是個小女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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