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兒其實不小了,瞧著十二三歲,不過因為韓將軍身形異常高大魁梧,把女孩兒襯托得比較嬌小罷了。
韓致剛才那一嗓子顯然把人嚇到了,女孩兒慘白著臉瑟縮在原地。
“你在這裡做什麼?”韓致麵無表情問。
女孩兒沒回答,癟了癟嘴,突然哇一聲哭出來。
陸久安瞪了韓致一眼,把人扯到身後去。
他微微彎下腰來,與女孩兒持平,一雙眼睛如沐春風,和聲細語問:“告訴哥哥,你剛才在這裡做什麼?”
女孩兒偷偷摸摸瞧了一眼韓致,眼裡還有些恐懼,她往陸久安身邊擠了擠,方才道:“我在聽裡麵講故事。”
“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知道,是女子學院。”
陸久安摸摸她的頭:“那你為什麼不進去聽呢。”
女孩兒失落地垂下頭:“娘不讓。”
“你想進去嗎?”
“想。”
“走吧,哥哥帶你進去。”
“可以嗎?”女孩兒小心翼翼地問。
陸久安仿佛看到了當年的楊苗苗,心裡一軟,牽住她的手:“當然。”
經過此事,陸久安忽然福至心靈,給夫子們準備了個擴音器,天氣晴朗的時候,授課的地點從教室移到了操場上,隔著老遠,就能聽到篤學館內傳來的朗朗讀書聲。
等丹青課初有成效後,陸久安提前準備的畫板就派上了用場。
姑娘們穿著統一的服飾,背上書畫工具,往湖邊一坐,臉上散發的自信光彩照人。
當不明就裡的行人好奇詢問時,就會突然冒出四五個熱心人爭搶著回答,眾說紛紜。
“這你都不知道呀,這是篤學館的學子們。什麼?篤學館也不知道,專收女學生的呀。”
“看到那套衣衫沒,篤學館的校服,隻有篤學館的學生們有資格穿。彆癡心妄想了,晉南城買不到的。”
“我也不曉得女子讀書能乾啥,據說以後也能做官?”
……
各種各樣的言論如雨後春筍應運而生,有人聽了不屑一顧,有人則半信半疑。
篤學館裡麵做工的雜役驚訝地發現,到篤學館求學的女子與日俱增,這樣的情況,突然在某一日到達了頂峰。
第196章 第 196 章
不知何時, 晉南城內悄無聲息出現了一間叫華彩坊的成衣鋪。
那鋪子門前每日絡繹不絕。裡麵服飾華貴無比,即使價格不菲,依舊深受京城達官貴族們的喜愛。
百姓們閒下來時總愛談論晉南城及周邊發生的大小事, 自從每日要聞興起後, 能閒聊的談資就更多了。
據華彩坊一位繡工私底下無意間透露,在華彩坊裡做工的夥計, 即便是灑水掃地的, 每月都能得二兩銀子。
二兩銀子, 足夠一個不太富裕的家庭省吃儉用一個月了。
百姓羨慕不已, 也不知這華彩坊是哪位東家的營生,竟然如此大方。
正當眾人暗暗懊悔沒有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機會時,突然某一天,有人在每日要聞的廣告版塊裡,看到了一則振奮人心的消息:華彩坊招工!
東家一如既往地慷慨, 給出的工錢最高可至五兩。
“你莫不是吹牛吧, 哪個東家這麼傻?”提著食盒的婦人不信邪。
她和其他許多人一樣, 大字不識一個, 隻能偶爾從街頭巷尾聽些七零八落的消息。
“千真萬確!”來人豎著一根食指信誓旦旦道,“繡娘、賬房、采購…… 需要數十人,而且有一點你們絕對想不到,他們隻招女工。”
這下子, 誰還管是真是假, 華彩坊這三個字在她們心中儼然成了一塊兒發家致富的聖地。然而等他們蜂擁而至時,卻又全部傻眼了。
華彩坊的管事是個慈眉善目的中年男人,蓄著短短的山羊胡須, 杵在大門外,掏出一卷通篇密密麻麻滿是文字的紙頁, 對著眾人展開來。
“招女工是真,5兩月銀呢也是真,來咱們華彩坊呢隻有一個條件,通過筆試考核就成。”
滿懷希望來此的姑娘婦人們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眾人心有不甘,可那又如何?她們尚且連那紙頁上的字都認不齊全,更遑論通過考核。
聽管事說裡麵有幾道算數題,是了,華彩坊招賬房,哪能什麼人都要?
女人靠做工得五兩銀錢不過是鏡花水月一場夢罷了。
眾人灰心喪氣地離開,沒走兩步。忽有朗朗讀書聲傳來,如梵音入耳,令在場的人如夢初醒。
這一刻,她們清楚地意識到,讀書並非無用,知識就是金錢。
與此同時,晉南其他四家成衣鋪也在悄無聲息地發生變化。
新衣坊立足晉南五十多年屹立不倒,是京城數一數二的成衣鋪,近些時日卻被一家橫空出世的鋪子奪走了好些熟客。
東家自是坐不住了,打發了一名得力下屬前去打探,奈何下屬廢了九牛二虎之力,連對方東家一點皮毛都沒扒出來。
“怎麼會一點蛛絲馬跡都不露。”新衣坊東家大為不解。這一點實在非同尋常,要麼對方做事隱秘不喜為外人所知,要麼就是身份尊貴高不可攀。
下屬這一趟並非一無所獲,至少知道了華彩坊衣物用料皆為上乘,連服飾上那獨有的朝日瓦姬都是采用的雙麵刺繡。
新衣坊東家狠狠磨了磨後槽牙,真想找人趁著夜黑風高砸了那家店,可惜對方身份不明,他還真不敢輕舉妄動。
“難道我新衣坊的服飾就差了麼,怎麼一個個儘往那破地方跑,寶馬香車往門前一擠,倒顯得他華彩坊多華貴似的。”
東家大動肝火,氣得一掌拍在桌麵上。
不料幾日過後,就從下屬口中聽說了華彩坊考核招工的事。
“能通過考核的人才有資格成為華彩坊的夥計,華彩坊平日接待的都是貴客,隻有這樣方能顯示出華彩坊的與眾不同。”下屬一字不落地複述自己打探來的消息。
“豈有此理!”東家自是不甘落後,翌日也推出了考核招工的方式。
幕後黑手陸久安對此毫不意外,有錢能使鬼推磨,當然也能使學子們主動去讀書,篤學館的生源經此一事,呈斷崖式陡增。
“還是陸司業有辦法。”蔡公雙心悅誠服,眼巴巴地問起另外一件事,“這都過去兩個月餘,該是時候開一場辯論賽了吧,祭酒那日也在問我呢。”
“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篤學館場地太小了,待會兒我帶人去國子監。”
蔡公雙興奮不已:“那辨什麼呢?陸司業你來定一個。”
陸久安摸了摸下巴,很快便想好了主題:“第一次辨個簡單的吧,咱們循序漸進。”
“就依陸司業所言。”蔡公雙精神抖擻地向陸久安辭彆,表示要提前回國子監通知監生們做好準備。
這股風不隻怎的吹到宮中,不一會兒,永曦帝的禦輦就到了國子監,陸久安眉梢一挑:“陛下也來了?”
祭酒抹了一把汗,帶著三位司業誠惶誠恐地前去迎接,永曦帝道:“起來吧,不用對外聲張,給我尋一個隱秘的地方設個軟榻。”
學子們鬨哄哄地來到孔子像前,然後涇渭分明地站成兩列,雙方以抽簽的方式決出正反方,正式展開辯論。
因為陸久安有言在先,學子們暢所欲言,一場激烈的辯論下來,不隻學子們通體爽快,連永曦帝也聽得龍心大悅,給了不少賞賜。
經此一事,祭酒越發體會到陸久安的難能可貴,怪不得弱冠之年去了應平,還能將那麼蠻荒地治理得井井有條。
就在昨日,應平縣因為人丁興旺,達到了六千戶,從下等縣一躍成為了上等縣,這可跟那位剛上任不到一年的新縣令沒有乾係,一切都是眼前這位年輕司業的功勞。
祭酒再不敢小瞧了陸久安,終於明白了向道鎮羅進深的心情。
祭酒欣慰地看著他:“陸司業到國子監,實在是屈才了。以後你若還有什麼良策,儘管施展便是。”
陸久安連稱不敢:“目前暫時沒了,若是有,也一定先告知祭酒。”
後麵幾次辯論賽,陸久安便沒再親自到場,由得他們自由發揮。
不過有一次,雙方的辯論不知怎的就扯到了邊防上去了,國子監裡那群出生名門望族的矜貴少爺們,話裡話外都是對士兵的不屑。
陸久安怒火中燒:“若不是腦袋裡裝了水,嘴裡說不出這樣的話來,一群小兔崽子,居然也敢詆毀邊疆戰士。”
韓致倒是沒什麼反應,或許已經習以為常。
陸久安越想越氣:“就該把他們丟到戰火蔓延的地方去,體驗一下人間疾苦。”
韓致覺得這樣維護自己的陸久安實在讓他心動,誰知他還未曾動作,陸久安就橫了他一眼:“是不是太閒了,那我也給你找點事做。”
“……”韓將軍明顯是遭受了無妄之災,他抽回手,配合問:“那久安意欲何為?”
陸久安響當當道:“我要去找祭酒,在國子監進行軍訓。”
……
在半道上,陸久安與冷寧阮俠路相逢,這位司業一如既往地不太待見他,一邊走一邊陰陽怪氣地說:“有些人一路過關斬將平步青雲,我還道是自憑本事,原來不過是巧言令色,有幸得到了韓將軍相護罷了。”
陸久安驟然回身,反唇相譏:“是嗎?我看你也不過是一個跳梁小醜罷了。你倒想攀附權勢,可惜沒人瞧得上你。”
陸久安對他的冷言冷語一直以來抱以漠視的態度,今天驟然發難,冷寧阮猶如一隻被掐住脖子的公雞。
陸久安冷冷道:“那麼多年的聖賢書,你都讀到狗肚子去了。你若真論出個一二三來,我且還與你辯上一辯。這般胡攪蠻纏,我懶得搭理你。”
“你……”冷寧阮額頭青筋乍起雙目圓睜,被陸久安一番誅心之語懟得近乎氣結。
陸久安一把推開他:“走開,好狗不擋道。”
……
冷寧阮的舉動並沒有影響他分毫,陸久安很快找到祭酒告之他自己的計劃。
祭酒雖然如今比較器重他,但是對於軍訓一事還是有些接受不能:“監生當以學習為重任,怎麼能和武將們一樣打打殺殺……”
“非也。”陸久安自有一套說辭:“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監生從小錦衣玉食,每日與書相伴,哪有機會勞筋骨。祭酒,不琢難以成材啊。”
“再說彆的,每次科考需得在棚屋裡挨過三天兩夜,有些考生落榜並非因為學識不豐,而是體力不支,相信祭酒當年也深受其害。軍訓不是讓監生未來去戰場殺敵,而是為了強健他們自身的體魄。”
祭酒笑罵:“滑頭,扯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作什?”
陸久安察言觀色:“實事求是嘛,國子監有些學子不服管教,成天嚷嚷著讀書辛苦。軍訓完以後,兩相對比,我看他們誰還敢說讀書累。”
祭酒略有鬆動:“陸司業言之有理,那依你看,軍訓多長時間。”
“一個月。”
祭酒錯愕:“這麼久?”
陸久安道:“磨刀不誤砍柴工嘛。”
“那好吧。”祭酒點頭道,“我會將此事上奏陛下,由他定奪。若是成了,這教官該去哪裡找?”
這還不簡單,陸久安拍著胸脯保證道:“祭酒放心,交給下官即可。”
陸久安意氣風發出了監舍,途中遇到一名監生。
陸久安在一群司業學正裡因為生得俊美,脾氣又溫和,監生們並不怎麼怕他,遠遠同他行了個禮。
陸久安想了想,招手示意他過來,誇了一句:“你們今日這場文臣武將孰重的辯論賽十分精彩。”
“陸司業過獎。”監生揚起下巴,連頭發絲都散發出一股雀躍的味道,“我是一辯。”
“是嗎?”陸久安摸了摸渾小子的後腦勺問,“你就是那個指出戰士坐享農夫米,一年吞掉百萬餐,提議削減軍餉的監生?”
監生打了個哆嗦,不知為何,感覺被陸司業摸過的後腦勺發寒。
尚且不知大難將臨的他突然生出一種恐怖的直覺,謹慎地後退一步:“是的。”
陸久安收了手,又問:“你覺得監舍生涯如何?”
監生小心翼翼道:“尚可。”
“那你可要好好珍惜了。”因為接下來,迎接你的將是地獄。
第197章 第 197 章
陸久安首先去找了韓致。
進門時遇見老管事, 老管事一眼瞧見他,臉上當即露出笑容來,畢恭畢敬行了個禮:“陸大人, 您找將軍啊。”
陸久安提著衣角:“他人在嗎?”
“在在, 將軍在後院呢。”老管事忙不迭把他請進府內。
韓致正在打理長槍上的紅纓,紅纓有點打揪了, 在陸久安看來並沒什麼影響, 但韓致向來很寶貝他這把上陣殺敵的武器, 垂著眼眸整理得一絲不苟。
韓致抬頭看了他一眼, 見他出門時怒發衝冠,回來後五官飛揚,定是事情成了:“這麼高興?”
陸久安確實很激動,一想到要軍訓那群小兔崽子,心裡就抑製不住地樂, 他挨著韓致一屁股坐下來, 攀著他的肩膀把事情說了。
然而韓致對陸久安說的軍訓不為所動, 漫不經心道:“一群讀書的小子, 不能上場殺敵,練了做什麼?”
“話不能這麼說呀。”陸久安道,“國家興亡匹夫有責,邊防戰士在外茹毛飲血的, 若不是他們那層防線, 撻蠻早就打進來了,這群小兔崽子倒好,一張嘴就把人的功績全給抹掉了。必須從小把他們的愛國情懷培養起來。”
韓致專心摩擦著他那把長槍, 頭也不抬:“僅憑軍訓?”
“就憑軍訓。”
韓致沒有說話,即便是坐著, 魁梧的身材也像一座小山似的,紋絲不動。
他是大將軍,操練士兵是他的看家本領,但不表示他就喜歡跟一群軟綿綿跟麵條似的小孩兒玩。
更何況,按照陸久安的說法,這訓練還不能太過用力,那他就更提不起一絲興趣了。
陸久安抱著韓致的胳膊好一陣軟磨硬泡:“你現在左右無事,就當是打發時間罷。”
韓致撇他一眼,用下巴指了指遠處的大殿,意有所指道:“我還有一大群幕僚要養。”
韓致說的是禦王府一個稍顯偏僻的地方。
那裡住著一群成日隻知埋頭搗騰的工匠道士,地上堆滿了木屑,空氣裡是熏人的硫磺味。就連大殿外麵的院子,都被農人申誌給拔除了植被,種上了糧食作物。
韓致突然提到這事,多少讓陸久安有些赧然:“暫且先讓他們在你府上住下吧。”
韓致有些不解:“何不直接告知皇兄。”
陸久安原本就打算一到晉南把兩個研發團隊丟給天子,誰知一來二去耽擱了,他歎了一口氣,無奈道:“這事一呈上去,意味著又要伸手問戶部要錢,這接二連三的,那尚書大人得跳腳了。”
韓致垂著眼眸,不知道在想什麼,陸久安道:“還是再等等吧,讓尚書大人緩一口氣,時機一成熟,我就向皇上稟明此事。”
韓致知道他行事有主見,便沒有多言,也不準備插手了,陸久安眼巴巴瞧著他:“現在咱們還是說軍訓的事,你也知道,你是赫赫有名的鎮遠將軍,大周的戰力天花板,由你來做這把開鋒刀,再合適不過了。”
韓致被他的說辭逗得忍俊不禁,麵上還要裝作不為所動。
陸久安貼著他,軟乎乎叫了一聲:“好不好嘛,韓大哥。”
韓致盯著他不斷開合的嘴巴,鬼使神差收的,就點了點頭。
陸久安心花怒放,推他一把,站起身來往外走:“那就這說定了,我還得去遊說彆人。”
韓致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需要我幫你嗎?”
陸久安一擺手,頭也不回地說道:“不用,這種小事我還搞不定嗎?”
陸久安出了禦王府,徑直朝五城兵馬司走去。
陸久安仔細算了算,國子監學子多達數百人,假如按每五十人一個隊訓練,也需要十來個教官。
第一屆軍訓,必須得要盛大而圓滿的結束,因此教官的人選也顯得尤為重要。
韓致作為鎮遠大將軍,屆時就擔這總教官之職。
至於其他人,陸久安也想好了,他準備試著先去遊說五城兵馬司的指揮使及幾個禁衛軍統帥。
陸久安對此有信心。
文臣武將針鋒相對良久,武將因為不善言辭,屢屢處於下風,早已憋了一股氣,現在一個光明正大報複的機會擺在麵前,焉能不心動啊。
等第一屆軍訓成功,再跟武將們商量,輪番讓其麾下小將軍訓新生,開源節流。
兵馬司管轄整個晉南的緝盜秩序,事務繁多,這會兒大多在外巡邏。
衙內隻留數十人,三五成群地聚一起閒聊嘮嗑,陸久安剛一出現,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眼睛不約而同看過來,戒備地看著他。
陸久安泰然自若,似乎沒有察覺到這莫名的氣氛,甚至還禮貌地對著他們笑了笑。
這時候,劉臥正好掀開門簾出來,一眼瞧見他,滿臉欣喜,“大人,你怎麼來了?”
兵馬司的人這才把目光收了回去,三三兩兩各自沒事找事去做了。
“我找你們指揮使有要事相商。趙老三呢?”
“他在後院跟兄弟們切磋呢,我這去叫他來。”
劉臥風風火火就要走,被陸久安一把拉住:“我就隨便問問。還有,你們衙內這些人怪怪的,怎麼這麼看著我?”
劉臥撓後腦勺:“大人勿怪,嶺山狩獵後,主事被降職,數人被罰,他們沒有敵意,隻是怕大人……”
劉臥小心翼翼覷他一眼,嘴巴囁嚅了兩下,還是沒敢說,陸久安揶揄道:“怕我再生事端?”
劉臥嘿嘿一笑,趕緊轉移話題:“指揮使剛回來,我引大人前去。”
一路上,陸久安詢問其他這群跟著從應平到晉南的衙役近況:“在兵馬司與他們相處可融洽?”
劉臥得意道:“剛來那會兒,本來是看不起我們的,一個個眼高於頂。不過武人嘛,靠拳頭說話,誰厲害就服誰,打了一場,就稱兄道弟了。”
陸久安促狹:“我原還等著你們來向我哭鼻子。”
劉臥感激道:“多虧了大人和將軍往日的傾囊相授。”說到這個,劉臥情緒高漲,“還有警犬,兵馬司的人可稀罕了,指揮使大人也動了心思,讓我們也給他馴一隻。”
陸久安雙眼放光,摸著下巴:“你們可馴不出來這樣的。”
“可不是,我告訴他是大人身邊的阿多馴養的,他才作罷。”劉臥皺巴著臉,“隻不過可憐我那毛崽子,毛都快給薅禿了。”
兩人拐過一道彎,走到一條長長的廊簷下,劉臥繼續道:“嶺山圍獵後,指揮使大人便將我們這群弟兄提拔了上來,如今屬下也算是有個一官半職了,平時負責晉南東城那一塊兒,大人出門在外若是有需要屬下幫助的,就去東城大楊樹旁的小樓裡找我。”
接著,劉臥垮下臉嘀咕道:“兵馬司好是好,就是這晉南治理得沒咱們應平好。”對著陸久安,劉臥是毫不避諱,什麼話都往外抖落,“屬下前些日,看到好一些無家可歸的人在大街上流浪乞討,老人小孩都有,怪可憐的,這還是天子腳下呢……欸到了,前麵書房,指揮使就在裡麵,屬下先行告退了。”
指揮使在屋內隔著老遠就聽到了兩人的交談聲。
陸久安是國子監司業,國子監與兵馬司平時八竿子打不著,陸久安找上門來,指揮使對此也好奇得很。
他將陸久安請上座,又命下人奉上好茶。
陸久安開門見山道:“此次前來,是想尋求指揮使合作的。”
“但說無妨。”
陸久安道:“久坐不利於身,想必指揮使也知道這個道理。”
指揮使點頭表示同意。
“可是監生恰恰就有這個通病,平時念書都沒精打采的,這樣子還怎麼學得好呢,祭酒大人為此整日茶飯不思心力交猝啊。”
“所以呢?”指揮使聽了半天也沒明白他的意圖。
“所以學子們必須加強運動鍛煉,說到運動,還有什麼比武將更有資格呢?”陸久安說得頭頭是道,“再加上平時文生武將少有聯係,不若趁此機會,指揮使撥點人才教導一二。這樣一來,咱們即能實現合作共贏,說不定還能傳出一段文臣武將攜手共進的佳話來呢。”
指揮使雖然一開始叫他說得糊裡糊塗的,但他能在這個位置坐得四平八穩,也是個人精,腦袋稍稍一轉就分析出了其中的利害關係。
國子監與兵馬司曆來涇渭分明,從未有過什麼交集,合作共事也未嘗不可。
而且這陸久安一上任,就使出些稀奇古怪的招數,這麼不著邊際的計劃,也虧得他想得出來。更離譜的是,皇上居然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他胡鬨……
如此想著,指揮使已是心動異常,但多年的做事讓他習慣保留三分,於是嘴上假意推脫道:“不妥,學子們讀聖賢書的,哪能經得起我們這些粗人的折騰。”
“無需擔心。”陸久安哪裡不知道他心思,見招拆招,從懷裡掏出一本薄薄的手冊。
指揮使定睛一看,見書頁上印著“軍訓方案”幾個大字:“……”
這是早有準備啊。
“學子們畢竟有彆於戰士,為了防止發生重大傷亡事件,這是一本軍訓要則,是鎮遠將軍韓致秉燭撰寫而成。”陸久安麵不改色地假借將軍之名。
“將軍也去?”指揮使眉心一跳。
“當然。”陸久安道,“將軍乃此次軍訓的總教官。”
“鎮遠將軍有心了。”
陸久安見狀,再接再厲:“除了鎮遠將軍,四京衛也要派人。往後每有新的監生入學,都要進行為期一個月的軍訓,而每一屆的軍訓,不僅評選優秀監生,還要評選優秀教官。指揮使大人難道不想趁這個機會,打一個漂亮的翻身仗嗎?”
果然激將法在任何時候都不過時,陸久安這句話無異於對著他的脊梁骨發起了猛攻,指揮使當即拍案而起,聲如洪鐘道:“不必多說,我答應你。”
接著,指揮使發現自己表現得太過明顯,容易讓彆人看了笑話,很快又找補道:“陸司業得空了,讓你身邊的能人異士也為本官馴養一隻警犬。”
陸久安得償如願,眼角眉稍都是愉悅的笑意:“好說好說。”
拜彆指揮使,陸久安又如法炮製找到了禁衛四統領,沐挽弓最為積極,叫他隻管回監舍等著便是。
這麼不消兩三天,陸久安就如願湊齊了十個教官。
軍訓的事,很快在監舍傳得人儘皆知,有一日傍晚吃過晚飯,阿多和楊苗苗來向陸久安求證,從他口中得到了確切的答複。
兩人如聞噩耗,哀嚎一聲:“是誰這麼惡毒啊。”
陸久安磨了磨後槽牙,一人給了一個暴扣:“你大人我提出來的,軍訓兩日後開始,為期一個月。若是丟了韓大哥的臉,看他不扒了你倆的皮。”
不僅阿多和楊苗苗,整個監舍的學子對此事都顯得十分抗拒,有一位學正憂心忡忡勸道:“陸司業,要不我看算了吧。你是不知道監生們都是如何議論此事的。”
陸久安當真不知道:“哦?都說了些什麼,講來聽聽。”
“說什麼的都有。”學正把近日聽來的消息一一道來,“特彆是那戚霽開,囂張跋扈慣了,揚言道若是敢軍訓他們,就給教官們一個好看。”說著還模仿起戚霽開的姿態語氣。
陸久安光是想到那樣的場景就樂不開支:“大言不慚。膽兒這麼肥,看來是消息不夠靈通,還不知道鎮遠將軍也會來吧。”
學正憂心忡忡:“這隻是其次,回頭要是出個什麼事,各位大人怪罪下來,咱們也不好交代啊。”
陸久安左右環顧,見不光這位學正,其他人也都隱隱謀生了退意。
他心知萬事開頭難,安慰道:“軍訓期間,有大夫在一旁全程候著,一旦出現中暑暈厥的現象,立刻就會有人查看。你們也不必擔心,此事既是由我提起的,萬一出了事,一力由我承擔。”
學正還要再說,被旁邊的人扯住袖袍:“好了好了,軍訓也不是你我負責的,況且……”他指了指天,“聖上默許了的,你操的哪門子的心啊。”
話已說到這個份上,學正即便有再多想法,也不再多言。
第198章 第 198 章
軍訓當天, 天際剛剛擦白,微風拂過,給炎熱的空氣帶來一絲涼意。十個教官如約而至, 個個身材魁梧, 麵目威嚴。
為首之人雙眸如炬,幾米開外就讓人心生怯意, 正是鎮遠將軍韓致。
陸久安同蔡公雙交待完接下來的事宜, 過來一看, 見幾個學正學正相互推攘著, 居然沒一個人敢主動上前接洽。
無奈之下,陸久安隻好放下手中的事,先把幾個教官請進監舍,讓他們稍等片刻。
陸久安瞧得分明,這幾個教官雖是一道而來, 但彼此站立相隔幾個身位, 即便是偶爾言語相交, 也是客客氣氣地打著官腔, 分明有所警惕。想必是各自所屬不同勢力,還無法做到坦誠相見。
陸久安暗笑一聲,也不戳破,默不作聲和韓致交換了一個眼神。
等陸久安把教官安置妥當回來, 一群學正團團將他簇擁住, 一臉佩服崇拜:“陸久安和教官們相處自然,甚至還能和鎮遠將軍有說有笑,我看韓將軍一眼就覺得腿軟, 還是陸司業膽子大。”
冷寧阮冷嘲熱諷:“陸司業有人護著,自然不怕。”
陸久安沒理會他:“韓將軍顯少發怒, 平時沒見他對誰動過粗,和那些濫施刑罰的酷吏相比不知和善多少,你們為何懼他如豺狼。”
學正擺了擺頭,悻悻然道:“我也不想怕啊,可是韓將軍一身煞氣,隻要離得稍微近些,我這心裡就不由自主地發怵。”
陸久安暗道:看來不僅要改變監生對將軍戰士們的偏見,學正夫子們的態度也得糾正一下。
不一會兒,監生們在蔡公雙的帶領下來到空地集合,學子們嘰嘰喳喳小聲說個沒完,東倒西歪,隊伍散亂沒個正形。
韓致極為平淡地向人群裡掃了一眼,學子們頓時齊刷刷往另外一邊縮去,如同見了貓的老鼠。
戚霽開大驚失色,偏過頭低聲問:“韓將軍怎麼會出現在這?”
同伴連連搖頭表示不知,另一人道:“聽說韓將軍也是此次的教官。”
“他堂堂一個鎮遠將軍,怎麼也來咱們國子監湊熱鬨。“眾人倒吸一口涼氣,頓覺未來的一個月暗無天日。
“怎麼把他給請來了……”戚霽開早沒了來時的神氣,臉色煞白,把自己塞進人群,恨不得誰也看不見。
隊伍從雜亂無序到安靜整齊也僅僅隻是一眨眼的功夫,祭酒不掌事,帶著兩人出晉南檢視其他學府了,軍訓的所有事宜全部落在陸久安頭上。
陸久安不喜歡那些繁文縟節,打算一切從簡,拜了孔子像,就打算叫上教官們開始軍訓。正在這時,蔡公雙匆匆忙忙從一旁靠過來,陸久安見他神色不對,連忙問道:“怎麼了?”
蔡公雙:“你剛才不是讓我給監生分組嗎?我發現有好些學生稱病未到。”
陸久安緊皺眉頭,轉頭打量人群,一眼望去,隊伍裡果然少了好些人。
韓致遠遠聽見動靜,大步流星走過來,沉聲問:“出什麼事了?”
“一點小事,有些監生逃學了。”
韓致雙眼微微一眯,蔡公雙打了個哆嗦,不著痕跡地後退兩步。
韓致問:“你準備怎麼辦?”
“有沒有病,可不是他們說了算。”這種小把戲陸久安可見得多了,當然不會就此作罷,“蔡司業,你可知那些學子家住何處?”
蔡公雙渾身一震,一種難以言喻的興奮感席卷全身:“陸……陸司業,你可不要亂來呀。”
“放心,隻是作為司業的我關心學生罷了。”
陸久安未作猶豫,先叫停軍訓,對不明情況的教官們道歉,告知他們臨時出了點狀況,軍訓下午再開始。
接著,叫上兩名監舍的大夫,帶著名冊直奔缺席的學子家中而去。
陸久安尋上門時,這群學子正三五成群地聚在府裡玩葉子牌。
“你說,是不是因為小爺我急中生智,才讓你們逃過一劫。”
“魏兄足智多謀,愚弟深表佩服。”
“也不知誰出的這個餿主意,咱們堂堂讀書人,怎麼能和那群莽夫一般在泥地裡摸爬打滾的,實在有辱斯文。”
結果一轉頭,看到了本應該在監舍的陸久安,一個個嚇得大驚失色,麵容慘白。
“餿主意?”陸久安冷冷一笑,臉上也沒了平日裡那副為人師者的溫和,朝著大夫微微頷首致意:“大夫,拜托你們了。”
大夫哪裡見過他這模樣,一時有些怔懵,陸久安咳嗽一聲,大夫這才反應過來,提著藥箱撩起衣袖,上前望聞問切。
行雲流水一通診斷下來,隻要身體沒有大礙的,無論學子們怎麼哭嚎解釋,陸久安都不為所動,一律帶走。
陸久安雷厲風行,隻短短用了兩個時辰,就把這群稱病缺席的學子從府中全給抓了出來。
少年們覺得陸司業太可怕了,以前怎麼就沒有發現呢,簡直就是一匹披著羊皮的狼。特彆是在知道軍訓是陸久安提出來的以後,心裡的恐懼更是達到了頂峰。
學子們瑟瑟發抖,心知被拉回去後,等待他們的將是慘無人道的折磨,一時悲從中來:“陸司業,我們再也不敢了,就饒過我們這一回吧。”
“閉嘴。”陸久安被他們吵得腦瓜子嗡嗡直鳴,“臨陣脫逃,讀了那麼久的四書五經,孔言孟德都是這麼教你們的?國子監,大周的最高學府,你們是這兒的學生,一言一行乃全天下學子們的表率,現在還有臉求饒。”
這群學子家住晉南城的四麵八方,烏泱泱一大片,身著相同的服飾從街頭穿到巷尾,無異於遊街示眾。
現在大庭廣眾之下,又被陸久安罵得狗血淋頭,這群學子顏麵儘失,羞憤得隻差以頭搶地了。
好不容易挨到國子監,這場漫長的酷刑卻仍未結束,早有等著看熱鬨學子們,幸災樂禍地探出腦袋,對著他們指指點點。
缺席的學子隻覺得被放在油鍋裡翻來覆去地炸了幾遍,靈魂連同羞恥一起碎成了渣滓,再也生不出其他小心思了。
其他學子還在幸災樂禍地笑,不過很快他們也笑不出來了。
陸久安把那群偷奸耍滑稱病在家的學子全部劃到了韓致的手下後,一眼看到了人群裡左顧右盼的戚霽開。戚霽開眼睛一錯對上陸久安,暗道不好,腳步一滑就想開逃,被陸久安提溜著領子拎出來。
“你,還你有,你們幾個,一起去那邊。”
“我不去。”戚霽開被韓致寒潭一般的雙眸嚇得要死,很有骨氣地做最後的掙紮。
陸久安大手一揮,把戚霽開拍了一個踉蹌:“此事可由不得你,你看你,身子骨這麼弱,去好好接受將軍的改造。”
戚霽開尚且不知自己今日受到的特殊關照,是因為前日的禍從口出,還當是自己倒黴,眼見反抗無效,隻得生無可戀地接受了安排。
國子監監生的軍訓生涯正式開始。
白天的時候,教官們帶著監生紮馬步,站軍姿,做一些簡單的打拳、踢腿的體能訓練。
他們平日很少抽出時間鍛煉,像這種程度的運動,已經讓監生們苦不堪言,教官在一旁虎視眈眈地盯著,監生再累也不敢叫停,隻能咬牙挺著。
而妄想以體力不支為借口就更不可能了。
沒看到大夫都恪儘職守地盯著呢,隻要有人中途不慎摔倒或者暈厥,立馬會有大夫上前查看以辯真假。
真是一丁點渾水摸魚的機會都不會給。
一天完畢,兩隻腳又酸又痛,走個路直打哆嗦。
沐挽弓中途抽空到國子監觀摩過一次,原以為會看到熱血沸騰的畫麵,結果一群人弱不禁風的,頓時沒了興致。
這麼風吹日曬地訓練了幾日,少年們的一招一式漸漸有模有樣,動作也明顯乾淨利落了許多,站軍姿時,整個人被襯得陽剛勃發。
遇到下雨,陸久安就會把所有人聚集在一塊兒,把現代那套軍訓才藝表演給搬出來,讓少年們各表所長。
模仿各類鳥禽的鳴叫,百發百中的投壺技巧,單腿站立一炷香不倒,真正是五花八門。無論是什麼,都會贏得滿堂喝彩。
巨石雕刻的孔子手持書卷,眉眼慈祥而肅穆,石像前的歡呼聲經久不息,一浪高過一浪。
有時候,陸久安會起哄讓教官們參與其中,不苟言笑的教官被迫加入了這場彆開生麵的宴會,除了韓致。
所有人都忌憚韓致,不敢輕易觸他黴頭,但是陸久安不怕啊。
韓致就在陸久安的帶頭起哄下,給眾人耍了一套紅纓槍法。
“韓將軍威武!”少年們高聲叫著,爆發出熱烈的呐喊。
韓致收了槍,嘴角掛著淺笑,遙遙向盤腿坐在人群中的陸久安伸出手:“陸司業也來一個。”
“對,這可是陸司業最先提出來的,陸司業可不要敗了眾人的興致啊。”
“來一個!來一個!”
陸久安爽快起身:“行,我給你們表演一個魔術。”
陸久安用火石,裝了水的杯子和紙表演了一個火焰燒掉水流的術法。
這個魔術陸久安隻是利用了一個簡單的障眼法,手法也不甚嫻熟,若是細看必能瞧出端倪。
陸久安也知道,便利用火焰做了一個誇張的視覺效果,這群古人從未見過,看著新鮮得很,瞪著雙眼大呼神奇。
表演完魔術,陸久安出了一身的汗,但心情前所未有的暢快。
當天夜晚,陸久安在浴桶裡舒舒服服泡了一個澡,把白天的疲憊和塵土全部洗去,剛吹滅蠟燭,借著月光,隻見一個人影悄無聲息地站立窗下,不知看了多久。
陸久安被嚇得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一腳踢翻了麵前的八腳圓凳,人也隨之站立不穩,險些被絆倒。
電光石火間,那道人影反應極快,胳膊纏住陸久安的腰身順勢拉入床帷。
陸久安驚魂未定,被人抱住那一刻,就反應過來影子的身份,立刻氣不打一處來,惡狠狠錘了他一拳:“你什麼時候來的,也不知道吭聲,跟個背後靈一樣在我背後嚇人。”
韓致握住他拳頭,壓著他親了親:“彆生氣,是我不好,我看你沐浴洗漱,沒舍得打擾你,我跟你道歉。”
陸久安漲得滿臉通紅。
這混蛋將軍說得這麼冠冕堂皇,原來是學那梁上君子偷看人洗澡來了,我全身上下哪一處沒看過的,用得著這般偷偷摸摸:“道歉有個屁用。”
韓致任打任罵,還不忘壓著他親,不一會兒,陸久安就被吻地氣喘籲籲,手腳並用推開他:“彆親了,明日卯時就得軍訓,今晚你我都早點歇息。”
韓致微微一笑。
五穀也聽到了動靜,肥大的爪子刨得門板哐哐作響。陸久安被吵得無奈:“五穀彆鬨。”
“嗷嗚。”五穀聽到主人的聲音,撒歡回應,隨即趴在門外,儘職儘責地做一隻好護衛。
陸久安躺回床上,想起今日韓致臉上難得一見的笑容,扯了一把他下巴上的青色短茬:“怎麼樣軍訓,喜歡嗎?”
韓致沉默兩秒,還是老實回答:“不喜歡。”
“你不喜歡?”陸久安謔地揚起腦袋看他,這個答案完全在意料之外,“我看你今日玩得也挺高興的。那……那下次我若還叫你來做教官,你來嗎?”
“來。”
陸久安不可置信,哼哼道:“你不是不喜歡嗎?”
韓致縱容地看著他,眼裡的寵溺幾乎要溢出來:“因為你想做,那我便陪你。”
陸久安默默錯開目光,這榆木悶葫蘆,一旦一本正經地說起情話來,還真讓人有點招架不住。
“你今晚過來做什麼?”
韓致沉默兩秒:“今日那個術法,你是如何做到的?”
“……”陸久安懷疑自己聽錯了,隨即一臉興奮,“你也沒看出來?那我再給你做一遍。”
陸久安一骨碌爬下床,重新染上蠟燭,手腳利落地拿出道具,韓致坐在床沿,認真觀察陸久安手上的動作:“原來是這樣。”
“魔術揭秘了就沒意思了,所以我隻給你一個人做。”
“你用什麼點的火?”
陸久安攤開手掌給他看:“打火機。”
韓致挑起眉毛:“Zippo?”
“英文進步神速嘛,看來在家你沒少學。”陸久安沒怎麼隱瞞,“差不多,都是一個東西,這個打火機快沒有油了,用完就沒了。”
不知怎麼的,兩人都沒再開口說話。
月色清淺,燭火映在窗紙上閃爍搖曳。方寸大的地方仿佛被一層看不見的薄霧輕紗攏住了,陸久安指尖把玩著打火機,隨意散漫地倚在龍門架上。
扯開的衣領遮不住他胸前的風光,袒露的肌膚被燭光襯得如同一塊上好的羊脂白玉。
過了一會兒,隻聽韓致聲音緊繃地問道:“這些東西,都是從哪兒來的?”
陸久安微微抬起頭,眉眼隱在青絲黑影下,看得不太真切。
“你真的想知道?”
第199章 第 199 章
“你會離開我嗎?”
陸久安聽出男人的小心翼翼, 走到他麵前,低垂著頭去看他。他突然發現,韓致的頭頂有兩個發旋, 他小時候曾經聽自己的奶奶說過, 兩個發旋的人天生聰慧,但是性格非常執拗。
“我不會離開你。”
韓致微不可察的鬆了一口氣, 他自認做得隱秘, 但還是被一直看著他的陸久安發現了。
“告訴他吧。”這一刻, 陸久安在心裡對自己說, “他是我的愛人,他那麼愛我,他應該知道一切。”
“我想要知道。”韓致說。
陸久安牽起他的手,韓致的掌心全是汗,緊閉的嘴角, 滾動的喉結一覽無餘, 陸久安仿佛聽到了對方心臟在胸腔裡瘋狂鼓動的聲音, 這是鎮遠將軍不為人知的一麵, 現在全部展現到了陸久安麵前。
“你想要知道,那我就全部告訴你,不過接下來我說的話或許會有些匪夷所思,但是全部都是真的。”
韓致反手交握, 與陸久安麵對麵, 神色極為認真:“無論你說什麼,我都相信你。”
“我不是陸久安。”
“你……”韓致錯愕得蹙起了眉頭,饒是他已經做好了準備, 也被陸久安這一句話打了個措手不及。
他仔細端詳陸久安的雙眼,見他不似說笑, 無意識地舔了舔嘴巴,“我不太明白,你不是陸久安,你冒充了他的名頭?那你又是誰,閬東陸家陸紀良不是你的爹?”
“……不對,在應平時,陸家長子陸文瑾分明與你兄弟情深,陸家兩兄弟自幼朝夕相處相知相伴,陸文瑾更是對自己唯一的弟弟處處照佛事事順應,你若不是陸久安,他不該認不出你來。”
這是把他祖宗十八代都給扒了個乾乾淨淨啊,陸久安道:“你什麼時候打探的?查得挺仔細的。”
韓致自知說漏了嘴,咻地住了嘴,緊繃著嘴角不再言語。
陸久安也不是真的興師問罪:“那你有沒有想過,我身體還是那個身體,靈魂卻不再是當年的靈魂了。”
韓致大駭:“你是孤魂野鬼上的身?”
“你,你何時身死的?有道士看出過異樣嘛?”
韓致這句話真正是下意識脫口而出,未經過任何的思考,陸久安心下感動,四肢百骸如浸暖湯:“你就不關心這身子的主人去了哪裡,我現在上了陸久安的身,就是鳩占鵲巢。”
韓致磕磕巴巴問:“他去了哪裡?”
陸久安雙手一攤:“我也不知道,我睡著覺,一睜開眼,就成了對方了,或許原來的主人,魂飛魄散了吧。”
韓致臉色忽地慘白,一瞬間失去了所有血色,伸手按在他嘴上,低聲哀求:“彆……彆說那幾個字。”
陸久安的腰身被韓致那鋼箍一般的力道勒得生疼:“好,我不說,你先放開我。”
韓致還未從這晴天霹靂回過神來,半響才抖著嘴唇,小心翼翼地問:“你何時變成他的。”
“放心,從始至終,你看到的接觸到的,都是我。”陸久安道:“原身任職江州途中,因為水土不服,生了場大病,許是那時候身隕,我陰差陽錯就上了身吧。”
韓致不由唏噓,恍惚地想,原身好好一個探花郎,還未施展鴻途,就在任命途中一命呼嗚了,真正是出師未捷身先死。若是皇兄知道他的一番苦心孤詣,竟害得自己看中的人才命喪黃泉,不知會作何感想。
陸久安故意問他:“韓朝日,你聽到我這麼說,難道就不怕我嗎?萬一我是話本裡那種陰邪鬼煞,專門來危害大周的江山社稷的呢?”
“你不會的。”韓致不假思索地否認道,單這六年以來陸久安做出的種種事跡,就已表明他絕不是什麼大奸大惡之徒,反而是一位心地純良的人:“你跟我說說你吧,我想聽你的故事,你不是陸久安,那你又是誰?”
“我不是閬東才子陸久安,但我也叫陸久安。”陸久安歎了口氣,“興許就是因為同名同姓,才有此一遭。”
韓致覺得有些荒謬,同時又有些慶幸。
這個事情太過驚世駭俗,打破了他一貫的認知。然而若非如此,他又如何與久安相知相識。
陸久安道:“我不屬於大周,我來自一個非常遙遠的地方。”
韓致猜測:“北蒙?西疆?”
陸久安搖了搖頭。
不是?
韓致狐疑,他南征北戰多年,對大周的疆域了如指掌,鄰國除了這兩個地方與之旗鼓相當外,就隻剩一些彈丸小地,國力不盛,需得年年向大周進貢以尋求庇護,哪裡養得出如陸久安這般芝蘭玉樹七竅玲瓏的人物。
難道在更遙遠的地方,還存在著他所不知的國度?
韓致突然想起陸久安曾經送過韓臨深一個地球儀,韓臨深那時候剛拿到手裡,就迫不及待捧到他麵前跟他炫耀。
“陸夫子說,這些是海,海的另一邊,還有許許多多像大周一樣的地方。”
他那時候隻是一笑置之,自己所在的地球怎麼可能是圓的?海那邊還有如此遼闊的疆域?大周隻是這個世界的冰山一角?
如今看來,果真是自己鼠目寸光麼?
“不是西蒙,不是北疆,也不是這個世界的任何一個地方。”陸久安想了想,索性以手指天,“你可以當我是天外來客,我生活的年代也與你們不一樣。”
“什麼?”韓致已是聽得雲裡霧裡。
陸久安以為自己會把這個秘密一輩子爛在心裡,然而事情並非想象的那樣,事情一旦開了頭,後麵的一切仿佛都變得容易了許多。
“你平時看我拿出來的掛鐘,Zippo,太陽能手電筒,都是我們那個時代的科技產物。”接下來,陸久安把自己的情況原原本本告訴韓致:“在我那個時代,我隻是一名普普通通的策劃……”
韓致愣住了,久久未能回神,陸久安口中說的一切已經超出了他的認知。
陸久安等著他慢慢消化,畢竟這種事情,確實讓人一時難以接受。
這是他最大的秘密,現在終於有人同他一起分享了,陸久安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身體裡那種虛無縹緲的孤獨感在一點點消散。
與這個世界,仿佛也多一層無法斬斷的聯係。
韓致雙手撐額,努力消化著聽到的內容。陸久安想,自己在這裡空口無憑說了那麼多,不如讓他親眼看看:“你隨我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陸久安扯過龍門架的外袍罩在身上,隨後取了一根絲帶,胡亂往腰間一係,手持燭火打開房門。
夜晚的冷風撲麵而來,陸久安打了個噴嚏,原本趴在地上的五穀聽到聲響,從地上一躍而起,搖晃著尾巴圍在陸久安腳邊打轉。
陸久安把毛茸茸的大腦袋往一邊撥開:“白養你了五穀,賊人都翻窗進我屋子裡了,也不見你警示兩聲。”
五穀通人性,知道自己這是被罵了,難過得垂下雙耳,整張臉寫滿了不開心,可憐巴巴地瞅著他。
“好了逗你玩呢。”陸久安□□了一把,“知道你識人,明天給你吃雞腿。”
陸久安置的這個宅院隻有兩進深,有時候夜深人靜時,隔一堵著圍牆,都能夠聽到隔壁人家訓斥下人的聲音。陸宅事務較少,晚上府裡的人歇得早,現在整個陸宅都是黑燈瞎火的,隻有空中一輪明月餘暉高照。
燈火模模糊糊映在兩人眼中。
韓致跟著陸久安的腳步,看著前方的人影,竟沒來由地緊張起來,瘋狂跳動的心臟仿佛下一刻要透胸而出。
久安要帶我去哪裡,前方有什麼在等待著我?
然而還未等他心裡如何百轉千回,陸久安就已經停下來,駐足而立。
韓致思緒混沌駁雜,他順著燭光抬頭看去,前方屋舍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地方,陸久安的書房吾鄉居。
“來。”陸久安牽住他的手,一步步來到房中,“你閉上眼睛。”
韓致依言閉上雙眼,下一刻,他隻覺眼前燈光大盛,不由自主掀開眼簾。
呈現在他麵前的,是一片神秘而未知的畫麵。
韓致跌跌撞撞往後退去,站立不穩,跌坐在一張藍色柔軟的沙發上。
陸久安被他的反應逗得哈哈大笑:“怎麼樣,這裡是我前世工作的地方,在27樓,可惜隻開放了這一個辦公室,外麵的世界你無法看到。不過就這裡的東西,也夠你大開眼界了。”
韓致大受震撼,喃喃道:“竟是真的。”
很快他便鎮定下來,環顧四周,把自己愛人曾經生活的地方一寸一寸仔仔細細看過去。
“這是玻璃。”韓致發現很多熟悉的東西。
“對。”陸久安點點頭,“未來的世界,玻璃融入了人類生活的方方麵麵,包括很多建築的牆壁也是玻璃製成。”
“那屋子裡麵的人在做什麼事,外麵路過的人豈不是看得清清楚楚。”
“傻子,當然是單向玻璃了,人們可以從裡麵看到外麵,外麵的人看不見裡麵,”陸久安隨後又將辦公室裡的其他東西一一演示給他看,直到陸久安打開桌上的電腦,韓致才表現得像劉姥姥進入了大觀園。
“怪不得你總是會有一些天馬行空的想法。”韓致眼眸深沉。
“我們那個時代的科技已經非常先進,不會出現餓死人的情況,醫學也非常發達,斷腿斷手都能接回來,而且所有人都能讀書,人人平等。”陸久安目露懷念,“也不知道姐姐他們怎麼樣了,過得好不好。我來大周,我原來的身體或許已經猝死了吧,她們會想我嗎?”
陸久安哭了。
韓致很快發現這一點,他的臉上掛著兩串濕漉漉的痕跡,正在默默地掉眼淚。韓致心臟被狠狠撞了一下,上前抱住他。
他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陸久安,因為沒有誰是可以替代的,他能說的隻有一句:“我會一直陪著你。”
陸久安回過神來,抹了一把眼淚:“走吧,很晚了。”
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如果那個時代注定成為過去的話,那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這個時代,精彩地活著。
第200章 第 200 章
跟韓致坦白以後, 很多事情,陸久安便不再避著他。
短短一個月的軍訓很快結束,學子們身上的氣質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最為明顯的, 便是他們眼中的神情變得十分堅毅,舉手投足之間, 都帶著軍人的影子。
教官離開那天, 學子們非常不舍, 就連“不近人情”的鎮遠將軍身邊, 都圍滿了來送行的學子,戚霽開哽咽著,抱住韓致的肩膀不撒手。
學子們重情重義,做老師的自然是樂見其成,蔡公雙感慨道:“陸司業提出軍訓時, 我萬萬沒想到會出現今天這一幕, 隻是區區一個月的時間, 教官和學子竟能培養出這樣的感情來。”
誰說不是呢, 當初他讀大學那會兒,除了個彆男同學,很多人都哭了。
教官過來辭行,感謝國子監給了他們這樣一次機會, 對於他們來講, 軍訓同樣是一段讓人難以忘懷的經曆。
教官們勾肩搭背相攜而去,看得出來,最初的隔閡已經在這一個月的時間內慢慢消弭。
祭酒告訴陸久安, 明日上朝,他將擬一份奏折呈報皇上, 在大周各省學府全麵推行軍訓。
陸久安後續本就有此打算,現在大領導主動包攬了此事,他自然求之不得。
七月中旬,沐藺寫了一封信到晉南。
彼時女子學院篤學館已經步入正軌,女學生們十分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壓根不需要範成秋和孟亦台操心,連帶著陸久安也一身輕鬆。
詹尾珠進了朱雀京衛,憑著一身本領,在沐挽弓旗下混得如魚得水,京中很多人都知道沐挽弓新收了一名女屬下,生猛出眾,與許多男人不遑多讓。
詹尾珠在晉南租了個小院,和孟亦台一起生活,如同還在應平的日子。
沐挽弓把封漆的信函交給陸久安,努嘴道:“我這弟弟從小就慣會使喚人,我倒成你們跑腿的了。”
又探頭看了一眼宅子內,見裡麵坐著一個熟人,頓時笑了,雙手報臂:“喲,韓將軍不回邊疆帶兵,又上陸司業府中打牙祭了?我聽說陸司業不光文采了得,廚藝也是一等一的好。你做出的那個火鍋,把這一整條街的人都饞得垂涎三尺,什麼時候我也能有此榮幸吃上啊?”
韓致瞥她一眼:“陸院窄小,容不下那麼多人。”
“呸,你倒是護食。”
陸久安接過信函,順手把沐挽弓請進府內:“多一雙筷子的事,彆聽將軍胡扯。”
陸久安喚來小廝:“去廚房一趟,就說來客人了,添一道糖醋排骨和宮保雞丁。”
沐挽弓問:“糖醋排骨,宮保雞丁?”
“都是下酒的好菜。”陸久安從房間裡抱出一壇子酒來,沐挽弓揭開封口,深吸一口氣:“不是葡萄酒。”
“桂花釀。”
“陸司業家裡好東西真多,不過下午有公務在身,就不喝了,我帶回家去喝。”
陸久安嘴角抽了抽,怎麼還連吃帶拿的。
吃過午飯,沐挽弓心滿意足地拍著肚子:“雖然沒嘗到火鍋,但這兩道菜也是難得的美味。”
她左右環顧,見院子裡的兩顆樹之間綁了一個麻繩編織的吊床,翻身一躍躺了上去,眯著雙眼愜意地曬太陽。
這吊床是陸久安專門給韓將軍準備的,韓致嫌她一來就占了自己的地方,冷冷趕她:“你不是有公務在身嗎?”
沐挽弓呼吸平穩,一點兒都沒有要走的意思。
陸久安靈光一閃,知道她是掛念自家弟弟了。必然是沐藺給家中的去信不夠詳儘,沐挽弓想從自己這兒知道些沐藺的近況呢。
沐小侯爺的信中提到,他已經到了樟州一帶,跟著漁民坐船出海遊玩,撿了許多好看的貝殼,運氣好,還曾挖出一顆蚌珠。
“風貌與應平全然不同,這兒有類叫椰子的樹,滑不溜秋的,樹上長著椰果,我到的時候,正是吃椰果的季節。結果用鐮刀捅開,流出來白花花的水,嘗起來沒滋沒味,本世子不太喜歡。”
信紙寫了三頁,附帶一疊遊記,裡麵全是沐藺沿途的所見所聞。
“景色美則美矣,可惜曇花一現,真想將這些美景保存下來。我指的不是描繪於紙上,那樣畫出來的東西是死的,我想要的,是把日出日落,群鳥飛翔的過程保存下來。”
“你知道嗎,漳州廣為流傳著一個神秘的故事,家喻戶曉,說當地的忘憂山上,曾經住了一個神仙,神仙手裡有一個寶物,名流光鏡。流光鏡可盛萬物,凡是被寶物照過的東西,都能進入鏡中,千年不腐,萬年不爛。”
“哎,為什麼我沒有這個寶物,我要是有了流光鏡,定要將這江河湖海盛入其中,這樣時時刻刻都能欣賞了。”
陸久安看到這裡,心神一動,這不就是攝像機嗎?
要不等沐藺下次回來,讓他看看電腦裡保存的山河紀錄片。
山河紀錄片色彩強烈,畫麵鏡頭宏偉壯闊,讓他瞧一瞧,圓他一個夢。
就是不知到時候沐藺看到紀錄片是會是什麼反應,想來非常有趣。
“皮猴子。”沐挽弓把遊記小心收起來,和信函疊放在一起,“衣食住行不曾短缺過他什麼,到頭來竟喜歡往外麵跑,過年也不知道回一趟京城,遊手好閒。”
“人各有誌,起碼小侯爺沒去吃喝嫖賭,與軍中紈絝相比,強了不知多少倍。”
陸久安嘴上安慰著,心裡想的卻是,沐藺這麼喜歡遊山玩水的,等他把大周踏遍,就效仿張騫出使北疆和西蒙等外域,打通一條絲綢之路也未嘗不可。
更甚者,還能學鄭和下西洋,開拓海外貿易,開啟大周的大航海時代。
隻不過前提是,大周需得國力強盛,軍事強大,否則富饒的土地遲早引來其他國家的覬覦。
“好了,我先走了。”沐挽弓一揮手,“營裡還有公務等著我去處理。”
陸久安示意小廝抱來那一壇未曾喝過的桂花釀,又進屋撿了兩串葡萄放入竹籃。
沐挽弓接過桂花釀,把葡萄推了回去:“桂花釀我收了,葡萄你留著。”
陸久安不甚在意:“又不是什麼貴重之物。”
沐挽弓道:“你當我不知道,葡萄這種緊俏貨,為防止腐爛,用冰硝鎮住,沿著水路自江州日夜兼程運到京城,價格不菲。”
陸久安把竹籃硬塞入她手中:“那你應當也知道,葡萄產地乃我昔日任職之地,平時沒少吃,這些是鄉親們感念我在應平就任時對他們的照顧,贈予我的,不要錢。”
“那就謝了。”沐挽弓推辭不過,隻得收下。
她打開院門,左腳剛踏出門檻,遠處突然傳來轟隆一聲巨響。
這響聲實在罕見,猶如青天白日裡一顆驚雷,整個晉南城都聽得清清楚楚。
一時間城內雞鳴犬吠,左鄰右舍從家中跑了出來,對著天空議論紛紛。
沐挽弓和韓致雙雙對視一眼,神情凝重:“出事了。”
陸久安心中一凜,不知怎麼的就想起了在廣木省城經曆的那場地動,反身囑咐跟著跑出來的阿多和苗苗:“你們兩人呆在院子裡,哪兒都不許去。”
陸久安回屋子裡換了雙鞋子,匆匆出門,韓致牽了一匹馬,從後麵拽住他手腕:“上來,騎馬過去。”
巨響可以聽出是從東南方向傳出的,具體位置不明。周圍的百姓一窩蜂朝前方湧去,把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韓致揪住一個悶頭向前衝的士兵:“這群人乾什麼去。”
“將軍!”對方嚇了一跳,緩過神來,拱手回道,“都是些看熱鬨的。”
“愚蠢。”韓致大罵一聲:“把人疏散開。”
士兵忙不迭跑遠,抽中手中佩刀,高聲喝到:“走開走開!該乾嘛乾嘛去,都散了。”
後麵又接連來了幾個全副武裝的士兵,一起阻止瘋狂的人潮。儘管如此,依舊有不怕死的人源源不斷朝前麵跑去。
隨著一連串紛亂的腳步聲,兵馬司的人也趕了過來,陸久安一眼瞧見其中的熟人:“劉臥!”
街上到處有人橫衝直撞的,空氣裡人聲沸騰,陸久安扯了嗓子喊了好幾聲,劉臥才發現他。
“陸大人。”劉臥來到馬前,額頭上的汗珠大顆大顆滾下來,落進眼睛裡,澀得難受。
“出事地點在哪裡?”
“我們也是聽到聲響趕來的,尚且不知。”
“你帶上人馬跟我們一起來。”
“是。”劉臥迅速轉身調動城防侍衛。
因為不知道具體出事的地點,韓致隻好順著人流的方向前進,沐挽弓的騎著馬早已不見了蹤影,許是剛才耽誤的片刻功夫,提前一步離開了。
道路兩旁是各種各樣的議論聲。
“嚇死人了,我正在睡午覺,以為天塌了。”
“可不是,我活了四十多歲,從來沒聽過這麼大聲音。”
“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會死人嗎?”
“會不會死人我不知道,我隻知道過年爆竹聲都沒這麼響。”
這句話猶如晴天霹靂,穿過層層議論,徑直鑽入陸久安耳朵。
陸久安咻地轉頭看向人群。
提鞭策馬的韓致似有所感,頭也不回地問道:“你聽到什麼了?”
“快。”陸久安當機立斷,“去你府上!”
韓致什麼都沒問,扯住韁繩調轉馬頭,從一條小巷子抄了近道。
剛才無意中的聽到的話,讓陸久安腦袋裡大致有了猜想,又忐忑又激動,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隨著蹄霄逼近禦王府,空氣裡彌漫著一股濃濃的刺鼻的味道。
韓致眉頭夾得死緊,然而陸久安一聞到這個味道,心裡就已經確定那聲巨響是怎麼回事。
是封敬!
是封敬終於把火藥給煉出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