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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第 201 章

今天正值休沐日, 發生了這樣的事,禦王府被圍了個裡三層外三層。

這麼大的巨響,再加上事發地在晉南東城街, 住的都是有權有勢的人物, 不僅兵馬司的人趕了過來,連大理寺都驚動了, 唯恐皇城重地出了命案。

“韓將軍回來了。”不知道是誰叫了一聲, 人群自動讓出一條道來。

沐挽弓姍姍來遲, 一下馬就來到韓致跟前:“你搞什麼鬼, 怎麼是你府上?”

韓致也是一頭霧水,至今不知發生了什麼,他轉頭看了陸久安一眼:“彆說了,先進去。”

老管家坐在大門外的青石階上,驚魂未定, 看到韓致和陸久安, 趕緊起身, 欲哭無淚道:“韓將軍, 您可終於回來了,您快去看看吧。”

老管家帶著韓致陸久安以及兵馬司和大理寺的人風風火火穿過院子,來到了禦王府最偏僻的殿宇。

封敬等人灰頭土臉躺在地上,渾身破爛不堪, 陸久安甫一靠近, 封敬從地上一骨碌站起來,連滾帶爬來到陸久安麵前,雙膝撲通一聲砸在地上。

“大……大人, 將軍,我犯了事……”

“閉嘴。”陸久安打斷他, “可有傷亡?”

“沒有。”封敬趕緊搖頭。

陸久安悄悄吐出一口氣。

“發生了何事?”韓致沉聲問。

謝懷涼碰了碰臉上被木頭渣滓劃拉出來的血珠子,一指殿內:“封道長又炸爐啦。”

申誌嘟噥:“道長那叫炸爐了麼,道長都快把將軍的房子給炸沒了,我好不容易種出來的稻穀,被封敬道長這麼一搞,全給毀了。”

老管事唉聲歎氣,他沒有想到,陸大人帶回來的這些人,平日裡搗鼓的事情竟然這麼危險,他的耳朵現在都還嗡嗡轟鳴。

韓致當先走進院子,陸久安和沐挽弓緊隨其後,隻見大殿前牌匾上刻的“準星閣”三個字已經被黑灰糊得看不清了,現場煙塵滾滾,應當是起了一點火,被及時撲滅了。

靠近殿角的院牆被炸開一個碩大的豁口,像個猙獰的獸頭。

“……”陸久安不忍直視,有些心虛地偏過腦袋。

沐挽弓怔愣片刻,抬腿往大殿裡走,經過殿門時,左邊那扇搖搖欲墜的門板終於不堪重負,啪嗒一聲砸在地上,在空蕩蕩的大殿裡發出沉悶的響聲。

昔日金碧輝煌的準星閣已經成為了一片廢墟裡,大殿裡木屑橫飛,東南角的牆壁不翼而飛,和外麵那個難看的豁口正相對,不難想象,當時封敬正是在那裡進行的實驗。

“天啊。”大理寺少卿滿臉震驚,不可思議道,“什麼東西威力這麼巨大。”

據他所知,禦王府少說有上百年的曆史了,是前朝皇帝最寵愛的兒子所建。前朝覆滅後,由開國功臣賀家所據,後經幾度易主,直到當今陛下登基,將其賜給了禦王。

這個府邸在修建之時,彙聚了全天下的能工巧匠,一磚一瓦都力求達到堅不可摧的程度,怎麼會變成這樣了呢?

跟來的沐挽弓同樣滿肚子疑問。

眼見陸久安已經羞愧得無地自容,韓致淡淡道:“既然是虛驚一場,你們先回去吧。”

大理寺少卿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韓致在趕人了。此地沒有牽涉奇案重案,也不是什麼賊寇狂徒引發的騷亂,確實沒有留下的必要。

大理寺少卿又裝模作樣地表達了一番自己的痛心疾首便離開了。

“咳……”陸久安一臉嚴肅,鄭重其事道,“我會賠付你的。”

韓致眼神古怪,當著眾人的麵並沒有多說什麼,兵馬司想留下來幫忙清理現場,也被打發走了,現場隻餘下韓致的親信。

這些士兵人高馬大,無需韓致吩咐,自覺彎腰收拾起了屋子。陸久安看到,其中一個士兵隻微微一使力,便輕而易舉把一截水桶粗的斷木扛到了肩膀上。

士兵們動作迅速,不消片刻,就將現場恢複如初,隻除了那個呼呼漏風的斷牆。

韓致喚來老管家,道:“若是宮中著人來問,讓皇兄無需擔心,改日我會進宮親自告明一切。”

直到此刻,韓致才有時間詢問起來龍去脈。

封敬自知闖了禍,本來還有些害怕,用眼角餘光偷偷覷了一眼上首,見陸久安就坐在韓致旁邊,心裡頓時有了底,倒豆子一般,把事情前前後後給講了一遍,說到最後,封敬也有些後怕。

“幸虧我謹記陸大人的告誡,每次開始實驗時,都會清空閒雜人等,操作也是借用道具,離實驗中心隔著三尺的距離,這才沒有釀成大禍。”

陸久安攙扶起這個蓬頭垢麵的道長,拍掉他身上的塵土。

他也萬萬沒想到,等了那麼久的火藥,竟是在這種時候,以這種石破天驚的方式出現。

歸根結底,這件事也是他的失職,明知化學實驗有危險,還放任封敬在禦王府中研究。

不過火藥被發明出來,到底是大功一件。

“封敬,你做得好,重重有賞。”

老管家直拍大腿,這小陸司業不會暈了頭吧,不懲罰封敬,怎麼反倒論功行賞了。

不隻老管家,封敬本人也傻眼了。

韓致直截了當:“這種東西,莫非還有什麼其他用處不成?”

“這是火藥,在應平的時候,我跟你提過的吧。”陸久安眼睛發亮:“你想想,封敬隻用了一小罐的劑量,就能將你殿宇炸毀一角,若是多出十倍百倍,那豈不是能撼天動地了。”

陸久安另外想的則是,之前他本就在尋找一個合適的契機,能把研究團隊奏到禦前。現在火藥被發明出來,還有什麼比這個更有說服力嗎?

不過畢竟這麼大的事,陸久安也不敢冒進,準備讓封敬找個人煙稀少的地方,多實驗幾次,確保萬無一失。

這可是在找投資拉讚助,若關鍵時刻掉鏈子,金主爸爸可就沒了。

當天下午宮裡果然來了人,是那位福安公公。

老管家按照禦王的話原封不動回稟,福安公公得了話,很快回宮複命。

不多時,工部尚書親自帶著營繕青吏司的兩名主事和幾個工匠前來。

趁著他們勘察繪圖,采集用料的功夫,工部尚書神神秘秘打聽事情原委。

陸久安輕描淡寫應付過去:“哎喲沒什麼,就是一隻耗子打洞,把牆壁給打垮了。”

“……”你可真能胡說八道啊。

工部僅用了五六天,就將破壞的地方恢複如初。

這期間陸久安也沒閒著,一有空就撲到書房裡砌詞預案。

奏折一呈上去,戶部尚書肯定會帶頭反對,他陸久安可不能打沒準備的仗。

韓致坐在陸久安對麵,問:“你是說,火藥可以製成火器,威力堪比重弩投石機?”

“製成火器還早著呢。”火藥發明之初也隻是當作煙花使用,陸久安沒空應他:“再說了,你不是跟著封敬去了桃花山?威力如何,你應當親眼目睹了啊。”

韓致麵無表情的臉上,出現了一絲不一樣的波動。

封敬按照火藥配方反複進行實驗,這幾天,晉南郊外總是會聽到震耳欲聾的動靜。

京中人士閒著無聊,準備偷偷摸摸去探個究竟,被嚴防死守的禦王親信給轟了出來。

能近距離觀察實驗的人為數不多,韓致就是其中之一。

韓致親眼看到封敬把不同種類的物什混合轉入竹筒裡,點燃引線,隨著一聲巨響,現場飛沙走石一片狼藉,平整的地方也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窟窿。

韓致甚至從周圍被飛石折斷的樹木聯想到,若是火藥裡佐以金屬木片之類的堅硬物體,那該是怎麼樣的神兵利器。

“火藥非同凡響。”陸久安抽空提醒他,“若是旁人問起,韓朝日,你可千萬守口如瓶啊,要是配方落入歹人手中,後果不堪設想。”

機密要害這種核心技術,必須得牢牢掌握在自己人手中。

韓致深知其中利害,這些天確實也有很多人旁敲側擊地向他打聽,禦王府私底下在進行不為人知的事已經不是秘密。

眼見封敬配置火藥愈加熟練,陸久安興衝衝把方案一卷,他官秩正六品,無召是沒有資格直接上殿覲見君王奏事議政的,便煩請頂頭上司代為上奏,把此事先呈報禦前。

而他本人則等候在午門外。

不一會兒,一名佩刀侍衛從掖門而出,看見陸久安一個人站在外頭,正百無聊賴以腳畫圈:“陸司業,陛下召見,跟我來吧。”

陸久安立刻精神抖擻,懷揣著方案跟著侍衛上朝去了。

金鑾殿內,眾人看著陸久安躊躇滿誌的模樣,不知怎麼的,兩眼一黑,心裡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

都給事中董惠林三番五次在這個年輕司業手裡吃虧,心裡更是存著三分忌憚,三分怨恨,低垂著眼,看他今日究竟又搞什麼鬼。

然而不等其他人發難,禦階之上的永曦帝狠狠把奏章摔到地下,不悅道:“你好大的膽子。”

董惠林愣住了,陛下發的哪門子火。

他偏袒陸久安是眾所周知的事,今日怎麼一反常態了,那奏折裡麵到底寫了什麼內容?

隨即董惠林便幸災樂禍起來,陸久安,你也有栽跟鬥的一天。

陸久安也懵了,不應該啊。

再看永曦帝,隻見他雖然嘴上訓斥,但是臉上不見冷色,顯然不是真的動怒。

陸久安也鬨不準永曦帝什麼意思,便壯著膽子俯下身,不慌不忙將滾到腳邊的奏章撿起來:“陛下息怒,不知臣哪裡惹陛下生氣了。”

永曦帝不鹹不淡道:“你不知道,那便讓彆的愛卿告訴你。”

董惠林就在陸久安旁邊,聞言一把奪過奏折,一目十行看過去,頓時勃然大怒。

“好哇陸久安,你年初奏請女子科考參政一事,陛下不喜墨守成規,便勉強采納了你的提議。”

“結果現在你得寸進尺,竟妄想用奇技淫巧取代四書五經!”

第202章 第 202 章

“狗屁!”陸久安差點破口大罵, 這個不要臉的董都給事中,怎麼擱這兒跟他偷換概念呢。

他明明在奏折裡寫的是推行數理化教學,開展科技學院和研究所, 為了更有說服力, 後麵還詳細列舉了數條緣由。

不過看董惠林這個反應,估計還沒翻到後麵, 就迫不及待跳出來攻訐他。

想到這是在金鑾殿上, 陸久安便咽下怒氣, 扯出一個虛假的笑容來:“董大人是不是老眼昏花看不清字呀?”

董惠林冷哼:“不勞陸司業關心, 本官慧眼如炬,察六部糾百司。”

“哎呀,那董大人怎麼會指鹿為馬曲解了在下奏折裡的意思。啊,我知道了。”陸久安雙指一並,指著董惠林道, “你是顛倒黑白故意為之!”

兩人在大殿內互不相讓, 永曦帝坐在上首饒有興致地看著。

聽了半天, 眾人總算從陸久安口中得知了奏折裡的內容。

東閣大學士嚴終以道:“陸司業, 就算按照你條陳所述,那也是不務正業啊。士子們都去做這些事了,那誰來替陛下治理天下啊?”

見自己不是一個人,董惠林乘勝追擊:“你陸久安就是科舉出身, 科舉傳承完善了數百年, 啟容你在這兒挑釁。”被後麵的同僚拉了一把,猶自不解氣。

“聖人哲理,我並不否認。”陸久安緩緩道:“可是諸位, 昔日百家爭鳴時,主攻機關術的墨家尚能占得一席之地, 說明這些所謂的旁門左道並非完全沒有可取之處。”

“荒唐。”董惠林一甩袖袍,已經聽不下去了,要將數理化加入科舉以供朝廷選拔人才,簡直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韙:“整日和木頭打交道,那就是不務正業。”

董惠林這句話完全未經大腦思考,剛說完就後悔了。

果不其然,這一下子捅了馬蜂窩,工部尚書氣急敗壞道:“董惠林,你給我說清楚,什麼叫不務正業。你住的府邸不是營繕司建的?你家裡一桌一椅不是工匠們做的?”

“彆胡攪蠻纏。”董惠林惱怒,“你知道本官說得不是你。”

“怎麼不是我了,營造屯田水利之事皆為我所司。”

工部尚書脾氣暴躁,他自打到工部當職以來,受了一肚子的氣,現在董惠林撞到他槍口上,正好新仇舊賬一起算。

“我認為陸司業說得很有道。你以為自己讀幾本就自認高人一等了?我問你,五年前你屋頂塌了,巴巴求到工部來,是不是我派人去你府上給撿的瓦?沒有工匠給你修屋子,到了晚上,你以天為被,以地為席。你屁都不是!”

“禦前休得失儀。”監察禦史也加入戰場。

眾人各執一詞,朝會被攪成一鍋粥。

陸久安朝工部尚書拱手致謝,繼續道:“學識不論貴賤,行行出狀元。要想社會進步,當文武工道齊驅並進。”他轉身看向嚴終以,“敢問嚴大人,在數千年前,人們茹毛飲血,他們打獵用的武器是什麼?”

嚴終以不知其意,但還是回道:“樹枝石頭。”

“那現在呢?”

“獵刀弓箭。”

陸久安麵向眾人:“因為有了這些鐵器,獵戶狩獵時不僅容易了許多,還減少了傷亡。隨著時代的發展,百姓可供使用的工具也在進行不斷更替。現在我們照明所用的是蠟燭,焉知到了將來,不會變成天上的閃電。”

“閃電?怎麼可能呢,無稽之談。”

陸久安微微一笑,沒理會董惠林:“想必諸位對近半個月以來聽到的巨響很好奇。”

來了!眾人皆是精神一震。

陸久安也不賣關子,告訴他們引發巨響的東西叫火藥,今日也可以為大家展示,隻不過此物異常危險,需要移步開闊的空地。

眾人不疑有他,畢竟禦王府裡那兩個碩大的洞口還曆曆在目。

於是在永曦帝的準許下,文武百官隨陸久安浩浩蕩蕩來到林苑。

早有侍衛得令等候在此,隻見空地中央擺著七八個陶土做的兵俑。

“陸久安,你這又是做什麼?”

“陛下觀後便知。”

兩名宮人來到百官在前麵,豎起幾張兩仗高的織網,把眾人身前護得牢不可破。陸久安示意在場的所有人都捂住耳朵。

侍衛已經手持火石來到場地中央,一點燃引線,他立馬轉身就跑。下一刻,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伴隨著震動,硝煙霎時彌漫開來。

麵對這樣可怖的場景,一些膽小的官員嚇得魂飛魄散,尖叫連連。

煙塵散去,再看空地裡,哪還有幾個兵俑的影子,早炸裂成土塊碎得遍地都是。

董惠林不爭氣地吞了吞口水,目露恐懼。

永曦帝過了很久才緩過神來:“你放幾個兵傭在場上,可是要向朕證明,火藥威力巨大,非人力可敵?”

“陛下英明。”

兵部尚書神機一動:“那如果用在戰場上,豈不是所向披靡?”

兵部尚書神助攻啊,陸久安讚道:“所言極是!”

兵部尚書哈哈大笑:“陸大人真是個妙人,你從何處尋來的?那撻蠻見了,還不嚇得屁滾尿流,哪還有心思跟我們打仗。陛下,天佑我大周啊。”

陸久安真想為他鼓掌喝彩了,這兵部尚書簡直就是我的捧哏:“非也,這不是偶然尋得的,是我手下一位匠人所研製,正是因為有了火藥,才讓我萌生出開辦研究所的想法。”

永曦帝好笑:“藏了那麼久,怪不得選擇今日今時獻上火藥,原來是為了你那奏折。”

語氣分明已經有所妥協。

事關兵家軍事,兵部尚書也就不再作壁上觀:“陛下,剛才不知研究所有這麼大的用處。微臣覺得,陸大人所奏之事,百利而無一害,值得一試。”

陸久安趁熱打鐵,把火藥的潛力吹得天花亂墜,事實上,火藥確實是一個劃時代的產物,生活中可以做煙花炸藥,軍事上可以做火器信號彈。

除此之外,陸久安又提到鬥牛車水泥掛鐘等物:“包括應平的水稻,也是經過研究人員反反複複的實驗,才得以將產量提高的。”

陸久安講得口乾舌燥,才終於見永曦帝頷首:“那麼依你之見,研究所該建在何處?”

陸久安大喜:“離晉南城池越遠越好,最好在那些荒郊野外人煙稀少之地。”

“另外,研究所事關重大,關乎民生國防,研究所周圍,當派重兵把守。”

“對對對,陸司業想得周到。”兵部尚書大聲附和。

兩人一唱一和,竟似三言兩語就要將事情定下來,戶部尚書坐不住了:“你們倆可彆剃頭挑子一頭熱,假如真如陸司業所言,研究需要不間斷往裡麵砸錢,長此以往,陛下,國庫根本無力承擔啊。”

陸久安道:“誒戶部尚書此言差矣,錢不是省來的,這叫好鋼用在刀刃上。”

“你想想,百姓有了上手的工具,效率是不是就提高了。效率提高了,是不是就有空餘的時間做其他的事了。這樣一來,生活也得到改善,百姓有了多餘的錢,平時舍不得買的東西也願意掏錢了。一來二去,整個經濟市場就被盤活了,這錢不就源源不斷進國庫了嗎?尚書大人,是不是這個道理?”

戶部尚書總覺得有哪裡不對:“是這樣沒錯,可到底杯水車薪。”

“尚書大人要是覺得不滿意,我還有一計,你且等等。”陸久安說完便轉身離開,不到片刻,手裡抱著一個一尺來高的黑色罐子返回。

眾人見陸久安一茬沒完另一茬又接踵而至,沒完沒了的,分明就是有備而來。就是不知他接下來又要做什麼,個個伸長了脖子往裡探。

陸久安把黑色罐子裡的東西倒出來,撒在木板上,戶部尚書瞧著此物白花花的,在灰木的映襯下,晶瑩剔透,和雪一樣。

但這個季節,哪來的雪?

陸久安不急著解惑,而是等眾人猜得差不多了,方才笑眯眯道:“這個呢,名雪鹽,采用特殊的工藝製成,與普通的食鹽比起來,賣相好,口味佳。有了這個東西,尚書大人總不用發愁了吧。”

戶部尚書心頭一動。

大周國庫裡的錢來源於各種賦稅,其中鐵稅和鹽稅尤其重要。現在陸久安提供的這個雪鹽,相當於變相提高了鹽稅,確實不失為一個辦法。

戶部尚書沉默不語,看著陸久安的眼神複雜難辨。

眾人皆大歡喜,沒人再提出反對,事情就這麼初步定下來。

先成立研究所,形成理論知識後,再酌情推行數理化教學。

朝會過後,工部各位尚書主事和陸久安一同前往禦書房,商討研究所的各種細節。討論了半天,一時半會也得不出確切的方案,永曦帝道:“這樣吧,你們各自回去寫個章程,今日朕倦了,改日再議。”

臨走之時,陸久安實在沒忍住,問出了心中的疑惑:“陛下一開始明明沒有生氣,緣何對臣那般態度。”

韓致也想知道,靜靜看向永曦帝。

“也沒什麼。”永曦帝道,“陸司業伶牙俐齒,我就是想看看你如何舌戰群儒的。”

陸久安有些無語,永曦帝真是惡趣味啊,他和韓致明明是同胞兄弟,性格卻截然相反。

接下來,陸久安用了半個月的時間,同工部確定了研究所的選址,建築麵積及結構等規劃方案,做好了充分準備後,研究所便開始正式動工。

因為陸久安貢獻了雪鹽,這一次,戶部撥款也十分爽快。

工部尚書歎了口氣,對著陸久安大吐苦水:“這下真是沾了陸司業你的光了。你是不知道,平時土木興建去要錢的時候,那老頭臉拉的老長。這些事情也不是本官能夠決策的,任由官道水渠堵塞破敗,陛下怪罪下來,誰都吃不了兜著走,又是何必呢。”

陸久安在做策劃總監的時候,沒少和財務打交道,知道他們不好做,聞言隻好安慰他:“戶部尚書要平衡收支,防止國庫虧空,各有各的難處。咱們都是陛下的臣子,食君之祿,為君分憂,互相體諒一下吧。”

第203章 第 203 章

因為研究所研製出來的東西, 最終多多少少也會用於工部,工部尚書格外上心。調足了人力物力,隔三差五地到現場催促工期, 僅用了短短三個月的時間, 就將研究院修建完成。

研究所在離晉南城二十公裡外的一處出穀中,密林環繞, 方圓數十裡人跡罕至, 被設為大周禁地。

研究所周圍派重兵把守, 需得有當今天子的禦令方可進入。

建成當日, 三個研究團隊便收拾包袱,車馬粼粼,離開了禦王府。

陸久安注視著封敬等人消失的方向良久,才慢慢回到府上。

此時此刻,他尚且不知道, 因為他的這個決定, 將開創了一個璀璨奪目的盛世, 把大周王朝推向至一個空前繁榮的時代。

天氣漸漸轉涼, 草枯葉黃,人說春生夏長,秋收冬藏,陸久安恨不得把自己給縮被窩裡不出門。

華彩坊也接二連三往府裡送了許多厚實的衣裳, 一問, 說是韓將軍吩咐的。

陸起身量和他相仿,陸久安從裡麵挑了幾件顏色素淨的給他,陸起卻推辭不受, 嘻嘻笑道:“這是將軍特意為公子做的,我不敢要。”

“讓你拿著你就拿著。”陸久安佯裝發怒。

陸起靈活躲開, 得意說:“公子忘了麼,我現在每月都能領俸祿,我自個兒置辦就行。”

就在兩人爭執不休的時候,院牆外傳來窸窸窣窣的交談嬉笑聲,最後停在陸府院門外。

“陸司業可在府中,快出來與我一聚。”一個陽剛的青年提升高喊。

陸久安一聽這聲音便知道是何人了,打開門,果然是蘇銘帶著好友侯在外邊。

蘇銘後邊站著的那幾位並不是陸久安之前相熟的同僚,有些眼生。陸久安猜測對方身份應當不簡單,估計就算不同在宮中當職,族中應當也有位高權重的叔伯父兄。

其中一位是東閣大學士嚴終以的孫子嚴盧,生得虎頭虎腦的,一點也不肖其父。

那幾人平時應當也沒少耳聞陸久安名聲,此刻都在隱秘地打量著他。

“我就說陸司業在家的吧。”蘇銘擠眉弄眼,“臥月樓新出了兩道菜品,一起去吃個小酒怎麼樣?”

陸久安哂笑:“新婚燕爾,好不容易等到休沐日,不在家多陪陪令正?你家夫人知道了恐怕要埋怨我們的吧?”

蘇銘一個月前剛完婚,娶的是禮部左侍郎的嫡長女,兩家也算門當戶對。

蘇銘道:“可彆說我了,你看看咱們這群人裡,就你還是孤家寡人一個。晉南城內沒出閣的姑娘可都盯著你的,你打算何時成婚啊?”

陸久安半真半假道:“不娶妻,省得叫人管束。”

“那不是暴殄天物了。”蘇銘當然不信,開了一會兒玩笑,就拉著他出門。

這麼冷的天,陸久安本來不想出去吹風受罪,可惜幾番推辭,蘇銘連拖帶抱的,強行攬住他肩膀帶上馬車。

“走吧走吧,喝了酒身子就暖和了。”

此時已接近黃昏,華燈初上,重簷高瓦被落日燭火染了一層淡淡的金光。大周百姓就食較早,吃過晚飯,挨家挨戶走到街頭。叫賣的,耍雜戲的,玩蟲鳥的,沸沸揚揚,絡繹不絕。

馬車咕嚕嚕壓過青石板,到臥月樓時,最後一絲日光已經徹底被夜色覆蓋。

臥月樓燈火通明,隱隱有大笑聲傳出來,誘人的飯菜香和酒香飄散在空氣中,令饑腸轆轆的行人食指大動。

蘇銘一邊走一邊介紹:“你平時很少出門,醉月樓在晉南城名聲不顯,不過六月初,醉月樓不知道打哪兒招來一個炤夫,廚藝一絕。”

蘇銘顯然早就定好了席位,跑趟的小二看到他們,撇下還在招呼的客人,殷勤地跑過來,鞍前馬後的,帶著幾人徑直去了二樓的廂房。

結果在樓梯轉角處,碰到幾個熟人,蘇銘乾脆做東,叫上眾人湊成一桌,按他的話來講:“人多熱鬨。”

眾人七嘴八舌地聊著,陸久安慢慢被擠到了最後麵。陸久安也不惱,笑眯眯地聽著他們的談話,時不時打量一下臥月樓的布置。

這時候,陸久安突然在不遠處注意到一個熟悉的人影,沒忍住多看了兩眼。

“久安,你怎麼跑後邊去了。”蘇銘終於發現陸久安不見了,“你看什麼呢?”

陸久安回過頭來:“沒什麼,看到一個背影,有點像瑾安侯。”

蘇銘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那人懷裡抱著一個奶娃娃,咿咿呀呀亂叫著,旁邊站著兩名僧人,恭恭敬敬地對他說著話。正巧這時候那人轉過頭來,眉眼在燭火映照下,一刹那變得清晰明亮,周圍的人和物都被他襯得黯然失色。

蘇銘恍惚了一瞬,回過神來情不自禁讚歎道:“確實是瑾安侯,神仙之姿也不過如此了。”

也有人道:“瑾安侯真寵小世子,走到哪裡都抱著,也不嫌累得慌。”

陸久安卻看著那兩名僧人吃驚問:“那是和尚吧,怎麼來茶樓酒舍了?”

“誰規定不能來了,隻要守好清規戒律,不飲酒吃肉就行了。”

那邊廂瑾安侯已經和兩名僧人推開一扇門進了屋內,織金暗紋的袍角一閃而過。

“聽聞瑾安侯信佛,平素和僧人就走得近。”蘇銘講著不知道打哪兒聽來的小道消息,“前段時間小世子受了驚,半夜啼哭不止,還是找了廟裡的主持請佛祖才給治好,今天應該是專門設宴感謝他們的。”

陸久安略感稀奇:“這瑾安侯怪有意思的,感謝和尚請人來臥月樓,給廟裡添點香火錢不是更好?”

“這你就說錯了。”蘇銘搖搖頭,“去年佛誕節,瑾安侯給靜蘭寺捐了一尊佛像,金的!”

陸久安咂舌。

韓昭看著冷冷清清不食人間煙火似的,居然是個這麼忠實的信徒。

蘇銘把陸久安重新拉到自己身邊:“走吧走吧,再看菜都涼了。我跟你們說,陸司業為人風趣幽默,手裡又有許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兒,跟他待一起,你們會有不少樂趣。”

臥月樓的飯菜以甜辣為主,與晉南城當地的風味不同,卻彆有一番味道。陸久安免不了喝了一點薄酒,酒過三巡,便有些頭暈目眩,席間說了不少話,直到出了酒樓吹了點冷風,才微微有所清醒。

蘇銘打了個酒嗝,臉上紅雲密布,扒著他的肩膀嘲笑道:“久安,你這酒量不行啊,還得多練練。”

陸久安難受地按揉太陽穴,沒有回答他。

這時候,有個蓬頭垢麵的小乞丐走了過來,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子酸臭的氣味,端著個破破爛爛的陶碗,怯生生請他們施舍點吃食。

嚴盧被熏得掩住鼻子後退幾步:“最近晉南城內怎麼多了這麼多無家可歸的乞兒。”

“是嗎?”陸久安若有所思。

蘇銘從腰間摸出一塊碎銀子,信手一丟,銀子在陶碗裡滴溜溜滾了一圈,最後落在碗底:“拿去吧,爺賞你了。”

小乞丐從來沒見過這麼多錢,弓著身子不停地說著感恩戴德的話。

“等一下。”陸久安叫住轉身欲走的小乞丐。

眾人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陸久安返回酒樓,問店小二買了兩個饅頭和一碗熱粥,端到小乞丐麵前:“吃。”

小乞丐不知所措,右手在身上擦了擦,慢吞吞接過饅頭。

陸久安又叫住他:“回來,就在這兒吃,吃完再走。”

小乞丐在陸久安麵前狼吞虎咽的吃起來,眼淚簌簌往下掉。陸久安耐心等他吃完,從他陶碗裡把銀子拾起來,放進他貼身的兜裡:“機靈點,彆被搶了。”

回去的路上,陸久安一直挑著車簾看外麵,街邊灰撲撲的角落裡,果然擠滿了衣衫襤褸的人,其中又以孩子居多。

黑暗中,一聲歎息被掩蓋在車水馬龍下,轉瞬即逝。

十一月,晉南城下起了鵝毛大雪,天地間銀裝素裹,一眼望去,隻剩白茫茫的一片。

陸久安終於看到了心心念念的雪,可惜他凍得瑟瑟發抖,無心欣賞:“這鬼天氣,怎麼會這麼冷。”

韓致給他拿了一雙羊毛手套,伺候著給他戴上:“彆長凍瘡了。”

屋頂的雪鋪了厚厚一層,馬車已經沒辦法在大街上正常行駛,陸久安要去國子監,也隻能騎馬前行。

陸久安現在無論去到哪裡,手裡都會捧著一個湯婆子,他到了國子監,脫下身上的大氅,把冷冰冰的雪抖落。

屋內燃燒著炭火,與外麵恍如兩個世界,幾個助教和學正正在竊竊私語,陸久安整理桌上的文書,聽了一耳朵。

“我剛才路過督察院,看到裡麵的人行色匆匆的,好像是哪裡出了事。”

“可不是,我有一個叔父在大理寺當職,最近很晚才著家。我昨天看到他,見他臉上疲憊得很,估計和你說的事脫不了關係。”

在大周,若有案件,會按照由下至上的訴訟製度進行受理。而大理寺專斷冤假錯案,是審理的最後一道門檻。若是地方上的事傳到晉南,甚至驚動了大理寺,那一定非常嚴重了。

學正抬頭看到陸久安,給他行了聲禮,又埋頭繼續嘀咕。

“好像是東南那一帶,因為一個地方官,出了動亂,死了好些人。”

“漳州吧,有個權貴在那場動亂中身死,把事情給鬨大了,這才捅到都城。”

學正唏噓不已,瞧見祭酒走進來,立刻止住了話頭。

當天晚上,陸久安回到府上,在吃晚飯的時候,把白天聽來的消息跟韓致隨口一提,沒想到韓致點點頭:“確實是有這回事,皇兄很是震怒,當天就點了一名禦史為巡按,和大理寺一同前去查辦。”

陸起遺憾道:“漳州,有些遠了,要不然我就帶記者去現場收集素材了。”

第204章 第 204 章

因為不屬自己司職, 陸久安便沒放在心上。沒想到隻過了短短幾天,這件事就傳到了晉南,鬨得沸沸揚揚, 連普通百姓也有所耳聞, 閒暇之餘議論紛紛。

事情起因是漳州當地學子不知什麼緣故,大約十來個人, 把知府縣衙給堵了, 後來隊伍越發壯大, 不知不覺發展到幾百來號人, 成天什麼都不做,坐在門口對著官府口誅筆伐。

那知府也是荒唐,竟派兵對這麼多書生學子進行暴力驅趕,誰曾想那些讀書人鐵了心不走,雙方竟起了衝突。結果不知怎麼的, 中途竟誤害了一個皇親國戚, 這才鬨到一發不可收拾。

眾說紛紜, 什麼內容都有, 也不知哪一個真哪一個假。

……

天寒地凍,陸久安終日神情懨懨的,吃什麼都沒胃口,索性吩咐灶夫將晚餐改做火鍋。

陸久安又叫上蘇銘等人, 由於沐挽弓一直掛念著這事, 陸久安便一同將這位女將軍請了來,大家圍坐成一圈。

韓致沐挽弓倒是神色正常,大聲聊起了軍中的事務。反觀蘇銘那邊, 幾人寡言少語,正襟危坐, 多少顯得有些拘謹無措。

好在這個時候,小廝們把柴爐抬至堂屋,一口熱騰騰的大鍋很快被架了起來,這才化解了蘇銘等人的尷尬。

接著,婢女端著切片裝盤的菜點魚貫而出,一排排擺在旁邊的置物架上,葷素皆有,種類繁多。

在坐的除了吃過的,其他人均是看得應接不暇。

“好香!”蘇銘情不自禁吸了吸鼻子。

沐挽弓看著沸騰的大鍋一臉懵,問韓致:“這個如何吃?”

韓致掀起眼皮看她一眼,沒回話。

“來,我來教你們。”陸久安把那盤洗淨的鴨腸端上桌,夾了一根放蘇銘骨碟裡。 “吃這個呢是有講究的。”

“火鍋吃鮮吃燙,現撈現吃。不過其中有幾道菜比較特彆,就如這道鴨腸,講究七上八下。用筷子夾住放鍋裡,心裡默數大概二十個數,這個時候就可以撈出來,燙久了就老了。”

幾位同僚迫不及待按照他的說法嘗了一根,果真又脆又鮮,一邊吃一邊讚不絕口。

屋內的炭火燒得很旺,不一會兒,眾人便吃得滿臉通紅汗流浹背,蘇銘也顧不得什麼名仕風雅,脫掉了外麵那層厚厚的衣衫。

幾人閒聊的話題,不知不覺就扯到了最近漳州那個事上。

“你說這群書生怎麼想的?”蘇銘從鍋裡撈出一片羊肉,費解道,“都說民不與官鬥。雖然他們有功名在身,但也不能肆意妄為啊,據說知府縣衙大門都給砸出個窟窿,如此逞凶鬥毆,實非君子所為。”

禮部侍郎之子霍尤搖搖頭: “咱們不知事情的來龍去脈,還是不要妄下結論的好。”

蘇銘想想也是這個理:“那知府到底做了什麼天理難容的事,要叫書生們拋卻禮節衝撞至此。”

要知道,學子考取了功名,是享有一定特權的,見官不用下跪。

不僅如此,因為飽讀詩書,他們平日裡最愛做的就是奮筆疾書。

若是萬一遇到什麼不滿意人和事,書生們三五成群湊作一團,不肖片刻寫一篇討伐檄文,最好昭告天下,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的好。

因此連縣令有時候也會禮讓三分,輕易不敢與之對上。

陸久安知道得更為清楚一些,冷聲問:“你們怎麼不想想,學子們鬨事這麼久,為何當地的學政都不管。”

對呀,學政糾察本省師儒優劣,規束學子行為舉止。

照理講,這群書生做的事情實在出格。要是寫文章聲討一下也就罷了,光天化日之下圍坐在縣衙府外,學政早該氣得剝了他們功名以儆效尤了,緣何這裡麵半點也沒有學政的身影。

“為何?”蘇銘問。

陸久安:“因為學政早已身故,被人發現時,自縊在家中。”

蘇銘大駭,渾身上下竟冒了一層冷汗。

陸久安冷嗤:“那知府何止是暴力驅逐,已經對著學子舉刀相向。此人剛愎自用,心腸又歹毒,若非有那權貴擋災,隻怕幾百個學子都將儘數喪命於刀下。”

陸久安還是從韓致那處聽來的,因為案件尚未水落石出,便隻是寥寥數語,沒有對他們細說。

吃飽喝足後,蘇銘幾位同僚跟陸久安辭彆,陸久安將他送出府,親眼看著幾人醉意朦朧地互相攙扶著上了馬車,這才回身進院。

今夜韓致也喝了不少酒,渾身上下都是濃濃的酒味,但是看著陸久安的眸子沒有一絲醉意。

“早些回去歇息吧,兩位將軍。”陸久安假裝沒讀懂他眼中的深意。

“走吧。”沐挽弓伸了個懶腰,伸手往韓致肩膀上錘了一拳,“吃了陸司業一頓飽餐,可就彆賴著了。”

韓致盯了陸久安一會兒,沉默不語站起身來,兩人一前一後也離開了。

院子裡恢複了安靜。

小廝手腳麻利地收拾著碗筷,陸起端來一盆熱水給陸久安淨臉。

“公子,還有一個多月就該過年了,老爺和大公子托人從閬東帶了一些茶葉吃食,已經放在庫房了。我們何時去街上采些年貨備著呢?”

“這麼快。”陸久安愣住,不知想到了什麼,笑道,“希望今年的年貨能多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當天夜裡,大雪凜凜,寒風瑟瑟,兩騎快馬頂著風雪急馳入京,在東大街巷口時分道揚鑣,一騎直接飛入宮門,另一騎轉道去了禦王府。

韓致正身披大氅在書房內挑燈夜讀兵書,聽到手下傳話,眉心微蹙:“來自漳州的急報?怎麼不直接送去宮中。”

手下恭敬道:“卑職不知,來人聲稱有十萬火急的事要稟告將軍。”

韓致凝眉片刻:“傳!”

手下得了令,迅速退下。不一會兒,一個身著玄色緊衣的男人進了書房,韓致一眼認出此人是永曦帝的心腹近衛,此番暗中跟著巡按和大理寺的人前去漳州查案。

韓致放下書卷,雙目如炬,沉聲問:“何事?”

來人簡單行了個禮,不作累述,直接將懷裡揣了一路的文書遞給韓致:“將軍請看。”接著便不敢直視他似地低下了頭。

屋內靜得落針可聞。

來人盯著自己的腳尖,不知過了多久。突然,一方硯台被掃到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傳信的近衛嚇了一個哆嗦,小心翼翼地抬頭覷了一眼,隻見這位令人聞風喪膽的鎮遠將軍此刻雙眼猩紅,死死盯著手中的文書,周圍彌漫著恐怖的氣息。

“這是真的?”韓致牢牢盯著玄衣近衛,一字一句問。聲音被壓在胸腔內,沾著潮濕的鐵鏽味。

近衛便被他身上那幾欲噬人的濃烈煞氣逼得一時不敢吱聲。

“本王在問你話!”韓致怒吼一聲,再也沒忍住,隨手撈起桌上的一物,看也不看,向著眼前之人砸去。

滾燙的茶水潑了近衛一身。

值守的侍衛手聽到動靜推門而入,見到地上一片狼藉,不動聲色摸上腰間利器。

韓致凶神惡煞的臉逼近他,近衛心驚膽戰,再也不敢遲疑,一五一十全部說出來:“是……是漳州查到的最新消息,千真萬確。”

韓致重重喘了一口出氣,太陽穴突突直跳,猶自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聽到的。

近衛屏息凝神,被韓致滔天的怒火嚇得不敢動彈。

韓致掐著文書的左手上暴起一根根青筋,最後把文書揉成一團,狠狠閉了閉雙眼。

“備馬。”

……

陸府最後一盞蠟燭被吹滅,兩個小童靠在門房後麵,尋了個安逸的姿勢,打了個哈欠淺淺入眠。

萬籟俱寂,突然,一陣驚天動地的敲門聲響起,把其中一個小童驚得摔在地上。

“大半夜的,發什麼瘋,都不睡覺的嗎。”小童嘀嘀咕咕抱怨著,從地上爬起來。

門板被拍得震天響,聽到動靜的五穀猛地從狗棚一躍而出,對著院門外狂吠不止。

被擾了清淨的小童忍著怒氣,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隔著門板叫,“來了來了,是誰啊。”

“開門!”回應他的又是一陣重重的砸門聲。

小童從大門縫隙看過去,嚇了一個機靈,趕緊把院門打開:“將軍夜半前來,所謂何事?陸大人已經早早就寢了……”

韓致沉默不語,推開擋路的小童,大步流星走到陸久安臥房前。伸手欲推開房門,卻又站定了,一動不動。

五穀已經認出韓致來,乖順地舔他垂在身側的手掌心。

響聲驚動了睡夢中的陸久安。

陸久安迷迷糊糊睜開眼,第一反應是家裡進賊了。

“院裡值守的小童莫不是睡死了過去。”陸久安從被窩裡鑽出來,一邊穿衣服一邊想,“五城兵馬司的人也該敲一敲了,天子腳下還有人膽敢行盜竊之事,真是不作為。”

陸久安點了蠟燭,大著膽子打開門,就著隱隱的燭光,陸久安覷見韓致伶伶立在門外,披頭散發的,身上落滿了雪,仿若茫茫野地裡一隻形影相吊的孤鴻。

“怎麼大半夜的過來。”窗戶也不翻了。

陸久安鬆了一口氣,伸手去牽他袖子下的手。這時候,韓致抬起頭看過來,一雙眼睛布滿了紅血絲。

陸久安這才察覺出異樣,心裡咯噔一聲,直覺韓致應該是遇到了什麼不好的事。

此時的韓致異常的脆弱,身體裡力氣仿佛被抽乾了,麻木地任由他牽著,好像片刻就要碎掉。

“韓朝日。”陸久安小心翼翼問,“你怎麼了?”

“久安。”韓致的聲音低不可聞,氣若遊絲道,“沐藺死了。”

“什麼?”陸久安仿佛沒聽清楚。

韓致伸手抱住他,高大的身軀沉甸甸壓在陸久安身上,帶著哭腔:“沐藺死了,死在了漳州。那個被害的權貴,是沐藺!”

第205章 第 205 章

陸久安一瞬間有些怔愣, 緊接著,鋪天蓋地的窒息感包圍過來,陸久安感覺自己無法呼吸了。

沐藺死了, 怎麼可能呢?

他幾個月前才寫信過來, 說自己在旅遊之地遊山玩水,好不快哉。

那旅遊之地叫什麼來著?

好像叫漳州……

“你是不是弄錯了韓朝日。”陸久安喃喃道, “這都過去多久了, 按照以往的經驗, 沐藺早就離開去了彆的地方了。”

韓致一聲不吭。

陸久安心裡湧上一股巨大的悲傷, 雙腳發軟,幾乎站立不住。

這件事太突然了,讓他完全無法接受,那身死的權貴,怎麼……怎麼就變成了沐藺呢。

陸久安眼前驀地閃過幾年來與沐藺相處的一幅幅畫麵。

有他狼狽不堪出現在縣令府外, 有他囂張跋扈著被自己忽悠吃蟲子, 也有他瀟灑不羈說要踏遍大周山河, 豪言壯語要寫一部沐藺遊記……

記憶如同走馬觀花, 到了最後,沐藺搖著折扇附庸風雅的身影慢慢淡去,像一麵斑駁的鏡子,在腦海裡龜裂成了碎片。

他與沐藺不過七年的交情, 尚且如此難受, 那韓致呢,他們是從小到大的摯友,他心裡該如何悲痛?

蠟燭燃儘最後一絲餘暉, 噗嗤一聲熄滅了,隻有慘白的月光照在雪地上, 陸久安回抱住韓致,靜靜站在房門口,寒風吹得兩人衣袂嗚嗚作響,如同悲鳴。

當天晚上,所有人都還在沉睡中,沐家長女沐挽弓扯了一匹快馬飛奔出城。

永義侯之子沐藺的死訊,一夜之間傳遍了整個晉南,震驚朝野。

沐藺在京城世家裡是出了名的紈絝子弟,整日遊手好閒,夥同一群狐朋狗友出入青樓狎妓問柳。

京中有名望的士族門閥對他最是頭痛,恨不得這個不學無術的小混球離得遠遠的,莫要禍害了其他貴族子弟。

直到沐藺在晉南玩膩了,去了應平,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雖然沐藺名聲差了點,但他到底是侯爺之子,身份顯赫,其祖上甚至是開國勳臣。現在一遭客死異鄉,大部分人都感到唏噓。

除了惋惜的,陸久安偶爾也會聽到一些幸災樂禍的聲音。

沐藺自來我行我素,因此在京中樹敵眾多,對他的議論褒貶不一。

“大好的年華啊,怎麼說沒就沒了。”祭酒撚著長須感歎,“老夫有幸受過永義侯恩惠,曾上門教導過沐小侯爺一段時間。沐小侯爺年少時確實有些頑劣,但好在天資聰慧,有一顆俠義心腸,本性不壞。”

蔡公雙也感歎:“漳州知府我聽說過其人,品性高潔,經常會收留一些無家可歸的孩童,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呢,難道其中有什麼誤會不成。”

祭酒道:“他殺了這麼一位達官貴人,即便是誤會,也難逃刑罰。”

陸久安掀起簾子進門,蔡公雙看到他雙目無神,大吃一驚:“哎喲陸司業,你臉色怎麼這麼憔悴,是不是公務太繁忙了,偶爾也要注意休息啊。”

陸久安沉默地搖搖頭。

“昨晚沒休息好嗎?”蔡公雙憂心忡忡地問。

“嗯。”陸久安聲音嘶啞,順勢道,“吹了點風,受涼了。”

“保重身體啊。”蔡公雙絮絮叨叨囑咐了一大通,陸久安依舊沒什麼精神的樣子,蔡公雙見狀便不再擾他清淨,轉身和祭酒繼續討論沐藺的事。

下午散了值,陸久安沒回自家小院,命車夫直接趕馬去了禦王府。

老管家迎麵走來,一臉焦急:“陸司業,你可算來了,你快勸勸禦王殿下吧。”

陸久安心中升起一絲怒火:“他打算餓死自己不成?”

“那倒沒有。”老管家道,“禦王這些天一直在院子裡練槍,從早上練到晚上,誰來了都不見,他心裡難受啊。”

老管家頭發白了不少,他算是看著沐藺長大的,沐藺的死,對他打擊也相當大。

陸久安垂下眼簾:“我知道了。”

禦王府諾大的後院,隻有紅纓槍劃破空氣的聲響,韓致脫了外麵的襖子,身上隻著一層薄薄的衣衫,渾身大汗淋漓,也不知道練了多久。

陸久安就這麼在旁邊靜靜看著,好不容易韓致停了下來,把紅纓槍往地上一插:“你來了。”

陸久安把地上的襖子撿起來給他穿上,離得近了,才注意到他嘴唇已經起了一層層乾裂的皮。

“昨天詹尾珠說,沐統領匆匆而彆,臨走之時隻做了一些簡單的交待。現如今朱雀營堆積了很多軍務。”

韓致低下頭看他,眼裡有許多來不及掩蓋的東西。過了良久,韓致像什麼都沒發生一般,平靜地說:“明日我會去朱雀營,在沐挽弓回來之前,暫時接管她手中的事務。”

看著這樣的韓致,陸久安心裡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第二天,獨自一人去宮中麵聖,請求永曦帝能允他去漳州查案。

座上的永曦帝垂首,從上往下看去,陸久安跪伏在地,他的肩背清瘦單薄,梅枝竹節一般的背脊微微彎曲著,被籠罩在寬大的官袍下。

半響,永曦帝緩緩道:“你和沐藺相交甚篤,所以你想為沐藺平案?”

陸久安心中難以遏製地一酸:“是,已臣對沐小侯爺的了解,他斷然不會做出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以至於招來這種殺身之禍。”

“朕能夠理解,也很痛心。”永曦皺眉,“事實上,你應該也清楚,禦史和大理司左寺丞已經先後前往漳州探查事情真相。”

“可你隻是一介司業。你讓朕以什麼名義許你去漳州?”

陸久安背脊驀然僵住。

他想起嶺山圍獵時,永曦帝對他說過的話:沒有權利,隻能處處掣肘。

這一次,回應永曦帝的,是陸久安長久的沉默。

元月中旬,家家戶戶開始到街上采集年貨,掛燈籠,貼對聯,為新年的到來做準備,到處充滿了喜氣洋洋的歡笑聲。

這樣熱鬨的氛圍裡,二十多輛囚車在士兵的押解下緩緩入京,漳州知府風光不複,衣衫襤褸蓬頭垢麵的,跪坐在囚車內痛哭流涕。

與囚車一起回京的,還有沐藺的棺槨。

陸久安站在人群裡,一眼就看到了隊伍前麵的沐挽弓,她的臉上不喜不悲,仿佛紅色棺木裡躺著的是與她素不相識的人。

棺木後麵,跟著一條長長的隊伍,皆是身著儒衫頭戴方巾,一眼望不到頭。

隨著棺木進了城門,後麵的隊伍默契地停了下來,齊齊彎腰對著棺木行了一禮,什麼也沒有說,轉身離開。

看到這一幕的蘇銘震驚道:“那些人是在做什麼?”

大理寺左寺丞之子恰巧就在旁邊,聞言垂淚道:“他們都是近郊的書生,從漳州一路行來,每過一個地方,當地的書生就會自發接替前一波人護送沐藺遺體回京。剛才離開的那一群人,徒步相送了兩天兩夜。”

蘇銘更加困惑了:“為什麼?”

大理寺左寺丞淚流滿麵:“因為沐小侯爺高風亮節!”

“他是為了這群書生死的,漳州知府為官不仁壞事做儘,他死有餘辜!”

不明所以的百姓跟著一起呐喊,撿起地上的石頭和爛菜葉子朝著囚車裡的人砸去。

每一個人都在大聲唾罵,追著囚車的方向慢慢離開了。

陸久安突然卸了力氣,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慢慢地,他喉嚨裡發出沉悶地笑聲:“沐藺居然是為了書生而死的,多可笑啊。”

“他明明最討厭的就是書生了。”

沐藺的死牽扯出了漳州知府埋藏已久的秘密,他做的事罪大惡極,被押入刑部,由都察院、大理寺、刑部三大法司共同會審。

韓致要赴案前聽審,無人膽敢阻攔,畢恭畢敬給他搬來一個太師椅,放置在衙門左邊的位置。

韓致不僅本人來了,還帶了陸久安在幕後旁聽。

大理寺主簿期期艾艾地勸阻:“禦王殿下,這不合規矩啊……”

韓致銳利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大理寺主簿嚇得腿肚子直抖,求助般看向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搖了搖頭,讓他退下。

隔著一道屏風,陸久安把堂前的審案過程聽得一清二楚。

“巡按大人已經查明真相,你且將罪行一一招來,自有錄筆官記錄,確認無誤後,你便在認罪書上簽字畫押,我等呈報陛下。”

昔日的漳州知府,今日的階下囚孫默木然跪在堂下,對大理寺卿的話充耳不聞。

大理寺卿大怒:“事到如今,你難道還妄想有誰能救你一命不成,提刑按察使因為反抗,已經被巡按大人當場格殺,你若有一字欺瞞,治你一個株連九族之罪。”

孫默這才有了反應,匍匐膝行幾步,求饒道:“全是我一個人做的,和我妻兒老母並無關聯。是我鬼迷心竅,我一開始真的是看那群孩子們可憐,才收養他們的。”

“那你後來怎麼會做出那等人神共憤的事。”

孫默恍惚道:“這些孩子,這些孩子被我養得太好了,一個個水靈靈的……”

“禽獸不如的東西。”刑部侍郎咬牙切齒地大罵一聲,“學政大人為何會自縊在家中。”

孫默道:“那個老東西,他撞見了我們的事,非說我們倒行逆施,要上書朝廷。這麼多人都參與了,怎麼能讓他活著離開。”

韓致麵無表情地問:“那沐藺呢,他一個侯爺之子,你說殺就殺。你當真以為天高皇帝遠,就無法無天了?”

孫默痛哭流涕地叫冤:“我沒有,我不知道他是沐小侯爺,我若是知道他的身份,怎麼會殺他。”

“都是那群書生。”孫默露出一個憎惡的表情,發了瘋一般咆哮,“那群書生趕都趕不走,一個個假仁假義的,竟然大言不慚說要替師報仇,說要為民請命。本官是知府,要說為民請命,也何該由本官來做。”

“沐小侯爺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他要是早一點拿出令牌不就好了。開弓沒有回頭箭,來不及了啊。待命的士兵已經把箭射出去了,本官阻止不了,他站在那群學子前頭,箭都往他身上射了,流了那麼多血,就算是華佗在世,也救不回來了。”

到了最後,孫默癱坐在地上,雙手抱頭,瘋瘋癲癲的全無形象可言。

……

三法司會審直到深夜才結束,孫默供認不諱,他圈養孩童聯合其他官員淫`穢`在先,殺死朝廷命官在後,按早律法數罪並罰,當淩遲處死。

孫默被押入大牢,由永曦帝裁決後即可行刑。

“漳州上下的官員沆瀣一氣,竟瞞天過海這麼久,好在今日終叫這群畜生伏法。”大理寺卿疲憊不堪,整理好案卷,起身告辭。

走出刑堂,韓致突然住了腳,眼眸裡泛著冷冰冰的殺氣:“你等我片刻。”說完朝著關押孫默的大牢走去。

陸久安什麼都沒問,背靠著大樹,一顆顆細數滿天繁星。

地牢裡的風陰冷滲人,吹過來時帶著一絲血腥味,模模糊糊中還有淒厲的哀嚎。

過了不知道多久,韓致從大牢裡走出來,漫不經心擦掉滿手的血汙:“走吧,去看看沐藺。”

第206章 第 206 章

街道上張燈結彩的, 門上貼滿了各式各樣的年畫。沐府大門外卻掛起了白幡。

沐挽弓直挺挺跪在靈堂前,旁邊鐵盆裡燃著紙錢,煙火繚繞。

堂內有兩個中年人, 頭上肩膀上落滿了紙灰, 哭得快要暈過去,臉色蠟白, 被侍女小心攙扶著。

這會兒的功夫, 已經有幾波素不相識的儒生從門外進來憑吊, 他們的手臂上個個都纏著一方白巾, 白巾上繡了一個“義”字,神色哀痛地上了一炷香,行了個禮後又自行離去。

沐藺是身中數箭而亡的,身上本來滿是血窟窿,不過現在已經換上了一套嶄新的壽衣。

他的遺·體從漳州一路而來, 因為寒冬臘月的, 加之用冰硝鎮存, 屍身並未腐壞, 隻是麵部看著僵硬慘白,仿佛睡過去了。

韓臨深也來了,站在韓致身邊,哭得雙眼紅腫。

陸久安稍微平複了一下情緒, 點了一注香, 沉默地跪在沐挽弓旁邊,默默往鐵盆裡燒紙錢。

這時候,又有幾人從門外結伴進來, 卻不是什麼儒生士大夫。作著武將打扮,應當與沐家不對付, 他們剛一露麵,剛才還哭著的中年夫婦立即情緒激動道:“滾出去,不需要你們在這兒假仁假義的。”

“怪不得沐家小子會死啊。”那幾人譏諷一笑,站在堂前,肆無忌憚地大聲討論,話裡話外都是冷嘲熱諷。

跪著的沐挽弓“噌”地從地上站起來,抄起門柱旁的木棍,二話不說朝著幾人下盤攻去,那幾人忙出手回防,邊躲邊退,罵罵咧咧退到門外。

“我管你們是哪個統領的部下,你們要是敢跨進來一步,我就打斷你們的腿。”沐挽弓毫不客氣地威脅。

隨即她收了木棍,臉色冷峻對著眾人道:“沐藺為了大周的國之棟梁而死,他沒有辱沒沐家門楣,誰都不準說三道四。”

衝突沒有影響陸久安分毫,他燒了銅錢紙,又從帶來的木匣裡拿出事先準備的好的紙紮,一並丟進去。

火焰瞬間大起,一圈煙灰盤旋至空中,仿佛沐藺真在世界的另一頭,將物品給接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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