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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什麼?”沐挽弓側頭問。

陸久安道:“我想著沐藺喜歡遊山玩水,在來之前,專門找了喪葬藝人做了幾雙鞋和一輛馬車。”

沐挽弓眼眶驀地紅了,眼底隱隱有淚光閃爍:“有心了。”

陸久安看著紙紮燃儘,這才站起來,走到沐挽弓麵前:“沐姐姐,我有一個問題。”

沐挽弓不著痕跡地擦掉眼淚:“你說。”

“你去漳州後,可有遇到一個叫耿淩的女子。”

沐挽弓想起那個一直守在沐藺身邊的人,點點頭,神情低落:“耿淩和我講了沐藺很多事。她告訴我,其實那天他們本來已經趕著馬車要出城了,大街上遇到了遊行的書生,沐藺好奇之下跟了過去。他們要是離開了,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陸久安不由自主地想,或許在這個陌生的世界,沐藺對耿淩來講,就是她的全部吧。現在沐藺走了,她便成了孤身一人。

“耿淩怎麼沒有跟著你回來。”

沐挽弓搖搖頭:“那孩子,心裡有想法。她想繼承沐藺的遺誌,去踏遍大周山河。”

這一刻,陸久安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對了,我差點忘了。”沐挽弓從屋裡拿出一本書,遞給陸久安,“耿淩托我給你的。”

陸久安以為是沐藺新寫的遊記,但是拿到手裡看見書本那一刻,陸久安心神震動。

這是當初沐藺第一次出行時,陸久安送給他的徐霞客遊記,書本紙頁已經泛黃,邊角打著卷,一看就知道主人經常拿在手裡摩挲翻閱。

翻開書頁,裡麵用筆密密麻麻寫滿注腳,陸久安透過這些字,仿佛看到了沐藺挑燈夜讀傾儘心血的畫麵。

沐挽弓道:“耿淩說,沐藺教會了她讀書寫字,所以她未來會接替沐藺寫完餘下的部分。”

陸久安一步步來到棺木前,把書放在沐藺身側。

“身前不釋卷,死後亦長伴,還是讓沐藺帶著吧。”

徐霞客遊記這本書,當初他怕沐藺看出端倪,所以將兩本書拆了重組而成。沐藺也曾向他質疑過此書是否為兩人所著。

現在耿淩接替沐藺續寫,仿佛冥冥之中,就注定了這個結局。

一語成讖啊。

元月二十,沐藺封棺下葬,墓地是永曦帝為其而擇,沐藺被敕封羽英侯。

次日,漳州知府,布政使等幾名主犯被押送刑場淩遲處死,其餘從犯罷黜的罷黜,流放的流放。

沐挽弓回了朱雀營,所有人重新投入自己的政務中,陸久安也好像忘了這件事,不再提起。

幾天後,一個晌午,小廝突然給他呈上來一封信。

“哪兒來的?”年底公務繁忙,陸久安剛整理完案卷,疲倦地問。

“驛使說來自漳州。”

信是沐藺死之前寫的,不知道送信的驛使在半道遇到了什麼事,導致信件姍姍來遲。

回信裡,沐藺對陸久安提到的流光鏡很是感興趣,再三詢問他世上當真有這樣的寶物嗎?

儘管還持著半信半疑的態度,但是在信的結尾,沐藺還是高興地表示回晉南以後,一定要見識下陸久安口中的“紀錄片”。

陸久安沉默片刻,把信紙折好,和著《沐藺遊記》的手稿,一同收入箱篋內。

春節很快到來,大周給眾官的假期長而舒適,從元月二十八至正月初七都是休假日,陸久安終於有了喘息的時間。

陸府陸陸續續收到其他人送來的拜年禮,有國子監的同僚,有昔日應平入朝為官的門徒子弟,甚至劉臥這群大老粗,在春節前夕也都提著果脯臘肉來拜年。

等陸久安一一回了禮,時間已經不知不覺到了除夕。

街上車水馬龍,鼓樂喧天,百姓們合家歡慶,趕至街頭湊熱鬨。

然而陸府宅院裡,卻是另一番景象。

陸起亦步亦趨跟在陸久安身後,看著他梳洗換衣,失落道:“大人今夜真不在家守歲麼?”

他早早就已經推了社裡的聚會,沐小侯爺的事讓大人黯然神傷了很長時間,他本來準備了許多有趣的玩意兒,打算讓自家大人好好開心一下的。

陸久安捏了捏他臉頰,安慰道:“謝謝陸起的好意,可是皇命不可違,明日大人再陪你。”

果然,下午的的時候,禦王府的馬車來到陸家大門外,把陸久安接到了宮中。

大周每年除夕都會設宮宴,六品以上官員皆需參與。不過永曦帝也不是那麼不近人情的皇帝,到了亥時,官員可自行選擇去留。

陸久安之所以對陸起那麼講,是因為他知道韓致會將他留宿禦王府。

兩人到的時候,宮中早已響起了絲竹管樂聲,不時有宮女太監們停下來對韓致行禮。

陸久安敏銳地察覺到身旁之人今夜有些不同。

“你是不是瞞著我什麼?”

韓致含糊其辭,難得神秘道:“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紫禁城內燈火輝煌,美人們身著曳地長袖的華麗服飾載歌載舞,重簷下的琉璃掛盞與妃嬪頭上的玉簪交相輝映,雖然眾官對接下來的流程如數家珍,但依舊看得目不轉睛。

不過今年的除夕夜,宮宴多了不一樣的東西。

永曦照例說了一些勉勵的話,賞下一些恩賜,接著道:“前段時間出了那樣的事,令朕痛心疾首。不過大周得以山河無恙,百姓安康,朕也知道,這些離不開諸卿的功勞。所以朕特意選在今日,給諸卿準備了一件禮物。”

隨著永曦帝一聲令下,遠處突然一聲巨響,一簇簇煙火尖嘯著衝入雲霄,在黑夜中轟然炸開來。

五顏六色的煙火跟花一樣,一朵接一朵不停地開,把半邊天空都照亮了,絢麗異常。

無人察覺的角落裡,韓致貼上來,話語裡情意拳拳:“久安,希望你喜歡。”

陸久安臉被酒熏得微微發紅。

他仰起脖子看得認真,那煙火似乎透過眼睛,把他胸膛裡蠢蠢欲動的火星子噗地點燃了,烈火燒至四肢百骸,熾熱而滾燙。

時隔這麼多年,他陸久安,終於又真真切切地看到了煙火。

待皇帝告訴眾人,煙火乃研究所研製出來之後,文武百官也更加深刻地意識到研究所的重要性,之前反對的人一時之間百感交集,再也沒有提出異議。

回府的路上,陸久安坐在馬車裡,還能聽見道路兩旁的百姓對剛才那一幕議論不止。

床.笫之間陸久安很少主動,但是今夜,韓致明顯感受到懷裡人的熱情,陸久安拋開羞.恥,大膽地纏著韓將軍,兩人一直到深夜,才沉沉睡去。

正月初十,陸久安因為政績斐然,德義有聞,外加舉薦之功,被永曦帝擢升兩級,授職常極士,正式位居三公九卿之下的六士之列。

第207章 第 207 章

常極士是正五品官, 這個官職最初設於前朝十三年,後幾度被廢除,直到永曦帝繼位, 才恢複這個官職。

雖然隻是五品官, 但權利極大。上一個常極官在任時,就曾做過一件轟轟烈烈的大事, 提出了京郊變法, 雖然結果以常極士被貶而不了了之。

簡而言之, 常極士察京畿四野, 享直斷之權。做好了,能為百姓謀福鳴冤,做不好,能起逆亂之禍,所以非忠心耿耿才乾卓越之人不可擔之。

這麼一個官職, 是革故鼎新的不二人選, 永曦帝突然複置這個職位, 其用意不言而喻。

“永曦帝, 野心不小啊。”

但同時,陸久安心裡不可避免地升起一個疑問,永曦帝為何會從一開始,就對自己交付這種近乎絕對的信任?

讓他作為太子少傅教導儲君也就罷了, 大周這麼多經天緯地的治世之才, 常極士這麼一個至關重要的職位,為什麼會落到他的頭上?

一般來講,帝王家生性多疑, 製衡馭人之術那是使得爐火純青,何況永曦帝這樣的老狐狸。

這份信任來得實在匪夷所思, 以至讓他都有些受寵若驚。就算是因著韓致的關係,那也不該草率。

而且看永曦帝平時對自己的態度,也不像知道了他倆關係的樣子。

陸久安就這個問題曾問過韓致,韓致也表示不知:“我唯一能夠肯定的是,皇兄不會害你的,他這麼做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陸久安也不是一個自尋煩惱的人,既然聖心無法揣摩,那就順其自然好了。

新官上任,陸久安著手的第一件事,就是整治晉南城內的治安問題。

劉臥等人在五城兵馬司任職,相當於現代的城管部門了,對晉南城最是熟悉,曾經不止一次地在陸久安麵前談起過城中詬病。

雞鳴狗盜之事暫且不提,晉南城裡的乞丐太多了。

與戰火紛亂的年代不同,大周國富民強繁榮昌盛,天子腳下,竟還有這麼多無家可歸的人。

陸久安專門找了一個日子,和韓致一同來到五城兵馬司的衙署,詢問他們是如何處理這事的。

指揮使唉聲歎氣道:“隻能將他們驅逐到城外嘛。陸大人,韓將軍,你要體諒我們呐。上頭不出法令,我們也隻能采用這種簡單粗暴的法子。要不然整個晉南城都是叫花子,像什麼話,你說是不是?”

陸久安表示理解:“那能不能向指揮使借些人手。”

指揮使十分爽快:“能助陸常極士一臂之力,是本官的榮幸。”

結果指揮使安排的人一到,陸久安樂了,原因無他,來的三十多個人全是老熟人。

“這指揮使還挺會來事兒的嘛。”

這些都是曾經的應平衙役,經過陸久安的精心調教,早就深諳他的工作習慣。無需再用額外的時間進行磨合,就能配合得相得益彰。

趙老三也很高興:“大人,你有什麼安排儘管吩咐,時隔一年,我們終於又能聽你差遣了。”

陸久安命屬下即刻出城,打探清楚這群乞丐現今何處,有多少人。

這群屬下辦事極快,不出一天便回來複命。

原來那群無家可歸的人被統一驅趕出城後,就聚集在城門口,白天向過路的行人乞食,晚上就縮在城牆下麵,撿些樹葉枯草覆體,總計兩百人之眾。

“冬天太冷了,有十多個孩子沒熬過去,死掉了。”

“屍體呢?”韓致問。

劉臥似有不忍:“守城的士兵用草席一裹,丟到了亂葬崗,估計早就叫野狗啃得隻剩骨頭了。”

又是孩子。

如果這群人不能妥善安置,漳州那樣的慘案,早晚有一天會重蹈覆轍。

在搞清楚大致情況後,陸久安就開始著手下一步,將那群乞丐通通聚集到一處。

這群乞丐一開始提心吊膽的,以為官府要捉拿他們下大牢,拚命地反抗,結果看到熱騰騰的粥後,都走不動路了。

乞丐們蹲在地上吃得狼吞虎咽,陸久安坐廊簷下托腮看著,還在人群裡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蓬頭垢麵的小男孩也認出了他,睜著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朝陸久安飛撲過來,身旁的婦人趕緊將他按住:“不要衝撞了官老爺。”說完小心翼翼地看了陸久安一眼,又看了看凶神惡煞的韓致,唯恐他們發怒。

小男孩惴惴不安地掰弄手指頭:“娘,這就是我跟你說的,給我饅頭吃,還讓我藏好錢的大哥哥。”

趙老三安撫百姓已經得心應手:“你們放心吧,陸大人勤政愛民,隻要你們安分守己,是不會為難你們的。”

陸久安把小男孩抱在懷裡,摸了摸他的腦袋,笑著問韓致:“你們瞧這孩子,像不像苗苗小時候。”

韓致果真側頭打量兩眼:“不像。”

趙老三也附和:“苗苗當時瘦多了,跟個猴兒似的。”說著忽然想到什麼,不可置信道,“大人,你該不會要將這對孤兒寡母的收留進府上吧?”

陸大人宅心仁厚,當初就往府裡撿了兩個小孩,他越想越覺得有這個可能。

陸久安好笑道:“你以為我現在還住的是應平縣衙那麼大的地方嗎?”

等這群人填飽了肚子,陸久安又給吏目們下了另一道命令:“悉數探明他們各自情況。”

要說這群昔日的下屬不愧是應平縣衙特訓出來的,陸久安隻是簡單吩咐了一句,他們就立刻心領神會,把兩百多號人調查得一清二楚,幾日後,給陸久安奉上了一份詳細的名單。

趙老三搓著雙手嬉皮笑臉地邀功:“大人,你看我們久不理事,做得可還入你眼,不曾生疏吧?”

陸久安拿起第一份名單,隻見上麵寫著:

“衛琴,女,晉南奉河縣人,家住陽穀村,虛歲41,四肢健全,家裡隻剩一人,不識字,能乾粗活,鞋底納得不錯。”報告後麵,寫明了流浪的原因。

陸久安誇獎道:“辦得不錯,有賞。”

趙老三立即眉開眼笑。

這是一份非常合格的調查報告,個人身份、家中親屬、可有傍身技等內容一應俱全,後麵的報告也都是按照這種標準書寫的,清楚明了。

陸久安又接連看了幾份,指著一處不太明白的地方問:“你這個上麵寫的,家產一夜散儘無以為繼是怎麼一回事。”

趙老三湊過來看了一眼:“哦,這個啊,屬下還有一點印象,說是家宅讓人收走了,具體的就不清楚了,對方不願多講。”

陸久安聽了也隻是淡淡點了個頭,未置一詞。等看完所有報告,趙老三滿懷期待地問:“大人,接下來還有什麼部署?”

陸久安道:“你們的任務已經完成。”

“彆趕我們走啊大人。”一旁的劉臥急忙表忠心,“屬下願為你效犬馬之勞。”

陸久安:“……”

哎,這劉臥,陸久安簡直不知道該說他什麼好了。

“一人不侍二主,告訴你多少次了。”陸久安道,“凡事要動腦子,謹言慎行。你以為還是應平麼,在這天子腳下皇城之中,到處都是達官貴要。你要是再這麼口無遮攔下去,早晚禍從口出。”

劉臥笑得沒心沒肺,也不知道聽進去了多少。

陸久安總覺的自己是在對牛彈琴,多少有些鬱卒:“也不知道當初把你從應平提拔上來是好是壞。”

他給每人發下一筆賞銀:“五城兵馬司對城內情況最為熟悉,所以才找了你們來。現在事情辦完了,還拘著你們,指揮使該說我得寸進尺了。來日方長,你們回去吧。”

趙老三等人走後,陸久安抽出其中幾份名單,喚來衙署裡三個長得人高馬大的侍衛,吩咐道:“這幾人是好吃懶做的,將他們遣送回去,交給當地官府好好改造,若是屢教不改,該懲罰就懲罰。”

接著,他又抽出幾張名單,給了三個長相和氣的侍衛:“這幾人隻是出門在外暫時遇到了困難,你們負責送回家。到家了他們會補上路費,你們照實收取,不得有半分訛詐,若叫本官知曉了,革職處理。”

而那些無家可歸的,就幫他們找個雜活,能夠安身立命即可。

“還有缺胳膊少腿的。”韓致翻了下剩餘的名單,“掃地也得有手,店家願意收嗎。”

這群殘疾人有男有女,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被拒之門外。

事實上,陸久安一開始對這群人也是無計可施,後來想到現代那些身殘誌堅的人,靠著街頭寫字,盲人按摩等特殊工作不也活得好好的,心裡又有了主意。

他見了這群人,先是直言不諱地告訴他們,官府不會一直供養他們,要想活命,就隻能自食其力。

接著話鋒一轉:“不過我們為人父母官的,自當為民請命,所以也不能完全置你們於不顧,本官可以做主尋人教授你們一些傍身的技能,你們可願意學習。”

一番恩威並施,這群人果然急不可待地答應下來,跪在地上對著陸久安千恩萬謝。

隨後陸久安便在衙署專門辟了一塊兒地,請來不同的工藝師傅坐館教授,當然也不能免費教,由官府先行墊付,等這群人學有所成賺了錢後再慢慢歸還。

陸久安按不同的情況分門彆類安置好,到了最後,就隻剩下沒有勞動力的小孩以及體力不支的孤寡老人,這兩撥人站在一個院子裡,整一個弱勢群體。

“這下又如何是好啊。”有下屬問。

如何是好?當然是建立孤兒院和養老院了。

其實在這之前,以朝廷的名義建立這種類似於社會福利院的機構是有的,不過因為開銷巨大以及中人謀私,慢慢的就名存實亡,以至最後銷聲匿跡了。

陸久安上奏此事時,一如既往地招到了反對。不過因為有漳州知府這個前車之鑒,這一次,陸久安很輕易地就說服了永曦帝和各位官吏。

五月,大周各地正式建立孤兒院和養老院以恤孤幼,收養棄嬰。凡民有15歲以下,60歲以上單老孤稚不能自存者,皆可前往。

兩個福利院提供宿舍,醫療等基本的保障,除此之外,孤兒院還另設學堂,負責教書育人,直至成年。

於此同時,為了防止出現中飽私囊,逋負侵吞的貪默事件,朝廷從上至下製定了一條嚴格的監管製度,不僅需要府州官吏查勘,朝廷也會專派禦史下到地方,進行不定期的巡視。

期間,雲落城傳信韓致:雪擁十二騎掌握了撻蠻一些新的動向,鎮遠將軍決定回邊陲議事。

第208章 第 208 章

自從位列五品之後, 陸久安就有了上朝參政的資格,他是文官,站在左列, 與身為武官的韓致彼此隻隔了幾個身位, 眾臣議事時,隻需稍稍一抬頭就能和韓致眼神交彙。

然而他與韓致以文臣武將並列朝堂不過短短一個月, 還沒來得及好好享受攜手共治的日子, 韓將軍就離開了晉南。

不過對於朝會, 陸久安連續上了兩個月餘, 體會了一把什麼叫比雞起得早,比狗睡得晚,再也沒有了以前電視劇裡的濾鏡,如今心裡隻剩疲憊。

大周王朝規定五日一小朝,十日一大朝, 到了永曦帝這一代, 因為他勤於政事, 朝會時間更是縮至三日一小朝, 五日一大朝。

每逢朝會日,天邊曙光未現,陸久安就得地從床上起來,更衣洗漱, 整理儀容, 趕到點卯前到午門集合。

金水橋等候時,不得做出任何諸如咳嗽、吐痰、擁擠等失儀動作,否則會被負責糾察的鴻臚寺和禦史記錄在冊, 放到朝堂上進行公開批評。

不僅如此,朝會一開就是兩個時辰, 第一次上朝時陸久安還沉浸於總算能見識到文武百官一同上奏議事的激動心情中,什麼都沒準備。

要不是韓致偷偷摸摸往他袖子裡塞了幾塊酥香糕,他那天得饑腸轆轆地撐到結束。

這天午夜時分,陸久安照例被鬨鈴聲吵醒,他從床上半死不活地睜開眼睛,看了一眼外麵黑黢黢的院子,生無可戀地想:還是做司業好,不用上朝。這做高官的日子簡直比現代社畜還要辛苦。

他關了手機,懶得去書房丟回辦公室了,直接塞入枕頭底下。

等一切收拾收拾完畢,隔壁屋子的陸起一邊打著哈欠一邊走出來,手裡提著一個包裹:“大人,這個彆忘了。昨天晚上膳夫提前為你做了朝食,還有罐子裡的,是用小火熬製的羹湯,大人記得趁熱喝,能暖胃。”

“知道了。”陸久安習慣性地抬手揉了他一把,看他睡眼惺忪的,催他回房,“以後這種事情,下人伺候就行了,你白天還有自己的公務要忙。”

說起這個,陸起就生了一肚子的氣:“我看那小廝懶死得了,幾次三番忘了給大人備食,罰了幾次都不長記性,交給他我不放心。”

“那就換其他人來。”陸久安道:“回頭你讓那小廝去看看大夫,我總感覺他應該是身體原因所致。”

“還有你啊,小小年紀也彆老想著操心,再不濟大人就上街隨便吃點什麼東西,我還能餓死自己不成,快回去了啊。”

陸久安一步三倒地上了馬車,馬夫是韓致從自個兒府上親自挑的人,訓練有素,一身腱子肉,趕起來車穩穩當當。陸久安一坐上去,就枕著軟墊抓緊補覺。

結果這一覺睡得太沉,直到馬車到了地方,陸久安方從夢中驚醒過來,狼吞虎咽吃了兩口,覺得今日這糕點頗對胃口,又往袖子裡塞了幾塊。

下車經過馬夫身邊時,陸久安突然想起什麼,一拍腦袋:“怎麼給忘了,丁辛,車上有一罐羹湯,不曾動過,你替我喝了吧。”

……

午門外已經列隊站了不少人,按照尊卑次序,陸久安找到自己的位置。他的後邊是吏部郎中,正五品,已經年過半百,總是眉眼耷拉著,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

這會兒,這位吏部郎中雙手虛虛按在肚子上方,因為寬大的官袍遮掩著,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他的動作,陸久安隔得近,一眼瞧出他身體欠安。

陸久安本著尊老愛幼的美德和同朝之誼,主動關懷道:“程大人,你是不是脾胃不適?”

吏部郎中聲音虛弱:“老毛病了,早上沒墊食,現在腹中微微有些疼痛。”

陸久安飛快掃了一眼禦史和鴻臚寺的方向,這兩人在隊伍的儘頭,正好抓到給事中撓癢癢,這會兒忙著抄小報告,沒空理會他人。於是貼近吏部郎中,袖子一抖,三塊壓得方方正正的糕點落在郎中手心。

吏部郎中心領神會,默不作聲地收起來。

兩人的動作不過須臾,竟連前後左右都沒察覺出來。

陸久安壓低聲音道:“程大人,這是家廚備的山藥紅棗方糕,性溫,可養胃補脾。”

“多謝了。”

吏部郎中性格內斂,不理外務,兩人平時並沒有什麼交集。還是陸久安任職常極士班列他前麵以後,才互相打了照麵,不過關係也僅僅止步於點頭作揖了,像今天這樣的對話,還是破天荒第一次。

陸久安微微側過身子,掩護他吃完方糕。

吏部郎中臉色稍有好轉,他抹掉嘴角的殘渣,讚歎道:“這方糕細密綿軟,甜而不膩,香鮮味美。”

陸久安:“膳夫無事喜歡專研食譜,每天變著花樣做不同的早點,程大人若是瞧得上,趕明兒我給你帶一盒。”

“陸大人有口福。”吏部郎中歎了口氣:“哎,以前年少輕狂,以為不吃飯也行,經常餓著肚子挺一上午,結果身子骨拖垮了。現在年紀越來越大,熬不住,朝會時間太早了,來不及吃早飯。”

“可不是嘛。”陸久安深有同感。

由於聊得太過儘興,兩人竟誰都沒注意到禦史來到了附近。

“陸常極士。”禦史難得抓住陸久安小辮子,唯恐錯過機會,趕緊記下一筆,“交頭接耳,失儀。”

陸久安:“……”

卯時一到,文武百官陸陸續續過金水橋到金鑾殿,行禮三遍後,朝會正式開始。

今日的堂上依舊是老生常談,工部尚書和戶部尚書為了水泥路的鋪設又起了衝突,兩人乾起嘴仗互不相讓,陸久安強撐著眼皮聽了一會兒,仗著排在朝班行列的後麵,便低頭悄悄打起了瞌睡。

眾臣奏事的聲音也成了催眠曲,迷迷糊糊中,突然“咚”地一聲響,嚇得陸久安一個哆嗦,以為自己渾水摸魚被發現了,趕緊睜開眼,原來是有一位文官體力不支,當場暈倒了過去。

陸久安定睛一看,躺在地上的人不是吏部郎中程大人嗎?

剛才還聊得好好,怎麼現在躺在地上臉色發白,已經人事不知了。

這一場變故堪稱提神醒腦,陸久安看到原先還沒精打采的那群人一瞬間如同雷鋒附體,前後左右的文武百官紛紛圍了上去。

其中兩位孔武有力的武將合力將吏部郎中攙扶起來,董惠林袖袍一撩死死掐住他人中,還有一位太監忙不迭去太醫院請禦醫了,因為跑得太急,還在平地上摔了一跤。

朝堂之上一時人仰馬翻。

等太醫匆匆趕來往吏部郎中身上施了兩針,吏部郎中才悠悠轉醒轉醒。

太醫接著又把脈問了幾個問題,經診斷,吏部郎中是因為脾虛不足所致,稍作休息,平時注意飲食便無大礙。

陸久安在一旁越聽越覺得這個症狀怎麼似曾相識,這不就是低血糖嗎?頓時懊惱不已,剛才怎麼沒給吏部郎中多一些糕點呢。

最後吏部郎中被永曦帝特許回府休息幾日,等身子養好後再回衙署公務。

好不容易下了朝,他前腳剛踏出殿外,東蘭太監後腳就找到他,讓他去禦書房一趟。

陸久安跟在東蘭後麵,一路上揣測著永曦帝召見他所為何事,莫不是上班摸魚時真被發現了?

結果永曦帝一開口,卻是和今日吏部郎中暈厥有關:“朝臣堂上奏疏時暈倒並非首例,陸久安,依你之見,可有什麼良策?”

陸久安腦袋發懵,下意識差點把“推遲朝會”脫口而出。

永曦帝見他不答,戲謔道:“平日裡你伶牙俐齒的,怎麼也有啞口無言的時候?”

陸久安無言,我倒是能說,您老倒是會聽啊。

永曦帝體恤臣子固然令人欣慰,但朝會的製度也確實讓人深惡痛絕。

彆看永曦帝現在這會兒慈眉善目的,經過這一年多的君臣相處,陸久安真正見識了永曦帝為了大周平日怎麼廢寢忘食的,敬業程度也就明朝的朱元璋能與之相提並論。

也因此,陸久安大致摸清了這位君王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永曦帝要做一個勵精圖治的皇帝,最好是建立一個史無前例的泱泱大國,萬世永昌!

這麼一個工作狂,讓他來提意見,推遲朝會減少朝會次數這種與之向相左的話肯定會被他當場駁回,那麼隻能想一個折中的法子。

可這一時半會兒,突然讓他獻計,他上哪兒想去。

陸久安隻能硬著頭皮道:“臣暫無頭緒,請陛下容臣緩幾天,再給陛下一個深思熟慮後的答複。”

永曦帝大度揮手,給了他半個月的時間。

陸久安揣著這麼一個燙手山芋冥思苦想多日依舊無果,正巧這時候蘇銘找上來,神神秘秘給了他一份箴貼。

陸久安問:“這是什麼?”

蘇銘擠眉弄眼道:“鹿鳴雅社的社長想要邀請你參加君子節遊街,可惜他不認識你,就求到我這兒來,托我務必勸你前去。”

鹿鳴雅社陸久安也曾有耳聞,和彆的文人結社相差無幾,都是由名人雅士聚集在一起的會社,偶爾舉辦一下詩會,怡情山林流觴曲水,在晉南士子圈名聲相當響亮。

不過鹿鳴雅社的人可不這麼認為,他們自詡比一般的詩社更高雅。

活動的與會者,隻邀請雅社認可的上流賢達。要麼文采蘇俊在文壇名聲顯赫,要麼容貌昳麗風流灑脫,這兩樣總得占其一。反正入會條件苛刻,很多文人士子費儘心思地到死也沒擠進去,算是大周的一個高級交際圈。

就是不知道他被鹿鳴雅社主動邀請,會是哪一種原因了。

第209章 第 209 章

陸久安又問:“那君子節遊街又是怎麼回事?”

蘇銘攬住他肩膀, 把他往屋裡帶:“哦,這個可有的說了。”

君子節遊街顧名思義,便是在節日當天, 由晉南有名的美男子上街巡遊。

這個節日本來是沒有的, 也是鹿鳴雅社為了附庸風雅專門搞出來的,結果喜歡美色的人太多, 久而久之, 就這麼被保留了下來。

到了那天, 真正是萬人空巷, 無論男女老少,都會一擁到街上去瞻仰美男的風采。

陸久安蠢蠢欲動,原主的容貌在閬東就風靡一時,被鹿鳴雅社的士人邀請也在意料之中,他看了下日期, 正值休沐日。

陸久安還有個問題比較在意:“我們在朝中做官, 這麼出去拋頭露麵的, 不好吧?”

蘇銘乾脆道:“又不是什麼傷天害理的不義之事, 放心吧,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大人們也喜歡看熱鬨,永曦帝默許了。”

陸起慫恿他:“聽說昨年謹安王也去了, 他一介王爺都能去, 大人怎麼不能去。”

陸久安奇道:“你又是從哪兒聽來的?”

陸起道:“君子節快到了,新聞社的記者們都在討論啊。據說今年晉南四美有望聚首,我們的記者已經摩拳擦掌準備做一篇君子節遊街特彆報道了。”

也好, 陸久安把公務一推,反正現在手頭上的工作也沒什麼頭緒。

正好可以趁韓朝日不在, 體驗一把潘安擲果盈車的感受。

君子節遊街在六月初十,按照箴貼上的地址,陸久安先得去東城君子蘭院與其他人會麵。

由於雅社成員效仿楚人的高冠博帶,陸久安讓華彩坊的繡娘製了一套紅色闊領寬袖長衫,佩金絲革帶腰係玉飾。

陸久安還是在鮮衣怒馬的年紀才會作這麼張揚明豔的打扮,剛一穿上,饒是府上朝夕相處的仆人也不禁看呆了。

陸起麵紅耳赤,暈乎乎道:“大人真乃神仙下凡也。”

丁辛趕馬把他送到君子蘭院,不知道是不是陸久安的錯覺,他提著衣擺下馬車時,馬夫丁辛明顯欲言又止,陸久安不明所以,站在原地看他:“你有什麼話直說便是。”

丁辛垂著腦袋不敢直視他,喉嚨滾動兩下後,最後選擇了沉默。

陸久安好笑,韓朝日訓的兵怎麼性格和他如出一轍:“今日大街上估計比較熱鬨,你去彆的地方轉轉,到了申時來這兒接我便是。”

“保護大人是屬下的職責。”丁辛木木回答,說完後把車趕到一旁的柳樹下,雙手報臂靠在廂壁上開始閉目養神。

陸久安也知道拗不過他,便隨他去了。

蘇銘早就侯在君子蘭院,見他來了,雙眼一亮,迫不及待迎上來,不由自主地出聲讚歎道:“久安今日好風采。”

陸久安笑吟吟回:“彼此彼此!”

兩人邊聊邊進了君子蘭院,陸久安抬眼一看,一瞬間恍若誤入了百花爭豔的園林,裡麵的男人個個麵如冠玉龍姿鳳章,並且俊得千姿百態,直令人眼花繚亂。

這些男人要是放在現代,可是一點兒也不輸電影節紅毯上的明星們。

陸久安看得目不轉睛,這時候有個胭脂浮粉的男人迎麵走來,看到他,陸久安總算明白,為什麼有的男人即使化了妝卻一點也不顯女氣。

蘇銘為兩人互作介紹,原來男人就是鹿鳴雅社的社長芮薑,給他遞箴貼的那一位。

“早就聽聞陸探花大名,今日終於得以一見,幸會。”芮薑向他點頭致意。

院子裡的男人豪不掩飾眼裡的欣賞之色,肆無忌憚地打量著陸久安。

芮薑對他的到來很是高興。陸久安架不住他的熱情,被引著四處結交,院內遊走一圈下來,陸久安接連看到好幾個熟人,院裡的人也認識了個大半。

謹安王也來了,這次他沒有帶上小世子,一個人獨自站在角落,抬頭負手,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觀賞那一簇探出牆頭的淩霄,整個人清冷得與這一片格格不入。

“兩位應該認識,就不用我為你們做介紹了。”

謹安王仿佛早就知道他會來一樣,露出一個雪鬆霧柏般的笑容:“陸常極士,咱們很有緣。”

陸久安不置可否:“天子腳下,抬頭不見低頭見,很正常。”

謹安王偏著腦袋略顯疑惑道:“你好像不是很喜歡我,事出總得有因,我能問問,我是做了什麼讓你討厭的事麼?”

謹安王這樣仿若謫仙一般的人,要說討厭還真算不上,陸久安隻不過不想與他打交道而已:“謹安王多慮了,人生在世,何必執著彆人的看法,活出自我便好。”

謹安王聽了他這話,眉眼一瞬間生動起來,仿佛找到了同道中人,笑容也不再浮於表麵:“陸常極士心有慧根,與佛有緣。”

陸久安還謹記著韓朝日的話,可沒想投其所好,所以聽了並沒有接話。

殊料謹安王又問:“靜蘭寺去過嗎?”

陸久安搖頭:“不曾。”

“可惜。”謹安王難掩遺憾,不過片刻就調整了神色,邀請道,“靜蘭寺香火鼎盛,每年前去求神拜佛的俗客絡繹不絕。何時有機會,陸常極士隨我一同去靜蘭寺拜拜佛祖吧。”

“……”這謹安王果然像傳說中那般癡迷佛法之道,明明是個i人,怎麼一聊起跟佛有關的話題就滔滔不絕。

陸久安婉拒道:“再說吧。”

這時候,又有一波人從外麵進來,陸久安隨意一瞟,竟是位熟人,兵部侍郎之子謝邑,他在應平任職時欽點的心理醫生。於是趁機找了個借口從謹安王身邊溜之大吉。

謝邑明顯也看到了他,同旁人簡單打過招呼後直奔陸久安而來。

兩人自從回到晉南後,相見的次數屈指可數,現在見他整個人精神麵貌全然不複往日,想來已經徹底走出了家裡人帶來的陰影中。

兩人舊識相聚,有說不完的話,陸久安關懷道:“你現在還專研心理谘詢嗎?”

“不曾落下。”隨後謝邑露出一個苦笑:“然而一身本領無處施展,也就府裡的小廝願意配合我了,我又不是大夫,尋常百姓哪裡會主動尋我。”

陸久安立刻明白問題出在了哪裡,給他指路道:“你們這是沒找準方向,令尊不是兵部侍郎嗎?”

謝邑怔愣:“對,你是想讓家父給我在宮中謀份差事嗎?。”

陸久安見他一點就通,欣慰道:“沒錯,兵部和刑部兩個職能部門平日多有往來。以令尊的身份,在刑部為你謀份差事不難,刑部犯人多的是,屆時還怕沒機會嗎?”

畢竟犯罪心理學也是心理研究的一部分。

謝邑黯然搖頭:“家父不會同意的。”

“不必喪氣,這隻是其一。若是此法行不通,你就換個思路。”

“你剛才不是說百姓不會主動尋你嗎?山不去就你你就去就山,你可以同另外兩人組織一場全國心理普查活動,下鄉深入基層了解百姓。這事有些辛苦,但若是成功,無論於你還是於大周都受益匪淺。”

雖然有些詞難以理解,但串在一起連蒙帶猜的,謝邑還是明白了個大概。

謝邑一瞬間豁然開朗,激動地站起身,對著陸久安長揖一禮:“多謝大人指點迷津。”

陸久安笑著擺手:“小事一樁,不足掛齒。”

兩人又東拉西扯地聊了會兒家常,這時候芮薑找了過來,告訴他時辰已到,按照往年遊街的順序,晉南四雅需要走在最前麵。

陸久安錯愕不已,指著自己問:“我是晉南四雅?”

芮薑肯定道:“晉南四雅並非一層不變的,陸公子豐神俊朗,晉南四雅你占得一席。”

那原來的四雅之一豈不是被他給擠了出去,他環顧四周,果然在人群裡發現了一雙怨懟的眼睛。

是冷寧阮,他惡狠狠地看著陸久安,恨不得要將他生吞活剝了似的。

原來如此。

陸久安默道兩聲罪過,在冷寧阮的凝視下,伸手接過了那朵象征著晉南四雅的蘭花,彆在帽子上。

遊街並非陸久安想象中的徒步行走,而是乘坐一輛寬約八尺有餘的馬車,那車廂也不是完全封閉的,隻用薄紗簾子稍稍擋住,裡麵的人做什麼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第一輛馬車由晉南四雅的人一塊兒同坐,陸久安也因此知道了其他三位的身份。

韓昭和戚霽儀自不必說,他早有所料。

戚霽儀今日穿了一件月牙白的輕衫,與他耳側那朵蘭花相得映彰,見了陸久安,微微向他點了個頭,算是打過招呼。

最後一位陸久安不曾見過,名叫祝嶽。

祝嶽與他們三人的風格截然不同,高鼻深眉,臉上續了一圈粗狂的絡腮胡,此刻衣衫大敞歪歪斜斜地躺在馬車內,露出肌肉分明的胸腹,豪放程度讓陸久安歎為觀止。

祝嶽看到陸久安,雙眼突然一眯,下了馬車,大步流星走到陸久安跟前,一錯不錯地端詳他。

兩人距離不過寸許,陸久安甚至能感覺到對方呼吸噴灑在臉上的熱度。

“呃……”陸久安不知其意,正打算開口詢問,祝嶽突然退後半步,露出一個吊兒郎當的笑容,嘴巴微微翹起,吹出一個一波三折的口哨:“美人。”

陸久安猝不及防下,被他在臉上十分輕佻地摸了一把,登時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趕緊退遠些了。這位大爺,性取向不會有問題吧!

祝嶽見他防人跟防賊似的,叉腰哈哈大笑,聲如洪鐘。

冷寧阮在不遠處恨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戚霽儀淡淡看了祝嶽一眼,冷聲道:“他也是你能碰的?是嫌命太長了嗎?”

這話乍一聽以為是在維護陸久安,但稍稍轉個彎就能明白,戚霽儀這是在暗中警告祝嶽呢。

這兩人是又什麼關係?

不等陸久安細想,祝嶽懶洋洋撓了撓後腦勺,嬉皮笑臉沒個正經:“嗯,開個玩笑嘛,美人莫要生氣。”

陸久安打了個寒顫,決定離這位有多遠是多遠。

馬車很快按照既定的路線緩緩駛出。

街道兩旁的人瘋狂地大聲尖叫,緊緊簇擁在馬車後麵,拿出絲絹花朵往車上丟去,不一會兒,馬車內就堆滿了各式各樣的物品。

韓昭和戚霽儀表情冷淡,像兩座冰山迎麵矗立,隻有祝嶽側身倚在圍欄前,享受一般伸長了胳膊,去摸遞到麵前的手。

陸起被夾在人流當中寸步難行,拚了命地朝車頭的陸久安揮手。

“這是我家公子!真的,辛卯年探花,之前一直在應平做縣令的,公子我在這兒,公子!”

可惜聲音很快被淹沒在喧囂下。

陸久安從未體驗過這種眾星捧月的感覺,簡直和粉絲見麵會一樣,挑起車簾看得新奇。

起初陸久安還興致勃勃的,然而隨著馬車遊走了大半個城池後,他就受不了了。

這群女人個個如狼似虎的,越到後邊膽子越發大了起來,開始對著車上的人上下其手,陸久安不堪其擾,找了個機會,半道溜走了。

陸久安頭發淩亂,帽子也歪了,衣服上還蓋了七八個黑乎乎的手印,也不知道用什麼沾染的,整個人狼狽不堪。

陸久安想起祝嶽來者不拒,臉上脖子上密密麻麻全是女人的胭脂紅唇,感歎晉南民風開放之餘,不禁懷念起應平的好來。

遭不住遭不住,城市太可怕,他想回農村。

陸久安逃難一般偷偷摸摸避開人群,嘈雜的歡呼聲在身後漸漸消失,他回到君子蘭院時,丁辛果然還侯在原處,連姿勢都不曾改變。

丁辛看到陸久安出現時也是微微一愣,接著神情變得一言難儘。

陸久安福至心靈,突然明白了他早上和此時此刻欲言又止的真正含義。

“都是誤會,我什麼都沒做,彆跟你家將軍什麼都彙報!”

第二天的每日要聞,果然有很大篇幅都是關於君子節遊街的報道。

文章繪聲繪色地描述了當時熱鬨的場景,要聞正中間還有一副畫,畫中人身著紅衣朗眉星目,正一手撩開車簾,探出半截身子打量四周,仿佛天神在俯瞰人間。

第210章 第 210 章

陸久安參加君子節遊街也並非毫無收獲, 因為就在他回來後沒兩三天,突然靈光乍現,想到了一個絕佳的計策, 來應對永曦帝拋出來的難題。

那就是在朝會過程當中, 設立一道堂食流程。

朝會主要分為政務彙報和上奏議事兩個重要的部分,在他看來, 既然沒辦法推遲上朝時間, 那麼政務彙報完畢間隙添加一項中間就餐環節補充能量, 完全沒有任何問題。

而陸久安也已經想好了充分的理由。

“其一, 不僅可以解了百官們肚束三篾的煩惱,還能體現陛下一片恤臣愛民的仁厚之心。”

“其二,文臣武將關係不似非常融洽,常常因為一點兒雞毛蒜皮的小事大動乾戈,臣以為, 隻是沒有什麼合適的時機讓他們心平氣和地了解彼此罷了。臣之前提出的軍訓, 其實就佐證了, 隻要讓他們坐下來好好談談, 是能夠化乾戈為玉帛的。”

永曦淡淡問:“雞毛蒜皮的小事?比如說?”

陸久安輕咳兩聲:“比如禦史會在殿前糾百司失儀之事。”

永曦帝笑:“你倒是會記仇。”

陸久安之前因為和吏部郎中密語,被監察禦史當著文武百官的麵大聲宣讀以示懲戒。

“臣可不是為了私欲。”陸久安趕緊道,當時不僅陸久安在列,董惠因為林撓癢癢也被拎出來當眾批評了。

其實陸久安倒是無所謂, 但是都給事中臉色難看, 一看就氣得不輕。

正好民以食為天,這些事若是放在食堂這種相對輕鬆的環境下談,說不定還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永曦帝朝他戲謔地看過來, 陸久安問心無愧,坦坦蕩蕩地回視過去。

一旁侍立的東蘭公公聽了全程, 此刻走出來道:“照奴才看呐,陸常極士這個主意挺不錯,這種無傷大雅的事,完全不必拿到陛下麵前來擾了您的清淨。”

永曦帝最終還是采納了他的建議,並且立刻喚來一位宮人,將事情吩咐下去。

“父皇。”這時候,韓臨深一腳跨入禦書房,見了陸久安,高興道:“陸少師,您也在啊。”

陸久安雖然還掛名太子少師,但是韓臨深平日的課業由顏太傅和詹事府督促,再加上他身為太子,一舉一動受到了更加嚴格的管束,因此私下裡兩人也很少相見。

今日他處理完永曦帝交給他的政務,便死纏爛打地想跟著陸久安出宮玩會兒。

韓臨深依偎在永曦帝身邊,皇帝伸出一隻手摸了摸韓臨深的發頂,顯然十分享受太子的眷念。

“臨深,做了太子後,就不可像以前那般貪玩好耍了,萬事當以國事為重。”

“我不是為了玩。”韓臨深可憐巴巴道,“我就是想出去看看。”

陸久安也勸:“陛下,勞逸結合,臨深去外邊走走也好,這樣方能洞若觀火。”

韓臨深感激地對陸久安咧齒一笑,永曦帝無奈道:“既然你少師也幫著你說話,那就準你一天外出的時間。”

韓臨深登時高興地跳起來:“謝父皇。”

出了殿門,行了兩三米,韓臨深突然想起什麼:“福安,你去寢宮幫我拿個物什。算了,還是我自己跑一趟,陸少師,你且等等。”

說完匆匆跑回自己殿宮,不一會兒,手裡抱著一件稀奇古怪的東西過來。那玩意兒兩邊各有一個精致的馴鹿銅雕,四蹄朝外,如意花樣的琺琅表麵,兩隻銀製小蛇正盤旋起舞。

“這是給陸起帶的。”仿佛知道陸久安要詢問似的,不等他開口,韓臨深就眉飛色舞地介紹起來,“這個是西蒙國番使帶來的稀罕物,宮裡有且隻有三件,連皇後娘娘都沒有,父皇賜了我兩件。”

西蒙北疆乃是大周的邦交國,三個國家國力相當,因此心照不宣地維持著表麵的和平,偶爾會派使臣互相交流。

陸久安不忍潑他冷水:“陸起在新聞社擔任主編,恐怕沒辦法抽時間陪你啊。”

“我知道,我就是很久沒看到過他了,想去見見他。”陸起把物件用一張紅織錦毛氈小心翼翼裹起來,交給福安:“抱好了,摔壞了就把你腦袋敲碎。”

……

宮人效率奇快,不到一天時間就將朝會食堂布置完畢,於是第二次上朝,所有人例行彙報完政務後,就被太監們引到偏殿享用朝食。

雖然隻是清粥小菜一類的食物,但是能在又困又餓的時候吃上一頓熱乎乎的飽飯,文武百官依舊感動得淚眼朦朧,激動地對著大殿一直叩喊“皇恩浩蕩”。

而得知堂食竟是由陸久安促成的以後,所有人都感到不可思議。

戶部尚書道:“以前陸久安一出現在金鑾殿,要麼說驚人之言,要麼行非常之事,哪一次不是把好好的朝會搞的雞飛狗跳。他一上奏,我老是提心吊膽的,總擔心有什麼不好的事發生。沒想到有朝一日,還能為我們這群老骨頭謀福呢。”

正好那段時間,一位巡撫去了江州應平,回到京城後對陸久安大加讚賞。

“應平在陸大人的治理下欣欣向容,他是位不可多得的良才啊。大周建立以來,何曾出現過縣令官離開後,當地的老百姓還給建生祠立生碑的。”

“巡撫大人莫要誇大其詞,我看之前陛下賜職時,讀的那些政績,也不過如此嘛。王際昌曾任職的安予縣也是人丁大增,糧食大產。”

“王際昌最後位極人臣,成了大閣老。”巡撫提醒道,“若是我說,那兒的百姓都夜不閉戶的,你又待如何?未能親眼所見,你們是無法體會我初入應平時的震撼的。”

巡撫回憶自己的經曆過的點點滴滴:“你們見過四通八達的開闊大道嗎?見過準點報時的鐘樓嗎?還有你們絕對想不到,那裡有一個金鑾殿那麼大的守藏室,可供所有人進去觀閱。”

幾乎所有人都對巡撫口中的應平產生了濃烈的好奇心。對陸久安的態度也改觀了不少。

當然也有例外。

比如有一次東閣大學士和文淵閣大學士因為軍餉的問題起了爭執,兩人各執一詞互不相讓。

最後文淵閣大學士靠著耍無賴略勝一籌,東閣大學士嚴終以被他在大庭廣眾之下狠狠羞辱了一番,氣得他回了衙署大發雷霆。

“蠻不講理,世界上怎麼會有這等厚顏無恥之徒。”

“那老家夥是詭辯,你抱令守律不懂變通,當然是吵不過他了,要想治他。”文華殿大學士一指東大街,“得去找陸久安,那個滑頭,方能與那老家夥決一勝負。”

不過朝中兩位大學士的恩怨情仇,陸久安就不得而知了,

他正捏著一疊卷張發難。

隻見這疊卷張最上麵的那一頁寫著:

田采全,男,37歲……家產一夜散儘無以為繼,流落街頭靠行乞為生。

赫然是上次處理城中乞丐事件後遺留下來的,因為語焉不詳,陸久安總有些在意。

江預從門外進來,抱拳行禮後,交給陸久安一份調查結果。

之前陸久安在國子監做司業時,江預五個護衛一直沒有用武之地,現在陸久安做了常極士,正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陸久安便將他們提拔上來,專門調查那些不便交個外人處理的事。

陸久安一手展開密條,一目十行看下去,一邊聽江預彙報:“我經多發打聽,還問了田采全的四鄰,得知他們家流落街頭前,唯一的兒子曾生了一場大病,病還沒好,就拖家帶口的離開了。”

“奇怪。”陸久安卻死死皺著眉頭,“要是生病的話,為何當初趙老三他們詢問時田采全諱莫如深,這裡麵肯定還有彆的隱情。”

陸久安摸著下巴想了片刻,決定親自去田采全的老家看看。

田采全乃兆陵人士,原來的家宅安置在安福縣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陸久安走在路上打量四周,見這一帶屬於膏腴沃野,田裡的莊稼都長勢極好。

“就是前麵了。”江預指著一顆老槐樹的房屋道。

“那在這兒停車吧,我們走過去。”陸久安吩咐道。

丁辛聞言勒停馬車,江預等人下了馬,把韁繩栓在一旁的樹樁上。

前方有一條小溪,流水潺潺,幾個八九歲的小孩兒蹲在水邊撈泥鰍,見了陸久安等人,都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們瞧,眼裡全是好奇。

“小孩兒,過來。”陸久安從兜裡掏出幾顆五顏六色的糖果,往上拋了拋,“哥哥問你們幾個事。”

其中三個男孩膽子比較大,互相對視一眼,甩掉手裡的水,兔子一般衝到陸久安麵前,渴望地看著他手裡的糖果。

“看你們誰答得又快又準,第一個問題。”陸久安道,“你們村現在一共幾戶人家。”

“四十八戶。”一個小孩兒當先搶道。

“咦?”付文鑫不禁疑惑,“你怎麼會這麼清楚,不會是胡口亂謅的吧?”

小孩兒生氣地大聲道:“我爹是裡正。”

原來如此,陸久安把手攤開:“糖果有桃子味,橙子味,葡萄味和荔枝味,你喜歡什麼味道,自己挑一個吧。”

小孩兒選了一顆葡萄味,小心翼翼拽在手心。

小溪旁邊的幾個孩子見了這一幕,本來還有些害怕的,這時候也不禁慢慢靠近。

“好了,下一個問題。”陸久安問,“有誰知道田有章怎麼生病的嗎?”

田有章就是田采全的兒子。

幾個小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回答不上來。

陸久安皺起眉頭,果然都不知道嗎?

一個小女孩怯怯地看了陸久安一眼,細弱蚊聲:“大哥哥,我知道。我住田叔隔壁,有天我家貓爬到他房頂上了,我去找貓,聽到嬸子跟田叔說,有章落井裡生病的。”

“你們村的井在何方?”

小女孩朝竹林旁邊指了指,那個地方離田采全的家分明隔著一大段距離。

“在那裡,不過裡正爺爺讓人在那圍了個護欄,不許我們去玩了。”

無緣無故的,裡正怎麼會讓人在井邊加護欄,除非他知道田有章落井一事。

這算是意外收獲了,陸久安微微笑了笑:“乖孩子,這個問題比較難,給你兩顆。”

其他小孩兒見她喜滋滋地收了糖,不由著急起來。

“好了,我手裡還有的是,下一個問題,村裡最近有發生什麼奇怪的事嗎?”

“我知道我知道。”幾個小孩兒七嘴八舌地說起自己的見聞,“前兩天山下出現一頭野豬,把莊稼給糟蹋了。”

“玉真婆婆摔了一跤。”

“我家裡的狗不知道從哪裡捉了一隻鳥,可好看了。”

……

陸久安苦笑不得,是他失策了,對於小孩兒來講,好像隻要是沒有見過的事都比較奇怪。

於是陸久安換了個說法:“村裡來過什麼奇怪的人沒嗎?”

隻見幾個小孩兒想了想,還是剛才的小女孩:“有,田叔家來過一個官老爺。”

話音剛落,裡正的兒子大聲嚷嚷,“不對不對,那不是官老爺,我爹說,那隻是丈量土地的衙差。”

後來陸久安又接連問了幾個問題,但也沒得到什麼有用的信息:“好了,你們先去玩吧。”

江預早已在小孩兒說出落井的秘事後就去查看那井了,這時候走回來,對著陸久安搖了搖頭。

“我們去看看田采全的家宅。”

田采全把房屋賣給了另外一戶人家,這戶人是外地來的,對田采全的事知之甚少,陸久安向他們表明身份後,裡裡外外搜尋了一番,也沒發現什麼奇怪的地方。

“家產散儘?”陸久安眉頭微蹙,“你說田采全家的財產隻剩房子和家裡一些物什了,他們沒有田麼?”

江預搖頭:“田家隻有七分水田,一畝八分旱田,早就賣出去了。”

“賣給誰了?”

江預臉上露出愧色:“這個卑職沒細問。”

幾人又去了裡正家。裡正果然知道不少,在問到田有章落井一事時,他本不語多言,陸久安拿身份壓他,他才慢慢說出來。

“田家那小子不是一般落井那麼簡單,他是撞了水鬼,被拖下去的。”裡正神神叨叨言罷,雙手合十說了幾聲阿彌陀佛。

屋子裡吹來一陣冷風,四角仙桌上供著的香煙嫋嫋而起,一切顯得詭異又窒息。

江預等人都是一米八的大高個,不知怎麼的,聽了裡正這番話,隻覺得毛骨悚然,全身汗毛都炸起來了。

陸久安卻冷冷喝道:“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繼續說!”

裡正苦哈哈道:“田家找了好多大夫都沒治好,聽說半夜尋來了一位和尚,坐在天有章病床前念經誦佛了一整完,竟然就好了。”

“陸大人,你們可不要說出去啊,水鬼耳朵靈,讓他聽到了,又要找來了。”

這就是田采全不肯說出來的原因麼?愚昧!

還有那個衙差,在得知丈量的是田采全的土地後,不知為什麼,陸久安有一種恐怖的直覺,兩件事必然有關聯,於是離開田家村後,陸久安帶著人直奔縣衙而去。

縣令正舒舒服服躺在椅子上享受溫香在懷,陸久安乍一造訪,他嚇得把美人往地上一推,連滾帶爬起來。

縣令惴惴不安地行了個禮:“不知大人前來所謂何事。”

陸久安簡明扼要:“把田家村的魚鱗圖冊找出來,本官要審查。”

縣令看了主簿一眼,主簿俯首走上前來,支支吾吾:“大人來得不巧,魚鱗冊正巧讓布政使司的上官提走了。”

陸久安冷笑,若非他曾經就任過縣令,對縣衙裡的事務了如指掌,還真讓他給糊弄過去了。

“廢什麼話,不要讓本官說第二遍。”

陸久安刀子一般的目光落在縣令身上,仿佛下一刻就要將他就地正法,縣令再也不敢生出彆的心思,踢了旁邊的主簿一腳,罵道:“還不快去叫人搬來。”

很快幾名衙差搬來了厚厚一摞文書。

魚鱗圖冊記錄了土地的數量,坐落位置,編號,四至等詳細信息。

而和土地的有關的典、押租、佃、賣等交易行為,需得到官府過割賦稅,經過官府加蓋官印方能生效。所以要想知道田采全把土地賣給了誰,魚鱗圖冊一查便請清楚楚。

田家的土地從古到今經過了多次交易,從原來的三畝多漲到後來的四畝多。

然後到了田采全手裡後,把土地佃給了一位張姓佃農,佃農又將佃權交易給了宋氏,幾經轉折,直到田采全無力收回土地,最後賣了出去,買主是一位叫許桑多的人。

不過到這兒還未完,這塊兒地後來又幾經易手,付文鑫不耐煩地推開主簿:“婆婆媽媽的,誰要聽你講那麼多。”

他嘩啦啦直接翻到最後一麵,突然愣住了:“咦?”

江預擰起眉頭:“是誰?”

付文鑫抬頭看向陸久安,不可思議道:“靜蘭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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