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卿這一次沒有再用“您”來稱呼對方。
他輕嗅玫瑰的清香,好似在親吻交疊的花瓣,隔著遙遠的距離,他依然體會到對麵的情感多麼熱烈而治愈蟲心。
然而麵對如此真摯的愛,路卿卻還是說:但是抱歉,恕我不能接受你的心意。
他喜歡榜一給蟲的感覺,喜歡榜一的體貼與溫暖,但這不是愛。
隨便答應,對他們兩個的未來都有影響
路卿:或許,我們可以做朋友。
Lu7in:好。
*
萊登發現,最近老大好像格外的愉悅。
他如刀鋒般冷厲的眉峰會舒展,紅眸會噙著似水的柔意,身邊的兄弟都說是冰山開化百年難遇。
萊登發現引起老大不正常的原因就來自於那隻終端。
經過他的縝密思考,以及對他的細細觀察,嚴重懷疑——老大,戀愛了。
可能是陷入熱戀,也可能是正在追求某位雄蟲閣下。
就在他苦思冥想是哪知雄蟲與老大的交際較多,一張溫潤的臉不由自主地跳入萊登的腦海。
他咽了口唾沫,不會是那位——和老大對打的……雄蟲?
艾勒特做飯的手藝並不算好。
老洛克完全不知道他從小教育的雌蟲對廚藝一竅不通。
所以曾經送往盧卡西的那些飯菜,都是艾勒特隨意燒製而成的失敗之作。
若是被老洛克發現,他最寵愛的大雄子吃的就是這麼一些黑暗料理,怕不是會被氣死。
但其實艾勒特一直有學習做飯的意思。
他喜歡的雄蟲樣樣精通,不論是廚藝、手工、園林還是很多很多。
他想學會一些能力,能和路卿一起做,至少不再是倒忙。
艾勒特租借學校裡的烹飪室做飯,早在調任之後就開始了。
剛開始租出廚房的管理者還有些稀奇,少將職稱的雌蟲雷打不動地來這裡做飯,一周來五次,久而久之他嫌麻煩,乾脆把備用鑰匙直接借給他用。
艾勒特就著視頻,回想路卿是如何教他的,一點一點揉著麵團學習做飯。
他的力氣大一些,星網上推薦他做一些有關麵食一類的東西。
他想到路卿愛吃湯團,於是學習如何做湯團,結果第一次就以半生不熟的粉麵團子結束。
路卿離開的那天後,艾勒特才從軍部回歸。
他得到調令,邀請他去帝國軍事大學做執行教官,老洛克知道,替他欣然答應。
這次沒有什麼可以帶給雄蟲的禮物,艾勒特想起雄蟲曾在提過書中那些平淡幸福的感情,例如一隻蟲為另一隻蟲下廚。
他不懂,但他看得出雄蟲很喜歡,便租下學校的廚房,準備偷偷做一些什麼,給他一個驚喜。
但他高估自己的實力,做出的東西四不像,還弄得滿身麵粉。於是重整旗鼓,連續做到傍晚完成一份還算像樣的作品。
不是生的,味道還算不錯。
艾勒特滿心期待地想路卿會是什麼表情,會高興嗎?
當他步入家門,老洛克正坐在搖椅上一邊享受身旁雌蟲的撫摸,一邊喝著紅酒。
他急切的步伐稍稍放慢,深入骨髓的鞭撻讓他會將洛克家主所謂的一些規矩牢記於心。
“艾勒特,我叫你處理的那隻不知死活的蟲子呢?”老洛克皺起眉,大聲地叫住雌蟲。
他不耐地用手上握著的皮鞭敲打桌麵,卻不知眼前的向他俯首的軍雌更加不耐。
“所有證據都收集完畢了,家主。”
“……”
“你手裡的是什麼?”老洛克用鞭子點點艾勒特裝湯團的保溫盒。
“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罷了。”艾勒特畢恭畢敬地說。
“滾吧。”老洛克對待雌蟲的態度總是這般隨意而暴烈,艾勒特習慣了,反而因收到準許而心跳愈發快得跳動。
快一個月沒有見到路卿,他好想他。
然而打開門,空蕩蕩的房間讓艾勒特的心頭發慌。
他是從花園進來的,沒有看見有其他蟲影,廚房銜接飯廳,玻璃門敞開沿路能看見裡麵的空缺。
也就是說,他不在這些地方。
路卿是洛克家不能言說的籠中之鳥,平日所呆及的地方除去臥室、廚房、便是後院的花園。
除了這些他還會去哪裡?
艾勒特發了瘋地尋找路卿的影子,卻什麼也沒有。這些舉動被老洛克看見,自然便是一頓不由分說地訓斥:“你在乾什麼?”
聽到這熟悉的質問聲,艾勒特恍然想起家中還有老洛克在。
“家主,路卿閣下去哪兒了?”
“你說那個廢物?”老洛克冷笑一聲:“他要離家出走,所以我就把他趕出家門了。”
……離家?艾勒特的眸中掠過一抹茫然之色。
“蟲崽子翅膀硬了,嗬嗬,想出門單乾,我這雄父怎麼能阻止得住他呢?”
“說到底隻是隔了一層血緣關係罷了。”
“好了。”
紅酒杯的玻璃底磕到桌麵,發出清脆的聲響,老洛克語氣摻雜了一些連他都沒發覺的煩躁。
“你該去做正事了。我這裡還有幾個蟲需要你去處理,艾勒特。”
回憶就到這裡結束。
那十幾顆湯圓最後都被他倒進垃圾鬥中。
蟲來蟲往,他本未想到給雄蟲做飯,卻看見那個曾拿路卿手帕的亞雌,提著粉色的食盒與他觸而不及的玫瑰交談。
“看你沒吃飯,今天正好多做了一些……吃嗎?”
亞雌是和路卿一樣的溫柔長相,柔順的金發擱置在耳後,露出瑩白的耳垂。
他微微笑著,眼底是艾勒特再熟悉不過的眼神。
是迷戀的眼神。
艾勒特隻看見路卿開口,卻聽不見他到底說了些什麼。
亞雌笑了,把食盒揭開,遞給他一雙筷子。
從胸口燒至五臟六腑的感覺原來是這般滋味,艾勒特的喉嚨乾澀,不知道是嫉妒更多一些,還是苦澀更多一些。
他沒資格評判路卿會和誰吃飯。
*
路卿在書書的規勸下,答應品嘗並指導尼亞做的藥膳。
“怎麼樣?”尼亞的水藍色眼眸一眨一眨地盯著路卿將那一小塊肉送入口中。
路卿實事求是:“有點老。”
“啊。”尼亞抿緊唇瓣,垂下來的眼簾頗有幾分可憐的意味:“可能是炸太久了。”
“會很難吃嘛。”
“不會。”路卿放下筷子:“很好吃。”
“繼續保持就好。”
尼亞收起飯盒:“那我還能來找你試吃嘛。”
路卿點頭:“可以。”
尼亞又綻開笑容:“好~”
尼亞走後,路卿收到一條來自榜一大佬的短信。
Lu7in:您喜歡吃什麼呢。
路卿挑起眉梢,略微有些詫異。
前不久他們還在聊一些景色優美的地方,現在就聊上吃的。
他想了想,回了一句看似玩笑話的反問。
路卿:這次是要送吃的嗎?
Lu7in:您要嗎?
路卿搭在屏幕上的指尖微頓:為什麼。
為什麼?
艾勒特呼吸沉重地目視著這三個字,握住通訊器的手背凸起兩股青筋。
該怎麼回答?
回答得不好,會不會被路卿看出問題?
路卿看著屢次出現的“對方正在輸入中……”,口中溢出一聲輕歎。
路卿:我不挑。
路卿:隻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歡。
第57章
艾勒特微微一愣, 隻覺得眼前的字又小又密,他看不清也看不懂。
他緩緩呼出一口氣。
隻要是他做的都喜歡……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嗎?艾勒特感覺腦海裡好像有什麼爆開了,暖融融的流液從纏亂的思緒中溢出, 流至身體百骸,連指尖都有些許戰栗。
Lu7in:您有什麼忌口嗎?
艾勒特不放心, 他生怕自己想錯意思,平白尷尬惹雄蟲笑話,試探性地問道。
路卿指尖稍頓:沒有忌口。
路卿:你擅長做什麼就做什麼,我都吃。
Lu7in:好。
相處近十五年的時光,艾勒特察覺自己竟連雄蟲的喜好都不太清楚,隻知道他愛吃糯米湯團。
艾勒特做過近一百多的團子,試吃了一百多, 黏糊的糯米皮子粘著在食管乃至胃的感覺並不好受, 他深刻理解到團子不能多吃的道理。思來想去,便想在團子的基礎上再做一些正常的吃食給他送去。
隻是路卿的範圍太廣,他隻能憑借幼時的記憶和星網上的營養食譜來摸索著弄出一份合理的餐品。
周末學校放假, 許久未聯係的小雄蟲打來電話, 詢問路卿是否回家。
安飛宇興致衝衝:“我的卿啊, 今天晚上帶著我家寶貝來你家蹭飯, 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叫我一聲。”
一場交易單方麵在電話中決定。
路卿想想家中的存貨好像所剩不多, 光用庭院裡的菜好像還不夠三隻半的蟲塞牙縫,於是收拾一下回家附近的生鮮市場買食材。
書書這幾天一直呆在寢室監視有無特殊的情況,都快觀察膩了,平時路卿上課,它也不能過去打擾雄蟲上課。
今天一改先前的鬱鬱寡歡, 書書瞬間鬥誌昂揚,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 和路卿快快樂樂一起出門。
路卿學習速度很快,他對挑揀蔬菜和肉類無師自通,三個月的生活讓他對超市的布局了如指掌,選取菜肉總能精準找到位置不錯而又便宜的好食材。
“書書,糖醋排骨想吃嗎?”這幾天一直做藥膳的菜,他久違想吃換成一些開胃的家常。
書書:“我愛,我大愛!”
書書站在路卿的肩膀上,如同沙場點兵的將領,居高臨下地俯視這些紅紅綠綠的食材,一臉高深莫測地流下欲望的口水。
“醬爆茄子,酸辣豆腐羹,清蒸魚~”書書補充幾個想吃的菜單,路卿對照書書和安飛宇的喜好,發現兩者之間出奇的相似,幾乎可以立刻出去就結拜。
除了一個愛吃清蒸魚、一個指名要鬆鼠桂魚。
周末的市場是蟲流彙集的地方,越早的食材越新鮮越好,早早被其他蟲撿走。
路卿來過多次,知道部分商區的魚質量不錯。
有一家賣桂魚的商戶是一個中年的雄蟲,進購的每批魚都質量很好。
書書緊緊貼在玻璃缸前,明知道玻璃缸無法被打碎更無法捉出裡麵的小魚,它還是眼巴巴地看著,口水都快流出來。
萬物有靈,真有魚能感受到隱身書書的氣息,在靠近玻璃的一刻,迅速四散開來。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路卿的注視嚇跑了眾魚。
“嘿,小夥子,幾天沒看見你了啊。”中年老板笑著迎上來,餘光一掃恰好看見遠遠遊開的魚,忍不住笑道:“哈哈哈哈,連魚都知道你是個身經百戰的專家,你看最肥的那條跑得最勤快,都要沒影咯。”
路卿隔著玻璃指了其中兩條:“老板,這兩條撈出來給我看看。”
“又是擂台賽?”中年老板笑著打趣道,每次路卿過來買魚,都會挑出幾條撈出來選出最順眼的那條,老傳統了。
路卿笑了笑:“我想選一條緊實一些的。”
老板用長杆網兜撈出那兩條魚,隨意地丟進一個巨大的袋子中:“這兩條?”
路卿點頭:“嗯。”
選桂魚魚不僅看他的鱗片有無脫落,魚鰓是否掀開有紅血絲,眼球還得清亮突出有朝氣。路卿上手掰開魚的嘴巴,又按按它的腹部,隨後對老板說:“這條吧。”
“另外一條呢?”老板笑問道。
路卿:“已經買到想要的那條了。”
裝袋稱重的時候,路卿聽到不遠處的動靜,微微抬頭。
“又是隔壁那家。”老板嘖了一聲,無奈說道,“我也不是想詆毀那一家老板,可他賣的魚都是加藥水的,現在看起來活蹦亂跳,吃起來要不這個問題,要不那個問題,上次拿他們那兒的魚換我們家的魚,我同意了,當天晚上燒出一條皮都厚得咬不動的魚,不就是他們用藥水灌得嘛,真是的。”
“都是養魚的,誰不懂加特製生長激素的桂魚會會皮更厚,為了保護自己的身體不受危險侵襲啊?哦,皮沒了魚肉也沒剩多少,真當是剝皮魚了——”
老板的絮絮叨叨勾出書書的好奇心,一晃神便已飛到另一頭張望:“我去看看,皮厚的魚長啥樣啊?”
路卿付完錢,拎著新鮮的魚去隔壁蟲流眾多的商家走去,書書飛得高,從上往下看,將發生什麼儘收眼底。
“……路路子!”書書小聲地叫道,纖細的牙簽手臂像模像樣地招了招,豆子眼滿是興奮。
“你快看,你絕對想不到是誰!”
“書書,我們要回去了,零食你還買不買?”路卿沒有擠進蟲群的欲望,隻是在靠近蟲群的地方說,恰時從渾濁的氣流中捕捉到一股鐵鏽的冷滯氣味,言下一頓,視線定定地望向氣味所屬的方向。
蟲群密集,雖烏泱泱一片,還是能看見銀灰色的發頂。
艾勒特的灰發較為少見,身高腿長,蟲素的氣味也有極其強硬的壓迫性。
隊伍聲音嘈雜,但依舊能隱隱聽見一道陌生雄蟲的聲音粗聲粗氣地傳出:
“你在質疑我的魚?我們店的魚最新鮮,哪裡有死的,這不是誣陷嗎。”
這家的店主一副老好蟲的模樣,方正臉粗眉毛,嗓音雖沙啞粗糲,但神情動作卻一點也不少,又是捂著胸口抽氣,又是左看右看然後無奈搖頭。
“你說你不會挑魚,讓我幫你看看哪條魚新鮮,好,我幫你挑了,你卻說他是一條死魚。大家夥看看,是死魚嗎?”店主舉著拿盆裝了魚的大紅盆給大家看,裡麵的魚確實活蹦亂跳的,很精神。
艾勒特的眉心攏起一抹褶皺,眼眸似鋒刃銳利地刺向老板故意避開的雙目:“你的這條魚內部毫無生機,現在不死,很快也會死。”
老板張開嘴就是狡辯:“確實會死啊,上上下下拿來拿去挑來挑去的,能不死嗎?”
“你也是先殺魚再吃吧,你見過有蟲生吃魚的嗎?有嗎?”
靠近老板那一側的顧客都在說“是啊是啊”幫老板講話,有些蟲都是路卿買魚時走過路過常常會看見的“熟蟲”,推薦周邊的顧客過來買魚。
書書在上麵看得津津有味,這一場蟲懟蟲的好戲才剛剛開始,艾勒特卻說:“那我不要這條魚,換一條。”
他沒空在這裡爭。
老板揚起音調:“什麼?換一條?我這魚拿進拿出都快死了,你叫我換一條?你這是敲詐啊。”
艾勒特抬起眼:“你要如何?”
老板說:“買下這條魚。”
周邊的蟲嘰嘰喳喳地討論都在瞧個熱鬨,他們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可不妨礙他們吃瓜。
艾勒特的聲線十分冷硬,穿透力強,仿佛敲擊在每隻在場蟲的耳膜上:“抱歉,如果是這條死魚,閣下還是賣給彆的蟲吧。”語罷轉身便走。
他給雄蟲做的必須得是最好的,包括食材,包括廚藝。而這條魚魚珠,縱使有一身氣力,還是掩飾不住它死氣沉沉的內在,隻要發現這一點,不管好不好吃他都不會去買。
老板急了:“怎麼可以這樣啊。”
他撕扯著嗓子,假意哭道:“沒道理啊,雌蟲當眾罵蟲啦,欺負我年紀大,孤寡一蟲是不是。”
艾勒特摸清老板的脾性,就是耍無賴,仗著一些雌蟲臉皮薄,看著他一隻雄蟲蹲坐在地上哭,會覺得不好意思然後付錢買下死掉的魚。
但他隻在意一隻雄蟲,對他來說除了路卿以外的雄蟲並不能左右他的心緒。
“隨便。”
一場鬨劇結束,冷淡的眉眼輕輕轉向身前愛湊熱鬨的旁觀蟲,頗有禮貌地說:“這位閣下,能讓一下嗎。”
“誒,誒你彆走……啊。”老板撐著地麵要搖搖晃晃剛想起身,卻腳沒站穩,一屁股又坐上去。
冷汗浸濕了他的後頸,他後知後覺地察覺到,艾勒特能放出隻針對他一隻蟲的蟲素,這種氣味不像是與雄蟲纏綿時的纏綿和勾蟲,而是割破他神經的尖刀,強行滲透進他緊縮的毛孔,再撐開漲大。
不能惹。老板心驚膽戰地想,連滾帶爬得起來,沒有再說一句話。
艾勒特從蟲群中出來,一身白色休閒的便服和黑色的長褲,正好與路卿是反過來的色調。
暗色的皮膚延伸於領口之下,灰白色的頭發不似平日的那般粗硬,而是柔軟地置於腦後。
艾勒特的著裝發生變化,連帶暗紅色的眸子都顯得清澈而明鏡,整隻蟲乖順許多,也難怪對麵的老板敢和一隻高大的雌蟲對著乾。
艾勒特走過那片魚區,麵上冷然地到處看,心中卻十分苦惱。
他能看出魚是否有活力,但看不出魚的好壞。
他不知道好魚和壞魚的區彆和分辨方法。
對待路卿的飲食總是要注意一些的,艾勒特能隨便撿一條紅魚作為盧卡西的晚飯,卻不會這麼隨隨便便準備給路卿。
“您好,老板,魚怎麼賣。”雌蟲不知為何對隔壁這家沒多少蟲來往的商家有幾分說不出的好感。
而雄蟲抱著泡沫盒子出來,吊眉小眼,正是賣給路卿桂魚的中年老板。
“那邊紅線劃的區域都是我們家的魚缸,你可以看看,牌子有寫價格。”老板說完放下泡沫盒走向另一側,抽出一根長刷,勾著手伸進空玻璃鋼的底部,似乎在清理。
艾勒特看過,但吃不準魚的品質,於是問:“老板,能幫我看看什麼魚比較好嗎?價錢好商量。”
老板頓了頓,“叮當”一聲,刷子進缸底。
“不用,嗯……你想拿魚做什麼料理呢?”
*
路卿旁觀艾勒特與老板交涉的場景,似乎有幾分困難。剛剛還如冰山一般不可靠近的雌蟲,抿唇鎖眉,像被棒打的公雞一般氣勢衰退。
路卿一步踏出去,已經準備去下一片區,下一瞬還是轉過身,朝向雌蟲的方向走去。
“你如果煮湯,用漆魚就不好吃。”老板還在苦口婆心地教眼前的雌蟲一些做菜上麵的常識:“你看,它骨頭雖少,肉也多,但他煮出來的湯就像加了泥沙的那種土腥氣,加再多酒也救不回來。”
“我的建議是,選擇闕魚,雖然刺多肉少,但燒湯很鮮,能將闕魚的河鮮味道完全激發出來,可能比你想象中的要好得多。”
“刺太多,容易卡住。”艾勒特沉聲道,他是以Lu7in的身份提出要送他吃食,那麼斷然不能在身邊觀察。
闕魚小刺太多,他怕自己挑得不乾淨,噎住雄蟲。
“可以隻喝湯啊。”老板不理解,這位雌蟲看起來高大內斂,衣服的料子也是挺好的,不像是缺錢花的。
艾勒特:“可是他愛吃魚。”
老板停頓片刻,了然於胸:“您是給雄主做飯是嗎?”
艾勒特的胸口猛然顫動一下,似乎被這兩個字紮到最柔軟的地方,耳垂迅速纏上一絲紅意:“不是雄主。”
現在不是,未來也不會是了。
兩個字紮得太快、太猛,還沒來得及反應便紮進他的心臟,似針一般反反複複地研磨扭轉,直至噴出滾燙的血液。
他後悔,但至少現在還有機會彌補。
“明白了,是您的愛蟲。您與那位閣下還未結婚是吧?”老板笑眯眯地說:“那您可以買一條魚煮湯,一條魚紅燒或者清蒸,都很好吃的,而且還兼顧兩種做法。”
艾勒特斂去思緒,逼著自己不再去想這些事,冷淡的雙眸對上老板的眼睛:“好,那各來一條吧。”
“你要哪一條?”
艾勒特愣了一瞬:“什麼?”
“啊。”老板撓撓頭,這一聲喚起他下意識的記憶。
“對不起,我忘記是您讓我來挑魚了。”老板不好意思地笑笑,“剛剛的客蟲啊,是一個挑魚的高手,總是能把最好的那幾條挑走,我把你當成他了……誒。”
老板緩緩張大眼睛。
艾勒特察覺到什麼,細細麻麻的戰栗爬上他後背的肌肉,也緩緩轉過身。
黑衣白褲的雄蟲提著剛買好的一袋魚:“老板。”
“巧了這不是。”老板哈哈笑著,轉頭對艾勒特說:“就是這位鑒魚達蟲,老顧客了。”
語畢又轉向路卿:“是有什麼東西忘拿了嗎?”
路卿搖搖頭:“沒有。”
轉而隨意地問:“你們是在挑魚嗎?”
老板笑嗬嗬地說:“是啊。”
路卿微微笑了一下:“能讓我看看嗎?”
“……”
賣出去的魚又多了四條,老板笑得合不攏嘴。
艾勒特的手中多出兩個袋子,魚活蹦亂跳,明顯能感受到它們鮮活的生命力。
他看著袋子裡的魚,亦步亦趨地跟在路卿的身後。
最開始,他不知道如何向雄蟲搭話。現在,他知道所有的機會都是可遇不可求,包括這次偶遇,他不想讓自己再後悔下去。
“閣下,您是來買晚餐的食材嗎?”
這句話生硬還有幾分冷色,艾勒特無法控製自己語氣上的情緒波動,所以聽上去像是設定程序以後冷漠問好的機器。
路卿:“是。”
兩蟲又一次無言沉默。
書書飛在頭頂,直呼尬死了尬死了,這時艾勒特又說:“閣下喜歡喝闕魚湯嗎?”
肥碩的魚在袋子裡撲騰撲騰擺動著自己強而有力的魚尾準備一舉衝出去。
耳邊鱗片摩擦塑料袋發出聲響,一如艾勒特得不到回應,隻能欲言又止的心緒一般嘈雜。
路卿攬著袋子,又是走了幾步,一聲微不可查的聲音從他的口中傳出:“嗯,喜歡的。”
艾勒特的心臟隆隆作響,猛然開始跳動起來。
路卿喜歡喝闕魚湯的,他沒有記錯。
幸好。
但轉瞬間他又是心頭一跳,這一次的心跳聲確是沉悶而慌亂的,手也抑製不住地收緊,惶然的目光落在路卿身上。
糟糕。
他否定了老板的“雄主”,卻因私心偏偏留下了“愛蟲”。路卿站在他們背後多遠又是多久?他聽到自己與老板的對話了嗎?
路卿腳步一頓,艾勒特霎時也收住腿。
艾勒特:“閣下……您怎麼了?”
路卿停頓片刻,視線觸及到那兩袋魚又輕飄飄地轉移。
“沒什麼。”
第58章
在書書的強烈要求下, 路卿還是逛到零食專區,拿了四袋分享裝的薯片。
還加入了巧克力,飲料, 餅乾,酸奶……
不知不覺裝滿購物籃。
艾勒特不知身邊跟著一本書書, 心中默默記下,早年路卿被老洛克克扣得嚴,他都不知道路卿喜歡吃這些零食。
路卿提著滿滿當當的一籃子快走遍這一條區域,另一邊的速食區還未看過。
艾勒特自覺地拿一個籃子,在路卿從架子上挑出一袋速食麥片時,將籃子遞與他的手下。
想到書書確實在寢室委屈不少,路卿拿得多, 本想再拿一籃, 卻看到一邊遞到他手邊的籃子。
“閣下,放我這裡吧,我正好東西不多。”雌蟲真誠地說。
路卿也沒再推卸, 放入書書指令的商品。
超商的蟲數量漸漸多起來, 吵鬨聲不絕於耳。
艾勒特的眸子漸漸染上一層冷然的光, 一手護著路卿外側與前沿的位置, 在擁擠的蟲群中穿行。
蟲太多, 渾濁的空氣混雜著蟲素和瓜果蔬菜生鮮一類的東西,並不流暢。
狹窄的區域裝不下太多的蟲。
然而路卿斂眸垂目,看見一條手臂攬住他的前方,死死得把他護住在一小方區域。
蟲來蟲往,卻沒有碰到他分毫。
“閣下, 您還想去哪片區域?”艾勒特低聲道。
兩蟲的距離太過貼近,一偏頭滾燙的氣息摻入淡淡的煙草味靜靜地飄過鼻尖, 並不難聞,反而泛著淡淡的清新苦意。
路卿的籃子偏向外側,剛好抵住雌蟲近一步的靠近:“沒有。你還有要買的嗎?”
“嗯。”其實他把該買的菜都買齊了,但抱著一絲能與他相處多一些時光的心願,艾勒特硬是在自己身上套了一層謊:“我還要買一些生活和洗浴用品。”
路卿微微頷首:“那走吧。”
雄蟲真應下的那刻艾勒特還以為自己未曾睡醒,從醫院的那天一直到現在,路卿的態度是任與任求的,仿佛什麼都能從他的身上攝取。
靠得越近,看得越清楚。
艾勒特的雙眸定定地落在路卿下顎的小痣,漆黑的一小個原點,他曾經貼著親吻舔咬過,冰冰涼涼的,參雜著一絲茶香,撫平因蟲素而接二連三失控的自己。
嬌嫩柔軟的皮被他咬出層層疊疊的牙印,白色的被染上濃烈的紅,仿佛綻開的烈焰為雄蟲溫和疏離的眉眼混入一絲欲色。
他猛然收回視線,故作鎮定地看向貨架儘頭的筆直通道,沉聲道:“閣下,快到了,您堅持一下。”
路卿垂眸,看不清情緒:“嗯。”
要擠過那麼多蟲不是易事,幾次有蟲撞上艾勒特的肩膀或者前臂,連帶著清淡的煙草氣往路卿的鼻腔撞。
艾勒特紋絲不動地擋住,偶爾能聽見撞上他後背時發出的悶響。
即便沒有增近距離,縈繞的氣息依舊不散,路卿斂眉鬼使神差地問道:“抽過煙?”
套著白袖的手臂一僵,隨後又緩緩恢複平靜,一如剛才將路卿護住。
“抽過,電子假煙,您不喜歡我就戒掉。”
艾勒特語氣平和,但心中忐忑,他的餘光恰好能看到雄蟲側邊的一隻眼睛,便一直偷偷看過去。
柔軟的下顎線延伸至白皙瘦削的鎖骨,帶著幾分軟和,融入暖色的寶寶商品架。雄蟲的色調一直是淡淡的又無害的,這一聲疑問便顯得格外突兀。
艾勒特擔心路卿是討厭這種氣味亦或者不喜歡抽煙的蟲,早期他也隻是為了穩定暴虐的蟲素偶爾抽兩支,如今越抽越多,味道確實外露很多。
“沒有。”路卿思忖一瞬,猜想可能是抑製艾勒特的蟲素四溢,有些草藥確實能起到安撫的作用。他隻是意外不曾抽煙的雌蟲會抽起煙來,隨意地一問罷了。
見路卿確實沒有厭惡之色,艾勒特心下一定,等終於走出重災區的寶寶貨架,想到這是第一次雄蟲與他在超市閒逛,心底打好草稿,輕聲試問:“閣下平日裡都用哪些洗浴用品呢?”
“我用的洗浴產品好像都有些問題,味道也不好聞……”
路卿挑起眉:“我是雄蟲,少將問我?”語氣狀似困惑。
艾勒特:“……”
艾勒特不逛星網不關注這些生活產品,一般都是隨意選購幾樣,或者由上麵作為福利發送,一時被雄蟲的話噎住了,停頓幾秒才胡言亂語地亂編:“星網上說我可能是雌蟲的不耐受,可以試試雄蟲專用的洗發露。”
路卿撩起眼皮看他,笑了笑:“我倒覺得少將現在的洗發露挺好的。”
“對頭皮不太友好。”
路卿收回眼,沒再多說:“那去看看罷。”
艾勒特這才暗暗呼出一口氣。
來到清潔專區,琳琅滿目的瓶瓶罐罐讓艾勒特暈頭轉向,一眼即過。而路卿卻是站在貨架前,抬起眼伸出手臂,認真地看過架子上排列的一係列
雄蟲似一棵巨樹長身玉立,挺拔的身線唯獨垂下長頸,露出一片白,紛紛引來其他幾隻雌蟲的注視。
艾勒特不動聲色地擋住那些灼蟲的視線,高大的身軀將燈光覆蓋,掃下一片陰影,正好落在路卿手中拿著的一瓶紅色的洗發水上。
“茶花你喜歡嗎?”路卿偏過頭。
淡色的唇就離他不到一尺的地方,艾勒特隻要附下身便能親上這一片柔軟,將淡色暈染成深紅的顏色。
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故意將視線轉移到他處,他怕自己眼底的欲望會灼燒雄蟲的眼睛。
“喜歡。”艾勒特的手指微微蜷縮起來,摩挲著指節的位置:“隻要是您挑選的我都很喜歡。”
這一句話出口,兩蟲都怔愣在原處。
路卿的眼眸緩緩染上一層暗色,艾勒特則是心下懊悔,轉頭看向路卿,麵上卻裝作迷惑的樣子詢問:“閣下,我的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路卿眸底的暗色散去得快,轉眼融入溫潤的光影裡隻剩下溫色。
“沒有。”
路卿的唇角微彎:“那就這個吧,你先試試,效果不好再和我說吧。”
“是閣下用過的嗎?”艾勒特猶豫一瞬,還是脫口而出。
他看著路卿停滯的手,又說:“如果是閣下用過的,我會更放心一點。”
“用過的。”洗發膏投入購物籃發出哐當一聲,路卿從俯身微微抬起頭,眉眼的弧度像鍍了一層朦朦朧朧的光,好似什麼都可以包容進去。
艾勒特心跳漏了一拍。
他自那一天醒悟後才知道這是來自他心動的聲音。
不論過去,還是現在,亦然。
他始終在為路卿的一舉一動而心動,卻不自知。
確實。
艾勒特握住冰涼的洗發水瓶,感受殘餘的熱度,眼底柔意漸深。
他太愚蠢,太軟弱,也太木納。
他錯過太多太多了。
結算過後,艾勒特自動自發地拎起兩個裝得滿滿的大布袋。
書書憋了半天的話,在艾勒特去拿東西的時候一股腦兒地噴瀉而出。
“路路子,我老感覺它在看我。”
“他看到我了嗎?”
書書坐在路卿的肩頭,被艾勒特的視線盯了一路,嚇得不敢說話。
現在終於有機會開口,小手搭在路卿的衣服上湊近他的耳朵,嘰裡呱啦地一說,速度飛快,生怕被雌蟲發現什麼。
好在雌蟲沒有回頭,路卿也理解它語無倫次地說了些什麼。
“沒有發現你,放心。”路卿拍拍小傻瓜書書的書頭,不知道說些什麼,隻覺得好笑。
艾勒特確實偶爾會覷他一眼,那麼明顯的注視他不會看不到,可我l書書是隱身的,怎麼會看見它呢?
“少將,這個還是我拎吧。”路卿走出消費口,伸出手欲要從艾勒特的手中接過袋子,雌蟲卻後退一步,難得地拒絕他的話:“我幫您拎著,算是感謝您幫我挑選所浪費的那些時間。”
“好嗎?”
或許是覺得自己的語調太過生硬,艾勒特軟化了聲線,隱隱藏著一分哀求之意。
他對路卿也隻有這些可做了。
路卿沒再拒絕。
再一次來到這條長街,艾勒特卻感覺恍若隔世。
他知道路卿的祖父住在這裡,知道路卿喜歡每個月能去祖父家的時間。
他也和路卿去過兩次。
祖父是隻和路卿一樣溫柔的雌蟲,會做好吃的,會種好玩的,還會給他和路卿講一些奇聞趣事。
到現在艾勒特的記憶中還殘留著老雌蟲的音容笑貌。
老雌蟲說是壽終正寢,其實一直身患疾病,死之前緊緊攥著胸口的衣料,麵容憔悴地閉上眼睛。
第二次葬禮之後,路卿那幾天的狀態不好,沉默不語近一個月的時間。艾勒特不知道怎麼安慰,手忙腳亂地用各種方法逗路卿笑,最後在以廚房炸毀,灰頭土臉地被老洛克發現然後訓斥一頓為結尾。
所幸,路卿幫他求情以後還是笑了。
“噗嗤”一聲,揚著唇角笑彎了眼,用柔軟的小手擦拭他的麵容,一點一點擦乾、擦淨,像羽毛在親吻他的臉頰。
“你怎麼像隻小煤球啊?”
十歲的雄子捏了捏他的腮肉,笑嘻嘻地說:“艾勒特,謝謝你,下次再做給我吃好不好?”
“你吃飯了嗎?”
溫潤的聲線拉回了艾勒特的思緒。
他愣愣地偏過頭,看見路卿目視前方,姿態隨意似乎隻是閒聊。
艾勒特搖搖頭:“沒有。”
路卿停頓片刻:“或許您不介意的話,要來我家吃飯嗎?”
*
“我滴路啊,你怎麼才來……”安飛宇揚著大大的笑臉正迎上去,張開雙手要抱住雄蟲的肩,結果一隻雌蟲從他的身後走出,讓安飛宇猝然一驚,差點跳起來。
“你你你,你誰啊。”
安飛宇一臉懵逼地指著雌蟲,路卿和艾勒特一前一後間隔不少,他還以為艾勒特是偷偷跟進來的壞蟲。
“我是……”艾勒特有幾分為難,說是兒時玩伴,說是朋友好像都不妥。
他也是不是路卿的雌君。
究竟以什麼身份……
“他是我學院的教官。”路卿淡淡地說。
安飛宇睜大眼睛:“教……教官?”
糟糕!腦子糊塗毫無禮貌地質問是誰也就算了,他還差點叫上寶貝一起衝上去。
利爾弗洗了個手出來,看到自家雄主焉兒吧唧地垂著頭,像一隻落水的小雞崽子。
“怎麼回事?還有這位……”
利爾弗噙著和善的笑,在看到路卿身旁的雌蟲,微微一愣:“您是艾勒特少將嗎。”
艾勒特的手還攬著那兩隻袋子,額發溫順地散下,眸光不見淩厲隻有平靜:“是。”
是被馴服的野獸,利爾弗思忖半晌得出結論。
隻是,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利爾弗探究的眼神瞥過兩蟲的臉,艾勒特少將是路卿繼兄的未婚夫?
最近貴族圈裡鬨出一條似是而非的傳言,說洛克家長子的雌蟲在訂婚宴後不久便取消了婚約,鬨得洛克家在貴族圈中十分難看。
洛克家家主極力否認這條傳言,將這些話稱作其他家族為搞臭他名聲的無稽之談,可還是有不少貴族將這件事當真了。
利爾弗在洛克家主否認當天的現場,觀察他的神情動作,認為這件事應該是真的。
“少將貴安。”利爾弗習慣八麵玲瓏地說話,心裡分析無數,表麵上一手置於腹前,彎腰俯首,給予少將最高的尊重。
但他沒有忘記艾勒特曾是洛克家主手下的走狗,更是盧卡西的未婚夫。
或許這一次悔婚隻是內部鬨出的矛盾。
利爾弗不知道路卿帶艾勒特回家的意義,是為了能將這個強而有力的幫手馴服於自己的手下嗎?
那確實是隻不錯的棋子。
而且看雌蟲低順的眉峰,有意對雄蟲的忍讓與注意,應該效果不錯。
“貴安。”
艾勒特的聲音沉悶帶著冷意,像是用胸腔發出的聲音那般沉穩。利爾弗挑起眉梢,確實是傳聞中那副不可靠近的模樣,收回手,對著雌蟲和路卿笑了一下。
雖然對安飛宇和他的雌君利爾弗並不了解,但聽過路卿的介紹,捕捉到“朋友”這兩個詞的雌蟲瞬間正襟危坐。
喜歡撲向沙發美美看電視的雄蟲安飛宇,端端正正地坐在電視機前,連腿都是並攏的。
利爾弗自然也隨著他的雄主一起做。
所有的蟲都在用他的方式表示尷尬和沉默。
路卿倒是接受良好,他收拾出袋子裡的食材,分門彆類地裝進冰箱。艾勒特從桌邊站起來,走到廚房旁敲了敲門:“閣下,您一隻蟲可以嗎?”
“需要我的幫忙嗎?”
路卿正在清洗買到的魚,長時間的與水分離,讓它們奄奄一息。
他把不吃的那幾條一律丟進水桶,換入適合魚生存的水,魚上上下下地遊動,勉強還能存活一段時間。
艾勒特透過廚房的透明玻璃,看見雄蟲細長的腕骨在水桶裡攪和,似乎在撒什麼東西,隨後站起身對他點點頭:“謝謝,能幫我把這桶魚放到大門前那處盆栽的下方嗎?”
雌蟲照做了,沒過多久又等在廚房的門口,沉靜地等待著,宛若一座雕塑。
廚房切菜的聲音持續不斷地響起。
突然聲音停止,門被打開,白織的燈光從門縫中爭先恐後地傾瀉而出——
“我需要蟲來幫我切菜。”
路卿的神情很淡,搭在門框上的五指纖細而修長,在光下白得晃眼。
但一句再簡單不過的話,艾勒特卻在疏離的雄蟲口中聽出一絲微不可查的鬆動,像是厚重的城牆被撬開一條小小的裂縫,終於穿進一束溫暖白亮的光芒。
*
不大的廚房隻能塞下五隻蟲。
艾勒特卻很喜歡這種狹小而整潔的環境。
他一抬頭,一轉身,雄蟲就在距離他不遠的地方,這種感受令他十分安心。
“閣下,切成筍絲嗎?”艾勒特握著那隻褪了皮的筍,這是他第一次洗筍。
路卿“嗯”了一聲,雌蟲便不再多問,將粗壯的鮮筍放於桌麵。
幾個月以來,艾勒特一直苦修廚藝,確實有所長進,幾分鐘後,悶聲不響地一顆筍被切成幾乎等大的細絲。
但他也隻會切菜了。
對於真刀真槍地做飯,艾勒特可以說是一竅不通。
“做得很好。”
倒入油後,劈裡啪啦的聲響過去,路卿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這一聲誇獎似乎是真心實意,語氣中帶著幾分讚賞,掀動雌蟲眼底赤紅色的波瀾。
他被誇了……
所以路卿對他做的那些很滿意,是嗎?
“哆哆哆”的切菜聲再次響起,它固然帶來心靈上的平靜與舒緩,但被撩撥的心緒卻再也回不到最初的波平浪靜。
艾勒特突然想做些什麼。
他不想再這樣平靜下去。
他要打破平靜。
雌蟲放下手中的刀,再也持不住滿腔的愛意,撐著桌麵附身過去——
第59章
雌蟲附身上去, 貼在雄蟲的身後。
下巴虛浮地擱在他的肩膀上,紅眸專注地看著鍋裡的紅紅綠綠被翻炒均勻。
油花將菜的香氣迸發出來。
艾勒特看得入神,卻也不忘輕聲地問:“閣下, 我也想學做飯,您能教教我嗎?”
溫熱的氣息就噴灑在他的脖頸處, 帶著微弱的呼吸,路卿沒有回頭,手握著鍋鏟將醋溜肉片翻炒出粘稠的湯汁,這才熄火,緩緩地說:“你想做什麼菜。”
“都可以,家常的就好。”艾勒特低聲道。
路卿側過頭,還未說話, 一隻手伸至他的眼前, 將空盤遞到他的手邊。
艾勒特問:“您要的是這個嗎?”
路卿自然地接過:“是這個,謝謝。”
艾勒特躊躇片刻,又道:“您有什麼需要可以和我說。”
“嗯。”
和雄蟲的對話總是在沉默與尷尬中結束, 艾勒特卻不願意, 好不容易有單獨相處的機會, 他想多和路卿說幾句話。
“閣下, 這裡加的是什麼?”
路卿:“糖。”
“那這瓶紅色的呢?”
“醬油。”
“白色的……”
書書無語:“這我都知道呀。”
路卿麵不改色:“白醋。”
隻要臉皮夠厚, 艾勒特不管多簡單的問題都能臉不紅氣不喘地問出來,路卿不厭其煩地回答。
久而久之,艾勒特不再說話而是安靜地切菜,他後知後覺地認為自己這種沒話找話的感覺會不會引起雄蟲的厭煩。
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艾勒特擰眉細想,他們之間的話題止步於三年前的過去, 思前想後捉出一個藏在記憶深處的小事情,比較符合現在的場景。
“閣下。”艾勒特低聲地說:“您還記得我們當初去摘艾草吃的事嗎?”
“八歲的時候, 我們就在後院摘艾草,摘了一筐。”
“很多,很多,還被家主罵了。”
艾勒特陷入回憶。
那時候路卿的活動範圍還僅限於庭院和屋內。
柔弱的小雄蟲一隻眼是模糊的,身板很弱,走久了還會喘著粗氣。
艾勒特被撿回洛克家的那一瞬便被打上洛克家的標簽,幾年來接受的都是成年雌蟲的訓練,雖然辛苦卻能忍受,長時間以後體質更加優越。
兩隻蟲完全是不一樣的體力,但體弱多病的小雄蟲卻很喜歡出庭院曬太陽。
“艾勒特!今天你有空嗎?要訓練嗎?”小路卿抓著小雌蟲的手腕,微微擺動,水潤的眸子又黑又亮,眼底儘是期盼。
小雌蟲的身體先是一僵,他今天的訓練任務有很多,一個特彆厲害的老師要帶他去參加體能測驗,依此來判定接下來的訓練難度。
可他糾結幾秒,很快便轉過身,盯著雄蟲亮晶晶的眼眸,點點頭說:“好。”
小雌蟲牽著小雄蟲的手,和他一起步入後院。
陽光正好,暖暖地披在他們身上,不會太過刺眼,是曬太陽的好時間。
路卿和艾勒特在後院漫步,老洛克雖然蟲品不怎麼樣,但審美不錯,大片大片的鮮花和高樹被園丁修建成波浪的形狀,沁蟲心脾的香氣彌漫至整個院子。
路卿從小對奇奇怪怪的無用之物感興趣,一些看似普通的小草,他可以興致勃勃地介紹一天。
比如說艾草。
“艾勒特,你快看。”路卿在牆角邊蹲下,一瞬不瞬地看著一株小草,紫色的根葉上伸展出細細的複葉,輕輕一碰就會承受不住地枝葉亂顫,像是含羞帶怯的小蟲兒。
每種植物都會有每種姿態,似幼崽似成蟲似亞雌。路卿喜歡觀察大自然的百態,現實中給予他碰觸的植物實在太少太少,小小的變化都會讓他萬分喜悅。
“艾草,是什麼?”艾勒特幼年老成,但終歸是一隻小雌蟲,懵懵懂懂地問,也學著路卿蹲下身,垂著頭仔仔細細地看著這株小草。
聽到這一聲問,路卿卻站了起來,小手小心地捏住一張葉片,噔噔噔跑到園丁澆水的水管處,踮起腳尖勉強打開水龍頭。
咕嘟咕嘟得聲音響起,一股水流從水管的儘頭緩緩地湧出,滲入地麵。路卿趁機將葉片放在水管下的水流下清洗,洗去葉片上的汙泥後又噔噔噔得跑回來,把洗乾淨的葉片遞給呆呆的小雌蟲。
“很好吃,艾勒特吃吃看。”
小雄蟲的聲音糯糯的帶著拖長的尾音,艾勒特被聲音撓得心尖都在發顫,沒多想手已經握住這張不起眼的小葉子,一下塞進口中。
路卿的眼睛瞬間睜得滾圓:“你吃太快啦,艾勒特。要細嚼慢咽才好。”
可是小雌蟲沒有聽他的話,囫圇吞棗得吃下葉子之後,多嚼幾口,嚼出甜甜的草香。
艾勒特很少吃草,他是食肉的蟲種,卻在幼時挖草來填飽自己的肚子以致於厭煩了食草的感覺,他原想順著小雄蟲的意思快速吃完一片不用忍受草的苦澀與乾煸,沒想到味道不錯,肥碩的葉片裡蘊藏著濃鬱的汁液,一咬開就是清甜。
路卿很會察言觀色,見雌蟲不介意吃草,甚至還有幾分喜歡,邁著小腿又洗了幾片葉子,一片片塞雌蟲手中:“還有很多,慢慢吃。”
艾勒特看路卿沒吃一片,無聲地搖搖頭,將塞進他手中的葉子又塞回路卿汗津津的小手。
“你吃。”
小雌蟲異常固執,緊緊抿著唇,小小的臉已經初見長大後的冷硬與不苟言笑。
但小雄蟲卻不慫他,左看右看找起新的葉子塞至雌蟲手上:“沒關係,還有很多。”艾勒特擰不過他,乾脆也加入雄蟲一起找尋隱藏在小角落裡的艾草。
太陽臨近下山,路卿從房間拿來唯一一隻是手工製作的小籃筐,陸陸續續地將艾草堆疊進筐子裡。
艾草一顆占不了多少麵積,他們挖了幾十顆粘有泥土的紫色小草,才堪堪裝滿一半。
小雄蟲沉迷於看書,對艾草的了解頗為豐富,尤其是它的做法,於是邊摘還邊解說。
傍晚的雲霞溫柔地暈染開,漸漸融入雌蟲火焰般的眸裡。
那時候他還沒發覺這股柔和得近乎化開的東西是什麼,隻知道他喜歡呆在小雄蟲的身邊,聽他述說自己看過的、聽到的“故事”。
可惜時間跑得太過匆忙,不知不覺夜色儘染,摘了一天艾草的兩蟲還是被老洛克發現,一連關了好幾天禁閉。
縱使後續加倍的訓練量讓艾勒特頗為吃力,但他不後悔與路卿頭挨著頭,一齊觀察和嘀嘀咕咕探討幾株草誰大誰小的時光。
那是他珍藏在心底的記憶。
灶台的另一邊煮著熱湯,咕嚕咕嚕得冒著熱氣。路卿撒下幾片艾草,視線一直停留在白霧蒙蒙的湯鍋上,看不出有未有被帶動著勾出這段似甜似苦的回憶。
艾勒特不敢表示失望,隻是輕聲地訴說路卿曾在幼時說的那些往事。
艾草可煮粥或煮湯,去腥,調味,是常見的一種植物。放進白粥裡可以增加一種甜甜的香氣,放進滾燙的肉湯裡則是去除掉肉本身的肉腥氣,激發食材本身的味道。
幼年的雄蟲這麼說的,雌蟲也一直記到現在。
陰影隨著日落黃昏越拉越長,漸漸籠於雄蟲陰暗不定的臉側,仿佛打上一層光陰的虛晃。
艾勒特忐忑不安地偷覷雄蟲的神情,手指緊張得攪在一起,他說的不對嗎?還是不應該在這時候提起小時候的事情。
好像每一次,路卿在他身上的沉默會變多。
那些明朗的、舒展的笑容都是綻放給其他蟲的,而不是他。
艾勒特知道自己沒資格埋怨雄蟲對他的冷淡,這是他應得的。
然而明明近在咫尺卻求而不得抓心撓肺的痛苦,根本無法縮減分毫。
現在所做的,隻是望梅止渴的索求罷了。
窗戶是雙開門,正對著洗菜池。
路卿掀開眼簾,透過緊閉的玻璃窗麵能看到身旁雌蟲眸色愈漸深邃,而淺看過去又好似有幾分抹不去的悲愁。
飄零的紅葉被一卷風吹落,隨意遊蕩來到窗口的欄杆處擱淺。
路卿熄火,盛下熱湯,看著晃動清透的湯麵,心情大概就像那片窗外的樹葉那般飄忽不定。
小到如此簡單的問話,大到十幾年前模糊到要散去的回憶,若即若離小心翼翼的試探他看得見,聽得出,卻不太願意再把自己投入進去。
“少將能幫我把這盆湯端上桌麵嗎?謝謝。”
兩隻厚重的手套放在路卿的掌心,攤開放在雌蟲的麵前。手套的顏色和路卿的圍裙都是暖橙色,厚厚的手套內側包裹著絨毛,看起來隔離能力很好,將所有的光和熱剝離出生活之外。
艾勒特沒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沒再多問:“閣下,我可以不用手套的。”說著又要遞回去。
路卿搖搖頭:“帶上吧。還有……”
“我記得。”
*
熱湯送上飯桌。
勾蟲的香味引起安飛宇壓抑到喉嚨深處的一聲歡呼,在看見艾勒特的臉時又硬是吞了下去。
身高腿長的雌蟲和利爾弗完全不是一種氣質,眉峰淩厲似冰刀,唇色涼薄,透著不易靠近的冷意。
安飛宇勉強咧出一個微笑:“ 教……教官。 ”
救命!他明明是醫學院的怎麼會那麼害怕軍校的教官啊啊啊啊啊啊——
艾勒特想到這是路卿的朋友,微微點頭,又轉身回廚房。
直到身影徹底消失在門後,安飛宇鬆了口氣,和路卿的教官麵對麵真的像和老師一對一交流一樣,有點嚇蟲。
利爾弗拍拍自家雄主的後背,稍作安撫。
沒過多久,路卿和艾勒特一前一後地走出,手中端著白瓷盤。
開花刀的桂魚被淋上勾芡出的紅稠醬汁,醋溜肉片凝結著淺金色的脆皮外殼……
安飛宇隻覺得口腔中的唾液在分泌,喉頭滾動一下,連鼻腔都在煽動。
他拚命忍耐自己胃裡翻滾的饞蟲,視線在路卿和艾勒特兩蟲之間來回轉動,總覺得他們之間有種莫名的氛圍,不太適合現在提出吃飯。
“為什麼不坐下?”
路卿的聲音恰時響起,打破了蔓延開來的寂靜。
安飛宇趁機打哈哈:“對啊,都坐下來嘛,都站著乾嘛。”語罷拉著邊上的雌蟲一並坐下。
艾勒特俯身拉開路卿麵前的靠椅,將桌上的碗筷擺放齊整。
“要喝點什麼嗎,閣下。”聲音故意放低放緩地說,像是在對待什麼易碎的稀世珍寶,語氣中透露出一抹說不清的溫柔。
他朝著兩位雄蟲的方向,問話看似在詢問兩位雄蟲,實則雙眸一直死死地黏連在路卿的身上,如纏綿的絲線糾纏不清。
安飛宇作為旁觀蟲都感受到這教官明顯的態度轉變,對他們是多說一句話都嫌多的高冷,對路卿就是軟化了的堅冰,連眉梢都是柔和的。
不對啊,怎麼回事這兩蟲?
安飛宇雖然不認識艾勒特,但在利爾弗的科普下也知道他是少將職銜。
一個學校裡教授他們基礎格鬥的教官會簡單地和雄蟲回家吃飯嗎?
那顯然不可能啊。
有問題。
安飛宇八卦之心蠢蠢欲動,艾勒特一個看起來冷若冰山的雌蟲怎麼會和路卿一隻溫溫和和的普通雄蟲玩起來?真是匪夷所思。
大學裡這麼嗨的嗎?
安飛宇越想越歪。
這時,瓷勺磕上碗沿發出一聲清脆的碰撞聲,利爾弗與艾勒特同時站起來。
不在意外物的雌蟲這一次斂眸低垂,嘴角壓平,手中已經握住一隻小碗,另一隻俯身已經伸向中間的那碗熱湯。
“您先請。”利爾弗二話不說,眼角噙著笑意讓步。
艾勒特微微點頭,道聲謝謝,也沒多客套,自然而然地盛出一碗混入排骨熱湯,輕輕地放置在路卿的白瓷碗邊。
艾勒特溫聲道:“閣下,多喝點熱湯,吃冷的對身體不好。”
安飛宇來時帶了一些他們那邊的涼拌菜,味道雖好,但終歸是涼性的。
天氣漸冷,艾勒特考慮到小時候路卿曾一步三喘的身體,儘可能給雄蟲夾一些暖的、補氣血的菜,包括這碗湯,路卿都欣然接受道:“謝謝。”
雄蟲把他釋放的好意儘數收下,並沒有回絕掉令他獨自一蟲地尷尬。
艾勒特本以為這就是最好的了。
筷子碰觸到碗沿,雌蟲掀起眼簾,晃動的眸光在這一刻凝固住——
一塊摻了金的肉片輕輕地蓋在他的白飯上。
“怎麼了?”雄蟲輕緩的話勾出艾勒特飄脫出去的思緒。
裹著厚重汁水的肉片看得出是特意在湯中浸泡過的,一點點滲入雪白的米飯。
艾勒特下意識地攥緊筷子,大腦突然宕機變得一片空白。
他死死地盯著那塊再普通不過的肉片,聽到耳邊傳來雄蟲的聲音。
第60章 (準備修文)
路卿的聲音淡淡的, 似乎隻是再平常不過的一句問話:“你不是喜歡酸甜口的東西嗎?”
見沉默久了又問:“不喜歡了嗎?”
艾勒特很難不去動容。
原來路卿一直都知道他愛吃什麼,他沒有提到過,也沒有說過, 路卿卻記下來,直至今日。
他對雄蟲所愛的, 一無所知,唯獨是那碗路卿祖父所做的糯米湯圓,被他反反複複地烹飪成型,以為能靠這個走進他心裡。
什麼都吃,那喜歡什麼?
艾勒特攥緊筷子,心如刀絞。
興致勃勃的自己在他麵前什麼也不是。
“喜歡的,閣下。”雌蟲握著筷子, 眼睫在下眼臉在下一片陰影, 投落在肉片上,細嚼慢咽,似乎是要細細品嘗這份遲來的悔悟。
安飛宇見飯桌上流動的情緒不對, 笑著搗糨糊:“哈哈, 我路哥做飯是一絕, 習慣就好, 我第一次吃也是這樣, 扒著飯使勁折騰,差點還哭了——”
利爾弗在桌下握住安飛的手,暗示性地捏捏,安飛宇就自動合上了嘴巴。
艾勒特的神情雖看不出變化,但一段時間的凝固還是能察覺到他內心的不平靜。
不過是一片肉啊, 有什麼不平靜的?這麼好吃的嗎?
提到好吃,他突然能共感艾勒特的想法, 路哥做的確實美味,美味到把教官都乾沉默了。
安飛宇想得單純,以為利爾弗阻止他說話是怕他的話傷到教官的自尊心。
比如飯太好吃而流淚,確實挺傷威嚴的哈。
安飛宇這一個活寶和書書有同工異曲的妙處。
兩者都是“調動”氛圍的好手。
路卿斜睨他一眼:“落淚?”
沒看出來。
路哥會打趣他,會反問他,安飛宇也很高興,至少現在的他算路哥的蟲了吧?
一口一個副總,還不是被他持之以恒的蹭飯所感動——不再是這麼生硬禮貌的稱呼。
“誇張的修辭手法啦!誇張——”安飛宇拖長音調,軟糯的嗓音頗有種撒嬌耍潑的意味。
他對年長一點的蟲,總是喜歡用這種語氣說話,即便路卿晚上兩年才入的大學。
路卿夾上一塊方方正正看不出是什麼東西,送進安飛宇的碗中。
“吃吃看,芋香蓮心。”
潛台詞,嘗一下他的最新作品。
做過長時間試吃嘉賓的安飛宇是這麼解讀的。
艾勒特卻心情低沉,他並不是路卿唯一一個夾菜的蟲。
對,他從來都不是最特彆的那一個。
心思變敏感的雌蟲並沒有因小插曲而低落太久,他喜歡的雄蟲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他值得好的,應該有可以互相打趣和夾菜的朋友。
至少自己也曾被路卿夾過菜。
晚飯結束後,安飛宇又坐回柔軟的沙發上,一臉嚴肅地看電視,幸好高大挺拔的雌蟲並沒有停留太久,聞聲便和路卿一起去廚房洗碗。
他也想幫些忙,可看見教官無意識地犯慫,最後慫戰勝了自己的良心,幫忙擦擦桌子,然後屁顛屁顛地跑去看電視。
書書坐在安飛宇的旁邊看了一段時間的電視,又感覺無聊,飛去廚房找路卿玩兒。
水流嘩嘩作響,擊打在碗壁上。
書書壓縮成一張薄薄的紙,從縫隙中鑽進去,看見兩蟲在洗碗池前的背影在燈下迷糊界限,蜿蜒曲折地彙聚成一點,仿佛天生就該這般地靠在一起,如同影子不曾分開。
書書突然有點明白,哥哥姐姐所說的那些話的意義。
雖然它們就像是主神爸爸身上的一枚螺絲釘,遊蕩又主宰各方小世界,天生位居高位導致它們生來缺少一些必要的情感,但隨著和宿主一同經曆各色事件,“內心”慢慢地充盈起來,能感受到宿主的喜,宿主的哀,宿主的痛,宿主的樂。
書書靜靜地飛上桌麵,仰頭看著路卿平靜的側臉。
它好像能看出,宿主大大並不是表麵上那麼平靜。
觸景生情了嗎?
書書擔憂地想,它沒有參與進路路子的童年,對他的往事並不清楚,也無法用外來書的角度開解他。
它還在學習和懵懂的階段呢。
“冰箱裡有布丁,我洗完碗幫你拿。”
路卿沒有抬頭,盯著碗上浮起的泡沫無聲地說。
書書搖了搖頭:“不是啦,我就是來看看你。”
書書飛上雄蟲的肩頭,趴在柔軟的衛衣上看著越來越多的泡沫擠滿整個水池,白花花的泡沫看起來很軟很舒服,路卿卻說:“不能鑽,臟。”
書書握拳,很好,不愧是路路子,一眼就看出自己的想法,然後悄咪咪縮回兜帽裡。
洗完碗,空氣中彌漫出洗潔劑的苦橘香。
艾勒特默默衝洗掉邊上的那些碗,擦乾再收入櫥櫃。
“閣下,我先走了。”心裡縱使再不舍,他也知道應該適當地保持距離,與路卿告彆。
幾聲伶仃脆響,湯勺與湯勺互相碰撞。隨著咯吱的開門聲,櫥櫃被打開,艾勒特感受到身後有一道帶著溫熱的涼意貼上他的半邊身體,淡淡的茶香飄散至鼻尖。
……這一次不是他因貪念主動湊上路卿的身後。
猝然拋出來的念想讓雌蟲渾身的肌肉都崩緊,肩胛骨收縮出隆起的形狀,連皮膚的觸覺都感到敏感。
一寸一寸的熱意爬上耳垂,吐息就在他的耳邊回蕩:“回學校嗎?”
艾勒特蹭著吐息聲,紅色的眸漸深:“不是,回軍部。”
路卿:“好,我送你去路口。”
短暫的熱度消失在耳畔,路卿合上櫃門,後退幾步將挽在手臂的衣袖放下。
“不用。”夜裡他不放心雄蟲的安全,寧可少一些相處的時間。艾勒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沒有再多說些什麼,隻是俯身行禮,最後邁開腿離開。
安飛宇正懶洋洋地趴著,看見一道身影從廚房走出,迅速坐起來,裝模作樣地擺姿勢,等餘光瞥到艾勒特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門後,這才鬆了口氣又懶懶地趴在雌君的大腿上。
路卿不久後跟著出來將門鎖上。
安飛宇悄咪咪地看著,從門前看到門後,看到最後與路卿的視線彙聚。
安飛宇:“……”
安飛宇:“呃……”
路卿淡淡地問:“九點半,還不走?”意思是,快點走,難不成想留下來過夜?
安飛宇立馬站起來:“走了走了,我現在就走。”
“這些帶上,你不是說很想吃嗎?”路卿從沙發邊提起一個紅色的禮品袋。
安飛宇伸出的腿又邁回來,感動地接過袋子:“謝謝路哥,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利爾弗對路卿點點頭,安飛宇和他道彆後,與雌蟲一並離開。
客廳沉入寂靜,卻還留有煙火氣的餘溫。
路卿的心情還不錯,做客的蟲隻有三位,但安飛宇的存在讓晚飯平添了幾分歡樂。
至少晚餐還算圓滿。
隔日清晨,回到學校的雄蟲卻得到一條消息。
他們的體能課教官因特殊原因,目前由另一位萊登上校代為上課。
預想著將自己親手所做的飯,親手送給路卿的雌蟲,沒有機會再履行這個諾言。
他被命令即日上戰場。
隻能在臨行前,拋卻那些亂七八糟的營養午餐,獨留下包著菜肉餡的糯米團子,用保溫盒裝好,偷偷地放在路卿的桌麵,貼上打印的字條。
路卿的指腹就覆在油墨乾涸的字麵上,嘴角溢出一抹笑意。
保溫盒裡的糯米團子軟塌塌的,形狀不算好看,但看得出用心。
白糯的皮裡塞滿了圓滾滾的肉餡,擺放的方式也彆有講究。
Lu7in留言說:抱歉,回家鄉處理一些事情,說好要多做一些,還是獻醜了。
路卿在私信中回複:沒關係。
而對麵是早已黑屏的頭像。
自那日起,直播少了一隻一直默默看著他的蟲。
雖然知道多一隻蟲少一隻蟲,不會給他帶來多大的影響,目光還是會停留在黑掉的頭像上,留意那位最初陪伴他的粉絲有沒有來。
一個月後,路卿開啟新一輪的直播。
這次直播的重點在於帶動巨岩村的旅遊業發展、打造“巨岩村牌農產品”的品牌效應。
任何問題在錢麵前都不是問題。
路卿靠著星卡裡存下來的積蓄,招來幾批修路工隊,硬生生打通與城市連通的路徑。
直播間空前的火熱,大批大批粉絲慕名而來,隻為參與直播間的抽獎活動。
為了公平起見,路卿根據加入粉絲團的時間設置獎項概率,陪伴時間越長的粉絲,中獎農家樂之行的概率會越大。
以至於每一個宣傳的粉絲都著急忙慌地招來自己的親朋好友,叫他們快點加群,以免中獎率下降。
幾百多的福利接連送出。
路卿的粉絲數一舉突破第三頁進入第四頁,讓有點肉的書書變得更加壯實充盈。
農家樂即將迎來第一批客蟲。
路卿和村民們交代好注意事項,第一天以普通蟲的身份觀察第一批預約過來的旅客會發生的突發事件。
可是,沒有。
接下來幾周,第二批旅客第三批旅客的到來,為村子灌入新的生機。甚至有旅客舍不得村裡熱情好客的雌蟲村民,留下來付費過夜,被村民拒絕。
村民是友好而真誠的,然而第四批的時候出現了意外。
來參與農家樂活動的粉絲中混入一些故意挑事的旅客,不僅肆意破壞,還大聲辱罵、挑刺。
曾經跟著貴族雄蟲布魯特一起落荒而逃的兩隻雄蟲,穿著材質很好的衣服,雄赳赳氣昂昂地回到自己的本家,對著曾經的雌君大肆謾罵。
“你以為你是個什麼東西?賺幾個閒錢就能稱王稱霸了嗎?”
瘦小乾癟的雄蟲拽著高大雌蟲的頭發,明明處於弱勢卻硬生生做出強勢的一麵,隨意地從邊上的蟲身上抽出一根棍子,敲打在雌蟲肩胛骨上,發出悶悶的重響。
中長發的雌蟲緊閉著唇,無聲地沉受著雄主的斥責與狠拽,他的身前,曾是雄主的雄蟲攬著另一名雌蟲的腰,看起來遠比他更加健碩且凶狠。
雄蟲說,他已經不再是他的雌君,現在他身邊的雌蟲才是他的雌君,能給他錢和想要的生活。
雌蟲咬咬牙,是他太愚蠢被雄蟲狀似可憐的假麵所哄騙,信了他要改過自新和大家一起好好過日子的假話。
現在被拉進森林裡,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靈,他的反抗在眼前這個凶狠雌蟲的眼裡根本不算什麼。
雌蟲陷入絕望,棒子上有似彎鉤的尖刺,一下下地打在他身上,火辣辣地疼。
血液在流逝,他不知道棍子上塗了什麼東西,身體愈發冰冷,或許真的要死在這裡。
“這是大家的財產……”渾身是傷的雌蟲拽住了雄蟲的褲腳,麵露痛苦之色:“不是你一隻蟲的。”
“好好好,你還和我頂嘴是吧?”雄蟲習慣現在得來的安好與百依百順,聽不得忤逆他的話,一氣之下狠狠地朝雌蟲的腰上連踢幾腳。
雌蟲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叫聲,蜷縮在地麵上,像隻煮熟後受不了熱氣而彎起來的蝦。
雄蟲還想再打,卻被邊上的凶狠雌蟲攔住手。
“雄主,有蟲在靠近——”
他擰眉剛說完,不遠處傳來大喊的聲音:“鋒!你在嗎——”
他們再想走已經來不及了,一隻雄蟲無聲無息地來到他們的麵前,沉黑的眸子盯著葉堆上滲出血的雌蟲,又緩緩轉移到他們身上。
“呃,路卿,就是他!上次把布魯特閣下的手下打成那樣的就是他!”
雄蟲叫得比什麼蟲都要響亮,卻一瞬間縮在凶狠雌蟲的身後,心驚膽戰地看著這隻可怕的雄蟲。
他一邊躲著,一口牙都要咬碎了,如果不是路卿者小蟲崽子,他早已拿上布魯特給予他的錢財,出去肆意逍遙,何必像過街的老鼠一樣被趕出村子,還辛苦地以色侍蟲,隻為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星幣,最後和一個五大三粗的健碩雌蟲湊合著過。
還好那位找上他,健碩雌蟲也很有錢,他現在不再是農村裡的土老帽,他懂得遠比這些鄉下蟲更多。
“是你?”凶狠的雌蟲歪頭看向他,“我見過你。”
話音剛落,一隻雄蟲踩著一地沙沙的樹葉,氣喘籲籲地跑來,臉是晶瑩的白色,手中還抱著單反相機,問:“發生什麼,鋒呢?”
若說路卿的眸色是沉鬱而濃縮到極致的黑,那現在黑色的眸底中參雜一些說不清摸不著的東西,微微閃動著光。
“在葉堆上。”
低聲回複,路卿又踏前一步:“你認識我?”
曾遭遇過“毒打”的雄蟲條件反射性地縮回頭,又猛地探出來叫:“路卿,要不是你我也不會被趕出村莊,你彆怪我無情。”
路卿沒有回應雄蟲的這句話,隻是一瞬不瞬地看著高大的雌蟲,雌蟲擰眉似沉思,沒幾秒對他擠出一個快咧到耳朵的笑:“啊啊,我想起來了,你是不是路迎的小蟲崽?”
“你和你的雌父,看起來有幾分相似呢。”
路卿:“你是誰?”
“我是誰……說起來我是你雌父的同僚吧。”
雌蟲沉聲道:“按年紀,你得叫我一聲叔叔。”
他摸著下巴沉思,“我還去過洛克家看過你,那麼小一隻,真可愛,現在竟然長那麼大了。”
羅裡睜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溢流出來的深紅色:“葉堆!我看見了,鋒在那裡!”
“彆去。”路卿的一隻手攔住羅裡前傾的身體。
雌蟲還在繼續說話:“這隻是你的朋友?”
路卿沉聲說:“他是我的兄長。”所有在巨岩村的村民都是他的親蟲。
雌蟲恍然大悟:“我記得唯一一個和你有血緣關係的隻有皮皮,你是把村民都當作你的兄長了?”
“善良的小蟲崽。”
雌蟲的拊掌讚歎沒有激起路卿的任何情緒,雄蟲還在大聲叫喚著什麼,誰知雌蟲猛瞪他一眼:“閉嘴。”
雄蟲霎時住嘴。
“看在路迎的份上,我不想追究太多,這隻是一件小插曲。”雌蟲拽出緊縮在他背後的雄蟲,壯碩肌肉將手臂撐開,乍一看能抵雄蟲兩條腿那麼粗。
他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們今天先相安無事地過去好嗎?雄主我會自己教訓,小蟲崽不用擔心。”
“你的兄長再拖下去也不好吧?”
路卿的聲音聽不出喜怒:“解藥。”
空中劃過一道影子,一個碧綠色的小瓶子精準地掉進路卿的手中。
“給。”
“幫我向……你的雄父問好。”經過路卿的那一瞬間,肌肉繃張的雌蟲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低沉的笑,輕輕瞥過他的眼神有幾分意味深長。
待蟲走後,路卿鬆開攔住羅裡的手。
羅裡立刻衝上去抱住鋒的上半身,四肢沉重壓倒在他的身體上,根本不堪重負,卻還是硬拽著進懷。
“鋒!我的蟲神啊,你怎麼傷那麼重。”
“好多血,怎麼辦,洛洛,太多血了,會不會死掉?”
羅裡抽噎著哭泣,灼熱的淚珠砸在雌蟲的臉上,一滴一滴,硬生生把迷迷糊糊的雌蟲砸醒。
鋒勉強抬起手,安撫性地捏捏羅裡的袖子表示沒事。
路卿半蹲下來,不顧血水與泥土混合形成的臟汙,掀開破碎的布料。
羅裡發出一聲驚呼,蓋住了鋒痛苦的呻吟。皮肉和布料粘連在一起,掀開還會扯動傷口,流出新的血水。
路卿的動作很輕,掀起布料的角度很小,羅裡卻已經受不了地一直流淚。
直到路卿檢查過瓶裡的東西,搭配一些草藥塗抹在他身上,鋒才沉沉睡去,血水有逐漸抑製的效果。
亞雌坐在臟臟的泥土上,一邊擦淚一邊看著鋒受傷的身體。他是路卿直播間的一個粉絲,幸運抽到農家樂的活動,被分配到鋒的家中住,不過短短幾天,他被溫柔而堅強的雌蟲所鼓舞,重拾寫作的夢想,並與他成為好友。
不曾想,隻是說幾句話的功夫,鋒卻被打得遍體淩傷。
慌忙之下他隻能找主播。
要不是有洛洛,他不知道怎麼才能救下他的心靈之交。
“過兩天就會痊愈,放心。”溫潤的聲線總是能撫平他內心的焦慮,麵對路卿溫潤的眼眸,羅裡擦去眼角的淚,應和著點頭。他就是喜歡雄蟲打動蟲心的聲音,才會關注直播間。
接下來搗亂的那些“外來旅客”就不值一提。
無論是撒潑的,打惡意差評的,用直播偷偷拍攝和粉絲吐槽的,一律被路卿請出村莊。
而幫助管理秩序的蟲就是阿拉奇他們。
一個月的時間,阿拉奇信守承諾,離開村子發誓不會打擾到村莊的生活。
隻是他留下一隻蟲一直在村莊附近巡邏,也是為報答村民的救命之恩。
今天,對家故意搗亂的行為太過明顯,村民淳樸熱情,若說做一些強硬的事,確實很難支棱。
阿拉奇收到兄弟發來的消息,迅速趕來,原本目的隻是為了幫助村莊,現在阿拉奇在心中無數次地慶幸,自己跟著一起來幫忙。
他心中雀躍,逐步靠近雄蟲,卻看見他緊緊握著什麼東西。
有一絲鮮紅從掌心的紋路中溢出——
阿拉奇猛然抓住雄蟲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