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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方便你看嗎?”路卿的聲音淡淡的,但和老大那種陰森的冷淡不太一樣,與艾勒特那種機械式的冷硬也不一樣,是那種趟著水的淡,清清涼涼的舒服。

“謝謝謝謝。”奧拉感動得差點要哭出來,在他孤立無援地遊蕩於教室裡的時候,是路卿對他伸出第一隻手。

路卿:“不用客氣,你也幫我修複了我重要的東西。”

在亞雌埋頭看書時,路卿的雙眸看向奧拉的胸牌,在胸牌上的性彆那欄停頓幾秒:“你是雌蟲?”

“啊,是。”奧拉想想自己在自我介紹的時候漏掉了介紹性彆這一項,於是撓撓頭,不好意思地對路卿笑笑:“看起來不太像是吧?”

“沒有。”路卿笑了笑。

奧拉看著路卿嘴角牽扯出的笑來,彎彎的很好看。

他有點理解老大喜歡路卿的原因了,這樣的雄蟲誰不喜歡啊,一句一句都像真的似的,沒有刻意營造出來的造作,反正他聽得很妥帖。

“嘿嘿,但很多兄弟都說我不太像隻雌蟲,長得不壯實,臉也不漂亮。”奧拉翻著書,看到突然走過來的雌蟲猝然閉嘴。

影響他一隻蟲也就算了,如果連帶路卿一起遭殃他會過意不去。

好在艾勒特沒有抽他倆起來回答問題,奧拉將原因歸結於他們的動靜很小,連教官都一齊被誆騙進去。

下一節是機械課。

愛德華剛一進來就注意到教室裡的新成員奧拉。

“你,新來的?”愛德華對著奧拉的方向勾了勾手指:“過來,正好拿你開刷……開課。”

奧拉:如果他沒有聽錯,愛德華說的是,開刷?

沒有教材和書的亞雌手忙腳亂,心裡又罵了一遍將他丟過來就不管不顧的阿拉奇,剛站起身,懷裡就被塞下一本書。

奧拉側過頭對路卿感激地笑笑,幫大忙了,還是路卿靠譜啊。

愛德華哼笑一聲:“在課上畫一遍S325機甲前肢器件的結構受力圖,讓我看看你在進我們班前有沒有好好預習過。”

奧拉抱著書,站在黑板前扭捏許久:“呃……”

愛德華挑起花白的眉:“乾什麼,嗯呃半天不拿筆?看就會了?”

“寫啊!”

奧拉:嗚嗚嗚好凶。

奧拉額頭沁出一滴一滴的冷汗,他來這所學校的任務完全是為了路卿,哪知道這些力啊結構的。

老大殺我!

“不會就翻書,這個都不知道?”

愛德華趕集似的催促聲驚得奧拉心下一跳,著急忙慌地翻書。

“第217頁翻到了沒?”

在翻了在翻了。

……

台下的竊笑聲和吵鬨聲越來越大,任何機械班的蟲都知道,愛德華出的題目是書上沒有原題的。

幾乎每個被叫上去的蟲都沒有啥好結果,除了個彆蟲。

愛德華不耐煩地擰起眉,重重地拍打桌麵:“安靜!”

場下瞬間鴉雀無聲。

全班上下隻留下奧拉翻書的聲音,終於在翻到的那一刻,奧拉看著那張用黑筆標注清晰的結構圖突然茅塞頓開。

哦——原來就是這個啊。

奧拉瞬間自信,拿起筆就往黑板上寫。

這次輪到台下的蟲傻眼了,“噔噔噔”的寫字聲擲地有聲地過去,一張結構清晰的受力圖在黑板上繪出。

黑板白字,一條條線筆直地交錯,形成結構緊密的圖紙。

愛德華都有些訝異,先沉吟半晌,後伸出手說:“你剛剛看的217頁給我看一下。”

台下的蟲當即鬆了口氣,什麼嘛,有答案啊。

有一隻蟲就坐在路卿和奧拉身後。

他看著路卿和奧拉一起看了一天的教科書,以為他們倆很熟,這本教科書也是路卿借給奧拉的,於是好奇之下打破自己與那位貴族雄蟲的約定,悄悄問路卿究竟在書上寫了什麼東西。

然而路卿卻搖了搖頭:“沒有。”

那隻雄蟲緊皺著眉心,狐疑道:“你彆騙我,他一個新生怎麼會知道這道題目怎麼答,這可是大三學長都不一定會解的超級難題。”

路卿目視前方,不置可否。

完整的圖畫完,奧拉總算可以放下心來,隻是愛德華要書的舉動令他有幾分忐忑。

是不是書上不允許寫筆記?

“嗯,你叫什麼名字?”然而預想到的斥責沒有發生,愛德華摸摸自己的白胡子,將書遞還給憨頭憨腦的亞雌。

奧拉“啊”了一聲,緊張地揪緊手指:“我我我我我我我叫叫叫。”

愛德華豎起眉毛:“磨磨唧唧,叫什麼!!”

“奧拉我叫奧拉!”奧拉立刻大聲地脫口而出。

愛德華嫌棄道:“嘖,這不就行了麼。”

“下去吧。”

奧拉連滾帶爬地跑下講台。

坐到自己的位置,奧拉跳脫不已的心臟總算平靜了一些。

路卿適時遞過來一顆用金色糖紙包裹住的球,帶著清香的酸甜氣息透過糖紙傳遞到他的鼻尖,奧拉立刻收入掌心小聲道謝,然後揭開包裝紙一口含住。

奧拉睜大眼睛:“好吃——是草莓味的嗎?好像還有點花香?”

“有安心點嗎?”路卿問。

奧拉重重點頭:“嗯!”

這時愛德華輕咳兩下,視線幾經環顧之下,落在某處:“那麼,請下一位同學上來吧,科南。”

“……”

一批一批的蟲上去。

路卿是最後一個上台的蟲。

他的速度在所有做題的蟲當中不算快也不算慢,剛好卡在中間檔的位置。

唯一不同的地方是,路卿的字很好看,筆畫也好看,愛德華眼底的笑意加深,麵上卻還是裝作麵無表情的樣子點頭:“下去吧,字寫得不錯。”

路卿對教授鞠了一躬,走下講台。

一期輪下來,愛德華眼底的笑意又消失殆儘。

他麵容嚴肅,視線遠遠地落在台下的眾蟲身上,似乎是在看某一隻蟲,又或者是一群蟲。

“你們,讓我很失望。”愛德華看了許久,最終還是從口中溢出一聲無奈的歎息。

台下嘩然一片,完全不明白愛德華所言的含義在哪兒。

難不成就因為幾道題就失望?

“你們知道我為何要叫你們去黑板問題麼?”愛德華問。

奧拉疑惑道:“為啥?因為測驗我們的能力?”

路卿的黑眸泛著淡色的光:“是。”

“這位同學說的沒錯,是為了測驗。”愛德華長歎一聲道。

奧拉幾瞬之間紅透了臉,他完全沒想到愛德華會在眾多討論聲中捕捉到自己那一句不重不響的話。

愛德華又問:“你們知道我為什麼無緣無故在課堂上測驗?”

眾蟲麵麵相覷,從對方的臉上看出了茫然之色。

愛德華用指節敲了敲桌麵:“你們自己看看就知道了,尼亞,放投影。”

金發的亞雌緩緩走來,手中拿著一隻類似黑色細長的筆:“是,老師。”

“首先,我們看這張圖。”尼亞摁了一下黑筆,黑板上出現一張巨大的花色圖版。

有些大一蟲還未反應過來,而有些蟲的瞳孔卻猛地收縮,一瞬不瞬地盯著投影出的圖版,仿佛全身心都被吸了過去。

尼亞點頭:“是的,有些同學應該知道這是什麼。”

“四校聯賽。”

尼亞用筆指向圖版最上方的四個大字:“帝國最高級的學術賽事,唯獨在大學期間可以參加,選取的都是大三大四等高年級的學生。”

“為什麼教授會在課上對你們進行測驗?”尼亞嘴角噙著一抹笑:“因為今年特彆增加了低年級組的賽道,誠邀出色的大一大二學生來參加今年的四校聯賽。”

“四校聯賽,顧名思義是由頂尖的四大高校共同創辦的賽事,分彆是帝國軍事大學,帝國農業大學,帝國醫藥大學,帝國大學這四所。”

“當然,參加比賽的不限於這四所高校的學生,也有很多其他學校的尖子生來參加比賽。”

尼亞眨了眨眼,似乎是緩和一下緊張的氣氛,有意放柔了音調說:“每個專業,要比的東西不同,賽道也不同,需要我們一齊比拚,第一學科最多的學校將會獲得軍部或科研中心的優先入選權。”

“由於今年的情況特殊,蟲數太多無法做到統一。”尼亞停頓片刻,而後道:“本來是全校統一的考試,縮減成二分之一的選拔性考試。”

“也就是說,這個班級要選出二分之一的蟲去參加校內比賽。”

“而我們班負責選拔的監管老師是愛德華·薩德裡安路亞教授。”尼亞微笑著看向愛德華,身為老蟲的助手,尼亞感到深深的榮幸,畢竟他可是機械這一領域的專家,更是在各個項目中獲得過非凡的成就,即便再怎麼固執和捉摸不透,也掩蓋不了他優秀的事實。

而且……尼亞的眸光在路卿的臉上流連反複,心像浸了一塊蜜糖泛著甜味兒。

如果不是路卿還清他的債,還威脅那雄蟲使得他不敢動手動腳,他也不會拜在愛德華門下,跟著他學習機械有關的知識,成就現在的自己。

不論是未來還是現在,他怕是永遠都忘不了這隻溫柔還有幾分奇怪可愛的雄蟲。

奧拉神色一凜,他的檢測雷達動了,在這位漂亮的助教哥哥身上動了。

他敢百分之八十地肯定,助教喜歡路卿。

路卿接過書時正好抬起眼,看到奧拉眼中的恨鐵不成鋼和苦惱之色輪流轉換,都快把自己轉成一隻儍蟲。

“怎麼了?”路卿挑起眉問。

奧拉連連搖頭還牽動著擺手:“沒有沒有,啥事兒都沒有。”就是小路哥有點太受歡迎,讓他有些招架不住。

還在為自己沒被選上去做題而暗自竊喜的蟲一下子傻眼,做這題原來是為了參加含金量這麼高的一項比賽???

這下教室裡不安定的聲音多了起來。

如果是為了比賽,那他們可以做的呀,憑什麼要剝奪他們做題的機會?

有蟲就乾脆問出聲來,愛德華公平公正也不藏私,拿出一張密密麻麻印滿字的白紙,一字一頓地讀出聲:“亞克力,67分。李肖蘭,72分。侖伊斯,65分……”

一語畢,愛德華收起白紙,遞給身邊站立的亞雌:“這是幾次小測驗的平均分,如果你們不信可以讓助教開啟投影給你們看。”

愛德華搖搖頭:“你們以為我是隨便選擇學生上來做題的嗎?”

“隻要是小測驗及格的,我都給予他上來答題的機會。”

愛德華似笑非笑地掃過那些叫囂最厲害,現在埋著頭一聲不吭的蟲道:“我也不是不想給你們其他同學一個機會,這樣吧,你們誰想試試看做題,可以現在就上來做。”

“題目都是往年四校聯賽的真題,每個同學做的都是真題,沒有偏頗。”

“來,誰先做第一個?”

場下的蟲鴉雀無聲。

愛德華笑著點頭:“好,沒有蟲上來了吧?”

“那等會兒也不許有怨言呐?”

“行,既然大家都不發聲,那我們就決定可以進入考試的名單,等會兒會發短信給各位同學。”

“不過有一件事我得說好。”愛德華的目光逐漸犀利:“我們班的水平我可以說,真正能達到四校聯賽水平的不到五位。”

愛德華比了一個五的手勢。

“而其他班級據我所知,水平不錯的學生至少五位,甚至十幾個,這是曆年來都沒有過的情況。”

“要知道我們班是處於中遊水準的,雖然達不到頂級也不差。”

“我真心希望各位同學能在接下來的時間好好磨練自身的水平,在不久以後能看到我們班有不少同學能前往四校聯賽一覽風景。”

*

一節課上得奧拉身心俱疲,不愧是頂級高校,東西嘎嘎難,需要反複看才能理解。

還有一點,是奧拉來到這所學校才意識到的一件事。他身邊的雄蟲不僅是個萬蟲迷,還是個巨佬。

路卿對邊上雌蟲的想法一無所知。

他收拾好書,起身要走。

奧拉也猛地站起身,匆匆跟上。

“路卿同學,我今天又做了一些好吃的,想要你幫我看看……”迎麵雀躍的聲音戛然而止。

不僅說話的亞雌嚇了一跳,一出門就撞上蟲的奧拉也嚇了一跳。

唯有路卿眼神溫和,與往常並無不同。

書書打了一聲哈欠,抱著路卿的衣領從肩膀上晃晃悠悠地爬起來,黏糊糊地說:“誒呀,推廣度又漲了。”

它揉了揉眼睛,看著眼前因驚嚇而臉蛋微微發紅的亞雌,活像是丈母娘在看兒媳一般得慈祥:“福星啊福星,一來就帶好消息,照這樣下去,我們的推廣度即將突破第三頁挑戰的臨界值,比你那青梅竹馬的好多了!”

最後一聲頗有幾分埋怨與憤憤的味道。

要不是路路子及時自傷,那雌蟲怕不是霸王硬上弓,上了就跑,狂占路路子的便宜。

路卿拍拍書書的爪子,表示不宜多言。

等兩蟲等冷靜下來,心臟能平緩跳動時,路卿緩緩開口:“不好意思,我和我朋友還有事,明天再試吃可以嗎?”隨後對尼亞歉意地笑了笑。

“啊,hao……“

雄蟲的態度太好,令蟲生不出拒絕的念頭。尼亞正要被笑容迷惑順著就答應下來,理智突然回籠,連忙追上起步離開的兩蟲詢問:“中午了,你們是去吃飯嗎?”

尼亞偷偷打量路卿身旁的奧拉,一開始看這其貌不揚的臉還以為是雄蟲,湊近一看胸卡上標注的是雌蟲,路卿和一隻雌蟲單獨出去,是要做什麼?

約會?共進午飯?

尼亞咬了咬唇瓣,不能讓這件事發生。

“如果你們要吃午飯,我有一個推薦的地方,不知道閣下感不感興趣。”尼亞揚起明媚的笑來,恰好擠在兩蟲中間的地方。

偏偏他是側著身,手背後麵,兩邊都不落下地左右微笑,倒生不出煩意,嬌俏的樣子多出幾分可愛。

“不用了不用了。”奧拉輕咳一聲,不動聲色地擠走尼亞。

身為老大的愛情護航隊隊長,是時候該他出場了。

“怎麼不用了?你還沒聽過怎麼知道用不用?”尼亞將咯嘣作響的磨牙聲壓製在他言笑晏晏的唇下:“說不定路卿同學很想吃~”

“我們這個約好的,就有自己的想法呀,你這個突然闖進來說要換地方……”

“隻是給你們提供一個選擇嘛,那地方我熟悉,能帶你們去……”

兩蟲看似滿麵春風,實則火藥味極重。

嘰嘰喳喳嘰嘰喳喳,引來不少關注。

路卿揉摁眉心,默不作聲地從兩蟲的風暴中心裡撤離,書書趴著路卿的肩膀上一邊看兩蟲吵鬨,一邊“咯咯咯”得笑。

直到兩蟲爭論到尾聲,他們才意識到路卿早已消失不見。

*

艾勒特站在三樓,居高臨下地看著雄蟲從教學樓中走出。

手中的傷已好全,脖頸處的咬痕早已消去。

狂風灌入雄蟲鬆垮的外套獵獵作響,露出毫無防備的後頸。

艾勒特用近乎癡迷而貪婪的目光,緊緊粘上那側凸起的喉結。

他曾俯臥在雄蟲的懷裡,用牙尖反複啄咬著那一處柔軟的皮肉。雪白的皮膚被咬出點點痕跡,暈染出彩霞似的深紅,蔓延出受儘欺淩的破碎感。

那麼漂亮的顏色……

那麼溫暖的懷抱……

雌蟲盯著那處軟肉,似癲似狂地舔舐乾澀的嘴唇。眸底的紅在一瞬間調換出數種顏色,似割裂的巨網,在黑霧的侵染下一寸寸蔓延至整顆赤紅色的眼球。

“滴。”

艾勒特握著欄杆的手猝然收緊,前傾的前半身體恍然驚醒般得撤出懸浮的空中。

劇烈的喘息聲從急促起伏的胸腔中擴散。

雌蟲深吸一口氣,循聲著——抿唇拿出一個黑色的機體。

終端機的水滴聲鈴音喚醒了濃到滴血的紅眸,黑霧迅速四散而開,也印染上顯示屏乾淨的字眼。

路卿:那個快遞的訂單,是你送的嗎?

艾勒特大口大口地呼吸著空氣,胸腔劇烈擴張著,連摁著屏幕的拇指泛出碾壓後的慘白。

他定了定神,強摁住發顫的手指,在屏幕上斷斷續續地輸出四條回信。

Lu7in:是。

Lu7in:一個驚喜。

Lu7in:希望拆開後

Lu7in:您能喜歡。

路卿捧著手中的箱子,全然不知樓上有一隻虎視眈眈的雌蟲在盯著他看。

箱子是寄到保安室附近的快遞區,而且是貴重包裝區。

摸摸箱子的材質,好像是最近研發出來的新材料,不像厚紙板一樣密度低材質柔軟,也不會像木板一樣過於硬直。據他所知是一種柔韌性和抗壓性都很不錯的材料,最近也被琢磨著用進機械機甲部分器件的包層。

而且箱子很大,兩隻手臂張開才堪堪環住,令蟲忍不住猜測,什麼樣的東西會用那麼大的一個箱子包裹。

看守的老蟲昏昏欲睡,抱著一遝子書,埋頭趴在桌麵上發出鼾聲,褶皺細瘦的刻薄臉是路卿和書書都異常熟悉的老雄蟲——路卿寢室樓下的管理員或者說是宿管叔叔。

書書小聲吐槽:“這老頭子究竟身兼多少職,怎麼哪哪兒都有他。”明明今天早上還看見過這隻老雄蟲。

路卿抱著箱子走時,發出的窸窣聲微不可察,不知怎的驚動了熟睡中的老雄蟲。

老雄蟲睜開眼睛的速度奇快,落在快遞時渾濁的眼球瞬間變得犀利:“你的快遞?”

路卿:“是。”語罷輕手放下箱子,抽出一張單子。

老雄蟲身體猛然前傾。

他扒著單子看看,眼珠飛快轉動,沒看到有問題的信息,眼球的鋒芒瞬間又退得無影無蹤,俯下身撐著下巴,依舊是布滿斑駁的渾濁眼睛懶懶地耷拉著眼皮,仿佛剛才的精神勁兒瞬間被吸乾了吸儘了,懶洋洋地鬆開扒拉單子的手,隨意地揮了揮:“走吧走吧。”

老雄蟲活像不認識他們,不說話也不打招呼,趴在書上沒過多久又打起了鼾。

書書“嘿喲”了一聲,揮揮拳頭:這老蟲子很囂張啊。

路卿卻拍了拍書書的腦袋:“不是一個蟲,姓名牌是另一個。”

書書:“嗯?”

路卿輕瞥了老雄蟲一眼:“這位大叔的名字叫羅滿,和宿管不是一個名字。”

路卿轉身走後,老雄蟲突然抬起一隻眼皮,看向雄蟲的方向嘀嘀咕咕:“用這麼好的材料裝這種東西……真不懂現在的年輕蟲。”說著說著又睡了過去。

第67章

“紙花, 是什麼。”小雄蟲盤坐在白色絨毛的圓墊上,細軟的黑色短發乖巧地貼在耳側,深色的眼眸水潤潤的, 帶著剛剛睡醒的潮意。

他正捧著那張紙花新奇地看。

說是紙花,其實並不隻花這一種款式, 還有各種姿勢的小蟲崽。

蝴蝶和蜻蜓是賣得最好的兩種,因為翅膀足夠大,而且花紋很漂亮。

這些雌蟲並不關注。

他從攤子上偷走幾個,神不知鬼不覺地溜走。

漂亮的剪紙和小雄蟲堆疊的模型如出一轍的精致,藏在深櫃裡的玩具勾起了雌蟲的念想,或許,這個叫紙花的東西, 他會喜歡?

“我也, 不知道。”但小雌蟲的聲音艱澀生硬,他很少說話,被丟棄之後一直過著野蟲一般的生活, 沒有與其他蟲交流的機會。

介於路卿問的問題他也不知道, 完完全全聽老板在和顧客介紹時知道這個東西名字的小艾勒特捏著衣角, 紅眸一眨不眨地盯著白瓷似的小雄蟲, 緊張地等著他的回應。

灰蒙蒙的短袖上衣與他披散下來的灰發融於一線, 乍一看分不清是哪處是他的頭發,哪處是他的衣服。

唯有暗色的手在衣服上顯眼得黑,局促不安地把那一塊布料捏得皺巴巴,浸出淡淡的水痕。

小路卿揚起頭,看著高個子的雌蟲垂落著頭, 把恭順寫進骨裡。

艾勒特雖小,卻明白食物來之不易的珍貴, 因為他就是在這種環境下長大,拚死拚活才苟延殘喘到現在,給予他食物和安定居所的洛克家族是他要一輩子效命遵從的地方。

沒有蟲比他運氣更好了——老洛克一遍一遍地重複,成功把這個念頭植入雌蟲發育不全的意識。

幾個月以來,來自垃圾星混亂之地的雌蟲安安分分沒有逆反的念頭,隻是為了那一頓飽餐。

“艾勒特。”清脆的聲音打斷了小雌蟲腦海中重複不斷的亂語。

小雌蟲俯下身,以為是居高臨下的姿態令雄蟲不悅,磨砂似的聲音低低喚著:“路卿……少爺。”

陰影落上路卿的雙眸,小艾勒特的臉直直撞入他的眼底,明明稚氣未退,卻帶著故作老成的沉穩。

小路卿撚了撚手指,小聲嘟囔道:“私底下不用叫我少爺,我們不是說好了嘛。”

“是的,少爺。”

小路卿:“……”

小路卿猶豫了一下,遲疑於要不要去詢問這一點,因為小雌蟲的表現似乎是毫不知情。

“艾勒特……”小路卿輕喚一聲,半晌後還是問出了口:“這個……紙花,為什麼……還留著商品的印記?”

小路卿捧著其中一個攏起來的兔子紙花,在疊出來的尾巴處,赫然有一個小小的紅色印記。

小艾勒特愣住了,商品的印記是什麼?

他……從來沒聽過。

小路卿觀察小艾勒特的表情,紅眸依舊是冷冷的沒有什麼變化。

摸不清小雌蟲在想什麼的路卿抿了抿唇,自動自發地和小雌蟲小聲解釋:“買完東西以後,商家會用與碼配套的儀器在商品上掃一掃,上麵的碼就會消失,為了防止偷東西,可為什麼……”沒有消失呢?

小路卿沒有說下去,隻是用小心翼翼的眼神偷覷他。

艾勒特是他從垃圾場邊角發現的小蟲崽,滿身的傷痕表現出他必然經曆過不幸的事,精神可能也十分脆弱,自己隨意地問出口,會不會傷到雌蟲?

因為這句話好像是在懷疑和質問他,但路卿本身並沒有這個意思,隻是擔心雌蟲會不會傷到自己的權益。

幼小的雄蟲大部分是和自己的雄父呆在一起,雌父常年在外,留在家中的時間不長。

小路卿晚上迷迷糊糊地去上廁所,偶爾會聽見雄父在房間裡嘀嘀咕咕地說些什麼,其中有一條就是對他的不喜。

於是路卿四歲就學會了察言觀色。

小艾勒特不是蠢貨,想一想便明白路卿的意思。

他到底年幼藏不住心事,眼皮下意識抽動了一瞬,眸底劃過一絲慌亂。

習慣了偷盜的雌蟲,連正常的買賣都不知道,還想用垃圾星的手段獲取東西。

小艾勒特沒有星幣,從小靠撿垃圾生存的雌蟲根本不明白商品碼是什麼,也不知道商品的印記。

老洛克忙於教授和灌輸雌蟲主從意識,還沒教他大星球的常識。

他隻知道自己是不對的。

小雄蟲的黑眸濕潤水亮,像是浸沒在一泡溫水裡,盯著他的時候滿是信賴和純真。

小艾勒特的視線一觸即離,垂下眼挽著發黑的衣角沉默不語,他不會撒謊騙蟲,更不會欺騙給予他善意的小雄蟲,可他卻不敢說話,因為做錯事的雌蟲可能會被趕出家門,重回那片荒涼的垃圾星。

不想回到垃圾星也不知道如何應對這個問題的雌蟲抿了抿唇,無聲許久聽到軟糯的耳語。

“謝謝你。”溫熱的小手捏住他的手心。

小雄蟲看出他的不願深究,舉起其中另一個紙花,臉頰浮起兩個小小的窩,對著他甜甜的笑:“好好看呀,艾勒特,我好喜歡。”

誰能抵抗得住如此純真爛漫的笑容。

小雌蟲的臉瞬間變成一片落日下的餘暉,紅遍半邊臉,不知是羞意還是悔意,胸口熱熱得疼,身上早已痊愈的傷口似再次撕開,隱隱作痛。

“小少爺……”小艾勒特心底打鼓。

他因偷盜而被差點打死,深知偷東西是不對的,想要獲取東西,必須用另外一些東西去換。

可是年紀小,蟲種的惡名讓垃圾星無蟲接納他,自然也賺不到星幣。

現在能吃飽飯了,看到路邊用紙剪疊成的各色東西,想到老洛克要求他服侍的小雄蟲喜歡這種稀奇古怪的物什,下意識地偷了回來,也不管店主願不願意收下,匆匆留下他在垃圾星唯一舍不得交出來的粉色糖果便飛快地逃了。

糖果的玻璃紙是皺巴巴的,還掀開了一個角,流出黏糊糊的粉色液體。

長達兩年期限的糖果半化半實,在以前偶爾餓到抽搐的時候,小雌蟲會用舌尖在露出糖果縫的地方輕輕地舔兩口,感受到絲絲甜味後,蜷縮著靠在垃圾堆旁,緩緩地閉上眼睛。

這是他從出生以來僅剩的珍貴之物。

他隻是想弄些讓路卿開心的東西,說不定他的日子也更好過些,也不會那麼快把他趕出家去。

糖果也就變得不再那麼重要了。

“其實我沒有買下紙……”雌蟲聲若蚊蚋,乍一聽注意不到他在說什麼,但路卿聽清了。

他握著小雌蟲的手又緊了一些,挪著身體朝他靠去。

小小的熱源貼上小腿,艾勒特無措地看著小雄蟲靠上他彎折下來的膝蓋。

“坐下來。”小雄蟲捏了捏粗礪的掌心,艾勒特順著力,聽話地坐在冰冷的木板地上。

路卿拍拍邊上的軟墊子:“你過來呀,木板很涼。”

艾勒特:“……會弄臟。”

“不會!”

雌蟲到底是聽從了小雄蟲的話,隻要他想留下來一天,他就沒資格拒絕主蟲的命令。

等艾勒特坐好,小雄蟲的笑容頃刻間消失,黑葡萄似的眼眸認真地盯著他。

“謝謝你的心意,我接受了,但是這些紙花我不能接受。”

一聲紙動的輕響,小雄蟲強裝成年蟲的嚴肅語氣粗聲粗氣地說,還把紙花擱置矮桌上,沒有再看一眼。

他並不是不喜歡這些紅紅綠綠的紙花。

可是他必須擺出“威嚴”出來,“嚴厲”地告訴小雌蟲是不對的,即便他的目光無數次差點落上那幾個疊出來的漂亮玩意兒。

這也是小雄蟲從一些書上學來的知識。

彆扭的語音帶著詭異的調子,加上那張皺巴巴的苦瓜小臉,艾勒特竟有伸出手去捏捏的衝動。

理智回籠的一瞬,他猛然放下抬起的手。

……差點犯了大錯。

小雄蟲還在粗聲粗氣地繼續說:“偷東西是不對的,可能是你來家裡的時間太短了,還沒有告訴你,不論什麼東西都要用星幣去換的。”

艾勒特垂下眼簾,可他明知道要用錢去換,卻還是選擇了偷。

“沒關係,誰都有第一次。”

路卿捏著他的手心,安慰似的高抬起另隻手,拍拍他的肩膀:“今天我們就把紙花還給店主,下次再用星幣去買,我會教你怎麼買的,好嗎?”

艾勒特的眼睫微微顫動了一瞬,瞳孔中映入一張仰著頭的小臉。

有點……可愛,他想。

像他在垃圾場看見的小貓咪。

軟軟的,小小的。

“我……我是想和你一起去的,但是雄父肯定不同意。”小雄蟲繼續說,隻是這次聲音低低的,好像有些難過。

“下次我去和雄父說說,我們一起去攤位——”

這一瞬,艾勒特的指尖不經意地蜷起,略長的指甲刮到白嫩的手背,癢癢的帶著潮潮的熱意。

還在說的小雄蟲一下子睜大圓溜溜的黑眸,受驚似得動了動手。

都說雄蟲、尤其是雄蟲幼崽的骨頭格外脆弱,手柔軟無骨仿佛一捏就碎。艾勒特感覺到軟乎乎的東西在他的手心滑動,這種觸覺是他在垃圾星從未體會過的,因為垃圾星沒有嬌養的蟲,都是皮糙肉厚的高大雜蟲。

艾勒特低下頭:“好。”轉而鬆開這道溫暖的觸感。

驚住的小雄蟲卻又回過神來,立刻像八爪魚似的又握了上來:“我其實也沒怎麼出過門,就……很久以前出去過幾次。”

路卿抿抿唇,手上的力度微微收緊。

贏弱的身體是一道枷鎖,死死地扣住他向外的心。他很羨慕雌蟲能擁有健康的身體,來去自如做他做不到的事情。

這種羨慕寄予在艾勒特的身上,傾吐欲也多了起來。

沒有蟲和他說話,他實在太孤單了。

“但是,但是我看了很多書!我知道很多事情,都可以告訴你。”路卿急忙說,生怕雌蟲會覺得他沒有作用。

雄父就常常說他是個什麼用都沒有的雄蟲。

“好。”艾勒特低聲應著,遠比同齡蟲寬闊的肩膀順服地沉降下來,拿起那幾個被好好放置的紙花。

路卿小聲地問:“現在就要去還嘛?”

“是的少爺。”艾勒特起身的動作一頓,褲子還被小雄蟲的手拽住一個角,圓而鈍的眼睛也是眼巴巴地望著他,似乎不願他走。

艾勒特道:“路卿……少爺。”

路卿後知後覺地鬆開手,臉上勉強擠出一個笑來:“去吧去吧,被雄父知道就不好啦。”

艾勒特點點頭。

小雄蟲的身形越來越小,窩坐在軟墊上,像是櫥窗裡擺放的漂亮娃娃。

艾勒特移開眼,小心地抱著那些東西,飛快地跑出去。

“艾勒特,你去做什麼?”

老洛克剛從大門進來,一隻黑漆漆的小雌蟲掛著銀色的頸環,從他的身邊匆匆跑過。

他的眼底掠過一絲嫌惡。

他平日最討厭的是外麵的野蟲子,之所以會留下這隻血脈混雜的小蟲完全是出於他檢測出來的3S體質。

就像他那隻從貧民窟走出來的雌君一樣,沒有與之而來的利益,他是不會做這些吃力不討好的事。

“……我去還東西。”艾勒特停下腳步,根據這幾月來學會的禮儀,彆扭地彎下腰鞠了一躬,在得到老洛克冷漠地一聲“去吧”又轉身跑走。

艾勒特回來時,看見大門前站著一隻垂頭喪氣的小雄蟲,兩隻小手交疊在一起,聽眼前的雄蟲說話。

“……你但凡有盧卡西的一半天賦,我也不至於操心那麼多!”老洛克搖搖頭,高舉著手裡的紅色剪紙揮了揮:“儘整這些沒用的東西。”

話落,紙也掉下,一張張裁剪出來的花紙在艾勒特的眼前飄飄揚揚地灑落一地,沾上汙黑的土塵。

小雄蟲的身體猛然一顫,隨後深深地埋下頭。眼睫戰栗得厲害,撲簌撲簌好似能落下眼淚。

“雄蟲就應該好好想想怎麼提升自己的外在魅力,多學學演講還有政治……就算不會這些,學其他的也好,整日在家搞這種幫不了你的東西。”

老洛克:“幸好你的臉遺傳了我的基因,長得還算漂亮,照家世來看,未來應該能娶一隻不錯的雌蟲。”

“平時多注意裝飾自己,乖巧懂事一點,我也好帶你去宴會上看看合適的蟲選。”

老洛克整理了一下衣領:“我讓你看的書看了嗎?”

“嗯……”

老洛克緊蹙著眉:“畏畏縮縮,盧卡西比你大不了多少,但貴族蟲該有的禮儀規範都有了,做事自信又大方,前不久還拿了學校的演講比賽第一名。”

“你身體不好,沒辦法去學校,我也不強求你,好歹貴族蟲該有的驕傲得有吧?”

見路卿還是一副顫顫巍巍的樣子,老洛克揉了揉眉心,歎了口氣:“書看完了嗎?”

“……看完了。”

“都看完了?兩本?”老洛克又問一遍,懷疑之色浮上他的眉宇。

路卿小幅度地點頭:“嗯。”

“我兩天前給你的書,那麼厚都讀完了?是不是沒好好讀?”這次老洛克的聲音增添了幾分嚴厲。

路卿畢竟還是個五六歲的蟲崽,在雄父的施壓下嗓子打著顫:“好……好好讀了。”

老洛克:“彆為了完成任務哄騙我,這幾天把書看完,下周五我會檢查。”

老洛克顯然沒有相信路卿說的話,對於一隻五歲的蟲崽來說,兩天看完兩本厚重的書太驚世駭俗了,他潛意識排除了這個想法。

“老爺。”艾勒特走上前深鞠一躬。

老洛克稍稍緩和了顏色,在外蟲麵前,即便是隻微不足道的雜種蟲,他也要保持他應有的臉麵。

“回來了?帶少爺進去吧。”老洛克揮揮手,眼神輕飄飄地掃過小雄蟲蒼白的臉,低聲道:“不要辜負雄父對你的期望。”

*

老洛克走後,小雄蟲緩緩俯下身撿起地上破碎的紅紙。

老洛克對待這些紙的態度隨意,染上黑泥的紙還殘留著雄蟲不注意踩上的腳印,一些經過裁剪的細小部分被撕裂得不成形狀,乍一看隻是一團無用的垃圾。

艾勒特不嫌臟,彎下腰幫小雄蟲一起撿起埋進塵土裡的紙屑,在舉起其中一張還算完整的紅紙時,微微一愣。

肉眼可見的紋路和細致的裁剪,雖然沒有店家賣的那般活靈活現,卻已見雛形。

是一隻花紋漂亮的蜘蛛。

飽滿圓滑的下.體和尖銳鋒利似刀刃的八肢,是艾勒特從未想過的帥氣。

小雌蟲的心底突然流淌出一種說不出的情感,驚訝、感動。

被避之不及的原型一直是他艱難蟲生的主要來源。

沒想到小雄蟲會把它裁剪出來,疊得這般好看。

入秋後的帝星漸漸轉涼,小雄蟲還沒套上外衣,隻一身單薄的暖色長袖,半蹲在台階旁撿紙花。

小巧的鼻尖微微泛著紅意,臉也紅撲撲的,像是感冒了,發出壓抑的咳嗽聲。

風吹得紙啪啪作響,路卿埋頭將大部分紙撿起,還沒來得及撿起掉落在遠處的一張,一陣寒意襲卷著那張紙緩緩懸起,欲朝向更遠的地方飛去。

路卿當下直起腿伸了伸手,半邊身體前傾著繃直了手臂,卻依舊夠不到那張紙。

風呼嘯著似乎在嘲諷他的弱小與無力,路卿看著紙越飄越遠,伸出的五指無措地縮進掌心,唇瓣抿出一抹白意,沉黑嵌入眼珠像是打上一層淺影。

突然——“啪”得一聲。

耳邊炸開一聲驚響。

他順著聲音似有所感地仰起頭,一隻深色的手正捏著那張隨風搖擺的花紙,發亮的紅眸直直地撞入他的眼簾。

“少爺。”小雌蟲一如既往地發出機械般的叫喚聲,手中捏住那個路卿沒抓住的紙花,麵容淡淡沒有絲毫變化。

但路卿的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盯著他伸到麵前的手,和自己一樣黑漆漆的手沾染汙泥,汙水滲入甲片一滴一滴地往下落,卻有意用乾淨的手指去觸碰。

小雄蟲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接過那裁剪好的紙片。

裂開的紙花不出意外地染上斑駁的印記,紙麵被泡得發白發爛,但路卿卻突然覺得這些東西沒有那麼重要了。

反正他能再剪的。

“謝謝你。”小雄蟲的聲音啞啞的,帶著濕綿綿的軟意。

他把紙花一層一層地疊好,對著艾勒特揚起一個笑:“那幾張紙花都還回去了嘛。”

艾勒特點點頭。

路卿凝眸問:“怎麼才回來呀,身上臟臟的。”

艾勒特垂下頭看著身上飛濺的泥點子,啞聲道:“忘記路了。”

路卿噗嗤一笑,他是真的被逗笑了,滾圓的眼角笑成兩個彎彎的月牙兒,連泛白的唇色都微微返出濕潤的紅來。

“哈哈哈。”路卿一邊笑,一邊低下頭摸索著從懷裡抽出一張白巾。

用木木的小臉一臉嚴肅地說出忘記路了這件事,理直氣壯得有些可愛。

路卿長呼一口氣,心中的鬱結之氣好像隨著笑意一起飛走了:“我還以為你會記得呢,明明看起來那麼可靠。”

“過來點。”小雄蟲低聲說著,艾勒特便順應著湊過來。

一道長條的陰影落在尚未鋒銳起來的眉眼上。

當與自己全然不符的白色帕子貼上來時,艾勒特的眼睛還直直地望向雄蟲的臉,仿佛在等待他發號施令,直到柔軟的觸感貼著他的臉頰,輕輕地在皮膚上小心擦拭,艾勒特才垂下眼,看到瘦小的蟲崽正踮起腳尖,揚起一隻嫩生生的手臂,貼上他的鼻尖。

白潔的手腕正靠在距離他長睫不到幾厘米的地方,無聲地散發出清新好聞的香味。

艾勒特的手鬆了又緊,緊了又鬆,好像在經受什麼煎熬,交錯著從縮緊的拳心處沁出濕黏黏的熱汗。

他不知道這是什麼感覺,大腦空白一片,呼吸熱熱的,連胸口也是熱乎乎的,卻有種無可適從的茫然。

被軟軟的帕子擦臉很舒服,香香的也很好聞,常年與濕冷惡臭相伴的雌蟲近乎貪戀這種感覺,眯著眼蹭著那張柔軟的帕子。

從此再也無法割舍。

“……”

再後來,他們都長大了,艾勒特比起原先的冷淡,與路卿的關係親近許多。

小雌蟲在路卿的半威脅下,第一次開口叫他的名字,第一次躺在他的膝蓋上,第一次拉手,第一次玩遊戲,第一次偷采藥草……

可以說,艾勒特占據了路卿蟲生的大半時光。

而路卿收到的那個Lu7in送來的禮物,是遠比記憶中的紙花更加絢麗的,由多種彩色的紙花交疊出來的微型世界。

無聲無息地,融於記憶線的末端,交纏出鮮豔欲滴的花兒。

第68章

太過久遠了。

原以為被時光磨滅的記憶會一同丟失在歲月長河中, 直到在揭開禮盒的那一瞬才發現——原來這些瑣碎的一直都停留在最深處不曾遠走,隻等待某一天,一個契機, 突然從深不見底的暗影裡破土而出。

路卿眸色沉沉地看著眼前的木盒,裡麵靜躺著一個立體的世界。

世界很美, 五顏六色,是會令蟲心情愉悅的繽紛絢爛。

無論什麼東西,當黑白被彩筆塗染上顏色,名為絢麗的枝蔓便會勾著直杆攀爬,為顏色點綴一抹星光。

Lu7in送的禮物就是這麼一樣東西。

繁複又美麗的事物常常會勾起蟲們的讚美,還有開拓心懷的效果。

更何況紙花,很熟悉。

勾起他一些不太願意想起的美好回憶。

不過, 比起這些, 他對Lu7in會選擇紙花作為禮物更為驚訝。

複雜的紙花需要高超的技藝和手法。

據他所知市麵上做紙花的蟲很少很少。

美好小眾的東西早已消失在蟲們的視野中,唯有在童年的一刹才堪堪捉到它的尾巴。

“好好看,竟然都是用手製作的嗎?”書書還沒看過這種禮物, 高科技發展的時代, 手工製品的出現就顯得格外特彆, 創造性的作品本來就很難用機器去代替。

這樣的東西, 一個疑似身居高位的雌蟲竟然能想到並贈與他。

大概是個熱愛藝術的雌蟲。

路卿對Lu7in又多了一些其他理解。

喜歡看做飯直播, 喜歡浪漫,喜歡小眾而藝術的事物,還會親自下廚,笨拙地做出可口的食物。

是位心思似雲朵般柔軟細膩的雌蟲閣下。

在現實中遇到,他們應該會合得來。

路卿手下未停, Lu7in送來的禮物是好意,不論出於禮節還是內心真實的喜愛, 一句感謝都必須有。

路卿:謝謝,很好看的紙花。小車、小房子、花園,還有小蟲崽都很可愛。

話落,對麵久久未答。

路卿撚著紙花中的一葉紙片,目光漫不經心地掃過白屏,在一分鐘後等到了一行回複。

Lu7in:喜歡就好。

不出所料的回答出現在聊天框中,路卿長歎一聲,嘴角噙著無可奈何的笑。

雌蟲的克製與禮貌時刻掛在身上,給予兩者足夠的距離感與尊重,這一點和他待蟲的行為舉止倒是類似。

這麼長的時間下來,回看他們兩蟲的聊天記錄,除了喜歡嗎、喜歡就好,就是謝謝。

一來一回,送來送去,主播與聽眾的界限既模糊又清晰。

想想很有意思。

普通而又戲劇性的相遇。

路卿的指尖輕觸著屏幕,平麵反射出他帶著笑意的眼睛:您似乎很喜歡說這句話。

Lu7in:您不喜歡嗎?

停頓的那半分鐘,路卿都能感受到另一邊試問的躊躇。

他知道自己多少有些無理取鬨了,單純屬於沒事找事,但逗弄對麵莫名地會令他感到心情愉悅。

路卿勾起唇角,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劃動:嗯……會有被敷衍的感覺。

沒想到對麵立刻道歉。

Lu7in:對不起。

似乎是真的在為自己的話而抱歉,雌蟲手忙腳亂地發出挽回與充滿歉意的話語。

Lu7in:是我沒有考慮周全,我沒有這個意思,您不要誤會。

Lu7in:以後會多用其他話來回應。

Lu7in:沒有敷衍。

路卿:是嗎。

路卿手下輕快地打出幾個字:因為一直看到一樣的話,在想會不會是設置了智能化的自動回複。

Lu7in:沒有。

Lu7in:[圖片/]

路卿輕笑出聲,發來清晰可見的設置截屏,不知道是太單純,還是太信任他。

Lu7in:沒有設置。

路卿:真的嗎?

消息即將發出去的一瞬間,雄蟲輕觸的指尖定格在屏幕上,彎起的眉眼也忽然緊蹙,突然困惑自己為何要發出的那些毫無意義的留言。

就像悶悶不樂的孩子找到樂子時的喜笑顏開,到後來的又一次低落困惑,路卿正處於這個階段,捏著屏掠過一絲茫然之色。

即便對麵的雌蟲閣下再怎麼一板一眼到生趣,也不應該……做這些沒有邊界感的事。

Lu7in,不是曾經那個任他逗弄的雌蟲。

路卿泛著暖光的眸色猝然冷下,

幼時的艾勒特倒是……和這個雌蟲有著出奇相似的性格。

他斂著眸色,隱晦不定地看著聊天記錄。但沒過多久便收回視線,按了按太陽穴的位置,拋卻自己這個荒誕的想法。

直播是在離家後的那一周開始的,Lu7in從開播就起就在他的直播間裡,而艾勒特回歸的時間至少要一周後,時間線對不上。

怎麼會想到他。路卿的唇抿成一條繃直的線。

一個隨意而自私的雌蟲,他的腦海中為何出現他的臉。

他也早該明白,艾勒特對他好,會聽他的話,僅僅因為自己是洛克家的雄蟲。

那句在他求婚時拒絕他的話,或許是真心地在表達對繼兄的喜歡,又或許是為了斬斷他最後一絲的念想,如此狠絕殘酷,像一把刀硬生生地在他的心口上割肉,割到鮮血淋漓,痛不欲生。

冷靜下來,他也想過會不會是父親的威脅,會不會是有難言之隱。

他等了。

他發出消息,等了許久,查了許久,什麼也沒有查到,也什麼都沒等到。

雌蟲忠於命令,他比誰都清楚。

如果結婚,甚至說的那些冷酷無情的話,僅僅是因為父親的命令。

那他確實是塊捂不熱的寒冰。

他也沒必要再堅持。

現在雌蟲又不顧他的意願,強買強賣地做一些蠻橫的事,一直欺騙他,連最後一絲溫度,也被徹徹底底消磨殆儘了。

艾勒特許久沒等到那邊的回複,慌了神,又接連追問幾句。

皆石沉大海。

是哪句話觸及了他不開心的點?是不是不相信他說的沒有敷衍?照片有什麼問題嗎?

紅眸上彌漫的黑霧散去,湧上一股一股的焦慮和不知所措。

在他眼裡,路卿就像欲碎的瓷片,任何一句簡單的話都可能會是傷害到他的點。

因為前不久,他做過傷害路卿的事。

一時的衝動,包裹著蓄謀已久的感情,犯下滔天大罪。

艾勒特都做好路卿上報將他抓起來的準備,心甘情願地等待審判,卻什麼也沒有等到。

雄蟲,一直是那麼善良。

即便他做了不可挽回的錯事,還是沒有懲罰他。

艾勒特不禁回想起自己幼時曾打碎了路卿寶貴的模型。

那時的年輕雄蟲看著半跪在地上高抬起長鞭的自己,無奈地把他攙扶起來,捏了捏他的臉。

“誰教你的。”

微涼的指尖戳了戳他的麵頰肉,路卿揚著帶笑的眉,用半威脅半開玩笑似的語氣說:“以後再讓我看見鞭子,我就拿鞭子把你綁起來放一邊,一整天不許你訓練。”

“聽見沒?”

少年期的雄蟲還是愛笑的,不是剛剛喪父的幼年期,也不是未來被徹底無視的成年期。

他總是喜歡半真半假地逗雌蟲玩。

威脅的話隻要稍想一下,就知道是為了他好。

說是懲罰,其實更像是恩賜。

那時的老洛克對路卿還抱著些許希望,他是一隻A級雄蟲,路迎也是A級雌蟲,按常理後代應該是A級,再不濟也是B級。

有少年期突變的個例。

基於這個微弱的希望,至少在這段時間,老洛克還是以貴族雄蟲的教育教的,即便不允許他離開家門,該有的禮儀老師和貴族基礎還是有。

當然,除此之外,老洛克對路卿的關注少之又少,他有一個S級的雄蟲兒子,又怎麼會關心一隻不知道會不會突變的小兒子。

但路卿還是乖巧地聽從雄父的話,會因為他的誇讚與批評或喜或悲。

再後來……雄蟲就再也沒開懷笑過了,沉默而疏離。

臉上的偏執之色轉變成濃烈的焦灼,艾勒特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終於看到懸浮屏上出現了新信息的提示。

路卿:開玩笑的,我相信你。

艾勒特緊繃的下巴鬆弛下來,慶幸之餘心裡久違地湧上一絲雀躍。

他欲要再發些什麼,手撫過屏幕看到殘留下的水漬,這才驚覺手心黏黏的一片冰冷的濕意。

竟是在等待期間,被嚇出來的冷汗。

艾勒特擦了擦手汗,生怕手滑發錯信息,引起對麵的誤會。

而路卿恰好發來了一條短信,將話題終止於此。

路卿:有事先失陪了,下次再聊。

艾勒特心中的雀躍被失落取代,再一次聊天不知道會是什麼時候,現在的他,路卿也不會再見了。

說起來可笑,路卿厭煩他,他卻拿路卿狂熱粉的身份與他聊天。如果某一天被發現,真的是萬劫不複吧。

艾勒特的臉上浮現出一抹苦笑,到那天,或許就是他永遠隱退在幕後,永不再見的時候。

*

路卿回到寢室,從興奮的卡卡西口中得知這次四校聯賽前三的含金量堪比在科研領域獲得薩普克獎。

每一個從高校中被選拔出來的學生,都是天之驕子、未來各領域的天才,就算天才尚未長成,可正因為新鮮血液的想法才更具創新性和獨特性,才有更多發展的潛力與可能。

卡卡西:“所以,快看看你的短信!”

卡卡西指著終端機的屏,表現得比路卿還要急切。

“看,快看。”

路卿緩緩點開終端機收件箱,果不其然收到一條來自教授的郵件:通過了,臭小子,準備準備學院綜測吧。

卡卡西湊過來看,碩大的“通過”明晃晃地出現在短信開頭,他的臉上浮現出肉眼可見的喜悅:“過了!”

“不過你們教授……”

卡卡西卡頓片刻,語氣中充斥著訝異:“竟然是愛德華?”

路卿順勢問道:“怎麼了嗎?”

卡卡西麵露複雜:“這個教授很嚴的,原本是高年級的機械設計課老師,後來才轉到低年級的一個班。聽說他很牛.逼,在各個方向都挺不錯的那種牛逼,跟著他會學到不少東西,但前提是要得他青眼。”

“除此之外,學生對他的評價就是嚴、給分吝嗇、脾氣古怪的一個矮個子小老頭。如果想混日子或者轉專業,他絕對是卡在這些蟲麵前的一座大山。”

“你運氣不知道……是該說好還是不好,嗯。”

“不過,我看你成功入選了,應該是學得不錯。”

“很棒啦!”

路卿笑了笑:“謝謝。”

卡卡西一本正經地科普完,轉而拿出自己的終端,心情愉悅地咧開嘴傻笑:“嘿嘿,你看,我也入選了。”

“恭喜卡卡西同學通過班級測驗,嘿嘿嘿。”

路卿的唇邊浮現出笑意:“恭喜。”

卡卡西摸了摸鼻子,驕傲地揚起厚實的雙層下巴:“那是,我是誰啊。”

得意了一會兒,卡卡西正了正色,還是回歸到正事上:“但是注意!通過了班級選舉千萬不要洋洋自得,這次比賽的範圍很廣,任何蟲都有機會,那些你沒聽說過的同學既然能通過班級測試,都有可能是下一匹進入校隊代表參賽的黑馬。接下來的係內選拔和學院選拔,都是層層競選。我們都屬於低年級賽道,也就是說,你們一年級要和二年級比,勢必會有一年的知識落差劣勢在裡麵。”

“我可以把二年級的書借給你學習,距離係內比賽隻有短短半個月,院內比賽是二十天,聽說今年的安排是從三個係分彆選出二十個學生,再從這六十個學生中選出最終的十位,分成A、B兩支隊伍一起參賽。”

“據我所知的二年級牛逼蟲就有四位了,都沒算你們一年級,可想而知競爭會有多激烈。”卡卡西最後一句加重了音,意思是提醒路卿一定要有緊迫感。

然而……

“謝謝學長。”

路卿真心實意的道謝反倒搞得卡卡西不好意思了,摸了摸發癢的鼻子:“小事,小事。咱哥倆誰跟誰,隻要你記得彆忘記發達的時候提攜一下老哥我。”

路卿點點頭。

書書則是一臉深沉道:“苟富貴,勿相忘,你也是,老哥,彆忘了提攜我們路子弟。”

第69章

卡卡西熱情地說著他所知道的小道消息, 丟了一套又一套的高年級習題集和書籍。

他一邊說,一邊用餘光打量路卿剛剛放下來的大箱子,細小的眼睛滴溜溜一轉。

……快遞箱?

卡卡西偷偷瞥了一眼箱子中央的快遞單號, 寄件單的上一側,字鋒銳硬氣, 仿佛能透過貼紙穿過紙背。

他盲猜是個軍雌寫的,能寫出這種字來的,很少是雄蟲。

卡卡西心裡想想,又被自己無聊的舉動無語到了,送快遞的蟲不管是誰都沒什麼意義,說不定是雌父,也可能是兄弟、朋友, 操個p的好奇心。

不過, 如果是快遞箱,這東西也太大了些,路卿一隻細胳膊細腿的小雄蟲托了那麼久都看不出累來, 真是蟲不可貌相。

時間流逝, 很快到了比賽的時間。

係內的比賽不過短短兩周時間準備, 但對熟讀萬書的雄蟲沒有太大的難度。

其中令蟲震驚的是, 新轉學來的奧拉竟然成為機械班的一匹黑馬, 成功拿下為數不多的入選名額之一。

“老實說,我很意外。”阿拉奇慫了聳肩,身為眾多星盜中唯一軟弱無力的技術兵,奧拉竟然可以擠入係內的競選,有機會和路卿一起參加比賽, 看來這小子是有點東西在身上的。

“老老老老大,我不行啊, 我那那個比賽他他……”奧拉怎麼也沒想到他一個沒怎麼翻過書本的普通蟲,卷子隻做了一半也能進決賽圈。

他不禁開始猜測,這個所謂的軍事大學,真的有這麼牛逼嗎?為啥他一個修破爛的都能隨隨便便進去啊。

阿拉奇眉頭緊鎖,盯著通訊器裡疑似奔潰的雌蟲,語氣不滿道:“你不樂意?”

奧拉收回思緒,拚命搖頭:“不……不是。”

阿拉奇嘖了一聲:“樂意就彆逼逼,儘力擠進代表隊,彆怪我沒提醒你,失敗了……”

他頓了頓,盯著通訊器裡哆哆嗦嗦,一副軟弱可欺模樣的雌蟲,怎麼看怎麼不順眼,嘴角揚起一抹暗藏冷意的嗤笑:“提頭來見,懂?”

奧拉見慣了雌蟲的凶殘,不敢怠慢,咽了口唾沫,連連點頭:“是……是是!保證,保證完成任務!”

阿拉奇掛了通訊,擰著眉凝視著終端的界麵,又是輕嘖一聲。他沒有告訴奧拉的是,即便在外蟲麵前再如何冷酷無情,他也不會隨隨便便殺掉任何一個下屬。

提頭來見隻是騙騙這隻貪生怕死的雌蟲,以防他故意藏拙,躲開了這次大好機會。

不知道這些的雌蟲隻知道老大凶殘至極,說一不二,下的決定沒有不實行的,隻能兢兢業業地翻書學習,生怕自己因為沒好好讀書而丟了性命。

*

通過班級選拔的卡卡西在係內的比賽中落選。

他失落幾天,後將無限的希望寄托在他的好舍友路卿身上。

果不其然,路卿通過了係內比賽,成功晉級院內。

卡卡西很高興,但高興沒多久,一朵愁雲懸浮在他腦海中。

這次給所有學生打下分數並進行排名,目的是讓剩下的學生知道自己離第一名差多少,有何缺漏,在剩下的兩周裡查漏補缺,儘可能地進入軍事大學的代表隊。

路卿在係內是第8名,在全院排名第33,屬於中等偏下位置。

要進入前十,這個排名十分危險。

今年機械係的學生特彆拉胯,除了一個進入了前十,隻有堪堪五個人進入前三十。

二年級+一年級,總共也就六十個入選的,中上的很少……

卡卡西唉聲歎氣,若大的機械係竟隻有一個占據十席後端的位置,不上不下的第六名!隻要稍不注意就會被反超!

前十之中,連搞維修的都占了三名。

卡卡西不敢想,這次機械係要被罵得多慘。

“這次真的是背水一戰,我們機械係的榮譽!”卡卡西握緊拳頭,暗暗心裡說道。

部分大課,他們機械係的高年級是和機甲係一起上課的。有幾個蟲特彆討厭,平時就喜歡無緣無故地欺負他,說些他聽不懂的話。

他平時對雌蟲都是克製的,彬彬有禮的,怎麼會猥.褻.雌蟲!真是笑話。

但不妨礙他因為這些無中生有的事情而苦惱,身邊的同學似乎真的相信了這些虛言,用不太好的眼神看他。

一想到討厭的蟲進入複賽,他卻沒進,懊悔和哀愁就擠滿他本就不大的小腦。

整個上午都在他們的嘲諷聲中度過,什麼“連機械維修的都比不過”“機械係沒落了”“萬年老二變老三”諸如此類,遠比自己沒進複賽還要難過。

卡卡西一會兒高興一會兒難過,表情變幻莫測,精彩至極。

同桌吃飯的雄蟲托著下巴,柔和微圓的眼睛狹長地眯起,在午後的陽光下打上一層暖黃的色調,看起來懶洋洋的,倒是融化些許潛藏在眼眸深處的邊界感。

“最近是有什麼苦惱嗎?”柔和的詢問聲響起。

路卿唇角的弧度剛好,陽光的亮度也剛好,暖融融的,讓卡卡西突然有了傾訴欲。

他其實不喜歡和彆蟲吐露這些,即便他看起來是個很能自得其樂的話癆。

卡卡西最終還是將自己心中的煩悶儘數說出,帶著憤懣和常月的鬱結之氣。

路卿安靜聽完所有的話,沒有發表什麼所謂自己的意見。

有時候說者隻是需要一個聽眾,而不是什麼保證與承諾,虛假的安慰更不需要,因為這是光說說不一定能解決的事,卡卡西要的就是有蟲能聽他傾吐就好。

“謝謝你!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辦了……明明不用在意彆蟲的看法就好,一年多也忍受下來了,但這次比賽卻怎麼也忍不下彆蟲的冷嘲熱諷,太難受了……”

卡卡西蔫噠噠地低垂下頭,小聲地說:“什麼時候我可以做到老師說的喜怒不留於心呢……”

“你想怎麼做?”路卿問。

卡卡西沉默半晌,眼簾低垂疑似沉思,過去片刻又抬起眼看向路卿:“想要我們係多出幾個校隊的,哈哈,狠狠打他們的臉!”

卡卡西揮舞著拳頭,仿佛真有這一幕在他的眼前展開,表情變得惡狠狠的,十分暢快。

路卿:“你自己呢?”

卡卡西愣愣的:“什麼?”

“你不想進校隊嗎?”

卡卡西撓了撓頭:“想啊,但我知道自己不是那塊料嘛,所以早就做好心理準備啦。我知道自己水平不到家,這次可能過不了關,唉,沒想到真的就這麼被刷下來了。”

“……其實反而鬆了一口氣。”卡卡西琢磨著說出這句話,慢慢地反應過來自己內心深處對進校隊並沒有那麼大的渴望。

是啊,沒進校隊好像並不是那麼難以接受哦?罵了就罵了,他也不是第一次挨罵。

路卿笑了笑:“您對機械係很有歸屬感呢,或者說是榮譽感,集體意識很強。很適合做一個領導者。”

卡卡西剛拿起水杯的手一抖,差點撒出一片水:“啊,啊?”

他將手指指向自己的方向:“你說我?我能做領導者??”

這和他從雄父那裡聽來的不一樣啊。

這次沒進複賽,雄父狠狠把他訓了一頓,還減少他半月的零花,美名其曰“試著將廢物扶上正軌”。

他還暗自神傷好一會兒,握著雞腿,開始思考自己蟲生的意義。

路卿的腦回路清奇得很:“能為集體考慮,先將自己的利益滯後,已經滿足領導者該有的品質了。”

路卿:“你看電視劇裡的領導者是不是這樣?”

卡卡西:“是,好像是的。”

路卿又說:“現實中的那些官員,是不是也說會為民眾謀福祉,將普通蟲眾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卡卡西傻乎乎地說:“是,是的。”

路卿笑了:“這不是說明,你擁有了領導者該有的品質嗎?”

卡卡西盲目點頭:“哦,對哦!”

書書也傻乎乎地跟著道:“哦,對哦!”

“那小胖子未來能成為一個領導者?!那麼厲害?!!”

書書開始沉思:“看來胖子都是潛力股,不能忽視任何一個胖子……”

路卿攪了攪碗裡的粥:“那當然是唬蟲的。”

書書:“??”

“領導者大多肮臟醜陋,單純正直的領導者很難坐上高位。他們往往在登上高位前,就被用更多手段壓製下去了。”

路卿的笑容很淡:“能上位的,沒幾個心思單純的。”

他沒有把話說儘。見慣了雄父肮臟醜陋的一麵,以及他們家族名單上那些往來的達官貴蟲,這些占據了蟲族政屆的權貴,很多存在著地下交易往來。

卡卡西是個好蟲,也很單純,除非政.圈大換血,否則領導者隻是一句空話罷了。

一句偽裝成讚賞的,批著安慰殼子的套話。

第70章

卡卡西又換了新的目標。

寬容。

做一個領導者要寬容待蟲, 把集體放在首位。

這麼一想,心裡鬱結的地方散去不少。

鴻星是機甲係二年級一班的尖子生,係內第六, 院內第九。

曾經被神智不清的卡卡西騷擾的,正是他的弟弟。

弟弟差點被卡卡西毀去名聲, 他自然對卡卡西厭惡至極,看到卡卡西就壓抑不住自己的嫌惡。

“喂,你笑得比蟲shi還難看,能彆笑了嗎?怪惡心的。”

鴻星的臉又白又小,典型的瓜子臉大眼睛,在雌蟲當中很受歡迎。

前不久一個教官便對他大送殷勤,被鴻星拒絕過, 現在仍在追他。

蟲生贏家一樣的家夥, 每節課定時定點地在課間來到胖雄蟲的身邊,臉上掛著狠意的笑,一腳踩上卡卡西的桌子, 端著囂張明媚的豔麗謾罵:“啞巴了?不會說話了?”

他搖搖頭:“哈, 腦子和shi一樣的蟲, 語言確實應該退化到原始蟲的地步了。”

“哐當。”

“喂!”

身邊的一隻雌蟲衝上去踹了桌子一腳, 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你啞巴了!聽不見我們鴻星閣下講話嗎!”

雌蟲不敢對雄蟲直接進行傷害, 但他可以對這隻不討喜的雄蟲增加一點壓力,反正卡卡西的家世沒有鴻星閣下好。

鴻星下意識皺了皺眉,這是他想對雄蟲做的事,但不需要彆的蟲代他做。

而且,聲音磨得他耳朵疼。

“聽說你們機械班是真的隻有一個進前十哦?”

鴻星揉了揉耳朵, 唇角高高勾起,又是那副放肆至極的笑:“誒呀, 我特地去求證了一下,搞錯了就不好了,結果還真是啊。”

“聽說進前十的就一個三年級的,二年級的去哪裡了?”

“難不成是有個廢物,老鼠屎毀了一鍋湯。”

“誒呀,糟糕,我不是故意說出這些話的。”

“廢物就是廢物,色.情狂一樣的蟲子,到哪裡都不受待見。”

鴻星純純是胡亂地發泄自己的怨念,有什麼說什麼,隻要讓卡卡西不舒服就好了。

然而出蟲意料的,卡卡西沒有任何反應。

他一向佝僂的脊背挺直,目不斜視地看著手中的書,好似不動的泰山。

平時卡卡西會又氣又急地反駁,他們也可以順勢嘲笑他。

可看這小胖子一副嚴肅至極的表情,鴻星的胸口堵得慌。

無視我?

鴻星暗暗磨牙,誰給這醜雄蟲的膽子?

“上課了,都站在這裡做什麼?”

鴻星正要上手打掉他手中的書,聲音忽然從講台處傳來,穿著筆挺西裝的中年蟲嚴厲的目光掃過台下的眾蟲。

鴻星狠狠瞪了小胖子一眼,心不甘情不願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死胖子,看我下課後怎麼收拾你,鴻星神情陰暗地想。

一下課,鴻星就猛地站起,欲要堵住這個不知死活的胖子。

胖子卻一溜煙地衝出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和老師一起離開,隻留下一個歡快的背影。

“卡卡西·馬當!”鴻星憤怒地大叫,手還維持著伸出去要抓的姿勢,聲音尖銳刺耳遠□□撞桌角的摩擦聲,甚至響徹走道。

從那天起,卡卡西就像滑不溜手的泥鰍,來的比誰都晚,跑得比誰都快。

他掐準了時間,還沒等他們說幾句,老師就抱著一打資料進門。

鴻星的氣上不去下不來,臉色愈發陰沉難看,顯然已經被這胖子所氣瘋。

“教你們的那個軍雌不是挺喜歡你的,叫他在課上給這臭蟲一點顏色看看唄。”

“嗯哼,不錯的主意。”

鴻星喝了口飲料,搖晃著玻璃杯,輕輕地合上眼:“但我不想給彆的蟲不切實際的幻想,到時候糾纏上來,麻煩。”

“那你就收了唄,明麵上不支持多婚,但養著玩玩也好。”

鴻星依舊合著眼皮:“不要,我有精神潔癖。”

“精神潔癖,哈,從雄蟲口中聽到這個詞真是……”

鴻星抬起眼輕瞥他一眼,交疊的小腿互換,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坐著:“我看從一隻雌蟲口中聽到“養著玩玩”才叫有意思吧?”

“不要這麼說嘛,我也是遵循了大部分閣下的想法。”昏暗的燈光落在真皮做的沙發上,高級的杯具和果食昭示著兩個蟲所在地的不凡。

長發雌蟲微微笑著,紫色的淚痣在眼下發出淡色的光暈。

他的四肢修長,長相也是一等一的美豔,與鴻星相比毫不遜色,細長的手指勾住玻璃杯的高腳,晃動琥珀色的金液。

“不做餐飲工作者了?”

“不做了,賺錢賺夠了。”長發雌蟲聳了聳肩,輕笑一聲,又帶著香氣俯身上前,緊靠著鴻星的肩膀,眼底的曖昧在擴散:“真的不考慮和我們閣下合作嗎?”

“合什麼合,你們那蟲體實驗一樣的東西我才不想沾。”鴻星屁股往另一邊挪動,擺了擺手:“不用了,找你們下級家族去吧,你們閣下那麼多合作夥伴,應該不缺我這一個。”

“您再考慮一下吧,這樣傷了我們兩個家族的和氣?”長發雌蟲笑容依舊漂亮卻不達眼底。

鴻星眼神不耐:“不做,如果是為了這事,下次你也彆找我了。”

長發雌蟲喝了口酒水,貼在玻璃杯壁的手指神經質地抽動,在放下酒杯的那一刻,笑容癲狂似得裂開:“您彆後悔就好呢。”

*

鴻星終是被氣出病來了。

看著胖子借各種機會,和老師搭話離開,他連一點機會也沒有。

“去查查這小子的寢室在哪裡。”鴻星輕脆的嗓音變得沙啞低沉,全是這幾天怒火攻心引發的內火。

手下的蟲接令,很快找到了胖雄蟲的所在地。

當鴻星壓抑著怒氣,氣勢洶洶地敲門,打開房門的那一瞬,第一眼見到的卻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

“你……”鴻星的第一反應是自己敲錯了門。

眼前的雄蟲外貌清俊,眉眼太過溫柔,整個蟲都像融於春風裡,一抹就化開,怎麼看都和卡卡西這個胖子沒關係。

“呃。”鴻星連忙尷尬地退出,抬起頭看了一眼牌子。

是這裡沒錯啊。

“您好,是要找誰嗎?”路卿溫聲詢問。

鴻星的身邊都是做派隨意的雄蟲,像死胖子一樣懦弱的雄蟲也不少,就是沒和這種雄蟲相處過。

“我找,嗯,我找那個,死……卡卡西,他在寢室嗎,現在?”鴻星磕磕絆絆地問。

“不在。”路卿微笑道:“可能是出去買吃的了。”

鴻星心臟砰砰直跳,蟲神啊,一個雄蟲聲音那麼好聽做什麼,耳朵都在發癢。

“您好?”路卿神色困惑地問:“您是還有什麼事需要幫助嗎?”

鴻星深吸一口氣,完全退出房間:“不,沒有了,謝謝閣下的幫助。”

鴻星倉皇逃離,打了個電話給手下,下達暫時結束欺負雄蟲的命令後,匆匆離開。

之後的幾天鴻星都沒有來上學,而卡卡西的日子反倒愈發難熬起來。

明麵上,那群以鴻星為眾的雌蟲和雄蟲聽從鴻星的指令,不再欺負卡卡西。

實際上,大動作小動作不斷,甚至當眾拉住卡卡西不讓他離開。

幾次卡卡西還能靠速度加快成功離開,可後來還是不可避免地被抓住。

老師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作沒看見。

鴻星骨子裡有自己的原則,除了口頭上的和不痛不癢的肢體動作,做不出太出格的事,但不代表彆的蟲做不出來。

當卡卡西背著大大小小的傷回來時,路卿正在備考。

老爺子一直很關心他的學業,甚至聲稱要靠關係將路卿直接送到校隊去。

路卿自然是不願意。

卡卡西渾身上下穿得嚴嚴實實,洗完澡裹著厚厚的衣服上床。

他以為路卿不會發現,卻不知自己在合眼的那一刻,床下的雄蟲用昏沉的目光看向他。

第二天,他帶著一身傷去上體能課。

因為太胖,他的體能成績總是不高,身邊也沒有結伴的朋友,短短兩小時的時間就變得格外難熬。

他本想咬咬牙,像往常一樣堅持過去。

教官卻顯然盯上了他,時不時經過他的身旁,聲色俱厲地指出他的不足。

久而久之,卡卡西也有些體力不支。

要維持一個單膝跪地且腳掌著地的姿勢對他來說本來就很難,粗壯的小腿和肥胖的肚腩抵著大腿,硬生生壓上他的胃,引起一陣陣反胃,呼吸都開始不暢。

然而,曾經視而不見的教官開始關注他的姿勢是否標準,脊背是否挺直,如果做得不好還要加時。

身旁傳來竊竊私語的笑聲,教官僅在聲音過於響的時候才出聲阻止。

“教官在放縱這些學生嘲笑自己。”

得出這個結論的卡卡西有些崩潰,汗水從他的額前流下,順著眼角流入眼睛,發出一陣刺痛。

但他不敢用手去擦汗,生怕教官又叫他延長跪地的時間。

“你沒吃飽飯?腰背挺直!”教官嚴厲斥責的聲音在他的頭頂上響起,卡卡西吸了吸鼻子,抬起眼看到教官一閃而過的鄙夷,突然有點想哭。

好想快點回寢室,吃路卿做的小點心啊。

卡卡西難過地想:隻有路卿會鼓勵他,其他蟲都不會。

我得再加把勁,馬上就結束了!!卡卡西咬咬牙,乾脆閉上了眼睛。

“誰讓你閉著眼睛的?睜開眼,目視前方!”教官又是一聲吼。

卡卡西從來沒覺得教官是一個這麼喋喋不休的生物。

沉重的聲音打在他的耳膜上,發出悶響,卡卡西被汗水糊住的眼睛看到一雙手在空中劃過,是中場休息的訊號。

終於可以休息了嗎……卡卡西心裡開始雀躍,疲憊的身體仿佛也不再沉重。

“除了卡卡西,所有學生原地休息!”

卡卡西一愣:“什麼?”

轟鳴聲越來越大,這句話就是壓倒卡卡西的最後一根稻草,將他徹底壓入無儘的深淵。

“廢物,一輩子跪著吧。”

路過的雄蟲邊嘲笑著,邊踹了他一腳,卡卡西虛軟的身體順勢倒下,疲憊不堪地想著教官又會怎麼罵他。

然而,在他頭頂上傳來的不再是熟悉的斥責聲。

巨大的陰影落在他的身上,低沉的聲音恰時響起:“你在做什麼?”

一身暗色軍裝的雌蟲用沉沉的目光直直射向眼前有幾分慌亂的教官,唇角抿成一條繃直冷硬的線:“裡爾少校,請你告訴我,你現在是在虐待學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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