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都安靜!”
萊登也聽到了來自洞外的動靜, 低聲嗬斥之後,小腿繃直下墜,身體前傾, 膝蓋抵著地麵,手扶洞壁, 小心又謹慎地將左耳和左眼貼上洞口的縫隙。
光線很暗,天色本就黑沉,月光勉強擠入微不足道的一絲明亮。
在明明暗暗的光斑竄動之間,耳邊細微的風聲,還有布料擦過雜草時發出的窸窣聲音被無限放大,夾雜著一抹說不清的詭秘。
沒有說話聲,沒有儀器的滴滴聲, 就連這摩擦的聲音都顯得小心又微不可聞。
外麵一定有什麼東西, 並且在有意放低自己的聲音。
什麼情況需要在森林裡低聲行動?萊登已然有了想法。
“不要說話。”萊登將食指置於唇前作噤聲的手勢。
學生們都很緊張地點點頭,看教官的神態動作,他們也意識到這粘稠空氣中暗藏的不對勁。
蘭迪張了張嘴, 正要發聲, 一股氣流湧入他的口中, 堵住了他的喉嚨。
他慌了神, 張口重複了幾個單音, 卻都像無聲的默劇,被寂靜黑暗的介質所吞沒。
試幾次都於事無補的情況下,蘭迪猛然看向貼近洞口的路卿。
兩雙視線交彙,路卿麵對蘭迪驚怒的視線也僅是笑了笑,沒有什麼挑釁的眼神, 就平平淡淡地收走。
蘭迪卻裂開口,無聲地怒罵著, 連氣音都被吞進肚子裡,一點也發不出。
無蟲發現這奇怪的一次交會,他們的注意力還停留在教官緊緊貼合的那條小縫之外。
萊登鼻子微動,他聞到了同類的味道,應該是雌蟲,數量不少,氣味混雜在一起,雖微弱,可屏息全神地投入進去便能發現有雌蟲在外徘徊。
現在他光憑這細小到聽不清晰的聲音,完全分辨不出外麵的究竟是什麼蟲。
傷害他們的,還是施以援助之手的?
他感覺前者的可能性遠遠大於後者。
因為救援者完全沒必要遮遮掩掩什麼,更不需要小心地消音。
萊登緊蹙著眉心,在聲響愈發顯著的某一秒——細微的聲音猝然定在接近他們洞口的一個位置。
萊登伸出手臂,將學生攔在身後,克製住身體散發的蟲素氣味。
如果外麵的蟲太多,光靠他沒辦法在如此小的空間裡保護那麼多學生。
冷汗從他的額前沁出。
萊登輕輕瞥向了身旁的那個神情鎮定的雄蟲,心道,若是雄蟲在門口做的陷阱與掩護真的有效,那他還能帶著學生離開。
可是如果沒有效果,這個狹窄的山洞簡直是方便敵蟲圍捕的最佳場所。
時間一分一秒都是煎熬,尤其是聲音停滯後。
萊登縱使有豐富的實戰經驗,說到底也沒有在危急關頭、最不利的條件下帶過一群拖油瓶。
他大意了。
可笑的是,他在這一係列的安排下覺得可行,現在卻對雄蟲的應對措施產生了動搖。
因為敵蟲比他想象地更快、更迅速、更謹慎。
呼吸被無限地放慢,萊登撐著地麵的膝蓋發力,隱隱要起來的架勢。
他準備先發製敵。
可呼吸加快的一瞬間,一隻手卻攥住了他的袖子。
他扭頭看去,見路卿輕輕地搖了搖頭,無聲地用口型說:等。
萊登不知道該不該相信這個雄蟲,他看起來並不慌亂,但實際上隻是一個剛上學的學生,能有多少的經驗。
洞穴的想法就體現出他的不足之處,光用一些簡單的藥粉,能擋住那麼多高級雌蟲的侵襲嗎?
質疑再多,萊登卻還是無聲地放下了小腿,稍稍平複一下自己的呼吸節奏。
反正也不會有比現在更糟糕的情況了,暫時相信一下路卿吧。
巧的是,正在他收起威勢後的那幾分鐘,倏地傳來一聲極為尖銳刺耳的暴鳴聲。
這刺耳的暴鳴聲很熟悉,是萊登和做過培訓的蟲都知道的,呼叫器的警報按鍵。
洞外的動靜不再是靜悄悄的,而是如疾風刮過般迅猛的劇烈聲響。
萊登頓時明白外麵的蟲種——是飛蟲。
帶翅膀的才會發出這種呱噪又厭煩的刺啦聲響。
躲在角落的學生自然聽到了這震耳的刺啦聲,畏縮的身體更是一陣劇烈地震顫。
傻子都能聽出,這不是帝國軍隊的聲音。
聲音徹底消失後,萊登在仔細觀察確保沒有其他蟲在的情況下推開了石頭。
他剛一眼掠過,便被眼前的場景驚到了。
如蝗蟲過境一般寸草不生的一片區域,樹木摧折,叢草皆斷,隻要再靠近山體一點,或許能連著岩石也倒下。
“快出來,沒有蟲了,我把你們帶到其他地方。”萊登掩蓋住自己心底的一絲混亂,低聲說,“這裡不安全。”
學生連滾帶爬地迅速出洞,因長時間折在一個封閉的地方,或多或少有些酸痛無力的感覺,渾身上下灰沉沉的,狼狽不堪。
萊登看著周邊被破壞得一塌糊塗的草樹,心中真的開始猜測,這極具破壞力的蟲種大概是蝗蟲。
他們生命力強悍,破壞力巨大,是醜陋又恐怖的蟲種,出生無論等級,都是格外強大的存在。
這橫衝直撞,如刀刃割開的場景,確實是蝗蟲會有的表現。
可是若真是如此,這些蝗蟲的攻擊力未免也太過驚蟲。
據他所知,法蘭忒中將身為S級的雌蟲發揮出來的實力也就這些而已。
萊登意識到事情遠比他想象的要嚴重很多,齊齊整整的刺啦聲,不可能就一隻蝗蟲。
如果有那麼多強大的蟲在,那這很可能是影響星際穩定的一場巨大的災難。
萊登帶著學生向聲音的反向跑去。
好在學生平時上的體能課起了效果,速度都能跟上。
萊登在欣慰的同時,心裡開始後悔起提議讓艾勒特去找救援的決定,但凡留下來的是他,也不至於這麼被動。
畢竟,肉食性的蜘蛛克各種蟲類。
其中包括了蝗蟲。
路卿摁掉了呼叫器的按鈕,看了一眼時間,距離天亮還有九個小時。
幸好他在昨夜做的那些全作障眼法的警報器起了效果。
擴大呼叫器的呼叫範圍對他來說不難,趁今天出去,埋在離他們山洞較遠的地方,還能吸引其他隊伍的注意,好讓他們來得及利用其他隊找聲音的空檔時間帶材料轉移。
沒想到警報器卻用在了吸引這群敵蟲注意身上。
書書凝息那麼長時間,害怕得書頁都在顫。
它又驚又懼:“蘭迪剛剛是想叫吧?他和那群蟲有關係!”
路卿緊跟在蘭迪的身側,與其平速地跑:“是。”
“他不止一次接到來自另一邊的通訊消息,第一次是昨天晚上,我看見艾勒特親自去聽的,應該是真的。”
路卿平靜地說:“第二次是今天,他一下子就撥通了呼叫器,與對麵取得聯絡。”
“看見我讓其他同學呼叫時,他明顯緊張,眼珠不正常地開始亂動。”
“後來,最後一個同學撥通了,他鬆了口氣。”
書書氣極了:“我都盯著他了,他怎麼還有那麼多小動作!”
“應該是事先商量好的,你還記得那位中毒的同學第一天說的話嗎?他聯係不到主辦方。”
路卿擰了擰眉,呼出一口鬱氣:“我也沒聯係到,但他聯係到了,這說明什麼?”
書書下意識地問:“什麼?”
“我們的通訊被切斷了,而他沒有。”
路卿的步伐不斷放緩,再放緩,直到停下腳步,鼻尖微微動了一下。
書書也聞到了這種味道,潮濕的,帶著海腥的鐵鏽氣味,連忙飛去蘭迪的身旁,去嗅他身上的味道。
“不是他,他身上是有這個味道,但很淡很淡。”書書握了握爪子,豆大的眼睛凝視著蘭迪身後的另一個方向。
“味道,是從,那邊……傳來的。”
書書睜大了眼睛,爪子指向背後的方向,卻止不住地發起抖。
路卿暗罵一聲,意識到了什麼,猛地加快腳步,衝出前列。
而與此同時,萊登因大叫而變調的聲音從前麵傳來:“快跑!!!”
“蝗蟲——”
他咬牙:“要追過來了!!!”
第82章
隻要種過田都知道一件事:蝗蟲過境, 寸草不生。
看過萬蟲飛過的景象,看過遮天蔽日的暗色蟲群,便明白其迅猛的速度足以吊打所有的一般的飛蟲。
路卿曾在雌父的母星見過這樣的場景。
鋪天蓋地的蟲掃過種滿米糧的田地, 轉瞬間將那片綠油油的蔬葉啃食得一乾二淨,就算是雌父所在的軍隊都無法將它徹底地清理乾淨。
到了來年, 這群蝗蟲還會席卷而來,帶著更多的子孫後代,侵襲農田。
當微弱的震鳴聲隨微弱的光芒閃爍不定,黑壓壓的一點逐漸彙聚,唯一的可能浮現在他腦海。
蝗蟲來了!
“教官!往這邊跑!”
路卿有一定的體能基礎,多虧祖父從小的鍛煉,短期的跑程速度能與教官現下的速度平齊。
萊登順著路卿視線的方向轉到前方右側的那條深林小道, 在還算寬敞的樹叢間隙之中, 這條路相對狹窄一些,歪歪扭扭的小樹相互擠壓,高樹的間距也是極小的。
萊登二話不說地改變方向, 腳下絲毫沒有猶豫:“跟我走!”
學生們跑得腿軟, 見教官提升了跑速, 咬咬牙也強跟上去。
他們好像也聽到了那由遠及近的恐怖聲音。
蘭迪猶猶豫豫地吊在最後, 目光飄忽不定, 似乎想停下來轉頭過去做什麼,但他還是沒有那麼做,跟上了前麵最後一位的同學。
路真的很小,隻能堪堪容納一個多一點的寬度。
而雜草和樹枝胡亂生長,已經到了妨礙行動的地步。
路卿墜在教官身後, 看萊登的前肢半蟲化,儘可能地替學生處理前方的障礙物。
小道被硬生生清理出一條清晰的路線, 而道的旁側正好有路卿想看到的那個標誌物,他快速說:“前麵有個洞穴,是我們之前采礦石的地方,從那個小洞進去有好幾條道路,我們可以選一條,混淆後麵的視聽。”
洞穴,那蝗蟲就飛不起來了,速度也會大打折扣。萊登聽著眼睛一亮,又是喊了一聲,簡要數清學生數量,帶著他們一路跑進礦洞。
轟隆隆的聲響越來越大,明顯是距離被無限逼近。
但從他們進入這個洞之後,這種奇怪的聲音就慢慢變小了。
萊登和幾個學生拿著手電筒照著前麵跑,等見到那個路卿前所說的幾個口,便把目光聚焦於他身上。
“左邊數起第三個洞。”
路卿的話音落下,學生們魚貫而入,連思考都沒有,顯得蘭迪慢半拍的動作格外突兀。
等蘭迪反應過來時,他離隊伍早已有了小段距離。
路卿這次沒有走在前列,而是跑在後排,看見呆愣愣的蘭迪,友好地詢問他:“同學,你不走嗎?”
蘭迪吸了口氣:“……走。”他現在看見路卿的臉就生理性反感。
·
眼看洞的環境愈發複雜,一條接一條地變換走道,n選一的選擇不止剛開始的那一個,偷偷留下暗號的蘭迪開始急了。
他和同伴們采礦的時候可沒覺得這裡這麼複雜過,畢竟有路卿帶著,如果迷路了他還能埋怨路卿這個領隊沒做好,借此敗壞他的名聲。
可是他做得太好了,直到現在都沒有忘記他們出洞的路線,一口一個指令乾脆利落,全然不見遲疑,他隻能期盼著路卿能記錯出口,進了個死穴,好讓後麵的追兵趕到。
然而,後麵的路卻愈發明亮,沒聽見追兵聲音的蘭迪心裡不祥的預感漸深。
他腦海裡忽地閃過一個想法,於是猛然回頭,卻見身後空無一蟲。
蘭迪的心臟狂跳,不會吧這小子……
“嗯?蘭迪同學是在等我嗎。”恰好聲音傳來,綠色的身影扶著牆,似笑非笑地從穴口的右側走來。
看到那靠在牆壁上的那隻沾有藍色粉末的手,蘭迪卻差點一口老血噴出。
啊啊啊!這個廢物蟲!!明明隻有F級的廢物雄蟲!!!
他怎麼會看到他在陰影處撒下的暗號!!
蘭迪無聲尖叫,眼底的憤怒翻湧,甚至起了殺意。
任誰看到自己好不容易做下的暗號遭到破壞,都很難保持平靜。
是,看到那和他暗號如出一轍的藍粉,以及從隔壁走來的影子,他完全明白心裡的那點不安是什麼了。
這該死的廢物蟲在其他洞裡也撒了一樣的暗號!!
“沒有,你想多了。”蘭迪一個字一個字地從牙縫中擠出,臉上的表情已經控製不住扭曲。
路卿卻像沒事蟲一樣對他笑了一笑,隨後從他的眼前走過:“是嗎?那就好。”
路卿隨意地拍了拍手,藍色的粉末就像雪花一般洋洋灑灑地下落。
蘭迪盯著藍色的粉末,目眥欲裂,卻還得壓抑著怒氣,攥緊拳頭,一聲不吭地跟上部隊。
見蘭迪一直走在身後,書書飛到蘭迪身邊,擔心地看向路卿:“我們就這樣給他看到藍粉真的好嗎?還讓他走在最後一個……”
書書猶疑片刻:“要不我還是跟著他好了。”
“不用。”
路卿淡淡道:“他現在知道前麵的路已經被我破壞,我也盯上了他,他不會再做暗號了。”
他頓了頓:“做了也沒用。”
現下他最擔心的還是其他隊伍的情況。
敢這麼大張旗鼓地攻過來,一定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說不定像軍校一樣,也藏著一個內奸。
*
走出洞穴後,他們又走了一段不長的路,直到看見合適的地方休息。
萊登聯係不上艾勒特,也聯係不上外界,更不能撇開學生去尋求支援。
他靠著大樹而立,看著學生互相依偎著坐在一起,緩緩閉上了眼睛。
夜色漸濃,灰蒙蒙的雲霧悄悄抹去了月光的痕跡,近冬遷徙的寒鴉扇下黑羽,發出寂靜深夜裡唯一的嘶啞尖叫。
他們不想燃起火光引發外來者的注意,所以放的火堆很小,十幾個蟲繞著坐上一圈,仍有寒意。
所幸瑟瑟發抖了一個晚上,熬到了黎明的時候,追兵也沒有趕來。
這多虧於森林確實範圍大,洞大大小小分布廣泛,晚上黑漆漆一片,在視覺上造成了影響。
萊登不再坐以待斃,停留在原地遲早被發現,不如找機會在信號不受乾擾的地方將現在的情況傳遞出去。
實在不行,隔段時間換一個地方也能儘可能地掩蓋行蹤,拖到老大回來。
路卿對這個想法沒有意見,包括其他學生。
他們已經見識到,提出反對意見的蟲都是什麼“下場”。
雖然沒有親眼看到,但聽到那些巨大的聲響,再聯想到那個明晃晃的寬敞山洞,想想就知道留下來的蟲凶多吉少。
就這麼躲躲藏藏混跡了一天,他們在一棵樹邊上發現了來自其他隊伍的東西。
路卿就這麼走到樹前,靠著杆半蹲下來,撚起一張貼在樹皮上的布料。
濃烈的蟲素牢牢包裹住它的每一絲纖維,像是浸潤在一灘蟲素化的濃水裡,光是湊近了都能沾染上久久難以驅散的甜味。
他斜眼看去,除了破碎的衣服布料,還有帶有學校徽章的水壺、皮帶。
味道也不光這一種,還有其他雄蟲的、雌蟲的氣味。
其中最讓路卿在意的,是他一直調查的一件事。
他抓著那一片布,四處查看了一下,果然從不遠處發現另外一片碎布。
每一片碎布沾染的氣味不同,但卻統一留有一種固定的味道。
書書倒吸一口冷氣:“又是那個海腥味……”
路卿抓著那片布神情凝重,剛一轉身,看見教官抿著唇,緊緊攥著一根銀灰色的皮帶。
“你們先在這裡等一等,我在周邊看一下情況。”
萊登語氣明顯不平靜,交代了這句,麵色嚴肅地朝著那條氣味漸濃方向走去。
路卿將布收進隨身的物品袋中裝好,隨後也跟上了教官的腳步。
鞋底踩上泥地時黏著的聲音萊登能清楚地聽見。
但他沒有管跟上他的雄蟲,隻是簡單看了一下氣味濃鬱的地方都留有些什麼,最後在離學生不遠的地方回去。
路卿有意沒有掩飾自己聲音的意思,當他看到這條皮帶,大致便鎖定這皮帶擁有者的身份是同行的教官了。
來自帝國的特殊徽章,還很可能是萊登認識的軍雌。
可他還是一起過來了。
這種越是緊急越是一頭霧水的情況,更要注意每一個可能是線索的點。
“不能再深入下去了,很危險。”萊登是一個比較溫和的教官,頭一次麵容如此嚴峻地同學生們說話。
之前,即便是前麵的危機重重,他也儘可能保持鎮定,可現在,路卿能聽出萊登語速的細微差彆。
較快。
他可能發現了什麼?
路卿深思,他一樣看了那些留下氣味的地方,一樣的碎布,沒有什麼其他的東西。
難不成……路卿拿出袋中的碎布,他們軍隊中間有什麼特殊的暗號嗎?
第83章
路卿有直接問萊登的打算, 但教官多半會用其他話搪塞自己。
他試著回想一些細節以便找出蛛絲馬跡,竟不知覺間想起艾勒特那張臉。
路卿愣住了,嘴邊不由自嘲地笑了一下。
或許網絡上說的舔蟲就是他?
路卿還有心思對自己開玩笑, 可須臾之後又長歎一聲,正視他腦海裡浮現的那段回憶。
艾勒特剛入軍隊的時候很忙, 加上訓練幾乎沒有時間來看他。
後來有時間了,談的多是生活中的事。
偶爾會有零星半點提及軍隊的話,但更多是說怎麼利用其規則來保護自己,很少有談到自身。
路卿回憶一番,確定沒有提到什麼軍隊內部的暗號,臉色又複雜難言。
時間長了,這些東西竟仍存在他的記憶深處, 即使細節由筆蒙上一層鉛色的畫印, 想想時心口還是不自覺地被刺一下。
也說不得多麼可惜和難舍,隻是有些暗傷就像長在瓣膜上的肉刺,輕觸一下, 牽一發而動全身, 怎麼也會難受一會兒。
將注意力轉回當前的問題, 路卿的心態平和很多。
他攤開掌心, 看著四指上粗糙沾灰的碎布, 細細長長形狀無規,不像是刻意做出的模樣,於是暫且放下了布條。
他們原是朝著那條看似更寬敞乾淨的道路走,但那裡蟲素的氣味太濃鬱,再結合路口樹下的那些物品, 反而不敢靠近。
教官不是萬能的,如果等不到救援, 聽聲音也知道一隻蟲抵不住數十隻強悍的雌蟲,這些匆匆留下的和隨意掉落的這些被撕裂的東西,太有可能是已經遭遇了不測。
學生們膽戰心驚地走著,他們多數是嬌養的崽,即使有來自低等星球的蟲,但在星球中心的繁華地帶呆久了,陷入困境的危機意識便很少再出現了。
尼亞對蟲素的氣味很敏感,各種龐雜的氣味混雜在一起,光是類型他就能嗅出不下二十幾道,很有可能其他的氣味就包括了那些壞蟲。
想到這尼亞渾身發顫,燒儘的柴火風乾許久,可能是很早就熄滅了,卻遲遲等不到蟲來點。
現在的這條路是原先那條的另一個支路,朝著幾乎相反的方向走,就是以防會撞上危險。
萊登加快步伐地走,那種混合物悶沉沉的氣味令他不適。
正值烈日,學生們都走不動了,亦步亦趨地跟著。
他們還尚有時間觀念,但四天了,帝國怎麼還沒發現問題呢?
害怕的不是那些森林裡的敵物,而是流逝緩慢的時間。
漫無目的地等待是最動搖內心的。
萊登深知這點,準備過會兒帶同學們休息的同時講一講這件事,至少不要過於恐慌。
微風裹挾著樹葉的搖晃擲於耳側,輕盈柔軟,不帶絲毫臨冬的尖銳。
然而萊登卻眸色一動,目光警覺地望向攢動的草叢。
收住的腳步帶動其他學生的注意,齊齊看向那頭,一股似有若無的氣息從那處悠悠地飄散過來,明晃晃地,招搖而慢傲,連忽視都難。
“沙沙沙。”
雜草顫動,一隻腿也相應地伸出。
那腿的身影似乎沒想到會有那麼多蟲站在這裡,怔然地看著這十多個蟲幾秒,眼眶發紅地迅速走出:“你們……你們沒事?”
路卿眉梢一挑,來的蟲穿著醫大的隊服,停頓的幾秒眼球上下移動,似是在觀察。
他在觀察什麼?
路卿沒有問,聽那蟲被簇擁後抽噎不止,被關心的話語詢問了許久才有所反應。
“我叫彥,我是,我是醫大的。”他抹了抹眼角濕潤的地方,小聲抽泣著說:“能見到你們很高興,我已經一天沒見到活蟲了。”
“怎麼就你一個在這裡,你剛剛說的'你們沒事'是什麼意思?”有蟲問。
“就是,字麵意思。我是從我們休息的地方逃出來的,一個蟲走了快一天。”
彥說完便激動起來,抓住第一個提問的同學說:
“你們是軍大的是嗎?”
“嗯,是的。”
“你們有聯係到外界嗎?是有什麼保持神智的方法嗎?”
“啊?”
被拉住的蟲懵了,其他學生也感到奇怪,追著問他。
彥聽著耳邊你一嘴我一嘴還原了事情的真相,明白他們雖然遇到了那些蟲,卻並沒有正麵對上,不由失望道:“我還以為你們有什麼辦法對抗它們,沒想到卻隻是僥幸躲過,什麼也不知道……”
學生們麵麵相覷,彥抿著唇將事情娓娓道來:“你們隻知道他們是蝗蟲,卻不知道他們有控製心神的能力吧?”
“?!”
彥似乎很滿意他們的震驚,長長吐出一口濁氣,麵帶恨意地說:“這個該死的蝗蟲群你們是不是以為很高大很魁梧,是一群類似軍雌的存在吧?”
“其實不是。”
“那群蝗蟲論身體大小也不過一般軍雌的半身大,硬要說起不過是一群上半正常下半蟲身的奇怪幼蟲,和正在讀幼年班的蟲崽沒什麼差彆。”
“可是,就是這群蟲,咬了我的同學以後,他們都發瘋了,教官也沒有例外。”
彥的聲音微抖,嘴唇打顫:“我們教官可是S級雌蟲,學校特地請來保護我們的,另外一個教官是A+級,可就算是他們,麵對這群半身蟲也沒辦法,被意外咬到以後就發瘋了,變成半蟲的狀態四處抓雄蟲。”
“雄蟲也發了瘋地湊上去,貼著那些蝗蟲,在,在。”
彥低下頭,似乎難以啟齒:“我說不出口。”
“蟲神啊……”有蟲發出恐懼的驚呼。
帝國對雄蟲的保護力度非常大,可以說各種法律都是圍繞著雄蟲轉,平權戰爭也隻是做出了小小的讓步。
本質上還是雄少雌多,一個雄蟲何其珍貴,更何況是有能力的雄蟲,十個雌蟲都換不回來。
就是這樣的存在,竟然不顧臉麵地在外界就和一個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
沒有比在場雄蟲更加有代入感的了,他們臉色發白,手腳冰冷,不敢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被傳出去有多麼難受。
路卿斂著眸沉思,後問:“你看到那些蟲是怎麼咬的嗎?”
“你是說咬的過程?”
“對。”
“就是衝上來,對著任意一塊皮膚,張開口器,直接咬的。”
路卿又問:“那兩位教官也是這樣嗎?”
彥聲音有些重,肯定道:“對!被咬了一口,然後就發瘋了。不知道是哪裡來的怪蟲,能力特彆強!教官都沒反應過來。”
“你們在營地裡沒有遇到什麼征兆嗎?蝗蟲來的時候都沒有反應過來?”
“對!”
路卿溫和地笑了笑:“謝謝同學,我了解了。”
萊登的目光下沉,乜斜了一眼彥身後的小道,說:“從現在起你跟著我們走,聽從我的指揮,直到救援到了為止,可以嗎?”
“當然可以!”
彥大聲回應,飛快地竄到萊登的身旁,害怕地說:“請您保護我,我真的很怕。”
語畢,眨了眨眼睫,淚珠便從睫尾震顫滴落,可憐兮兮。
萊登沒有回應,而是向前走。
到了夜晚,同學們依舊圍靠著坐一起,互相依偎著睡,萊登也靠著樹乾閉目休息。
過去許久,呼聲逐漸穩定,有一雙眼睛睜開,眼底全無昏昏欲睡的氤氳淚意,直接起身朝樹的背後走去。
他走得不遠,就在樹後,繁茂的樹葉落下一片深黑的影子,把這道身影牢牢地籠在自己的枝乾下。
他不知從口袋裡掏出什麼東西,垂著頭作弄一會兒 ,突然被一雙手抓住,硬是奪了過去。
身影:“!”
“你在做什麼?”萊登難掩眼底的冷意,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瘦小的雄蟲,語氣肅然。
雄蟲抬起頭,露出白日的那張楚楚可憐的麵孔,聲音贏弱地說:“我在試試看能不能聯係上外界。”
“你看!”彥伸長了手臂給萊登展示通訊器的界麵,話中毫無心虛之意:“呼叫器還在顯示呼叫中呢。”
萊登的臉色稍稍有所緩和,恢複了原來的神色,語氣卻有些嚴肅:“晚上不要私自行動,很危險,尤其是陰暗的角落不要去,知道了嗎?”
“快去睡覺吧,救援我會去聯係的。”
彥點了點頭,小跑坐回自己原來的位置。
萊登從樹後走出,卻發現另一個地方,又有一個蟲正神采奕奕地盯著他看。
萊登心裡倒吸氣,忍著怪異看回去,見他已經踱步走向自己。
教官,可以去那邊說話嗎?
路卿指了指樹的另一側,無聲地吐字。
萊登點頭,和路卿再次來到與彥站的地方。
“少將有聯係嗎?”路卿問。
萊登搖頭:“沒有。”
路卿換了個問題,單刀直入:“您是認識中午看見的那個徽章是嗎。”
出乎意料的是,萊恩大大方方地回答道:“對,那是我同期的一個兄弟。”
“您看到不遠處的那些零碎東西時,好像很震驚,臉色變了變,是發生了什麼……?”
萊恩低聲道:“那些東西沾了不少我那個兄弟的蟲素,應該是他的,我挺驚訝的,因為他是我們那期速度最快的蟲,幾乎沒什麼東西能近他的身,連蝗蟲都一樣。”
路卿打通了其中的一些關竅,他有了一點點猜測,向萊恩道謝之後便要走,突然想起什麼,又轉身問:“我沒想到您會直接告訴我,因為您看起來並沒有想說的意思。”
“嗯……確實,但少將臨走前告訴我。”
萊恩說:“如果您有什麼疑問,希望我儘可能地幫助您。”
第84章
夜晚悄然過去, 無波無瀾地到了翌日。
因活潑開朗的性格,彥很快與其他同學打成一片,愉悅地聊著天。
“就是那麼大的蟲咬了你的同學們嗎?”隊員c張開雙臂比劃了一下, 得到彥肯定的答複後,摸摸自己胳膊肘上的雞皮疙瘩, 後怕道:“我們差點和這怪物碰上了。”
“也不用擔心,隻要像你們之前那樣,聽到聲音就躲起來,那樣就沒事啦。”
彥苦笑道:“我們都沒聽見聲音,教官似乎是比我們早一點發現,卻想要把他們一網打儘,誰想到有一隻偷偷出現在他背後, 突然就……唉。”
“你們教官忘了自己的職責, 不配做老師!”有蟲憤憤道。
彥搖搖頭:“不完全是教官的問題,誰能想到這蟲那麼厲害呢?兩個教官完全打不過他們。”
“……”
學生的討論聲很大,似乎是有意讓萊登聽見, 暗示他——
千萬彆學其他教官隻顧著自己逞強, 忘記了他們的安危!
萊登摁了摁額角, 臉色並不好看, 他們討論的教官其中一個是他那謹慎至極的兄弟, 蜻蜓的時速能達到48公裡每小時,比蝗蟲快了近一倍,他怎麼也不敢想象蝗蟲會有機會咬傷他,更不能想象兄弟會不顧學生的安危去和蝗蟲纏鬥。
在進入醫大之前,他在反應這一項的分數可是接近滿分的。
萊登想起昨晚鬼鬼祟祟的彥, 他理直氣壯地舉起呼叫器,表麵上看也確實沒有什麼問題。
以防萬一他還在趁彥睡著的時候, 偷偷把呼叫器拿走扔掉了。
早上彥來找他,問過他呼叫器的事,萊登也大方承認,就是他扔掉的。
彥沒有責怪和埋怨,隻是說知道了,然後神色如常地和同學們講話,聊天,繼續哈哈哈笑著。
彥有問題,又似乎沒有問題。
沒有明確的證據前,萊登不能直接做出行動,以免學生恐慌。
萊登緊盯著彥,直到傍晚時分看見遠處那群彥口中“瘋了”的蟲們。
“安靜!”萊登壓抑著叫聲。
巨大的森林本就是官方特意挑選的,可以隱蔽、躲藏、戰鬥的地方。
當密集的樹叢無序地擠擠挨挨,盤曲的老樹虯枝遮天蔽日,再清晰的身形也會隨透出的那抹濾影隨意搖晃,辨不出真正的形狀。
可萊登還是認出了,如麵條般蛆動的是他曾經的同窗兼好友。
他張開著比從前更加巨大的翅身,透明的四片欣長鋒銳像是打磨後的凶物刻刀,網狀的脈絡流動著金輝,彰顯他強大的飛行能力。
但支撐這完美翅翼的卻是軟綿而扭曲的身體。
萊登短暫地忘卻了呼吸。
看著好友歪歪扭扭地走來,四翼後墜著一串同樣歪歪扭扭的身體,體形較小,掛著破布一般沾染沉灰的白衣,似乎是年紀不大的雄蟲。
一隻S級的蜻蜓雌蟲,能力尚在的話,萊登比不過他,也逃不過他。
他陷入兩難,心裡一番掙紮,不知道是拚死一搏讓學生們逃走,還是選擇帶著他們一起逃。
沒有他的保護,這群沒有常識的幼小蟲崽很難活下去。
“逃,逃吧,教官,我們快快,快,快逃。”隊員d慌亂地說。
藏在樹後的複眼呈幽深的熒光綠,在漸入西山的餘暉裡宛如燈泡般明亮如晝,直直刺入他的眼裡。
隊員d感覺自己像是被捕食者盯上的弱小蟲子,恐懼感順著神經不斷攀岩直到頂峰,已經控製不住自己發麻的腿根,止不住地抖動著小腿。
萊登深吸一口氣,他敢肯定好友發現了他們,綠色的眼睛鎖定了他們的位置,但遲遲不動,隻能先發製蟲賭一次好友的反應!
“朝這裡跑!”
萊登大喊一聲,見學生連滾帶爬地轉身衝出去,正準備故意放慢速度為學生墊後,
卻看見除了他以外還有蘭迪、路卿和彥慢悠悠地墜在後麵,沒有加快的意思。
萊登:“?”
萊登厲聲道:“你們慢悠悠地在做什麼?腿斷了?”
彥哭喪著臉說:“我跑不動了,我腿軟教官。”
蘭迪臉色蒼白地說:“我也有點乏力了,教官。”
路卿麵帶歉意地說:“和他們一樣,教官。”
萊登:……彆叫我教官了,煩得很。
“乏力了也要跑!彥你不是逃過前一次的追捕嗎?怎麼這次就乏力了?還有你們兩個軍校生,體能課上狗肚子裡去了?!”
“對不起教官,我現在就快點跑。”彥一麵流淚一麵喘著氣加快了速度。
蘭迪也加快了步伐往前。
萊登看到依舊行速緩落在兩蟲最後的路卿,有些忍不住要上手,一陣強烈的颶風從他的耳側刮過,濃稠的海腥味撲麵而來。
萊登猛然回首,看見遠處的好友瞬間來到他的麵前,長鋸似的透明長翼飛快地衝他的頭頸處刮去。
萊登暗歎糟糕,全身的肌肉用力,調動全身的神經偏轉頭與身體的方向,放下重心,低身去應對這一次猝不及防的攻擊。
而就在這短暫交手的一刹那間,對麵攻擊的刀風堪堪擦過他的臉,另一種勁風擦過他的另一側後頸。
劫後餘生躲過攻擊的萊登愣住了,感受到不對勁之處,站直身轉頭看向路卿的方向。
他的右後方是路卿,隻有他才能打出另一道朝向他後頸的勁風出來。
隻是他不知道路卿為何打出這一擊的原因。
麵對教官嚴肅的目光,相比路卿泰然自若地回視,其他兩個雄蟲的態度卻是大為不同。
蘭迪愕然地看向路卿,而彥卻是目眥欲裂,蒼白無力的臉上爬滿熾焰的血紅,攥著拳頭渾身震顫。
“教官,小心。”路卿說:“蜻蜓夜間視力會差一些,再加上他們的控製手段似乎並不是那麼完善,您完全可以應對的。”
萊登心裡仍對那一擊疑惑不已,但出於對上司的信任,他聽從了路卿的話,沒有再問,轉身陷入與蜻蜓的纏鬥。
彥死死盯著路卿的手,見雄蟲當著他們的麵張開了手心,一隻渾身被擠壓成泥的黑蟲一動不動地躺在那白生生的手掌處,完全失去了生命體征。
“原來是這樣。”雄蟲將蟲子的屍體丟進了他拿出的一個透明小袋子,似笑非笑得看向彥。
“這才是教官發瘋的真正原因,對吧?”
不是被飛蝗的口器咬了一口,也不是教官刻意逞強與飛蝗纏鬥導致的悲劇,而是背後作亂的學生,用這種比指甲尖還要幼小的蟲子,對教官設下的陷阱。
“如果不是蘭迪同學,我或許不會那麼快想到有這種可能性。”
路卿放好了袋子,對蘭迪微微笑了一下:“你們的技術是改進了,還是說感染雄蟲和雌蟲的蟲子不一樣?好像比上次軍訓你放出來的飛蟲要小一圈,如果不仔細看真的很難看見。”
“你用蟲子對付他了??”彥惡狠狠地瞪向蘭迪:“既然你用了沒成功,為什麼不上報給閣下?”
蘭迪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早就忘記軍訓時為了報複路卿把弟弟搞進監獄的仇而施下的報複,這麼小的蟲子,光抓住就很難,更何況把軍訓時的蟲子和比賽時的蟲子聯想到一起。
“我……”
“無所謂,事後自己和閣下說明吧。”彥打斷了蘭迪的欲言又止。
他臉略微扭曲,視線回歸路卿身上後,神情稍稍平緩了一些,平靜地看向他。
“你不要以為我就這一隻蟲子,我還有很多很多足以讓你和那個教官都發病的東西。如果你願意站在我們這邊,或許我可以給你一個活命和引薦到那位閣下身邊的機會,這在平時可是不可多得的。”
“嗯。”
“所以你的想法是?”
路卿的唇線舒展,麵色柔和地搖搖頭:“沒什麼想法。”
“……”
彥半眯起眼睛,路卿態度如常地對他微笑,真真是不怕他的表現。
他威脅道:“我不喜歡吃回頭草,希望你不要後悔,到時候你求我我也不會再給你這次機會了。”
路卿:“好。”
“……”
彥感覺自己是在對棉花彈琴,說什麼都是好和嗯,路卿是真不怕他還是假不怕他?
彥確實還留有兩隻存貨,但都是用在關鍵時刻的,浪費在這裡得不償失。
彥想到蘭迪,於是偏頭盯向他的臉,卻見他蒼白無力沒有任何底氣,瞬間明白,一時氣結到差點破口大罵。
這麼多蟲都沒了??開什麼玩笑??
麵對彥的無聲謾罵蘭迪有苦難言,他的蟲不知道怎麼發了瘋,早就自相殘殺死掉了,哪有蟲留下來呀。
如果他還留著蟲,何苦被路卿死死壓製著。
“還有什麼要說的嗎?”路卿好整以暇地詢問,彥竟從他的眼底看出了一掠而過的期待。
期待什麼,期待他再放出一些蟲?
彥磨著牙,有路卿盯著他,他放出那兩隻也於事無補,他可是親眼看著路卿的那一道拳風將蟲給震暈死過去的。
難不成,那雄蟲看出了他沒有幾隻蟲子?
彥心下一橫,乾脆從衣服內襯抽出一把醫用小刀,直直衝向路卿的腹部——
他的下盤低,俯衝的角度也刁鑽,就算意識到他的行動也躲不過他聲東擊西放出來的蟲……
彥瞪大了眼睛,
一縷銀絲以難言的速度穿透雄蟲耳垂下的碎發,直到擦過刀身,刺透他握著柄的虎口。
銀絲纖細卻堅韌,在月光下還反射出尖銳鋒利的光澤。
他順著那道鋒銳的線低下頭,看到被刺穿了的手掌,視覺上鮮血淋漓的衝擊換回了他慢半拍的交感神經,一陣直衝腦門的劇痛從手心處傳來。
彥臉色蒼白如紙,手指顫動之間,再也握不住那把刀。
“哐當”,刀身沾著滴答滾落的鮮血,一齊掉落在地麵。
“啊啊啊啊啊啊啊”嬌養的雄蟲受不得這刺骨般震裂的疼痛,嘶叫著趴伏在地麵,握著那隻被銀絲穿過的血淋淋手掌,哀嚎聲此起彼伏。
血滲入泥土,流到雄蟲的腿前,再也不動了。
整個以路卿為圓圈的四周,像是被摁下了時間倒退的按鈕,彌漫在空氣中的惡臭腥氣,就這樣被一卷裹挾著青草的乾淨氣息從中間一層一層地抹開。
“簌簌——”
漣漪疊疊的葉片搖動著溫柔著陸的晚風,伴唱著低吟著,像是一場來自童話裡的夢,呼呼喚著,為王子披上一件乾淨無濁的外衣。
一雙黑色的長靴穩穩踩下濕黏的泥土,迎麵對上王子的目光,
如這風一般,不留任何線索地從天而降,擋住了汙濁血腥的氣息後,
虔誠地、專注地,凝視著他敬重的王子,彎下幾度不曾曲折的僵硬脊背,致以最熱烈的俯首。
“閣下。”
艾勒特溫柔說著,仰視的目光炙熱滾燙:“抱歉,讓您久等了。”
第85章
深處的嘶鳴由悠遠而曲折的長路攀沿而上, 順著晚風,回旋於濃密的枝葉。
遠在天邊的寒鴉,像是在為這場華麗的轉場感到歡欣, 拖著嘶啞的嗓子發出嘎嘎的高聲伴奏。
當一聲破風的利刃落下時,萊登的目光已然不受控地看向聲音的源頭——
他視線所及的近處至遠方, 都是歪歪扭扭的白繭。
纖細的銀網纏繞住每一個進發的半蟲者,以倒吊的形式黏拙於高樹的粗枝杆,翻滾幾圈形成難以下落的死結。
漫天蛛網黏著數不清的長團,延綿至深不見底的黑暗中,似是一場供蜘蛛飽食的盛大晚宴,掙揣著各色鮮活的食物。
而那些聲音正是來自那懸掛在一棵棵樹上的橢圓白團,瘋狂扭動著浮於空氣中的頭顱, 咧開嘴發出哀聲慘叫, 悠悠怨怨,長鳴不止。
似是在做最後的垂死掙紮。
萊登的喉嚨滾動,竟從這些鋪天蓋地的蜘蛛網中感受到了些許震顫和恐懼。
來自捕食者和被捕食者的關係, 他沒有像現在這般如此清晰地體會到, 即便他並不算蜘蛛食譜中的一部分。
萊登深深吸了一口氣, 撫摸胸口, 緩和一下狂跳不止的心臟, 當確定目前看到的範圍內沒有危險的生物後,他即刻回頭高聲大喊:“回來!沒有危險了!! ”
多年來的獅子吼不是白來的,急於逃命的同學聽到聲音皆停下了腳步,正要回頭看去,先入眼的竟是數不清的蛛網, 嚇得立刻癱軟在地上。
萊登見同學們後退幾步後,接連坐倒在地, 心中猜到他們是看到了蜘蛛網上的景象感到害怕了,於是高聲解釋:“不是敵蟲!!是來幫我們的艾勒特教官!!”
“教官回來了!!”
同學們麵麵相覷,等回過神定睛一看:
那隻最大雌蟲被幾根蜘蛛絲穿透了肩胛骨,硬是釘在樹主乾的上方、兩對翅膀被纏綿的絲線粘黏,就連他身後的那一長串蟲族都被淩亂紛雜的線條勾上了樹乾。
他們驚訝地瞪大雙眼,看到艾勒特的側臉時,有知情的蟲大呼:“艾勒特少將的原型是蜘蛛!”
“是他來救我們了嗎?”
“是他,萊登教官說是他,而且那張臉很熟悉。”
“是挨罵熟悉還是罰跑熟悉哈哈哈哈。”
幾句玩笑話舒緩了學生緊繃的心,他們互相扶持著站起來,正要走過去,可下一秒臉上的笑容卻定格了。
他們不可思議地看著那個曆來冷酷無情的教官將雄蟲的臉輕輕捧起,鼻尖與鼻尖的距離不過一厘米,再貼近一點就能親上。
酒紅色的眼眸盛著一碗再認真不過的專注,一麵盯著路卿的眼睛,一麵用貼著雄蟲眼角的拇指輕輕拂去遮眼的碎發。
彆說學生震驚,就連路卿也感到幾分怔然。
溫熱的呼吸噴灑在唇間,近到相觸的眼睫微微一動就能感受到皮膚上那一點點癢意。
雌蟲似乎對這種舉動習以為常,摩挲著路卿的耳根後方,語調是顯而易見的心疼:“眼角受傷了。”
路卿眨了眨眼,後知後覺感受到了一點刺痛,但可以忍受。
應該是路上被飛來葉片刮到的。
艾勒特的態度大變讓路卿感到有幾分捉摸不定,有意為之,還是發生了什麼?
他略一思量,不管如何先將距離過近的雌蟲推開。
路卿用的力氣並不大,推開雌蟲時他身體晃動的幅度卻不小。
看艾勒特略微無措的眼神,似乎是並未設防,濃情蜜意時突然被推開的小狗,可憐兮兮。
但他並沒有埋怨,而是從呆楞的萊登那裡要來了傷藥,遞給路卿。
路卿手沒動,過了幾秒還是接過了這個傷藥:“謝謝。”
看完全場的學生隻想說,他們是誰他們在哪裡他們在乾什麼。
萊登反應最快,立刻將學生們叫來,讓他們把丟下去的那些重物再收回去,以轉移他們的注意力。
同學們雖好奇,但還是磨磨蹭蹭地收起了東西。
尼亞卻一動不動地看著路卿和艾勒特的方向,緊抿著嘴唇。
有了艾勒特的幫助,兩個雄蟲被蛛絲牢牢捆綁起來。
蘭迪算是比較無辜的,正因為他一事無成,萊登直到這次事件發生以前,都不知道蘭迪是所謂的臥底,被彥一語點出。
而彥是明目張膽的可疑,他知道在沒有明確的證據以前,萊登是不會對他做什麼的,所以偽裝得很敷衍。
兩個雄蟲沒動什麼腦子,帝國的法律偏向雄蟲,尤其還是貴族雄蟲,他們不怕教官的責難,卻沒想到控製的飛蟲在絕對的實力麵前根本不起作用。
事情暫且結束後,被捆綁起來的彥突然問:“你為什麼沒有症狀,我記得你明明被……”
彥戛然而止,話語未儘,但他的視線赫然是看向艾勒特的。
艾勒特隻是冷淡地看著他,眼裡並沒有什麼多餘的東西。
彥磨了磨牙,不再吭聲。
深夜,了解了情況的萊登簡單整理了一下信息,從艾勒特口中得知了南麵的飛蝗都被他的蛛絲捆綁起來,倒掛在樹乾上。
至於靠近比賽休息地的北麵,他沒去過,所以也不知道具體情況。
“我記得您離開的時候是準備朝北麵走的。”萊登疑惑道。
艾勒特卻搖了搖頭:“我不記得我有朝北麵走。”
萊登:“奇怪……”
不過這並不是重點,萊登沒有多問。
有了艾勒特在,至少他能稍微放心點,不用時刻緊繃著神經。
入夜了,學生們對傍晚的那一幕都很好奇,但礙於教官在,不敢問路卿,再加上過於疲憊,於是憋著一肚子疑問睡了。
路卿背靠一棵樹,合著眼養神,有些許陰影落在他的頭頂,隨後是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
路卿睜開眼睛,直直地看向理所當然坐在他身旁的雌蟲。雌蟲非但沒有注意到視線中的不耐,還將自己身上的外套脫下,輕輕蓋在路卿身上,說:“閣下,夜裡涼。”
路卿:“……你是把我的話當耳旁風嗎?”
艾勒特微愣:“什麼?”
路卿見雌蟲眼神似是真不解,一點模糊的猜測隱隱劃過腦海,他認真地看向雌蟲,一字一頓道:“你忘了嗎?我說過,希望你不要離我太近。”
“不要離您太近……是我的靠近影響到您了嗎?”
耳邊傳來雌蟲的低語,帶著些許茫然。
他實在不明白,不過是幾天的功夫,原本對他溫柔的雄蟲為何態度那麼生冷,一字一句像是要和他撇清關係,讓他感到惶恐。
一成不變的紅眸起了波瀾,明顯變化的情緒不像是多年後喜怒不動於色的艾勒特,更像是年輕一點,藏不住情緒的他。
路卿心裡的猜測得到證實,盯著雌蟲的臉許久,長歎一聲問:“艾勒特,你記得你已經和我的兄長訂婚的事實嗎?”
艾勒特正為前一腳的消息慌亂,下一秒另一條消息如驟然炸下來的炮彈,在他的耳旁轟出巨響,轟隆隆地發出嘈雜的忙音,似乎什麼聲音都消失在耳側,聽不真切了。
他撚緊了食指,用力到發白,片刻後才真正消化了這個消息,瞳孔微縮:“我和那位閣下……訂婚?可是結婚不是隻有相愛的……”
艾勒特低聲呢喃著,似乎難以接受這個事實,路卿卻笑了笑:“原來知道結婚的意義。既然如此,那你還來糾纏我做什麼呢?”
“少將知道婚後最好不要和彆的異性糾纏這件事嗎?”
“我……”艾勒特張了張口,急切地想要解釋,卻被雄蟲打斷了。
“如果你不知道,那我現在告訴你。”
路卿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雌蟲,眼底流淌著幾分冷意:“既然選擇那條路,就請您不要來糾纏我,這是對彼此的尊重。”
突然來的敬語讓雌蟲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眼看雄蟲要走,若真讓他就此離開,他預感,或許他再也沒有機會修複這段關係。
“路卿——”艾勒特連忙站起來,抓住了眼前的那隻手,見路卿回首時冰冷到毫無情緒的眼眸,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重重地敲下,呼吸也在一刹那跟著斷裂。
他不知道自己和盧卡西有過訂婚,但路卿既然這麼說了那就是有,而且深深地傷害到了他,這一點就讓他的呼吸跟著心臟一起忍不住地發痛:“我先前不清楚這件事,待我回去就和盧卡西閣下解除婚約,請您。”
路卿聽到名字那一瞬意外地回視過去,
見一向最守規矩的雌蟲抓著自己的手,手背上的青筋凸起,似乎用儘了力氣想抓住他,落在皮膚上的觸感卻是輕柔的,幾乎沒有力度,隻有濕熱的汗液。
“請您彆走,好嗎?”
雌蟲聲音沙啞地乞求,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說出這句話,也不知道突然翻湧上來的情緒是什麼,仿佛曾經經曆過一樣的事情,雄蟲也是這樣義無反顧地要從他的眼底走出。
這一秒,他的心裡被濃濃的恐慌與不安浸滿,還有一絲扭曲到極致的苦痛揪著他的皮肉撕扯,但被他極力地掩藏,儘可能用不會令雄蟲厭惡的語氣說話:“我會立刻解除婚約,和外麵說清楚,我……”
他的腦海裡閃過一些模糊的印象,結婚的含義就是與其相守一生,蟲蛋不是所謂的多接觸就能有,而是肌膚相親,負距離的碰觸。
他確定除了路卿以外,他不會想和任何蟲做這件事,也知道如果自己和彆的蟲訂婚了還想和路卿像以前一樣是多麼作嘔的事。
他不想被路卿厭惡惡心,光是回想剛剛那道冰冷的眼神,他就像被釘子刺入胸口,一點點地挖去血肉那般痛苦。
路卿定定地看向艾勒特:“我可以信你嗎?”
你是真的失憶還是裝的失憶?
路卿突然想起自己偶然間在軍部知道的一件事。
那時軍部聯係他再做最後一次的搜證,在確定路卿真的不知道其他信息以後,伊薩克斯同意他的離開。
不過臨走之前,伊薩克斯和他簡單的閒聊了一會兒。
“艾勒特少將現在怎麼樣,那次自爆沒有留下後遺症吧?”
路卿慢條斯理地說:“您知道的,少將痊愈後已經出院了,至於其他消息,抱歉,我了解的並不多。”
“嗬嗬,看艾勒特少將對閣下那麼在乎的樣子,我以為你們關係很深。”伊薩克斯意味深長地說。
路卿笑了笑:“您誤會了。”
伊薩克斯聳了聳肩:“好吧,那請閣下幫我向少將轉告一聲,能量護罩申請了就要用,不用被毀不僅會造成軍部資源上的浪費,還會造成醫療器械上的浪費,請他注意一下,下次彆再弄壞軍部下發的東西了。”
“好的,有機會的話。”
離開軍部後,路卿瞬間就想到了那個自曝的蝴蝶雌蟲。
當時事情發生的太突然,他也來不及細想,滿眼被鮮紅色的血以及冰冷無力的雌蟲“屍體”所占據,連呼吸都難以控製。
那一刻他的恐懼和害怕是真實的,渾身上下的顫栗與冷汗也是真實的。
但能量護罩……
路卿眼底的暖色漸漸被黑沉磨去,他不是傻子,隻言片語就能從這件事裡還原出一個大概的真相。
原來雌蟲是故意不開護罩,以身抵擋爆炸。
原來他的真實,在雌蟲眼裡不過是一個換取他同情心的道具。
路卿很多都可以原諒,他在乎的東西不多,但雌蟲的利用和欺騙令他心寒。
他確實懷念,喜歡曾經年少一些的雌蟲,承載了一些溫柔的,美好的東西。
即便偶爾的笨拙呆板,在他眼裡也是觸動心底的喜歡。
所以,
路卿掀開眼皮,第一次打量這個所謂失憶的雌蟲,說不清眸裡蘊藏的是什麼樣的情緒。
我可以信你嗎?
第86章
“可以。”
漆黑的深夜, 不知道是誰呼呼作響,如刀下墜似得割著皮膚,引來陣陣刺痛。
路卿捉住了趁亂作怪的葉片, 在肩頭沾上之前,捏住枯黃粗糙而脆弱的葉根, 輕輕地置於掌心。
臨近寒冬的葉片,似乎都是這樣枯到承不住歲月的顏色,一碾就碎。
路卿把玩著手裡的葉子,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答案,不過幾秒收緊了五指,將葉片緊緊握在手心。
細微的脆響,等再張開葉片已成碎末, 手掌傾側, 碎末就隨空氣紛紛揚揚地落下。
艾勒特有一下沒一下地偷瞅著雄蟲,見這一幕,忍不住揣測自己的回答是不是有不合適的地方, 所以才會得到無聲的沉默。
直直地望過去好像不合適, 但以往的他們並沒有那麼多的界線, 自然而然地就看了, 對視了, 甚至能看到路卿眼底盛著的溫柔笑意。
艾勒特抿緊唇,越想胸口處的疼痛感就越清晰透徹,曾經的自己是何其幸運,才能用數年來被丟棄在垃圾場苟活的苦難換來這無數次的溫柔以待……
閉了閉眼,再次睜後他神情不變, 長睫垂落交織出陰影更顯眸光鋒銳,如打磨後的寒刀, 可仔細一看,顫動的眉梢昭示著他內心的不平靜。
路卿抬起眼,看氣勢低沉冷然的雌蟲,略一想就知道他又在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畢竟在年齡尚小的時候,發現他情緒低落的雌蟲也是這副表情。
那時他還是8歲,當他拿著好不容易背完的書,高興跑來找父親,正好撞見艾勒特站在父親身邊,而對麵是兩位陌生的客蟲。
“雄父……我……”
路卿沒有看清父親使的眼色,小手緊緊環著書,緊張地仰著頭,瞪大了眼睛,直直看向前麵的陌生蟲。
一切都那麼湊巧,對麵的客蟲一貫喜歡小蟲崽,看路卿又軟又白,臨走前一下子起了逗弄的心思,微笑著問他:“小雄子找雄父來做什麼呢?”
“我來……我來找雄父,背書。”
“背書?”
陌生蟲幾步走近,眯著眼睛俯下身看向路卿手上的書,當看到封麵上的那一排字後,驚訝地說:“這本可是高級課程才有的內容,你都記下來了?”
“嗯。”路卿怯生生地瞅他,那是一個長有胡渣的中年雄蟲,看起來眉毛粗長,肚子圓滾,臉凶巴巴的,戴著眼鏡,語氣卻很和善。
陌生蟲笑著蹲下來,揉了揉他的腦袋,順便問了問題:“第一次平權行動是誰發起的,崽崽知道嗎?”
“是……艾森羅少將。”路卿小聲地說:“因為不滿帝國的……強製分配製度,所以引起了第一次平權。”
陌生蟲又問:“那崽崽知道,貝坦耳湖事件發生的時間,以及全帝國第二次製度改革是在什麼時候嗎?”
“是3369紀元,和3424紀元。”
陌生蟲多問了幾個,眼神逐漸發生改變,直到問出最後一個問題時,路卿隻是把書抱得更緊了一些,咬著唇沒有說話。
陌生蟲溫柔地拍了拍他的頭頂:“崽崽說的已經很好了,能把這麼多曆史記下來,還有自己的看法,很不容易。”
他站起身,看向臉色不好的老洛克,笑眯眯道:“小雄子很聰明,正好我這有個帝國大學的推優生名額,如果閣下願意的話,十八歲可以送小雄子過來上課,我們政院還是很需要這樣的蟲崽的。”
老洛克對此並不感到高興,但還是勉強扯了扯嘴角故作喜悅地說:“那就謝謝李院長了。”
兩位雄蟲一走,老洛克的臉色就瞬間沉了下來,他皺著眉,轉身盯著小雄蟲的蓬鬆的發頂,聲音又粗又急:“你最後一個問題為什麼不回答?”
“……”路卿盯著自己的鞋尖,後麵的問題都是對於一些曆史政變的思考,這對他來說有點困難,沒辦法做到真正的去理解分析,更何況最後一個問題……涉及到了雌父提到過的恩師,他做不到去評價指點這樣的一個軍雌。
老洛克本就一肚子火,看路卿這幅垂著頭不看蟲也不說話的窩囊樣子還來氣,指著小雄蟲的頭頂訓斥:“不說話做什麼,啞巴了?”
“你雌父就生了你這一個不會說話的小啞巴出來?”
路卿想起雌父溫和的臉就難過,握著書沿的小手微微顫抖,老洛克得不到回應卻變本加厲地怒斥:“說話也是個結巴的,我給你的演講書你沒看?你是一點都沒有把裡麵的東西學進去啊,平時就知道堆那些垃圾一樣的破銅爛鐵,話也不說,該有的禮儀也沒做好,看見我給你使眼色也不知道離開,賴在那裡想表現自己嗎?那你好歹表現得出彩一點啊,不說話做什麼,你不知道李院長問你,你卻光扒著書不說的時候,我有多尷尬!這是什麼樣的一個雄蟲?哪家雄子是你這樣的?”
“你看,李院長說十八歲送你來上課,這和其他蟲不是沒兩樣嗎?都是顧及我顏麵的托詞。”
老洛克年輕時就是個漂亮花瓶,完全不及路迎從垃圾星爬上軍校頂端後的能力,雖然是貴族,也隻是小貴族,讀了一個用錢可以買進去的野雞大學,吃喝玩樂四年遇到了路迎,靠花言巧語騙取他的喜歡,成功上位。
他根本就不懂帝大的含金量,也不知道帝大的基本要求是:必須滿十八周歲才能讀,以為李院長是顧及他的麵子給了小雄蟲一個入學的名額。
大雄子不就是免推進帝大的嗎?
老洛克為盧卡西驕傲,但他也理所當然地認為,隻要有權利,哪個學校都能隨便進去。
如果他年輕的時候能擁有這樣的身世背景,帝大的大門隨時都能為他打開。
所以他很憤怒,認為路卿回答的那些問題是必要的,應該的,完全沒有注意到他隨便丟給小雄蟲的書是拿錯了的。
沒有回答出所有的問題,就說明路卿有問題。
老洛克不想再看那軍雌的種一眼,移開眼冷聲道:“回房間,把這本書再背幾遍,等老師來了抽查!”
“真是丟我的臉……”
老洛克不滿的聲音消逝在走道的儘頭,路卿看著雄父頭也不回的背影,又垂下頭盯著書的上沿。
水霧模糊了視線,在眼眶中打轉,他不願抬起頭去看默默走到他身邊的艾勒特,雄父說的丟臉就印在他的腦海裡,現在抬起頭不是更加丟臉嗎?
會不會對上雌蟲尷尬的目光?
路卿眨了眨眼皮,墜下一滴水珠,低頭和艾勒特說了一聲後,匆匆地跑回自己的房間。
就這樣悶頭看了父親留下的書兩遍,小雄蟲期間一直沒有說話,連飯也沒有食欲,扒拉幾口就吃不下了。
仆蟲除了送飯的雄蟲管家,沒有任何蟲,他們也不會去管一個家主不喜歡的小雄子死活,飯送過了,彙報了,就收走了。
艾勒特是唯一一個呆在他身邊最久的蟲。
看著自己沒有食欲隻知道看書,他想雌蟲應該是無措的,圍著他沉默半晌,又拿來了甜品給他吃,可得到的都是勉強的幾口,這才低聲問他:“是身體不舒服嗎?”
路卿拿著書的手一頓,搖了搖頭:“不是。”
“那您是……心情不好嗎?”
聲音落下的那一刹,路卿真的有傾吐的欲望。
他想問自己是不是很惹蟲煩,所以每次得來的都是無視和討厭,但又生怕艾勒特為難,放下手中的書,捏著手指慢吞吞地說:“沒有呀。”
“挺開心的!”
艾勒特親眼看著自己被父親訓責,心裡應該是知道他悶悶不樂的原因,但那時的他天真地以為可以蒙混過去,還揚起臉對著雌蟲笑,完全並不知道葡萄似的黑眼珠漲了一汪濕潤的水,眼眶紅紅的,像是極力將淚憋回去的痕跡。
艾勒特端著那副又冷又嚴肅的表情不知道想什麼,過了一會兒,噠噠噠地跑出去。
路卿深深吸了一口氣,穩住了快要掉出來的淚意,重新扶起了那本書,一廂情願地轉移自己那飄飛的注意力。
不到半個小時,艾勒特又噠噠噠地回來。
他不知道去做了什麼,渾身上下皆是煙熏的味道,齊整的發絲變得淩亂濕軟。
路卿轉過頭去看他,雌蟲的身上汗津津的,鼻尖上還有一點被抹開的灰色,眼角也粘了灰,一個灰黴土臉送給他也不為過。
他正走過來,腳下突然一頓,往後退了兩步站穩。
路卿歪著頭,好奇地問:“艾勒特,你去哪裡了?”
艾勒特神情不變:“去廚房弄了點東西吃。”
路卿又看回了書,裝作自己不在意的樣子:“哦……”
書上的字入不了大腦,走馬觀花似的從眼底掠過,路卿用指甲擺弄書頁的一角,心思怎麼也放不上這些曆史事件。
艾勒特說去廚房弄了點東西吃,是什麼東西呢?搞得身上都是灰誒。
路卿托著下巴,許久才翻到下一頁。
他正想著,門外傳來一陣淩亂又匆忙的腳步聲,緊接著門被狠狠推開。
“嘭!”
路卿手一抖,嚇了一跳,轉過頭驚恐地看著雄父怒氣衝衝地走進來。
小雄蟲以為雄父是來找他的,手上的書都來不及好好放就從鬆開的指間倏地倒下,匆匆忙忙地站起來,哆嗦著蒼白的唇,不敢看生氣的老洛克。
那一刻路卿想過很多可能會惹怒老洛克的事,比如剪紙花,比如用廢材料做小玩具……然而老洛克的腳步在艾勒特的麵前戛然而止,無法忽視的怒氣噴出他的雙眼:“燒書,你乾的?”
艾勒特沉默地點頭。
老洛克胸口劇烈起伏了一下,舉起手剛要下落,視線猝然飄向了顫抖不已的小雄蟲,慢慢放下了手臂。
“懲戒室去。”老洛克目光陰沉沉地回落在艾勒特的身上,頭也不回地離開。
艾勒特沒有走,而是回頭看了一眼害怕的小雄蟲,緩緩地說:“彆傷心,以後不用讀書了。”
聽到這句話,路卿先是一愣,直到艾勒特的身影徹底消失在他的眼中,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雌蟲的腦回路。
燒書=不用讀書=不用背書=不會被罵=不會傷心。
小雄蟲的唇角微動,突然有點想笑,怎麼會有蟲這麼思考的呀?
可他一想到生氣的雄父帶著犯了錯的雌蟲離開時的表現,又笑不出來了,急忙跑出去找雄父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