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下的兵生前身後都被安置的妥妥當當,他自然是高興的。
但現在聖上對邊城關注到事事過問的程度,他身為總兵,壓力山大啊。
“聖上的體恤,眾兄弟都感受到了。小黎大人,廢話就不多說了,趕緊讓齊小子搜查之後咱們進城,一幫兄弟都等的嗷嗷叫了。”他嘿嘿笑著道。
“這是自然。”
黎蕎示意齊爽趕緊動手搜查。
齊爽自己的人手太慢,常無常揮了揮手,讓他的人手也上前幫忙。
又花費了一個多時辰,此時天已經擦黑了,搜查終於完畢。
車隊又動了起來,越過大敬門,來到了邊城地界。
長城與邊城隻有五裡地的距離,兩邊是連綿的丘陵,隻有一條水泥路鋪就的主道通往邊城,而且一路上有士兵把守。
迎著夜晚的風,在路上奔波了整整四日之後,黎蕎一行人終於到達了目的地。
邊城名叫慷寶縣,因為位置特殊,所以不管是城門還是城牆都修建的很高,足足有十多米。
全城戒嚴,家家戶戶都不許出門,大街上隻有巡邏的士兵。
軍營在邊城的正北方向,緊挨著北門,車隊從南門而入,走了不到兩刻鐘,便來到了軍營門口。
軍營的常駐士兵原本隻有三萬人,現在猛增到十二萬,不少民居被征用了,普通百姓整體遷往南門。
占了一部分民居,這才勉勉強強容納十二萬將士。
軍營裡麵到處都是燃燒的篝火,將軍營照的亮堂堂的,有荷槍實彈的小隊士兵在軍營裡巡邏。
黎蕎以及同行的幾位官員並不住在軍營,他們住在軍營旁的驛站。
將此行所帶的物資交給了常無常,完成交接手續之後,常無常熱情的邀請黎蕎幾人前往驛站吃晚飯。
現在全城的民用鋪子全部關門,這個點兒想吃飯,隻能去驛站或軍營。
但軍營特殊,閒人不得隨意進出,這吃飯的地點就隻能在驛站了。
驛站廚子的手藝一般般,但好歹是熱湯熱飯菜,而且有肉有蛋的,在吹了一日冷風啃了兩頓乾餅子之後能吃上熱飯,黎蕎真的很滿意了。
在飯桌上,常無常聊了一些邊城的現狀。
最近幾日胡人進攻的頻率由每日改為了平均兩三日一次,而且,胡人不僅僅是圍攻邊城了。
胡人還想悄悄越過長城,深入大盛內部。
而長城那麼那麼長,在長城上防守的將士得一日十二個時辰都全神貫注,以防止胡人偷襲。
所以現在全體將士都被胡人折騰的身心俱疲。
胡人去年遭了蝗災,再加上年前天氣驟冷了一段時間,不少牛羊被凍死。
於是胡人就瘋了,好幾個部落聯了手。
之前胡人曾經入主中原,建立了大一統的王朝,這個王朝滅亡之後,胡人退回草原,分裂為好幾個部落。
這幾個部落平日裡誰都不服誰,你爭我搶,想要恢複先祖大一統的輝煌。
但到目前為止,全都失敗。
這幾年形勢不好,特彆是去年,於是這幾個部落就聯手了。
因此今年胡人的進攻特彆猛烈,而且還持久,從去年入冬開始,小規模騷擾+大規模攻城接連不斷。
幸好去年入冬前聖上往邊城派了五萬人手,不然的話,這個冬季還真一定能扛下來。
至於邊城內部,全城戒嚴之下,為了保障百姓的日常生活,每隔三日,由軍營的士兵帶著蔬菜糧食以及一些生活物資挨家挨戶的敲門售賣。
為了防止內部出亂子,常無常寧願用這種麻煩的方式也不讓百姓自由走動。
當然,邊城的經濟本就不行,很多百姓常年在溫飽線上掙紮,現在封了城,種地的不能出城,打工的、做生意的不能開鋪子,所有人都斷了收入來源。
因此,軍營售賣的蔬菜糧食物資啥的屬於半賣半送,根本不賺錢。
這個補貼的錢,由盛鴻出。
至於軍營裡邊,藥材和大夫是夠的,因為盛鴻在年前又調了一批大夫過來。
說到這批大夫,常無常忍不住感謝黎蕎,這是醫學館培養出來的,雖然醫術不精,但應付日常的包紮、止血、接骨、護理等足夠了。
若是沒有黎蕎建醫學館,那盛鴻肯定要抽調整個盛京和暨北省的大夫,這麼一來,這兩地百姓看病求醫就受到影響了。
常無常的誇獎,黎蕎很是謙虛,表示他當初也是了他自己。
常無常見狀,對他誇的更厲害了,這種有能力又大方還謙虛的年輕人誰不喜歡?
他甚至還提到了剛才的水泥路。
有了這水泥路,從盛京到邊城的官道好走了許多,哪怕是下了雪,也很快能清理出來。
於是邊城的物資就沒斷過,保障了民生,邊城這才封了幾個月都沒亂。
黎蕎:“……”
他隻能尬笑著轉移了話題,問起了士兵們的三餐以及保暖問題。
常無常這才止了話頭,回答他的問題。
士兵們的三餐嘛,不好不壞,這麼多人吃飯,肯定不能頓頓白麵饅頭,更不可能頓頓有肉。
目前士兵們的三餐以雜糧為主,不管是饅頭還是餅子,都是雜糧攙著白麵,雜糧多,白麵少。
隻有打了勝仗,白麵才會多一些。
至於蔬菜,冬日裡的蔬菜就是蘿卜白菜配著一些乾菜,平日裡油水還算可以,打了勝仗之後油水會足一些。
至於肉,年夜飯大家夥兒的夥食是白麵饅頭、餅子配著添了豬油渣的大鍋燉菜。
胡人知道大盛有過年的習慣,所以年底那段時間日日都進攻,特彆是年三十那晚,更是來了一場大規模的攻城戰。
因此眾將士也沒心情過年,盛鴻也早就預料到了這種情況,年後才派了黎蕎過來犒賞眾人。
這一頓飯完畢,夜已經深了。
黎蕎對邊城以及胡人的現狀有了更清晰的了解,常無常給盛鴻的奏報很正式,書麵語言所提到的事兒肯定不如飯桌上的聊天詳細。
黎蕎心情有點沉重。
不少將士在大年三十丟了命,受了傷,胡人真該死啊。
而且,胡人現在幾個部落聯手,這的確難辦。
驛站條件簡陋,邊城的驛站隻有二十多間瓦房,連個二層樓都沒有。
而且瓦房年歲舊了,從外麵看很是破舊。
待進了屋子,雖然燒著火炕,但窗戶以及牆體都漏風。
甚至,他還聽到了老鼠的動靜。
炕上的被褥,也有淡淡的黴味。
就這條件,若是被陶竹知道了,肯定會心疼。
但他在末世混過,對這些不挑剔,他讓黎滿將他自己的被褥從馬車上抱下來,等黎滿鋪好被褥,他也洗漱完畢了。
躺在暖烘烘的炕上,他閉上眸子睡覺。
一切等明日再說吧。
今日常無常對胡人那邊的情況隻是簡單提了提,明日他出城去實地考察一番。
胡人可惡,他此行一定得為大盛的將士做點什麼。
不過,高誌遠還在邊城,不知道高誌遠知不知道他來了邊城。
應是不知道。
現在家家戶戶都出不了門,更何況高誌遠還沒有任何消息來源。
六皇子在去年過了年之後就去西閃省了,但高誌遠一直巴巴的守在邊城,高誌遠應是不知道此事兒吧。
高誌遠一心想要救下六皇子好立功,為此連去年的大蝗災都沒有搭理,可盛平十五年都過去了,現在是盛平十六年。
高誌遠在邊城守了一年多,毫無所獲,不知道此時是什麼心情。
此行他要不要順手解決了高誌遠……
不,高誌遠在邊城待這麼久,一直沒回盛京,以高誌遠羅裡吧嗦還愛罵罵咧咧總是無能狂怒的性子,高誌遠若是想起了什麼,應該會弄一個新的小冊子。
他應該先搜一搜高誌遠有沒有寫新的小冊子……
但這個難度有點高。
他的水珠隻能模糊感知到一地的情況,尋找小冊子這種精準的活計,他的水珠辦不到。
……
迷迷糊糊的,黎蕎睡著了。
這一路上因為陶竹不在身邊,他經常待在馬車中獨處,於是他瘋狂修煉異能。
這四日來,他就睡了不到八小時,此時是真的困了。
等黎蕎再醒來時,天還黑著。
不遠處的軍營中傳來整齊劃一的跑步聲。
眾多士兵這段時日被折騰慘了,所以早晨的訓練隻剩下了跑步這一項。
他靜靜的聽了一會兒,察覺到旁邊屋子裡的官員起床了,他也坐起身來準備起床。
驛站的早飯不算豐盛,烙的蔥花餅,白粥,小鹹菜,連個雞蛋都沒有。
顯然,昨晚的肉蛋是專為他們一行人接風洗塵才有的。
他身為三品大員都吃的如此簡單,怪不得昨日齊爽和常無常瞧著那些家畜時都雙眼放光呢。
齊爽和常無常雖然是官兒,特彆是常無常,雖然與他一樣都是三品官,但這倆人吃住在軍營,與普通士兵一樣吃的是沒有多少油水的大鍋飯。
邊城的條件果然艱苦啊。
剛吃過早飯,常無常便來了。
胡人是大前日攻的城,規模還挺大,出動了大約一萬多人。
昨日常無常接到了八十裡外一小隊胡人想要越過長城但被全殲的消息。
按照胡人的習慣,要麼今日攻城,要麼明日攻城。
但大規模的攻城應該不會這麼快,就算是這兩日攻城,那也肯定是小規模的騷擾。
這種小規模的騷擾不足為慮。
但是,胡人每次攻城,甭管規模大小,都很瘋狂,大盛這邊每次都會有士兵戰死。
常無常今日過來,是希望黎蕎今日就宣讀聖旨,然後中午就將那些家畜給宰殺了,好讓眾將士吃頓好的。
若是錯過了今日,一些士兵肯定嘗不到這些家畜了。
軍營裡常年無肉,自打這次聖上要犒賞全軍的消息傳來,所有人都很興奮很期盼。
可大前日以及昨日,一些士兵的期盼永遠停止了。
他們戰死了。
為避免還有士兵遺憾而去,這肉,是越早吃越好。
常無常這話讓黎蕎心情沉悶,他放棄去城外的計劃,接受常無常的提議。
檢查邊城一應事務的職責,先往後稍稍,讓眾多將士吃上肉才是他最應該做的事兒。
他和常無常去了軍營。
軍營裡有房屋,有帳篷,根據功能不同分為好幾個區。
十二萬人呢,這麼多人,沒有那麼大的校場能同時容納所有人,所以黎蕎宣讀聖旨時不需要召集全體將士。
把軍營裡大大小小的將領以及一些表現英勇功勞比較多的士兵召至校場就行了。
因為此行的犒賞不僅僅是讓將士們吃頓好的,還有論功行賞。
年前的戰事如此密集,立了功的人,該及時給與獎賞,免得眾多將士失望心冷。
常無常很快就將人喊來了,黎蕎拿出了盛鴻的聖旨。
聖旨上也沒有特彆的內容,大意就是眾將士守護大盛江山辛苦了,大過年的,大家夥兒應該吃頓好的,聖上一直惦記著每一位勇士。
接下來就是根據軍功給與獎賞。
這份軍功單是常無常報上去的,大多是賞銀子,少量的底層士兵升了官,至於原本身上有官職的,也有簡單的調動。
黎蕎一邊宣讀,一邊觀察下麵眾人的臉色,不是盛鴻不信常無常,但冒領軍功這種事太常見了,又不能明著打常無常的臉,盛鴻讓他核對此事,他現在隻能通過表情細微的變化來側麵印證一下。
一通聖旨宣讀下來,他沒在眾人的臉上發現什麼異樣。
校場上眾人臉上都掛著笑,心情愉快。
拿到賞銀或升了官的,心裡美滋滋。
沒拿到的,今天有肉吃,同樣心情不錯。
他便收起聖旨,笑眯眯的讓常無常找人開始宰殺家畜。
三千一百頭豬,三千隻羊,兩萬隻雞,這足夠全體將士都吃上肉。
當然,得輪著來,一批一批的吃飯。
軍營的廚子沒那麼多。
當常無常的命令吩咐下去之後,整個軍營都喧鬨起來了。
所有士兵都在歡呼,終於可以吃肉了!
昨晚那些家畜就放在軍營門口,士兵們得到消息之後,隻要沒有巡邏任務不站崗的,都忍不住跑去軍營門口觀看。
肉啊,好多肉啊!
黎蕎聽著滿軍營各式各樣的嚎叫,嘴角不由露出笑意來:“常大人,咱們去夥房看看?”
“隻要小黎大人不嫌臟不怕血腥,那咱們這就過去。”
常無常哈哈一笑,側身示意黎蕎先行一步。
“自然不嫌臟,我在鄉下長大,見慣了屠宰家畜的場麵。”
黎蕎笑著道。
“小黎大人身居高位卻不避諱出身,這份坦蕩,實在是令人佩服啊。”
常無常聞言,不由又高看了黎蕎幾眼。
他身為武人,其實不愛和文官打交道,毛病多,矯情。
可小黎大人這個狀元郎,他當真是越看越喜歡,讀書人的通病一點兒都沒有,而且渾身上下全是優點!
“出身這種事情,遮掩有何用?天下誰人不知我黎蕎出自三柳村。常大人,即便我臉皮厚,也經不住您處處誇獎啊。”
黎蕎是真的有點無奈。
“嘖,我說的是實話,又不是無中生有。”
常無常說著,指著夥房的方向道:“從校場到夥房需要經過病號房,咱們去那邊看看傷員吧。”
“的確應該探望一下。”
黎蕎聞言正了正神色。
病號房有二十多間,每一間都很大,而且挺乾淨,住的人雖然多,但裡麵沒有什麼奇怪的氣味。
裡麵是大通鋪,好在是火坑,所以傷員的保暖不是問題。
這二十多間屋子裡,每一間裡麵最少有三位老大夫和十多個很年輕的小大夫。
這些小大夫全都出自醫學館。
醫學館第一批二百名學徒,幾乎都被調到了這邊,城外的分館那邊也調了一些成績優異的過來。
這些學徒乾活麻溜,勤快,態度也好,不懼怕這些傷員,也不會給傷員甩臉子,深受常無常好評,昨晚常無常是誇了又誇。
這些學徒表現的之所以如此好,是因為陶竹給他們做了心理培訓,而且每人還給了不少補貼。
他們每個人年紀都不大,讓他們來邊城進軍營,他們心中肯定會懼怕。
陶竹便心理安撫和銀子安撫雙管齊下,這才有了讓常無常和眾多傷員的好評。
傷員們根據傷情,分布的屋子不同,黎蕎觀察他們的臉色,傷情重的,自然是一臉痛苦,愁緒滿麵,個彆人甚至還眼眶通紅,正悄悄抹眼淚。
他們不僅身子正在遭受折磨,心裡也盛滿了苦澀。
像是一些斷腿、斷手、傷了眼睛亦或者是其他身體部位受傷的殘疾者,他們傷好之後就得離開軍營,雖然聖上會給撫恤金,但突然由四肢健全成了殘疾,他們心中自然痛苦。
黎蕎默默的看著,他沒有進去,隻是站在門口觀察這些傷員的神色。
都是大盛的好兒郎,結果現在隻能躺在病床上……
看完了這些傷員,他這才和常無常一起往夥房走去。
“小黎大人,你覺得這些受傷的兄弟如何?”
常無常個子比黎蕎高了不少,黎蕎垂著眸子,他不得不稍稍彎腰,一雙銅鈴大眼仔細打量黎蕎的神色。
“嗯?”這個問題有些奇怪,黎蕎有些疑惑,下意識扭頭去看常無常。
於是映入他眼簾的便是常無常那雙堪比牛眼的大眼,還有古銅色臉龐上那不易察覺的小心翼翼。
一個彪形大漢露出這份忐忑模樣,他不由眨了眨眸子,乾嘛?
*
作者有話要說:
異能全是我的私設,寶子們看個樂嗬,不要較真哦~
第238章 願意安排出路 黎蕎觀察地形
“常大人, 有事兒?”
黎蕎好奇的問道。
迎著黎蕎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常無常不由撓了撓後腦,臉上有點臊。
他雖然臉皮厚, 但也沒厚到剛認識就塞給彆人那麼大一包袱的份上。
而黎蕎見他這副模樣,臉上露出溫和的笑來:“常大人,您有什麼話但說無妨。我量力而行,能幫的一定幫。”
他有點猜出來這位常大人想讓他乾嘛了。
聽聞黎蕎這話,常無常又撓了撓後腦勺, 還是有些不好意思,但凡這包袱輕一點兒, 那他肯定痛快張口。
不過, 回想起病房號裡那一張張痛苦的臉,他猛吸一口氣,剛才黎蕎隻看了一會兒, 但他卻是已經看了幾年, 可他沒有麻木,每次想起心裡就難受。
他咬了咬牙, 而後道:“小黎大人,我老常也不和你來虛的,我聽聞你之所以創建皇家物流, 是為了給從禁軍退下來的兄弟一口飯吃。”
“剛才你也見到病號房裡的傷員了, 各個都是好漢, 可惜運氣不好,沒能胳膊腿兒齊全的從戰場上下來, 他們傷好之後就得解甲歸田, 但他們當中很多人已經乾不了農活, 回家之後隻能是家人的累贅, 一輩子都毀了。”
“所以我就琢磨著,他們有資格進皇家物流嗎?”
說到此處,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不輕不重的拍了拍他那張被曬成古銅色的臉:“小黎大人,老常我臉皮厚,對不住你,一見麵就給你這麼一個難題。”
“我知道這是強人所難,上千號傷員,僅憑你一人之力不可能全都安置妥當,所以老常我也就是隨口一問,你不必放在心上。”
“我就是不忍心看他們大好男兒天天癱床上掉淚花,唉!”
他也是從底層一步步爬上來的,他知道底層小兵的苦。
他家裡的奴仆,大部分都是這幾十年中追隨他的傷殘老兵,可惜他能力有限,家裡田產不多,鋪子也少,能安排的職位實在是有限。
但人家小黎大人不同。
且不說大名鼎鼎的皇家物流,隻說小黎大人的鋪子,那叫一個紅紅火火啊。
不隻開在盛京,還有原河省和彭縣!
從前黎家鋪子隻招收黎家自己的夥計,但後來黎家鋪子麵向全盛京招人。
招的還都是家境不好的人,家境好的,黎家鋪子不要。
當然,小黎大人開鋪子是做生意的,他再不懂做生意也知道鋪子裡的夥計講究一個模樣好、機靈。
讓那些身有殘疾的兄弟去鋪子裡招呼客人,很有可能會影響黎家鋪子的生意。
因此,他也沒指望這些受傷的兄弟能進黎家那些赫赫有名的鋪子。
但黎大人開了善堂,而且還辦了學館、醫學館,這些地方,哪怕隻安排一個燒火、掃地的活計,那就能解決幾個兄弟的就業問題。
因此,在得知是黎蕎奉命來邊城犒賞眾將士之後,他心中不由撥打起了小算盤。
上千個病號呢,小黎大人就算是有心,也不可能全部安置妥當。
他的想法很簡單,能安置一個是一個,靠自己掙工錢,總比歸家之後受委屈、遭冷眼強。
大盛的士兵,幾乎都是來自於農人家庭。
兵役兵役,大盛的百姓有服兵役的義務,家中有錢的人家可以拿銀子抵這項義務,不讓自家的孩子去兵營裡受苦。
但普通人家哪有銀子去抵消這項義務?
因此,大盛的士兵,甭管是地方駐軍還是禁軍,士兵們基本上都是來自於鄉下。
一旦進入地方駐軍,若是沒有犯錯,那服役時間最起碼是十年起步。
若是能進入禁軍,聖上承諾的是讓他們安安穩穩待到四十歲。
禁軍士兵還好一些,每個月的餉銀是一兩銀子,但是普通的地方駐軍,根據地區的貧富不同,每個月隻有一、二、三百文的餉銀。
禁軍士兵一個月一兩,一年下來有十二兩餉銀,軍營裡麵包吃包住,若是個人沒什麼花銷,那這十二兩銀子差不多可以全部攢下來。
若是在禁軍中待上二十年,那著實能攢一大筆銀子。
至於地方駐軍,若是每個月一百文,那麼一年下來才一千二百文。
若是有三百文,那麼一年下來有三千六百文。
但甭管是一千二百文還是三千六百文,這些銀錢絕對不算多。就算是攢上十年八年,其實也沒多少。
可是!
甭管是禁軍還是地方駐軍的士兵,他們的餉銀,很多人都送回了家中。
這些小兵剛長大成人還沒來得及孝順雙親便進了軍營,為了孝順爹娘,幫家裡減輕負擔,相當一部分士兵將自己的餉銀送回了家中。
除了一些心中有成算的士兵能攢下銀子,很多士兵都是荷包空空。
病號房裡的傷員亦是,大部分傷員現在能指望的隻有聖上發的恤銀。
但聖上給傷員發的恤銀,沒辦法和死亡士兵的恤銀相比,死亡的士兵,家屬可得一百五十兩銀子,但還活著的傷員,根據傷殘等級,所得的恤銀基本上在十兩到五十兩之間。
沒辦法,聖上和朝廷都沒錢。
而且,隨著西閃省的開戰,傷員和死亡的兵將大幅度增長,恤銀的數字很有可能會下降。
這幾年聖上和太上皇的進項多了不少,荷包鼓鼓之下,一開始給恤銀給的很大方。
但現在和胡人的戰事看不到儘頭,打仗打的不僅是人命,還有銀子,所以,他覺得今後甭管是傷員還是死亡士兵的恤銀都會下降。
就算是不下降,傷員的十兩——五十兩之間的恤銀,這點銀子能花多久?
病號房裡的那些兵,年紀大的有四十多歲,年紀小的才十七八歲。
這裡麵很多人乾不了重活,也沒有娶親,回家之後娶親生子養老處處都得花銀子。
若是性子強硬的,攥著恤銀,那日子也不會太差。
但若是碰見愚孝的、性子軟的兵,那真是能把他給氣死。
親爹親娘不在意自己兒子是否身有殘疾,但哥嫂弟妹呢?大一家子住一起,總有磕絆的時候,性子軟的、愚孝的身上帶著殘疾的兵往往是被欺負的對象。
若是再碰見偏心的爹娘將恤銀搶了過去,那日子就更遭了。
他身在行伍幾十年,看了太多這樣的例子了。
所以,他不得不厚著臉皮向黎蕎張口。
其實他原本想著,和黎蕎混熟之後,多講一些從前的傷員歸家之後碰見的糟心事,等勾起黎蕎的同情心,再和黎蕎說這事兒。
可他這人藏不住事兒,剛才看黎蕎站在病房門口神色有些哀傷,他便忍不住現在就開口了。
剛認識就給人家出這麼大一難題,是他不夠厚道,因此瞧著黎蕎清秀臉龐上的驚訝,他又忙道:“小黎大人,我真的是隨口一說,你量力而行。”
“我知道。”
黎蕎心中了然,果然是要他幫這些傷殘士兵尋個出路。
看來這常無常真和盛鴻說的差不多,哪怕對待普通小兵,也如親兄弟一般。
他正了正神色,一臉嚴肅道:“常大人,這些傷員都是大盛的勇士,我很感激他們的英勇,要不是有他們,那何來邊城此時的安定?”
“您這個要求,回京之後我會稟明聖上,若聖上沒有額外的安排,那我儘力安置幾個人手。”
見常無常一雙銅鈴大眼因為驚喜而睜的更大,嘴巴也大張,他忙又道:“常大人,我個人能力有限,安置不了太多人,您也不要抱太大期望。”
“我懂!”
常無常萬萬沒想到黎蕎竟然答應的這麼爽快,他喜不自勝,大手伸出一把攥住了黎蕎的肩膀:“小黎大人,黎老弟!你哪怕隻安置一人,老常我也感激不儘,永遠都記著你這份情!”
“常大人視普通士兵為兄弟,您費心為他們謀劃退路,這份仁心實在是令人欽佩。”
“您放心,若我真的能安排他們的去向,肯定不能隻安置一人。但您不必記著我這份情,這些傷員是為保護大盛和百姓而受傷,我身為大盛的官員,有責任給他們謀一條出路。”
黎蕎仿佛沒感覺到肩膀上傳來的疼痛,笑眯眯的道。
“爽快,這話我愛聽!”
黎蕎此話可算是說到常無常心坎上了,他不由抬手拍了拍黎蕎的肩膀:“黎老弟,大盛有你這樣的官兒,老常我是真高興。”
“走走走,咱們去夥房,中午咱們好好喝一杯。”
“好。正好聽您講一講那些傷員歸家之後可能會碰見什麼事兒。”
黎蕎點頭。
這屬於他的知識盲區,甭管是這輩子還是上輩子,他都了解不多。
常無常一口答應了下來,引著他往夥房走。
夥房是由民居改建而成,常無常將十多個院子給打通了,連成一排,沒辦法,十二萬將士要吃飯,夥房若是少了,那肯定耽誤士兵吃飯。
夥房擴了,火頭營也擴了,由原本的不足百人擴到現在的八百人,這八百人原本是輪班做飯,但今日是大日子,所以八百個夥頭兵都來了。
常無常還調派了不少人過來幫忙殺豬宰羊,黎蕎和常無常到那邊的時候,十多個院子每個院子都是熱火朝天,燒熱水的,褪毛的,切肉的,洗菜的,烙餅子的,每個人各司其職,臉上都掛著笑。
當然,少不了豬的嚎叫羊的咩咩叫以及雞的咯咯咯,三種家畜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喊聲震天。
而且,現場血腥味濃鬱。
但黎蕎絲毫不在意,小場麵,血腥百倍的他都見識過。
雖然夥房的空氣聞著不好聞,但整體還算乾淨,他與常無常一起在這個鍋台跟前看看,在那個灶台前瞧瞧,不僅檢查碗筷、案板刀具等是否乾淨,還去夥房的倉庫瞧一瞧,實地查看將士們的夥食到底如何。
如同常無常昨晚所說的,夥食隻能算作一般,白麵不多,主食是雜糧。
不過,過了年之後,各種野菜都冒了出來,像是薺菜,麵條菜,白蒿等正是最鮮嫩的時候,因此夥房裡堆積著好大一堆野菜,那是夥頭兵今天一大早出城去附近的丘陵、田地中挖的。
黎蕎自己養著幾個學館的學生,深知這麼多人每日要耗費多少糧食,因此他對軍營的飯食還算滿意。
最起碼管飽,油水也還湊合。
盛鴻做到這個地步真的很不錯了。
據他所知,很多朝代到了中後期,普通士兵的日子都苦不堪言,被奴役被剝削,逃兵很多。
現在大盛建立幾十年,盛家父子倆對普通士兵的待遇,真的挑不出什麼毛病。
他又詢問了病號的飯食。
病號的夥食比普通士兵要好一些,以白麵為主,雜糧為輔。
這個現狀,黎蕎同樣很是滿意。
不錯,常無常這個總兵真的很稱職。
那些忙碌中的夥頭兵雖然手中的動作不停,但都或多或少的去打量黎蕎。
這位就是傳說的黎大人?
此次黎大人不僅捐了煤炭,還捐了五千斤粉條,粉條!
這種好東西,他們都是第一次品嘗呢。
火頭營的頭領姓張,他身子瘦的跟麻杆一樣,但乾活卻很爽利,手裡抓著把殺豬刀,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沒讓手下膘肥體壯的豬豬多受一點苦便送了豬豬去投胎。
不過,他視線的餘光一直在黎蕎身上,眼見黎蕎和常無常轉悠了一圈之後要離開夥房,他忙放下手中的殺豬刀,小跑著朝著黎蕎和常無常跑去。
“常總兵,黎大人!”
一聲呼喊,讓黎蕎和常無常都停下了腳步。
“老張,有事兒?”常無常看向已經跑到他和黎蕎跟前的張營長,開口問道。
“回大人的話,夥房裡的兄弟很感激黎大人的慷慨,想辦一桌酒席給黎大人接風洗塵,您看這事行不?”
張營長盯著黎蕎,臉上全是感激。
黎蕎有些詫異,忙搶在常無常之前拒絕:“不必了,我和常總兵一樣,跟著眾將士吃大鍋飯。”
“大家夥兒的心意我心領了,我也沒為大家夥兒做什麼,反倒是我該感謝大家,要不是眾將士浴血奮戰,那我在盛京怎能過安寧平和的日子?”
“聖上也很掛念大家,所以此次特意遣我過來犒賞眾將士。大家不必謝我,要謝就謝聖上,要謝就謝你們自己的英勇。今日的飯食,是大家夥兒該享受的。”
這一番話出來,黎蕎附近的十幾個夥頭兵都愣住了。
而站在黎蕎跟前,直麵黎蕎的張營長,此時已經被感動的淚眼汪汪。
黎大人這話說的,讓他像是由寒冬瞬移到了盛夏的太陽底下,全身都暖洋洋的。
第一次有這麼大的官兒說應該感謝他們自己,應該享受今日的飯食!
嗚嗚嗚不愧是黎大人,比傳言中更平易近人和藹可親,他體內每一滴血都是沸騰的,他甘願為黎大人上刀山下火海哇!
常無常看張營長被感動的眼眶通紅,嘴巴顫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便抬腳在張營長身上輕輕踹了一下:“彆杵在這裡給老子丟人,快去殺豬,彆耽誤小黎大人晌午吃肉!”
“是!”
張營長深吸一口氣,極其響亮的應了一聲是,然後顛顛的回去拎起殺豬刀繼續殺豬。
常總兵說的不錯,黎大人難得來一次,可不能耽誤了黎大人晌午吃肉!
雖然黎大人拒絕辦酒席,但他今日一定要拿出全部的手藝,精心為黎大人做一鍋燉肉。
一鍋專屬於黎大人和常總兵的燉肉!
嗚嗚嗚,黎大人講話太順耳了,這麼大的人物竟然感激他,他這輩子都會記住黎大人剛才的話,他願意為黎大人肝腦塗地!
不隻是張營長這麼想,剛才在黎蕎周圍的那十幾個士兵,也都對手中的活計更認真。
擇菜的,認真挑選最嫩的葉子。
拔毛的,也認真刮去家畜身上的每一根絨毛。
黎大人平日裡吃的都是山珍海味,邊城沒有那麼貴重的食材,他們能做的就是將這些家畜收拾的乾乾淨淨,不能讓黎大人吃肉時倒了胃口。
常無常與黎蕎一起出了夥房的院子,他領著黎蕎在軍營裡四下轉悠,好讓黎蕎熟悉一下軍營。
對於黎蕎剛才的話,他也是感觸頗深。
“黎老弟,不愧是本朝唯一一個連中六元的狀元郎,說話就是熨帖,而且,看的出來,黎老弟剛才那話也是真心實意。”
他看黎蕎的眼神跟看金元寶似的,他活了大半輩子,見識不少人,但這會兒他還是忍不住感慨,大盛怎麼會有這麼好的官兒!
“……常大人,您真的不必句句誇我,我剛才所言也是實話。”
黎蕎臉皮也厚,但常無常這麼頻繁的誇獎,他真有些受不住。
“我說的也是實話啊。”
常無常說著又要去拍黎蕎的肩膀,但是,他的鐵掌還未落在黎蕎的肩膀上,跟在他身後的一個姓韓的親兵忍不住道:“大人,您力氣大,彆拍黎大人了,您剛才一激動抓著黎大人的肩膀,屬下擔心這會兒黎大人的肩膀已經青紫起來了。”
黎大人是細皮嫩肉的書生,哪裡經得住他家大人的鐵砂掌啊!
黎大人這樣的好官,該受到這世上最溫柔的對待,剛才他聽著黎大人的話,也被感動的鼻子發酸呢。
這話一出,常無常又瞪大了牛眼,他皺眉細細一回憶,不由哎喲了一聲,滿臉懊惱。
他剛才還真抓了黎老弟的肩膀!
“黎老弟,你沒事吧?走走走,咱們去找大夫,讓大夫好好給你瞧瞧,上點兒藥。”
他忙指著病號房說道。
“沒事沒事。隻有一點點疼,您彆擔心。”
黎蕎立馬擺手拒絕:“我沒那麼嬌氣,在讀書考科舉之前,我每日都乾不少活的。”
“真沒事兒?”常無常有些擔憂。
“真沒事!若真有事了,不用您說,我自是要去找大夫的。”黎蕎一臉真誠。
常無常見狀,信了他的話,不過,常無常還是很懊惱:“黎老弟,我這個人一激動就下手沒輕沒重的,今後我要是再這樣,你一定要提醒我。”
“您放心,我不會和您客氣的。”黎蕎笑眯眯的應下。
常無常也誒了一聲,忍不住又誇上了:“黎老弟脾氣真好!而且黎老弟果然是天才,讀書才短短幾年就過五關斬六將,唰的一下拿下了狀元。老常我佩服!”
黎蕎:“……”
他微微一笑,見一小隊巡邏的士兵走了過來,他直接道:“這會兒校場應該有人在訓練吧?咱們去瞧瞧。”
“沒問題!”
常無常哈哈一笑,順勢轉了話題:“說起將士們的訓練,還得感謝黎老弟你啊。”
“?”
黎蕎不解,睜大眸子盯著常無常。
“嘿,就是黎老弟給聖上的那套體能訓練方法,什麼折返跑,負重越野,翻越障礙等,我用來訓練手底下的兵,每個人的實力都增強不少。”
“和凶悍的胡人對上,那也不怵什麼。所以我得感謝黎老弟啊。”
常無常笑嗬嗬的解釋。
黎蕎:“……”
得,常無常這是進入了誇誇模式。
那他也進入誇誇模式……不行,他若是把常無常誇舒服了,那常無常肯定會更加頻繁的誇獎他。
罷了。
他受著吧。
誇獎容易引人驕傲,幸好他此行帶了黎滿幾人,滿招損,謙受益啊。
和常無常在校場上待了差不多一個個時辰,晌午了。
夥房那邊第一批粉條燉肉已經做好了,常無常邀請黎蕎去他的辦公室好好喝幾杯。
黎蕎擺手拒絕,讓將士們先吃,他不急。
他不急,常無常自然也不急。
但張營長很急,他精心燉的肉,黎大人竟是讓給了普通的小兵!
嗚嗚嗚,黎大人真是菩薩吧!
常無常沒有蓋專門的食堂,他讓人在夥房院子裡搭幾個棚子,能遮得住烈陽和雨水不耽誤士兵們吃飯,那就足夠了。
不過,這會兒是寒冬,棚子沒什麼作用,因此,普通士兵都是端著碗蹲在院子裡吃飯。
每個人的大陶碗中都盛著滿滿的粉條燉肉,當然,也能稱之為粉條燴菜。
粉條、肉、野菜白菜三者的分量一樣,並沒有菜多肉少,每個人碗中都飄著一層油花,香氣直往鼻子裡鑽。
因此,哪怕今日是雜糧餅子,每個人還是吃的臉上都掛著笑。
黎蕎耳朵好,能聽到整個院子的議論聲。
幾乎所有人都在感慨粉條的美味,又細膩,又香軟,拿著筷子吸溜一口,那滋味真是絕了。
怪不得能賣那麼貴!
要感謝黎大人的心善、大方!
當然,這些士兵最愛的還是肉。
鍋裡有豬肉有羊肉也有雞肉,每一塊都切的大小均勻,有瘦肉,也有肥肉,每個士兵按照自己的喜好自己選擇,每個人都可得三大碗燴菜,雖然限量,但因為大陶碗足夠大,所以每個士兵都能吃的飽飽的。
這些肉是盛鴻賞的,士兵們不由念叨起了盛鴻的好,聖上也挺大方的,一次性賞這麼多肉,今日總算能痛快一次了,明日就算是上了戰場死翹翹了,那也總算是沒辜負這麼久的期盼。
提到戰場,個彆士兵不由想掉淚,他們不想死,他們想天天都吃肉。
可滿院子都是人,哪能真的掉淚,他們隻能大口大口的往嘴巴裡塞肉,不管了,就算真是明日死,那今日一定得吃飽了。
黎蕎臉上原本是帶著笑的,但他不僅耳朵靈,他視力也好,戰場、死、胡人這些字眼傳入他耳朵裡,又見到個彆士兵通紅的眼眶,他臉上的笑慢慢淡了下去。
都是大盛的好兒郎,配得上天天吃肉的好日子。
但即便是這麼愉快的時刻,不少人心中依舊壓著石頭。
胡人可真該死啊。
一直到下午兩點多,已經有三撥士兵吃過飯了,黎蕎這才在常無常的個人辦公室吃上了飯。
他和常無常都是飯量大的人,因此兩人麵前放的不是碗,而是盆。
桌子上還放著一壇美酒。
此次四皇子捐的全都是白酒,黎蕎雖然不愛喝,但他還是給自己倒了一小杯。
來邊城還不到一日,他心情沉重的跟壓了大石頭一般,他需要白酒的辛辣緩一緩。
常無常並沒有勸酒,他先是痛快的喝了一大碗,然後才拿起了筷子:“黎老弟,彆客氣,快吃,不然一會兒都涼了。”
黎蕎自不會客氣,他也拿起了筷子。
常無常還惦記著黎蕎之前的話,他一邊往嘴巴裡扒粉條,一邊說起了他自己所知道的傷員歸家之後的種種遭遇。
這得看每個人的傷殘程度,還得看每個人的性子,另外也得看傷員家裡人的性情。
總結而言,過的不如意的能占六七成。
恤銀沒多少,還不能乾重活,傷殘程度重的甚至還需要人伺候,這太容易惹人嫌棄了。
常無常一邊說一邊罵,大多數士兵在服役期間將餉銀送回家,身邊一文不留,結果歸家之後受儘委屈,他為這些兵不值!
但是,他自己也明白,所謂久病床前無孝子,對待兒子、兄弟也是如此,幫一日可以,久了心中生怨,這是人之常情。
黎蕎靜靜聽著,越聽心裡頭越堵。
這幾年胡人給大盛帶來不少傷員,他回京之後一定會好好與盛鴻說一說這個問題。
他雖然個人能力有限,但是,大不了建一個隻收傷殘退伍兵的作坊。
像是零食鋪子,每一樣零食都需要專人在作坊裡做出來,然後拿去鋪子裡售賣。
他想為這些人尋一份活計很容易。
不過,認真說來,緣由在胡人身上。
胡人該死。
他和常無常說起了盛鴻的想法。
盛鴻希望常無常將胡人給打絕望,然後朝廷出麵和胡人簽訂通商的契約。
用通商止戰,對雙方都有好處。
常無常聽罷這話,不由端起酒碗狠狠喝了一大口,白酒的辛辣刺激的他齜牙咧嘴,五官皺成一團。
“老弟啊,現在胡人好幾個部落聯手,據探子所報,最起碼有五六十萬人手,我被打的隻能守住邊城,哪有餘力去主動追殺胡人?”
至於殺的胡人哭爹喊娘上天入地都沒生路,這種事兒他隻能在夢裡想一想啊。
“這隻是聖上的設想,現在肯定是辦不成的,您彆有太大的壓力,先頂住年後這一波,等春天來了,青黃不接的日子過去胡人休了戰,那再具體商議。”
黎蕎道。
這個具體商議,便是今年的工作重點。
想殺的胡人片甲不留,肯定要往邊城增兵。
還有相關的糧草、武器等物資,這不是一日之內就能變出來的,這得需要時間去安排。
“唉,我現在就盼著老天爺開眼,讓今年過個暖冬。胡人也是被逼急了眼。”
常無常自是知道胡人這幾年為何南下攻城,他現在日日都在祈禱,希望今年的天氣能正常些。
黎蕎聞言隻能附和。
不隻是常無常日日祈禱,盛鴻也經常祈禱。
但他知道祈禱無用。
吃過飯,黎蕎離開了軍營。
今日陰天,天快黑了,他在城內考察一下百姓的生活,明日再出城。
不過,他現在還沒想好如何處置高誌遠,所以,拿到常無常給他的戶籍冊以及對應的城內地圖之後,他特意繞開了高誌遠所住的小院子。
他先不刺激高誌遠,免得高誌遠突然發瘋。
高誌遠在邊城等了快兩年,結果一切計劃都落空,而且目前還封了幾個月不能出家門。
在這種情況下,高誌遠的精神狀態怕是有問題。
他要是突然出現,高誌遠指不定得嚇死。
為避免高誌遠突然發瘋行為不可控,他還是先不見高誌遠吧。
敲開幾家百姓的家門,他溫聲細語的詢問眾人的日子,當著他的麵,這幾戶人家的回答和常無常說的差不多。
等他走了,這些人家關上家門,少不得要議論一番,談論幾句。
這些人家在自家的談論,與常無常所說的情況依舊差不多。
這些人家並沒有當麵一套背後一套。
很快天黑了。
但黎蕎沒有回驛站。
他領的任務是核查邊城的一切事務,需要晚間核查的事情有不少,最重要的是士兵們的巡邏。
城內的士兵有沒有好好巡邏?
守著城門的將士有沒有偷懶?
當然,更重要的是城外的巡邏,但今晚他就不突襲了,這兩日常無常肯定有準備,他多等幾日,隨時抽查。
而且,他需要熟悉邊城的地形。
他想要悄悄去殺胡人,首先他得能悄無聲息的離開邊城。
於是,他領著黎滿幾人,閒庭信步一般在城中四下轉悠。
晚間的風很冷,頭頂沒有星星和月亮,耳邊偶爾傳來幾聲狗叫,他輕輕攥緊了身上的披風。
不知道現在竹哥兒在做些什麼。
按照往常的習慣,家裡應是剛吃過晚飯,若他不去書房,那竹哥兒會和他一起回正房那邊。
竹哥兒會拉著他坐在小書桌跟前,與他說一些白日裡發生的事兒……
他給竹哥兒安排了每日寫日記的任務,這會兒竹哥兒應該坐在小書桌前寫日記吧。
遠在盛京的陶竹,此時正打算去冰窖看一看那兩個小冰塊。
等看了小冰塊他再回房間寫日記。
黎長風黎雲帆兩個小家夥兒已經知道了小冰塊的事,因此兩個小家夥手中拎著為元宵節準備的小燈籠,非得和他一起去冰窖。
他們兄弟倆有些不高興。
爹爹隻給阿爹準備了禮物,根本沒想起來他們倆,這叫他們怎麼高興?
“哼,等爹爹回來之後,爹爹一定要補償咱們倆一個大禮物。”
黎長風的小臉蛋鼓成了包子。
黎雲帆也撅著小嘴巴:“一個怎麼行,最起碼得五個!不然爹爹以後還會忘了咱們的。”
“啊對!”黎長風小眉毛一擰,然後有些猶豫的道:“那還是十個吧,得讓爹爹好好記住這次。”
“十個好!”
黎雲帆聞言,大眼睛頓時閃亮亮,他說著扭頭去看身後的陶竹:“阿爹,這次爹爹回來,我和哥哥一定會問他要十個禮物哦,而且還是我們倆很喜歡的禮物。”
“你這個小機靈鬼。”
陶竹被他們倆的對話逗的臉上全是笑,心中也甜滋滋,黎蕎在倉促之下,隻記得他忘了兩個小家夥兒,不怪兩個小家夥生氣。
但十個就過分了。
他抬手揉了揉黎雲帆腦後的發包,解釋道:“你們爹爹此行太匆忙了,隻有三日的準備時間,他不是故意忘了你們的,他們和我一樣最喜歡你們倆了。”
“但還是比不上阿爹你啊。”
黎雲帆說著也哼了一聲,小嘴巴又撅了起來:“我不管,等爹爹回來了,一定要問他要十個禮物!”
“就是,我和弟弟在爹爹心裡,反正是比不上阿爹的,爹爹一定要補償我們。”
黎長風也氣鼓鼓。
陶竹:“……”
他有點哭笑不得。
隻能又揉了揉他們的小腦袋,轉了話題;“馬上就是元宵節了,當日你們打算怎麼安排?”
“先去學館裡給學生送湯圓,晚上再出去賞燈。阿爹,這不是昨日就說好了?”
黎長風說著扭頭又看向陶竹,他也鼓成了包子臉,大眼睛裡還帶著譴責,休想輕易轉換話題!
陶竹:“……”
這倆個小家夥六歲了,不好忽悠了。
他隻能戳了戳小家夥的包子臉,將十個禮物的條件答應下來。
罷了,這十個禮物他和黎蕎一起準備。
想到此,他不由往邊城的方向看了一眼,這會兒黎蕎肯定已經到邊城了,他正在做什麼呢?
黎蕎正在觀察邊城的地形。
邊城不大,隻有一條貫穿南北的主街,剩下的全都是小巷子,彎彎繞繞的,每條都不寬敞。
現在百姓都遷到了南邊,北方被軍營占據,軍營防守很嚴密,每一刻每一條小巷子裡都有士兵在巡邏。
他想出城,隻能去城南。
盛鴻給他的一百名近衛隊隊員全都住在驛站,但與他住的比較遠,因為他的左右鄰居是與他一起來的官員。
黎滿幾個與他隔了幾個房間,住的還算近。
原本近衛隊想要在他門前站崗的,盛鴻給他們的命令是無論如何都要護佑他的安全,但他不想要門神,在來的路途上就拒絕了在他房門口站崗的行徑。
來到邊城之後,他拒絕的更徹底。
驛站旁邊就是軍營,安全感真的十足。
但是,近衛隊並沒有放鬆警惕,不能在他門口站崗,便在驛站的院子裡巡邏。
他想出去,得避開巡邏的近衛隊。
唉……他想殺胡人,可真是不容易啊。
這一晚,他隻睡了一個時辰,好摸清楚近衛隊巡邏的規律和時間。
一個時辰的睡眠對他來說足夠了,等察覺到隔壁的官員起來了,他便也起床。
今日要出城。
吃過簡單的早飯,常無常來了,昨日胡人沒有鬨事,沒有攻打邊城,也沒有想悄悄越過長城。
昨日風平浪靜,那今日就得警惕了。
因此,常無常希望黎蕎先去長城那邊視察,不要北上往胡人與大盛的交界處,萬一胡人突然攻來,他怕黎蕎受到驚嚇。
常無常的提議,黎蕎欣然接受,反正哪裡都得視察一遍,今日就先去長城那邊吧。
邊城距離長城很近,乘坐著馬車很快就到了。
齊爽見著黎蕎,眼睛亮晶晶的,臉上全是感激。
他昨天晚上吃到了粉條燉肉,真香!
那些在長城上站崗的士兵,雖然麵朝前麵,目不斜視,但知道是黎蕎來了,心裡頭不由也湧出了感激。
昨天的肉可真香啊!
感謝黎大人,感謝聖上!
長城的防守很嚴密,五步一崗十步一哨,烽燧裡的柴草也足足的,若是有胡人襲來,士兵們會快速點燃烽火,好傳遞消息。
黎蕎在長城上待了大半天,一直到下午才回城。
胡人到現在還沒有搞事,黎蕎瞅了瞅天色,便提出去邊城前方的那條河瞧一瞧。
常無常沒有意見,於是一行人前往那條河。
那條河叫葫蘆河,因為形狀有些像葫蘆。
邊城前麵挖了不少壕溝,因此在前往葫蘆河的路上,黎蕎隻能步行,駿馬和車輛無法順利通過。
胡人都是騎兵,對付騎兵古往今來就那麼幾個方式,黎蕎步行跨越壕溝,等來到葫蘆河前,天已經有點黑了。
這會兒葫蘆河還結著冰,冰層很厚,沒有融化的跡象。
靠著這種厚厚的冰層,胡人的駿馬暢通無阻。
他眯了眯眸子,看向了河對岸。
胡人三日沒有行動,這是準備來一波大的嗎?
第239章 冰裂
夜色茫茫, 即便黎蕎視力好,他看到的範圍也有限。
葫蘆河有四十多米寬,河対岸是個三十多米高的土坡, 他視線被土坡所擋,看不到土坡後的景色。
現在是冬季,土坡上的草都枯著。
不,準確來說,土坡上的枯草隻剩下寥寥幾株, 因為在那裡發生了太多次戰鬥,駿馬和人類將那裡的枯草給霍霍完了。
與此同時, 附近的河麵上有士兵在巡邏。
河対岸的土坡下也有士兵在巡邏。
按照常無常所言, 從東到西,以邊城為直徑,三十裡內都有士兵在巡邏。
他看了眼不遠處的士兵小隊, 心中歎氣, 他想悄悄殺個胡人可真不容易。
既然出城這麼艱難,那何不動用葫蘆河裡的冰殺胡人……
他往前走去, 很快就踩上了葫蘆河的冰層,冰層很厚,猶如踩在實地上一般, 他抬腳輕輕跺了一下, 冰層毫無反應。
常無常哈哈笑道:“黎老弟,這冰厚的很, 你這點力氣就是給冰層撓癢癢。”
黎蕎頓時有些羞赧:“那這冰具體有多厚?”
“前幾日夥房裡的兄弟過來捕魚, 費了好大一番力氣才把冰給鑿開, 凍的差不多有兩尺厚,胡人的駿馬在上麵可著勁兒的撒歡, 冰層愣是屁事沒有。”
常無常說著笑不出來了,歎氣道:“胡人每次攻過來時我都會祈禱,希望葫蘆河的冰層突然裂開把胡人一鍋端了,結果到現在還凍的邦邦硬!”
越想越鬱悶,他不由抬腳在冰層上重重的跺了一下。
下一秒,一聲極其細微的哢嚓聲響起,聲音很小,幾乎要被呼呼的寒風給吞噬掉。
但因為此時黎蕎和常無常都沒有開口說話,而黎滿幾個以及常無常的親兵們都站在十幾米外也沉默,所以,這微弱的聲響還是傳入到了常無常耳中。
他牛眼瞬間睜的老大,一臉不可思議的看向黎蕎,帶著幾分難以置信的小聲問:“黎老弟,你剛才有沒有聽見什麼聲音?”
黎蕎也做出驚訝的模樣,帶著幾分不確定開口:“似乎聽到了冰裂聲,但聽不太清。您力氣大,要不您再跺兩腳看看?”
“好啊!”
一聽黎蕎竟也聽到了哢嚓聲,常無常差點兒把嘴巴咧到耳後根去,他剛才沒幻聽!
他很快收了笑,耳朵豎起,把力氣灌注到腿上,咚咚咚三下跺下去,哢嚓聲又響起,並且比剛才清晰了不少。
常無常這下子激動了,他狂喜之下,下意識又要伸手去抓黎蕎的肩膀。
但手伸到一半,他猛然想起他的大力氣,忙把手收了回去。
他一張臉笑成了花:“這冰還真有裂的跡象啊!我雖然力氣大,但肯定比不過胡人的上萬鐵騎,到時候胡人再渡河,那就……”
說到此處,他臉上的笑僵住了,話也頓住了。
他抬手猛的拍了下腦門:“高興早了,現在冰層有化掉的跡象,但等到了夜裡,肯定又會凍上!”
邊城晚上挺冷的,足夠把剛才的裂縫重新凍上了。
“……也是。”黎蕎也由興奮轉為了擰眉,但很快他又道:“最冷的那段時間已經過去了,今後氣溫隻有繼續升高的份,這葫蘆河的冰扛不了多久。”
但常無常並不樂觀。
邊城這幾年的氣溫一直挺低的,哪怕過了元宵節,也有可能下大雪。
在這之前,胡人渡河猶如走在平地上,大盛的將士指不定還要死傷多少。
“罷了,咱們先回去,明日咱們再來看看這冰凍的到底有多厚。”
“好。”
黎蕎隻能應下。
於是兩人離開葫蘆河回城。
邊城前麵全是壕溝,壕溝裡帶著血腥味,但打掃的挺乾淨,戰鬥中消耗掉的箭矢、刀片、石頭、包括胡人遺留下來的雲梯、駿馬等,常無常都命人拾了回去。
戰爭打的是消耗戰,胡人煉鐵手藝不精,鐵礦稀少,胡人消耗掉這些物資之後難以補給,長期以往下去,那整體實力肯定會衰弱。
和大盛相比,胡人更打不起持久戰。
這會兒天已經黑了,火把被吹的熄滅好幾次,每隔幾米便是一個壕溝,這一路走回去,黎蕎的鞋子已經滿是泥土。
回到驛站,他簡單吃了晚飯,然後便洗洗睡了。
明天他一大早就要出城去。
當兵營裡第一波士兵跑步訓練時,他醒了。
這會兒才淩晨五點鐘,他快速起了床,而後徑直帶著黎滿幾個與五十名近衛隊隊員去了軍營。
早飯是軍營裡的大鍋飯,紅薯小米粥,雜糧餅,小鹹菜。
吃過早飯,天還沒有亮,他和常無常出了城。
常無常一顆心頗為忐忑,這會兒挺冷的,冰層應該又凍上了吧?
來到河邊,他特意走向昨晚那個位置。
而黎蕎卻是耳朵一動,眸子看向了河対岸。
很快,常無常來到了昨晚站立的位置,他先是用腳輕輕在河麵上跺了兩下,隨後一臉愁容:“肯定凍上了,這冰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先試試看。”
黎蕎收回了視線,按捺住了心中的喜悅。
與此同時,十個米粒大小的水珠在夜幕中悄無聲息的沿著冰層向東西兩個方向滾去。
“成。”常無常說著抬起了右腳,準備狠狠跺上幾腳,但他的腳還沒落下去,黎蕎卻是猛然扯住了他的袖子:“大人!対岸有篝火!”
嗯?
常無常心中一凜,再也顧不上檢查冰層的厚度,他慌忙抬眼看向対岸。
対岸的土坡下,一小堆篝火剛被點燃,火光並不大,但站在河邊足以看到那堆篝火。
他臉色瞬間大變,這是胡人來了!
他唰的一下抽出了腰間的佩刀,然後大力推著黎蕎往回走:“黎老弟!你快回城,回城!讓你的侍衛背著你,快點兒!”
“我不用侍衛背,我自己能走。”
黎蕎快步往回走。
他剛才還未跨上冰層,河対岸就傳來了咚咚咚的馬蹄聲,哪怕在四裡地之外,依舊猶如悶雷。
聽這動靜便知胡人這是來了一波大的。
他還沒來得及提醒常無常,河対岸的士兵就燃起了篝火。顯然,那悶雷一般的馬蹄聲已經被対岸的巡邏兵聽到了。
很好。
挺警覺。
此時他臉上並無慌亂,隻是順著常無常的力道往回跑。
速度很快。
常無常見狀,不再喊著讓黎滿等人背他,按照他這個速度,在胡人來之前肯定能跑回城。
常無常一邊往回跑一邊扭頭去看河対岸的篝火,此時篝火由小火堆變成了大火堆,火光衝天,硬生生的撕裂夜幕。
這表示是胡人的大部隊到了。
他不由罵娘,今日不知又要死傷多少兄弟!
他咬緊了牙關,対自己的十幾個親兵吩咐道:“你們將黎大人送回城,老子領著外麵巡邏的兄弟先頂一頂!”
他一直都是衝在最前線,在城外巡邏的士兵足足有幾百人,而城門上值守的副總兵看到河対岸的火光之後,肯定也會派人出城。
集中人手將胡人牽製在葫蘆河,這麼一來,戰場就在葫蘆河兩側,不會波及到邊城。
若是讓胡人衝到城下,萬一胡人繞過城門在其他位置翻牆入城,那就麻煩了。
他就喜歡和胡人硬碰硬,決一死戰。
黎蕎知道常無常的安排,他一邊快速越過壕溝,一邊扭頭往回瞧。
他得確認河対岸的巡邏士兵來了大盛這邊他才能動手刺碎河裡的冰。
“老爺,彆回頭,快跑!”
跟在他身後的黎滿見他竟然還有閒心往回看,頓時有些焦急。
“沒事兒,胡人還遠著呢,而且,就算胡人真站在我跟前,那指不定誰殺誰呢。”
黎蕎大聲道。
黎滿幾人:“……”
五十名近衛隊隊員:“……”
這倒也是哈。
世人不知道黎蕎在五皇子謀反一事中起到了何種作用,但他們是知道的。
再結合一下黎蕎之前打呂文榮、宋石頭等人的利落勁兒,若一個煞氣滿滿的胡人真站在黎蕎跟前,那黎蕎或許真能反殺。
不過,常無常的親兵聽到這話,大急,那個姓韓的親兵道:“黎大人,胡人可凶悍了,您還是將力氣都用在回城上吧。”
“既然胡人凶悍,那你們還是回去保護常總兵。我是肯定能回城的,不需要你們保護。”
“請黎大人恕罪,卑職的任務是護您回城!”
韓姓親兵答的沒有一絲猶豫。
黎大人這樣的好官,対大盛至關重要,可不能出事!
黎蕎聞言,又扭頭去看身後,河対岸的巡邏兵正快速過河。
而此時胡人的馬蹄聲越來越近,就連黎滿這些人都聽到了。
胡人來的好快!
他們臉色大變,葫蘆河距離邊城隻有三裡地的距離,但因為每隔幾米便是二米多寬、五六米深的壕溝,所以大大阻礙了他們的速度。
胡人來的這麼快,他們大人能在胡人來之前回城嗎?!
“放心吧,胡人想殺我,也得越過這些壕溝呢。”黎蕎隨意一掃便知道他們在想什麼,便出言安慰了一句。
黎滿等人:“……”
雖然無語,但似乎是實話……
罷了,悶著頭快跑吧!
馬蹄聲越來越近,並且胡人嗷嗷的怪叫聲也順著清晨的風鑽入黎蕎耳中,他抬眼看向邊城的北大門。
北大門已經敞開,身穿鎧甲手拿武器的兩列士兵正快速出城,此時他距離北大門還有一半的路程。
他沒有放緩腳步,依舊快速的跨越壕溝。
約莫三分鐘之後,他來到了城門口。
而城內的士兵依舊在出城,胡人來了波大的,大盛這邊的人手肯定不能少。
而且,今日值守的六位副總兵之一的吳副總兵已經站在城門口接應他。
黎滿等人顧不上喘氣,擁著他就要入城,可就在此時,身後傳來了喧嘩聲。
他忙頓住腳步,往後看去。
喧嘩聲很大,黎滿等人包括吳副總兵都忍不住往前看去。
此時,一個頭綁紅巾的小兵正站在幾十米開外,対著城門口大喊:“冰層破了,胡人掉河裡了,兄弟們速度快些,彆讓胡人上岸!”
“!”
黎蕎鬆了口氣。
他暗暗控製著那十個水珠,繼續往東西兩個方向走,好讓冰層碎裂的範圍更廣一些。
黎滿等人愣在當地,冰層破了?
吳副總兵極快回神,他也顧不上讓黎蕎回城,唰的抽出了佩刀,讓眾將士快衝,胡人竟然掉河裡了,這是好幾年都未出現的盛景啊!
眾多士兵也被這個消息刺激的嗷嗷叫,他們奮力衝向河邊,老天爺開眼!
他們總算是能占據優勢了!
第240章 殺胡人
常無常在確認黎蕎竟然比一幫侍衛跑的還快之後, 便趕緊又回到了河邊,大吼著讓河對岸的巡邏士兵趕緊回來。
河對岸的巡邏士兵在點燃篝火之後,也麻溜的往邊城的方向跑。
胡人的速度很快, 在土坡之後並不是連綿的土坡,而是平坦的草地,因此,巡邏士兵使出吃奶的力氣,拔腿儘力往回跑。
東、西兩個方向離得遠的巡邏士兵遙遙望見撕裂夜幕的衝天火光之後, 也趕緊過河回城。
腳踩在厚實的冰層上,有些滑溜溜, 但他們的靴子都是特製的, 鞋底防滑,隻要小心一些,他們不會滑到。
他們跑的太快, 心臟劇烈跳動, 耳邊還是呼呼的風,因此他們沒聽到他們身後冰層那明顯的破裂聲。
當這些巡邏兵跑到河對岸來到常無常身後時, 他們一邊大口大口的呼吸,一邊轉過頭去,準備迎接馬上就要到來的敵人。
常無常亦是。
他手中抓著一把鋒利的陌刀, 一雙銅鈴大眼如鷹隼一般緊緊盯著河對岸。
不多時, 伴隨著擂鼓一般的馬蹄聲,河對岸出現了胡人彪悍的身影。
烏壓壓的鐵騎在火光中從山坡直衝而下, 轉瞬就來到了山坡下, 為首的一人強硬的攥著韁繩直衝火堆而去。
手中的大刀在火堆上隨意一挑, 就將正燃燒的木柴給攪的七零八落。
跟在他身後的一幫人口中立馬發出怪笑聲,更是攥緊了韁繩, 催著馬兒快跑。
駿馬踏上了冰層,常無常立馬抓緊手中的陌刀,緊緊盯著為首之人。
借著剛才的火光,他看清楚為首之人與他一樣壯碩的身形了,此人是胡人伯爾碩特部的第一勇士,名字叫做哈克庫,是該部落大汗的親弟弟,也是天生神力,這幾年他已經與之交手好幾次了。
單打獨鬥的話,他能打得過這個哈克庫,但需要時間。
這哈克庫上一次露麵是在大年三十那晚,他和對方都知道一時之間誰也奈何不了誰,於是便沒有對上。
他屠了二百多胡人,這個哈克庫也帶走了一百多個大盛士兵的性命。
今天這個人又來了!
他咬緊了牙關,狠狠瞪了哈克庫幾眼,而後看向了哈克庫身後跟餃子下鍋一般源源不斷衝下土坡的鐵騎。
他毫不猶豫的吼道:“往後退!先退!”
胡人的鐵騎來勢洶洶,人數遠超他這邊的人,但城內的士兵要穿過壕溝才能來到岸邊。
若他被哈克庫纏住,那他這邊的巡邏兵怕是要被胡人屠儘。
常無常一聲令下,已經聚集到他身旁的一百多名巡邏兵趕緊往身後的壕溝奔去。
而這時哈克庫已經跑到了河上,借著大盛這邊巡邏兵手中火把的光看到大盛的將士在退,他不由哈哈大笑,手中的大刀在空中狠狠揮舞了幾下。
奶奶個兒腿的,根探子來報,大盛的皇帝老兒賞給邊關的將士幾千頭豬幾千隻羊上萬隻雞,大盛可真富!
這誰能忍得住?
反正遲早還得與大盛來一場決戰,既如此,不如趁著大盛皇帝賞肉這一時機,狠狠刺激一下部落的勇士。
與其活活餓死,不如飽餐之後死在搶肉搶糧的戰場上!
想到邊城豐厚的物資,哈克庫心頭火熱,自打開了戰,民間胡人與大盛走私的路子幾乎被徹底砍斷,他哪怕身為伯爾碩特部大汗的弟弟,很多物資也斷了供。
今日草原上五個部落一起出擊,大盛的邊城必破!
城內的一切物資都是他們的!
正暢想著城破之後可以四處搶奪的暢快局麵,他沒注意到冰層明顯的哢嚓破裂聲,他夾緊了馬兒的肚子,正要催著馬兒再快些,但下一瞬,隨著一記冰破聲,馬兒前身立馬墜入河中,不等他驚呼出聲,他身子也落在了河中。
河水冰寒刺骨,瞬間就淹沒了他的頭頂,他劇烈掙紮,想要浮出水麵。
他是會水的。
但身上本就厚重的裘衣沾了水之後變得仿佛有千斤重,並且在他身後,一匹又一匹馬兒撲通撲通全落入了河中。
他身後的勇士猝不及防之下,也都被河水淹沒。
正拔腿往前跑的常無常冷不丁聽到身後馬兒揪心的嘶鳴聲,不由一邊跑一邊扭頭往後看。
這會兒天還是黑的,但不是那種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模模糊糊的能瞧見人影。
看清楚身後的情況,他一雙牛眼瞬間睜到最大,咦?
人呢?
隻驚訝了一秒,一個大膽的猜測便湧上了他的心頭,他瞬間按住心中的狂喜,吼道:“都停下!停下!敵人好像掉河裡了!”
此話一出,正氣喘籲籲的巡邏兵瞬間停住了腳步。
啊?
“真掉河裡了,大家快過去,彆讓他們爬上岸!”
常無常繼續大吼。
雖然看不清,但衝在最前麵的哈克庫沒了身影,敵人殺氣騰騰的馬蹄聲改為了馬兒驚慌的嘶鳴聲,還有胡人的求救聲,這表明冰層真破了!
“快!彆讓敵人上岸!還有快回去報信,讓城中的兄弟快些!”
他率先衝了回去。
一幫巡邏兵見狀,也抓緊了手中的長矛,趕緊往回跑。
胡人都是騎兵,所以巡邏兵不但腰間配了大刀,還配了長槍,好對付馬背上的胡人。
等常無常和巡邏兵跑回岸邊,清楚的看到河裡正在掙紮的胡人,常無常順手奪過身邊小兵的長矛,狠狠朝著一個已經快要掙紮上岸的胡人刺去。
這個正在上岸的胡人,正是哈克庫。
他掉落河中時,距離岸邊隻剩下了不足十米,驚慌之後,他很快就遊到了岸邊。
但是,察覺到岸邊有紛亂的腳步聲,他趕緊抬頭。
這一抬頭,發現是老對手常無常,他趕緊往後退,險險躲開常無常手中長槍那冰涼的尖頭,尖頭隻在他臉上劃破一道血線,沒能帶給他致命一擊。
常無常這時也認出了哈克庫,前所未有的暢快讓他忍不住哈哈大笑,此時哈克庫已經離開了他長槍的攻擊範圍,因此,幾秒之後,他目光一定,往右邊跨了一大步,手中的長槍揮出,精準的刺入那個正要爬上岸的胡人的太陽穴上。
一聲慘叫,這個胡人當場斃命。
他冷哼一聲,仔細打量眼前的景象。
這一段河道裡是密密麻麻的胡人和駿馬,這段河道的冰全破了,當時冰麵上的胡人一個都沒逃過,全掉入了河裡。
至於東、西兩個方向,夜色茫茫,他瞧不清,但視線所及之處冰都破了,裡麵淹著胡人和馬匹。
至於河對岸,他更瞧不清楚,但聽對麵馬兒有些淒厲的叫聲就知道對方這會兒亂作一鍋粥了。
想來也是,這個季節冰層凍的厚厚的,前幾日胡人的馬兒還在上麵撒歡,誰能想到僅僅四五日之後,這冰突然就裂了呢。
尤其是對方氣勢如虹,下土坡時猶如餓虎撲食一心想要過河大開殺戒。
現在冰層突然破了,前麵的人全掉入了河中,換做是他,啊不,呸!大盛的將士才不會這麼倒黴!
嘿嘿,老天爺助他啊!
他的祈禱有效了!
剛才隔著河感受敵人淩厲的殺氣,那陣陣凶猛的馬蹄聲跟直接踏在他身上一般讓他心情沉重,可沒想到冰破了!
峰回路轉柳暗花明啊!
他忍不住咧開大嘴,手中的長矛又刺了出去,天賜良機,他今日要帶領眾兄弟立一個大功!
“兄弟們,彆讓胡人上岸!”
他大吼道。
葫蘆河有四米多深,再加上冬日天氣寒冷,就算胡人會水,但河寬四十米呢,離岸邊近的能爬上岸,但河中央的想爬上岸,那就不容易了。
其他小兵這會兒高興的仿佛人生四大喜事一起來了一般,他們抓緊手中的長槍去刺河裡的人。
隻要長槍夠得著的,甭管有沒有往岸邊爬,通通都刺。
而河對岸的胡人在經曆過慌亂之後,有少數胡人往東、西兩邊方向走,想避開冰破的這一段河道繼續進入大盛地界。
站在城門口的黎蕎讓常無常的親兵趕緊去岸邊接應常無常,那十幾個親兵也不耽擱,立馬往回跑,唯恐跑慢了見不著胡人的慘狀。
黎蕎則是將身上的披風脫下,他將披風隨手扔給一個近衛隊隊員,而後道:“我也過去看看。”
“……老爺!”
“……大人!”
黎滿幾人和近衛隊隊員都驚了。
正嘶吼著催著士兵趕緊出城的吳副總兵也是一呆,啥?
“胡人掉河裡了,威脅性不大。再者,不是有你們保護我嗎?不過,我看你們的體力還沒我好,從岸邊跑回來,我都沒怎麼喘氣,你們倒是喘的厲害。”
黎蕎說著隨意指了指圍在他跟前的一堆人。
這一堆人:“……”
竟然被黎大人/老爺這個文弱書生給鄙視了……
而黎蕎趁著他們呆愣這一刻,立馬往岸邊走:“跟上,保護好我,誰勸我揍誰。”
他必須得往岸邊去。
趁著敵人這會兒正在水中,他好趁亂多弄死幾個人。
而且,他水珠能到的範圍也就是方圓四裡地,最多隻能四裡地,所以剛才的冰破能殺掉的敵人有限。
萬一胡人繞過冰破這一段衝了過來,大盛的士兵還是要與他們對上。
不管了,能弄死幾個是幾個,今日他就要當一個莽撞的、給常無常添亂的人。
黎蕎打定了主意要往岸邊走,一幫人見狀趕緊去攔他,包括吳副總兵。
不得已,他隻能一把抓住吳副總兵的衣領,將其甩出了三米多遠。
這下子黎滿幾個還有近衛隊隊員不敢勸他了。
以他的身手,遇見胡人八成是他揍胡人。
況且,這會兒胡人都在河裡,他們這邊五十多人呢,若真的有危險,肯定是黎大人/老爺跑的比他們快。
這麼一想,他們隻能跟著黎蕎往回跑。
等黎蕎來到河邊,天已經有點蒙蒙亮了。
河裡的胡人這會兒慘極了,一些不會水的胡人已經沉下去了。
一些會水的正朝著自家的岸邊遊去。
河水的冰冷讓他們有些失去了知覺,他們不知道有米粒大小的水珠正在割破他們的皮膚。
鮮血迅速湧出,刺骨的冰水+沾了水的厚重衣服+傷口,他們的力氣迅速消失。
還沒遊到岸邊,不斷有人沉入河底。
不過,也正如黎蕎所想的,剛才隻有衝在最前麵的胡人落入了水中,大約有上千人,而且一部分已經爬上了對岸。
常無常正在跺腳,口中罵罵咧咧的:“格老子的,今日還真讓這龜兒子給跑了!”
黎蕎聞言,立馬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
他眼神好,旁人看不清楚的,他借著蒙蒙亮的光度看的清清楚楚。
他不知道常無常說的是誰,但是,視線一掃,他看到一個和常無常一般寬闊壯實的肩膀正奮力推開擋在其跟前的馬兒往對岸遊去。
他眯了眯眸子,常無常給他說過胡人的情況,看此人的體格,似乎是哈克庫。
下一秒,一粒水珠朝著哈克庫急衝而去。
片刻之後,哈克庫的身形猛的一頓,他劇烈掙紮了幾下,但身子還是慢慢的沉入了水中。
常無常:“……”
他不敢置信的盯著遠處那個模糊的身影,雖然天色暗,但他一直盯著哈克庫,所以哈克庫沉入水中的情景被他瞧的清清楚楚。
愣了足足十多秒,他哈哈笑了起來,老天爺開眼啊!
應是哈克庫四肢在水中奮力撲騰時,恰好撞上了胡人自個兒掉入河中的武器或鋒利的冰塊,於是身子受了傷,再加上力竭,所以沉入河裡了。
嘿!
惡有惡報!
他欣喜若狂,下意識去和身邊的小兵說話,想要分享這個大喜事。
但視線的餘光瞄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他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黎老弟?你咋又回來了?!”他瞬間驚跳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