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如此不公……
“你就是淩鳳宴?”
淩鳳宴隻是掀了掀眼皮,窺見沐雨慕容貌,回道:“是。”
她可能是美的,但他感覺不到,在他眼中她也不過是披著美人皮,同那些太監一樣,又想來折辱他、取笑他的惡人罷了。
心中哂笑,等著她的責罰,卻見她將手遞到了他的眼前。
而後,他愣住了,在她青蔥指尖剝開的汗巾裡,有他無比熟悉的玉牌和梅花簪。
“今日尋到你,我便算完成了所托,此乃淩玉龜的遺物。”
沐雨慕隻見剛剛還清清冷冷,什麼都不在意的人,迅速紅了眼眶,當下也是一歎,又從袖中掏出一青釉藥瓶,將三者放在他身前地上。
淩鳳宴本想張嘴對她道句謝,可大悲之下喉嚨一緊,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了,隻能見她背影越來越遠。
當下也顧不得那些,伸手便握住汗巾中姐姐的梅花玉簪,將之珍惜地扣到心口之上,又一手摸著涼沁沁的玉牌,不斷地用指腹描繪著上麵刻著的梨子。
有滾燙的熱淚滴落在玉牌上,被他抹去,露出上麵的梨。
孟津梨,他們淩家的家徽。
世人多知洛陽牡丹,卻不知還有一種梨子叫孟津梨,當年大旱,祖上吃一梨而救一命,故將這孟津梨當做了家徽。
意為活著。
活著就有希望。
活著嗎?淩鳳宴難耐地閉上眸。
是,活著,家中人一直期盼,他與姐姐好好活著。
他們兩人是雙胎,出生時比貓兒大不了多少,從小就體弱,長輩們生怕他們夭折,故而將姐姐取名玉龜,他則提前取字自彭玉。
希望他們如玉高潔,如龜如彭祖般長壽,寄托了長輩們對他們的無限疼愛。
可是,如今淩家隻剩他自己苟活於世了,便連姐姐都去了。
然而,冥冥之中,他卻收到了姐姐遺物,他握著玉牌渾身都在顫抖。
自此,彭玉已死,隻餘鳳宴。
他行走於黑暗中,短短兩年,成為司禮監秉筆。
淩鳳宴從回憶中抽離出來,“當年若無女史,我隻怕早就被一卷草席扔出宮了,我知女史不願承我的恩,但我心中記得每一個拉鳳宴的人,女史總不能連這都剝離了去。”
沐雨慕目光複雜地看了他一眼,誰能想到當年可憐無助的小太監,搖身一變能成為司禮監秉筆,若不是她當年夢見……
罷了。
她再鐵石心腸,今日在此憶起兩人過往,也不禁生出深宮中的惺惺相惜之情,態度緩和下來。
踏過他曾經掃過的路,她道:“一起走吧,這裡不宜久待,莫要被錦樂宮中的人發現了。”
淩鳳宴微愣,他甚少有機會得到沐雨慕的溫言,大部分情況下,都是被冷眼相待,當下跟了上去,離她近一點再近一點。
可是,卻克製著沒有並肩而行,而是落後半個身子的距離,以一種低微得恭敬姿態跟著。
沐雨慕記起這段日子,中秋宮宴下的波濤洶湧,想囑咐他兩句,一側頭卻發現他沒在自己身邊,反而在身後。
步子一頓,沒反應過來的淩鳳宴就追了上來。
她睨了他一眼,隻覺這人心思實在深重,便邊走邊同他輕聲道:“我聽聞中秋宮宴尚善監與光祿寺采買貪汙,被文臣們以死諫言,要求陛下徹查?”
淩鳳宴幾次想跟在她身後,都被她莫名所以地停下等他而告終,隻好小心地並肩上去,一低頭,就能瞧見,她就在自己肩膀旁,稍稍往她身邊靠,就能碰上。
他再三斟酌,說了一半,藏了一半:“陛下三日未上朝,要求清查的折子堆滿一張書桌,更有大臣死跪,陛下恐無法抵抗太久。”
沐雨慕叮囑的說:“如此,萬一陛下堅持不住,責令司禮監負責清查,你還是避一避的好,不若請幾日假。”
當朝陛下對身邊太監深信不疑,致使權宦當道,民不聊生,文武官與太監的鬥爭日益白熱化。
如今文官們抓住尚善監和光祿寺的錯處,定是不會放過的。
而與宮正司牽製監督六局女官和後宮宮女不同,宦官機構由二十四衙門組成,其中包括十二監、四司、八局。
其中因司禮監常伴陛下左右,乃二十四衙門之首,懲治查處尚善監的活,定跑不了去。
可陛下態度分明是向著太監,誰接查案的活,都不討好。
一片陰雲滑過,在兩人頭上投下陰影,小路清幽,卻有頭。
沐雨慕等了半晌,沒等來淩鳳宴的回答,她仰頭望去,望進了他垂下的眼眸,而後便懂了。
自嘲一笑:“是我唐突了,淩秉筆的心思異於常人,又怎會錯過此等大好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