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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妻難撩 紅箋小筆 106084 字 5個月前

第051章 第 51 章

今日傍晚時?分, 秦陌同蘭殊從平康坊回了來。

一個騎馬,一個坐車,後來的大半截路上, 基本是相顧無言。

馬車緩緩在朱漆大門前停下,蘭殊掀開了車簾,提起?衣擺, 於門前下車。

那車墩子卻沒太擺正, 猛地歪了一下, 蘭殊一時間沒有踩到實處,險些?就摔了一跤。

幸而秦陌翻身下馬,就在旁邊,一攬就給她抱住了。

那一身巍峨曲奇的弧度,藏在了男子衣袍下,就這?麼猝不及防, 緊緊貼上了少年?的胸膛。

秦陌驀然睜大了眼,穩著她的雙手, 幾不可聞在她腰後?顫抖了瞬。

他知道先前有過那樣一場夢,他定然受不住她這?副模樣。

可秦陌還是詫異地發現, 他的身子觸碰到她的反應, 要比以?往還要強烈得?多。

除了心動, 他甚至體膚燥熱, 血脈一下就賁張起?來

管家鄒伯聽聞主子回府,忙不迭從大門內迎了出來。

老?人家上了年?紀,眼神不好?使, 隻看見蘭殊身上的男子長裾, 一開始還以?為他家世子爺抱了個兒郎,嚇得?是麵?容失色。

待得?走進一看, 才嘿嘿笑了開來。

秦陌連忙將她放了下去。

蘭殊一落地便同?秦陌斂衽道了謝:“多謝世子爺。”

秦陌低低嗯了一聲,雙眸徹底避過她的芙蓉麵?,乾咳了咳,自此便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眉宇間?隱有鬱鬱,一直一言不發。

剛好?到了晚膳時?分,蘭殊便想著吃完飯再換衣袍。

那一身綠衣郎的圓袍,一坐下來,更將蘭殊不同?於正常男子的身形,描彆了出來。

那扣得?嚴實的曲領下豐腴的胸前,以?及空空蕩蕩的纖細腰間?,還有翹麗的臀

致使秦陌埋頭吃飯,從始至終,沒抬頭看她一眼。

飯畢,少年?轉身便出了門。

月鉤一上枝頭,平康坊裡燈紅酒綠,歌舞升平,在靡靡夜色的籠罩下,愈發泄露出層層疊疊的欲.念來。

琉璃王今夜有意宿在悅容樓,摟著溫香入夢。

晚膳剛過,屋內燭火搖曳,清歌妙舞不停。

琉璃王還嫌廂房空曠,一下招來了更多的美人兒,陪著他飲酒作樂。

伴隨著一陣絲竹管弦,幾位身姿娉婷的花魁娘子,掀起?幔簾,款款走了進來。

令琉璃王驚異地是,最後?打簾而入的,竟是那早早歸家的少年?郎。

他身上多了一件細羽織就的白鷺縗,一入門,那宛若冠玉的容顏,一下便恍了屋裡那些?姑娘們的眼。

秦陌麵?無表情地折了回來,一落座,居然痛改前非,不但不介意琉璃王客氣把一半美人分撥到了他身邊,甚至,主動叫她們為他斟起?了酒。

琉璃王眼睛驀然睜大,萬萬沒想到,這?位素來矜貴自持的世子爺,原來是要到了深夜,才會開竅。

更沒有想到,這?位爺竟是個比他還會玩的,麵?對著這?麼多姑娘一道又一道的媚眼,耳根子都不見紅一下,麵?不改色地將每一個都盯著看了會,目光清明坦蕩,隻問:“你?們有誰平日穿過圓袍?”

少年?的儀態清舉,周身一派清貴,饒是這?些?見多了達官顯貴的姑娘,也經不住他那樣一雙疏離又勾魂的眼睛瞧。

離他最近的姑娘堆起?笑來,吐息如蘭道:“公子是想要看奴家們作兒郎打扮嗎?”

秦陌握著手中酒杯,睨了她一眼,提了提唇角,“扮來我看看?”

那一群繞在他身邊的姑娘聽了話,笑盈盈地起?了身子離去。

不過兩杯酒的時?間?,秦陌再抬起?眸,眼前便出現了一道道女扮男裝的美人身影。

她們搖搖晃晃著身子,一一從他眼前走過,竭力透過男子寬大的衣袍下若隱若現的女兒玲瓏曲線,展現出那一份彆致的禁欲感來。

可秦陌越看,眸色卻越沉。

這?麼多千嬌百媚,近在眼前。

他肋下的那顆心臟竟靜如止水,一點漣漪都沒翻起?來。

秦陌的唇角趨漸抿直。

那些?個姑娘見他眼底不起?絲毫興致,徒然生出了陣陣的挫敗感,一個個默然回到了他身旁坐下。

最靠近他的花魁娘子,見他杯中見了底,自覺為他提起?了酒壺。

一截女兒素手躍入了他的眼簾,秦陌沒有拒絕她存著刻意的靠近,聞到了她身上特意薰的香,甚至主動向她挪了兩分。

少年?與她麵?對著麵?,凝著她眼底的羞赧,瞧了又瞧。

還是沒有想法。

沒有一丁點兒的想法。

即使靠這?麼近了,他身上的血脈都沒有一點兒賁張。

和?崔蘭殊在一起?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少年?驟然退避了身子,抬起?酒杯,一飲而儘。

那花魁見他神色凝重,還以?為是自己剛剛哪兒失了態,怔忡地將他望著,“公子不開心?”

秦陌微一搖頭,側眸朝著琉璃王那廂的瑤席上看了眼。

迎上琉璃王覷了又覷的視線,秦陌扯了下唇角,扭頭同?她們道:“你?們去王爺那兒吧,我看他剛剛盯著你?們的樣子,都愣神了。”

琉璃王見到這?麼一群粉雕玉琢的“小郎君”個個搖曳著身子向他靠近,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隻心道還是世子爺會玩。

他連忙轉過頭,卻發現,另一側的席麵?上,少年?早已默然退出了廂房,不見了蹤跡。

秦陌邁步從廂房出來,並沒有馬上離開。

他不過朝著四周環望了一圈,那眼兒尖的老?鴇見他目有遲疑,便連忙湊了過來,“爺可是還有彆的吩咐?”

憑她多年?識人辨事的經驗,他這?眼神,要麼是屋裡的不夠滿意,還想叫更好?的人兒;要麼就是不想讓熟人看見,想單獨再開一間?房。

可這?媽媽猜的全中,卻萬萬沒有料到,少年?目光坦蕩地看向了她,直接問道:“你?這?裡,有小倌嗎?”——

窗外,夜色漸濃。

秦陌交代元吉連夜上門賠禮,特意叮囑了一句,要他一定同?鄭禕道,是他平日管教不嚴,多有嬌縱,致使世子妃失了禮,還請他大人不記小人過,不要因此開罪彆人。

“嬌縱”和?“開罪”二字一出口,鄭禕一下就聽出了秦陌的話頭。

世子爺這?是愛屋及烏,怕因為今日這?場誤會,導致他心有不順,去蘭姈那兒甩臉子。

原也是妹妹失手打了姐夫,自會害怕殃及姐姐,親戚賠禮間?正常的體麵?話,可鄭禕收禮的雙手不由顫了一下,心裡猛地發沉。

難道他們已經知道他平日會打蘭姈出氣?

鄭禕剛入京那會,自詡是秦陌的連襟,也曾前往東宮拜訪過數次,吃得?都是閉門羹。

他原以?為崔蘭殊在秦陌那並不討好?,對蘭姈肆無忌憚的態度也沒有轉變過。

鄭禕一下心虛了起?來,好?聲好?氣將元吉送出門,轉頭,他便往著正院的方向走了去。

蘭姈此時?此刻正與玉裳在銅鏡前說說笑笑,屋門驀然由外向內推了開來。

一股跌打傷藥的氣味撲麵?而來,蘭姈望著鄭禕現在的鼻青臉腫模樣,不由有些?美眸圓瞪。

“出去,我與夫人有話要說。”鄭禕道。

玉裳頓了頓,見鄭禕的神色暗沉,心口的警鐘不由大作,一時?間?緊緊攥住了蘭姈的手心,生怕自己一離開,他又會朝著姑娘動手。

鄭禕見她一動不動,輕嘖了聲,耐心耗儘。

蘭姈反握了握玉裳,安撫道:“你?先出去。”

玉裳略一躊躇,蘭姈的眼色不得?不硬了起?來,看她一眼,朝著門口揚了揚下巴。

玉裳隻好?咬緊了下唇,稟身告退。

屋門一關,鄭禕沉著臉色,坐到了桌前。

蘭姈看到玉裳安然出門,心裡悄無聲息舒了口氣,回過頭,斂色問道:“夫君的臉怎麼了?”

鄭禕冷冷睨了她一眼,進門這?麼久了,她現在才記起?來關心他。

鄭禕對待蘭姈的態度一直很矛盾。一方麵?他覺得?她是他的,他高興就對她好?,不高興任他打罵,她也隻能?受著;一方麵?又希望她可以?溫柔體貼一些?,對他忠貞不二,畢竟他最初,也不是不喜歡她。

鄭禕沒有直接回答,一開口,反而關切地問起?了她的近況。

蘭姈一時?不知他想知道什麼,便他問一句,她答一句,直到他仔細詢問起?她最近有沒有去找過蘭殊。

蘭姈愣了下,鄭禕勾起?一邊唇角冷笑:“我這?滿身的傷,就是你?妹妹打的。”

蘭姈的神色一下慌亂了起?來,“殊兒她怎麼會這?裡麵?肯定有誤會。”

“是有誤會。但你?有沒有和?她說過什麼?”鄭禕雙眸沉沉地看向了她。

蘭姈一見到他這?樣狠戾的眼神就顫栗,杵在桌前的雙腿隱隱發抖,即刻道:“我什麼都沒有說過。”

她寧願自己一輩子受苦,也不希望殊兒為了她傷心難過,她怎麼可能?說得?出來呢?

可她看著鄭禕臉上道道的淤痕,一時?又忍不住懷疑,殊兒已經看出了她過得?不好?。

就像她也看得?出蘭殊與秦陌的感情,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好?一樣。

從小一起?長大,血脈相連,怎麼可能?瞞得?過。

蘭姈雖不知其?間?到底發生了什麼誤會,可她的妹妹,從來不是個心狠手辣的人兒,能?把他打成這?樣,她心裡定然是含了恨的。

蘭姈眼眶不由發紅起?來。

鄭禕見她若有所思,以?為她察覺到了他的忌憚,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你?要是敢同?他們多說一句,我就一紙休書給你?,讓你?妹妹在秦家永遠抬不起?頭來!”

明知道他對她的情誼已經寥寥無幾,可“一紙休書”四個字一出,還是猶如一柄利刃飛來,紮在蘭姈心口上,讓她聽到了心底血流一片的聲音。

他越知道她怕什麼,越抓著來拿捏她。

蘭姈不由回想起?當初剛嫁給他,他指著青天說這?輩子永遠不會令她受委屈的那些?話,一瞬間?心如死灰起?來。

鄭禕不是沒有想過和?蘭姈和?好?如初,可他也知道之?前那麼多的怨懟打罵,不是一時?的柔情蜜意,就可以?一筆勾銷的。

崔蘭姈的脾性倔強,一顆心也難捂熱得?很。

鄭禕早已失了耐心。

但當他眼睜睜看著自己曾經喜歡過的女人,看向他的目光裡全是失望,鄭禕心裡一時?也煩悶無比。

若換過往,蘭姈一對他露出這?種眼神,他早已惱羞成怒,通過打罵來宣泄自己的不滿。

今夜,終歸是秦陌給他敲了個警鐘,鄭禕看著自己把她的手腕捏得?發腫,投鼠忌器,將心底的怒火往內一憋,鬆開了她。

恰在這?時?,屋門由外被人輕輕叩響。

柳茵茵出現在了院前,微微努著嘴,像是因為鄭禕來了正院,爭風吃醋而來,有意無意地想將鄭禕與蘭姈分開。

鄭禕自然是很受用這?種被女人圍繞在乎的感覺。

蘭姈一見柳茵茵抱著孩子進了門,便默然讓出了內屋,退到了屏風外,不打擾他們共享天倫之?樂。

玉裳隨在柳茵茵身後?進門,一進來,先滿目焦急地朝著蘭姈身上不停翻看。

蘭姈挽住她的手,搖了搖頭,暗喻自己沒有挨打。

她轉首看了一眼柳茵茵,總覺得?她來得?有些?過於及時?,衝玉裳問道:“是你?把柳姨娘請來的嗎?”

玉裳默了默,頷首:“上回我出獄後?,柳姨娘特意與我說,以?後?有事可以?找她幫忙”

事實證明,柳茵茵的的確確是真心想要幫她家的姑娘。她本來都要帶著孩子入寢了,玉裳一過去,她便從床上起?了來。

可蘭姈的神色卻並不舒緩,反而更凝重起?來,“以?後?彆再找她了。”

玉裳一時?不解:“為何啊,姑娘?”

在這?孤立無援的大宅子裡,難得?有人願意庇護她們,她怎麼還不接受了。

她家姑娘,向來也不是如此不識相的人。

隻見蘭姈訥言了會,“你?聽我的便是。”

玉裳見她似有難言之?隱,隻好?斂衽稱是。

剛剛鄭禕同?她說話,蘭姈一直都保持著站姿,這?會兒也有了些?疲累,蘭姈矮身坐在了外廳的瑤席上,玉裳為她端來了一杯茶水。

蘭姈接過茶水,回過頭,隔著屏風,看著柳茵茵努力逗著繈褓裡的嬰兒,以?此博鄭禕一笑,心裡不覺得?蒼涼和?嫉妒,反而鬆了口氣。

嫁給鄭禕雖不是她當初所願,但蘭姈也曾妄想過夫妻和?睦的平靜生活。

在他對她尚有新鮮感的那段時?間?,蘭姈也不是體會不到他對她的好?,也想過就這?麼與他延嗣繁茂,白頭偕老?。

不曾想,有些?人一旦卸下偽裝,竟是那般麵?目可憎。

現在的蘭姈,反而慶幸他們倆沒有孩子。

可蘭姈心如止水望著鄭禕盯著繈褓癡迷的模樣,心中不由生出了另一絲疑竇。

這?些?年?,鄭禕寵幸其?他的小妾也不少,為何隻有柳茵茵懷孕了呢?

真的是命嗎?——

蘭殊從來不問秦陌去哪,去做什麼,她不管,也管不著。

直到月亮於空中高高掛起?,屋內燭火搖曳,蘭殊坐在了案幾前,聽得?屋門一聲輕響,知曉是少年?回了家。

蘭殊對於他的晚歸,已是習以?為常,秦陌一回來基本會先往耳房洗漱,也不需要她什麼伺候。

是以?蘭殊聽到了聲響,隻遠遠朝著門口問了句“你?回來了”,手握著狼毫,並未起?身。

可少年?熟悉的身影,遲遲沒有現身。

蘭殊不由心裡存了絲疑竇,又朝著打開的房門口望了眼,擱下筆,蓮步輕移,款款走了過去。

月色沉沉,屋外晚風瑟瑟,拂過牆角的灌木叢,一陣沙沙作響,蘭殊人未身至,卻先嗅到了殘風中和?著的一絲酒氣。

“你?喝酒了?”蘭殊走到門前,才發現少年?倚在了門沿上,頎長的一道影子,腳尖有些?站不太住,頗顯得?頭重腳輕。

酒味漸濃,蘭殊鼻尖緊了緊,伸手去摻扶他。

少年?的眼睫一直半垂著,近乎有一種靠著門沿入定了的狀態。

直到少女纖細的柔荑搭上了他的手肘,他渙散的瞳孔才有了聚攏,掀起?眼皮,直勾勾盯著她看了起?來。

“軍營裡的武將還真是能?喝呢。”

蘭殊以?為他是回營裡去陪那幫行伍的糙漢對酒當歌了。

秦陌對此未置一詞,蘭殊牽著他走了一步,感覺他醉沉沉的,蹙起?眉梢,“難受嗎?”

秦陌微一搖頭,“吐過了。”

“啊?”蘭殊美眸圓瞪,以?他的酒量,不至於呀。

她還從來沒見他喝吐過。

秦陌也的確不是喝吐的。

他是在那幫小倌,明明生得?一副與他一樣的男子皮囊,卻以?愛慕的眼神看向了他,搔首弄姿來到了他身旁,手指剛要觸碰到他的臉頰那瞬間?,轉頭就吐了。

他將他們一轟而散,獨自一個人坐在了廂房裡,心裡煩躁無比,有一搭沒一搭地喝了老?久老?久。

待回過神來,地上已經橫列了三?四個酒壇子。

而後?,他趁著酒意壯膽,提著酒壺,縱馬駛入了皇城馳道。

連夜,來到了盧堯辰的寢宮中。

四哥見他一身酒氣,忙著便過來摻扶他,秦陌借機抱了他一下,卻渾身打了個好?大的激靈。

那股麵?對小倌的胃內不適感,一下又冒了出來

他隻能?推托自己心情不好?,讓四哥又陪他喝了兩壺。

然後?,他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蘭殊將他扶到了桌前,見他已有些?不能?自理,正準備讓他坐下,她好?出門去尋元吉他們,來服侍他沐浴洗漱。

秦陌很愛乾淨的。

雖然他現在可能?不清醒,但若是明日讓他發現,她就讓他這?麼一身酒氣睡下去了,指不定連掐死她的心都會有。

蘭殊一將他放下,便想鬆手往外喊人,卻不知少年?哪兒又有了力氣,反手將她在他手肘上的手一握,另一隻手竟抬起?了她的腿,迫使她坐到了他身上。

蘭殊一盤在他腰上,猛地瞪大了眼。

少年?並沒有彆的動作,隻是拚命盯著她的臉兒看,似醒似醉,似譏似悲地,笑了一聲。

秦陌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自己隻對她有的反應。

這?算什麼?

他不好?女色,也不好?男色,連四哥都不想要,隻對她有興致?

第052章 第 52 章

夜色如?墨, 月光穿過?雲層,灑在了水榭邊的池塘上,泛出了一層銀色的清輝, 隨著微瀾上下浮動。

少年?的目光有些灼人,瞳仁深處卻翻滾著洶湧無?儘的黑色,幽幽沉沉的。

蘭殊想要推開他, 手?一靠近他的胸膛, 卻感覺到他在發燙。

少年的心砰砰在跳, 蘭殊推不動他,隻好偏過?頭,避開了他熾熱的目光,“世子爺,你喝醉了。”

秦陌的眸光動了動,恍若一場大夢初醒, 倏爾鬆開了她。

少女嬌軟的身體驟然從他懷裡離去,秦陌抬手?摁了摁自?己的眼眶, 唇角勾起了一抹譏諷,嗓音有些發沉:“是醉了, 我真的醉了。”

蘭殊聽著他呢喃自?語, 總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自?嘲自?諷暗含其中, 身姿彌漫著醉意, 語氣又?似是清醒的。

蘭殊搞不懂他,隻好出門尋人幫忙。

秦陌卻一把拉住她離去的手?臂,道:“不用找人過?來, 我自?己可以。”

蘭殊怔了片刻, 眼睜睜看著他自?個搖搖晃晃地進了耳房,而後又?撐著牆壁出來, 麵上難得?露出了一點?窘意來,“忘了,得?找他們備水。”

蘭殊忍不住撲哧笑了聲?。

但好歹確認他還有那麼?一點?清醒,至少沒有直接脫下衣服,就往空著的浴桶裡泡了去。

除了剛剛那一瞬間的逾矩,蘭殊承認秦陌的酒品還是比她好的,喝成這樣也不吵不鬨,靜靜靠在了床頭閉目養神。

不一會兒,小廝便將浴桶打滿了熱水。

蘭殊上前輕輕搖了搖他,秦陌掀開眼皮,起身再度前往耳房的步伐,明顯比方才又?要穩當了不少。

蘭殊都要懷疑他剛剛是不是在運氣排酒了。

洗漱之前,元吉還給他喂了盅醒酒湯。

待秦陌從耳房出來,蘭殊奇異地發現,少年?的眼神幾乎已經是完全清明了過?來,視線一與她在半空中交彙,就乾咳了聲?。

蘭殊懷疑他心裡在打回旋鏢,後知後覺地為剛剛失手?抱了她一事害臊。

蘭殊很識相?地沒有去提那茬,完全隻想當作一場意外,今日睡一晚,明天就過?去了。

秦陌見她還在案幾前坐著,客套般地問了句:“還不睡?”

蘭殊頭也未抬道:“我再整理一下今天學的知識點?。”

這樣的對答於他們十分尋常,就像素日秦陌熬夜辦公,蘭殊也會關切一句,自?己該乾嘛還是乾嘛。

她原也沒有想過?要秦陌等她,直到他悄無?聲?息地走到了她旁邊,長長的身影順著牆角的燈籠,罩在她身上,蘭殊抬起頭,隻見他在她身旁坐了下來。

屋內搖曳不熄的燭火,映在兩個人身上。

蘭殊頓似怔了片刻,將桌上的火光朝著邊上挪了挪,“是光線閃到你了?”

她原以為是她點?的燈,影響了他安寢。

秦陌搖了搖頭,未置一言,拿起她桌上的筆記翻了翻,字跡一筆一劃寫得?娟秀,恢複了她最初謄寫的模樣,與他的截然不同。

蘭殊一壁繼續摘錄,一壁掠了眼他那雙在火光下又?清又?亮的鳳眸,嚴重懷疑他是過?度酒醉後的過?度清醒,導致他睡不著了。

秦陌則覺得?自?己可能隻是身體醒了,思維還醉著。

他如?今的腦袋空蕩蕩一片,隻想在她身旁安靜地坐一會兒。

時?間一寸寸流逝。

蘭殊終於摘錄完畢,闔上了書本,將它?們整整齊齊擺放回書桌上。她轉過?頭,隻見秦陌的目光不由停留在了桌上的一幅畫上。

那畫隻有一紅一黑兩種顏色著墨,畫的是一把立在地上的紅纓槍,杆上係了把朱紋勾勒的胭脂傘,在瓢潑大雨下,庇護著石榴樹枝椏上的一個鳥巢。

蘭殊見他橫豎也是睡不著,索性手?指點?著那畫,同他解釋道:“這是公孫先生書房裡的畫。”

秦陌頷首,“確實是師姐的畫風。”

公孫霖的畫風向來極簡,用色很少,寥寥幾筆,卻栩栩如?生。

蘭殊向他闡述著這幅畫出現在這兒的緣由:“我之前在她書房裡看到了很多幅這樣的畫,基本用色都不超過?兩種,畫的也都是一些抽象的畫麵。但唯獨這一幅,我總覺得?有些特彆,卻又?說不出。先生見我盯著看了好久,便把它?摘下來,讓我拿回來觀摩,說是哪天看出差彆了,再還給她。”

秦陌微微挑起了眉梢,“那你看出差彆了嗎?”

蘭殊唔了一聲?,有些胡謅又?有些認真地遲疑道:“我對比了挺久,越看越覺得?,先生其他的畫裡麵確實是沒有人的,但這幅畫裡,好像是有人的。”

秦陌短促的沉默,看了她一眼,唇角不由浮出了一抹淺淺的笑紋。

蘭殊習慣了他的譏笑,以為他在笑話她看不出畫中深意,就擱這天馬行空,麵色微窘道:“世子爺若有彆的高見,不妨說出來探討一下?”

“沒有。”秦陌直接道。

蘭殊忍不住咬了下牙,“那你笑什麼??”

“笑你聰明。”秦陌道。

少年?這話說的麵不改色,以至於蘭殊第一下都沒反應出他這是一句好話,直吼吼就噴了他一句“有什麼?好笑的”。

而後,蘭殊眨了眨眼,“你的意思是,我說對了?”

秦陌微一點?頭,告訴她,這的確是師姐年?幼時?見過?的一幅真實畫麵,所以才與其他憑空所畫的畫卷,不儘相?同。

而秦陌之所以會知道,是因為這幅畫麵的主人翁,便是他的父母。

這杆槍,其實是當年?戰神秦葑的槍;朱紋傘,是章肅長公主的傘。

那時?的章肅長公主如?蘭殊一般年?歲,無?憂無?慮在皇宮長大,最喜歡在後花園裡玩耍。

一日忽見天降大雨,她掛念著後花園裡剛出生的小雛鳥,便獨個偷偷撐了把傘,跑到矮石榴樹旁去幫它?們遮雨。

那日秦葑隨父入宮麵聖,少年?初出茅廬,在先皇麵前耍了套槍法,逗得?先皇龍顏大悅,將國?庫裡最好的虎頭亮銀槍賜給了他。

後來他路過?後花園,第一回見到章肅公主,卻一點?兒沒看出是位公主,隻見她在雨裡瑟瑟發抖,濕漉漉的裙角濺滿了泥濘,仍是不願從大雨中離去。

他一時?動了惻隱之心,便把槍往地上一戳,代替她作了傘的支撐,拉著她躲到了屋簷下。

蘭殊驀然睜大了雙眼,從不知曉這兩位家喻戶曉,高坐神台的一代才子佳人,小時?候竟是這般的天真爛漫。

“原來戰神是這麼?溫柔的一個人?”

蘭殊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公公,聽到秦葑名號的時?候,他已經成為了人人供奉而遠在天際的尊神。

秦陌似是被她這句話勾起了回憶,眼底閃過?了一絲難得?的柔情,“父親他平日,是和戰場上不太一樣。”

秦陌小時?候也算個皮猴,公孫老學究脾性同公孫霖一樣和善,能教他讀書寫字,卻管不了他。

章肅長公主倒是個親媽堪比後媽的,平日連殺雞都不敢看,打起孩子從不手?軟。

是以素日秦陌一犯錯,都是先往秦葑懷裡竄,因為他的父親總會護著他。

他最喜歡牽父親那雙布滿老繭的大手?,又?溫暖又?踏實,在秦陌小時?候的記憶裡,所有溫柔的回憶,都是秦葑給他的。

蘭殊抬起眼,視線與少年?在半空中交彙,望著他眼底流淌而過?的思念,以及人死不可複生的傷感,一時?間也不想把氛圍弄得?太凝重,便薄露笑意地揶揄了句:“那你是長歪了嗎,怎得?一點?兒都沒遺傳到溫柔這種東西?”

秦陌唇角忍不住抽了抽。

蘭殊笑了笑,又?找補道:“不過?你還挺像公主娘娘的,尤其是這一雙眼睛,都說女肖父,兒肖母,看來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

“那你呢?你像你的父親嗎?”秦陌問道。

蘭殊驀然頓了下,沉吟良久,唇角微微勾起,目有愴然道:“我不記得?了。”

秦陌凝著她唇角那一抹苦澀的笑紋,想起她幼年?失怙,沉吟了片刻,“看你的樣子,感覺他應該也差不到哪兒去。”

他這應該算是句好話,就是語氣給蘭殊聽笑了,“我什麼?樣子?”

少年?這會又?給人一種腦子還醉著的感覺,因為他盯著她看了半晌,隻蹦出一句:“眼睛大,老愛笑。”

“世子爺,你的文化呢?”

“螓首蛾眉,惠質蘭心。”

蘭殊的笑紋益深,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感覺你喝酒挺好的。”

“怎麼??”

“說話要比平常好聽多了。”

“”

可惜,可惜第二天,蘭殊再度問起少年?,昨晚誇了她什麼?。

秦陌說自?己什麼?都不記得?了。

後來,後來有很長一段時?間。

秦陌都在後悔。

他為什麼?,沒有誇她第二遍——

鄭禕後來被柳茵茵拉回了自?己的院子,昨夜,蘭姈安然度過?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鄭府的另一間院子,猛然出現了一聲?淩厲的女子慘叫聲?。

婉月遭鄭禕一巴掌打在了地上,唇角一下磕破了皮,一道淋漓的血跡,從口內流出。

上一回玉裳入獄一事,婉月處心積慮,最終沒撈著半分好處。

反而經過?盧少卿的手?,扯出了她偷偷拿著內院的款項,在外私放高利貸,甚至逼死了借貸人一事。

那枚被稱作玉裳盜取的珠釵,正是借貸人妻子當時?為了救人抵押的物?品。

婉月一時?大意,害人不成,反而引火上身。

官員私放高利貸款,在大周朝的刑法中可是重罪,何況還牽扯出了一條人命。

鄭禕前不久才剛升了官,盧少卿上門找到鄭禕時?,宛若一道晴天霹靂,正正打在了他頭頂上。

鄭禕生怕此事毀了自?己的名聲?,好在盧少卿隻是上門前來知會,暗示他既已成了趙相?公手?下的人,趙大人自?會在擎天護著,已經給他處理了。

鄭禕毅然朝著中樞方向揖了揖,滿口都是感謝趙相?公的話。

盧少卿一走,鄭禕便來到了婉月屋中,揚手?就給了她一個耳光。

婉月目光慌亂地看了他一眼,連滾帶爬地撲到他腳下求饒:“主君,主君,我知道錯了!”

可還不等她辯解一二,又?遭到了鄭禕一腳踹開。

鄭禕看她的眼神幾乎沒有溫度,也沒有任何的憐惜,“這次算你運氣好,再敢惹事生非,我讓你出不了這個門!”

婉月捂著小腹,眼底已溢滿了淚痕,艱難地抬起眼,越看,卻越覺得?膽顫心驚。

婉月不是沒見過?這樣的鄭禕,可她之前看見他這副狠戾的神情,都是在蘭姈麵前。

她曾因為蘭姈受苦心裡得?意,但她那時?也以為鄭禕隻是對蘭姈因愛生恨,才失手?打了她。

如?今,她儼然成為了第二個蘭姈。

鄭禕似是還不夠解氣,臨走前,又?朝她身上踹了一腳。

那一腳正正踩在了她的胸口上,婉月口中生出了一股鐵鏽味,後知後覺地發現,會打女人的男人,其實是不分人的。

鄭禕剛納她入門時?,覺得?新鮮,也曾待她濃情蜜意,如?今他有了柳茵茵,她便漸漸遭到了遺忘。

柳茵茵的肚子爭氣,母憑子貴,而她沒有子嗣,逐漸失寵,注定會成為他以後肆意打罵的宣泄物?。

婉月心裡頓時?一陣惡寒湧生。

她匍匐著爬起身來,滿腦子都在想,不成,她不能再等了。

她一定要離開這兒。

婉月擦了擦唇角的淤血,猛地衝向了床褥,從枕頭底下,拿出了一個紫檀匣子,用錦布一遮。

她備上了一頂幃帽,打開屋門,趁著無?人注意的時?候,悄然從後門溜了出去——

另一廂,趙桓晉今日休沐,正坐在了戲樓的二層包廂裡,為自?己做茶。

他小時?候性情浮躁,齊國?公便愛叫他坐下來做茶。

曾經的齊小公爺從來沒能將茶做出色,如?今的趙相?公在茶藝上的造詣,已是爐火純青。

他正做完了最後一道工序,轉眼,柳茵茵來到了他麵前。

趙桓晉見她過?來,直接將茶遞到了她的麵前,先是慰問了一下她的身子可安康,而後便問道:“都探查清楚了嗎?”

柳茵茵道:“妾身都打聽清楚了。那婉姨娘能上位,竟然隻是因為蘭姈姐姐的一句夢話。”

第053章 第 53 章

當年, 蘭姈嫁給鄭禕,原是鄭禕夢寐以求的事。

他?初入京城到崔府做客,對蘭姈一見?鐘情, 而後魂牽夢繞,茶不思飯不想,求著姑母崔老太太把蘭姈許給他。

甚至承諾, 隻要能娶蘭姈, 他?日後必定收心, 再不流連煙花場所,從此?刻苦讀書,考取功名?。

崔老太太打小疼愛鄭禕,為了?侄兒的前?程,趁著齊國公府出事,以保住趙桓晉的性命為條件, 要蘭姈嫁給鄭禕。

然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鄭禕原就是?喜新厭舊之人?, 剛娶到蘭姈那會,覺得她?宛若天?仙, 對她?千恩萬寵, 後來漸漸不知足, 就嫌她?性情寡淡, 不會對他?曲意逢迎。

而真正促使他?心安理得厭棄蘭姈的爆發點?,是?有一日蘭姈受寒發燒,鄭禕過來探望她?, 正好聽見?了?她?在夢裡不停地喊“快逃”。

蘭姈隻是?做了?受到狼群追趕的噩夢。

然當時婉月發現鄭禕近日起了?納妾的意思, 一壁勾引鄭禕,一壁借機向?他?透露出蘭姈曾經心有所屬, “大概是?夢見?了?那被?流放的心上人?,才如?此?憂思關切吧。”

崔老太太封了?消息,從未將蘭姈與趙桓晉的事情告知鄭禕。鄭禕原在滎陽老家長大,並非京中人?,也不識齊國公家的小公爺。

蘭姈身邊除了?自小長大的心腹玉裳知曉內情,其他?的陪嫁丫鬟都?是?崔老太太從莊子裡調來的,原也不知此?事。

可婉月有一次與玉裳吃酒,無意間聽到她?酒後吐了?兩句真言,道?是?姑娘可憐,為了?救流放的心上人?,連自己的婚事都?做不得主。

婉月不知玉裳說的心上人?是?誰,但卻留下了?這個心眼,在鄭禕麵前?大作文章。

她?還特意搜出蘭姈壓在了?箱底的一條絹帕,道?是?上頭繡著的“緘言”,正是?那人?的小字。

蘭姈嫁給了?鄭禕,雖不是?如?意郎君,卻一直恪守婦道?,安穩此?生。

可婉月的背叛,讓她?遭到了?鄭禕的質問,與第一次毒打。

那時鄭禕與蘭姈成婚數年,膝下無子,本就遭到了?不少人?的質疑。

婉月趁機誣陷蘭姈曾偷偷命玉裳,在房中薰香添加避孕的成分。

鄭禕一下聽聞蘭姈並不屬意他?,自尊心受挫,也從不願懷疑自己的身體有問題,一心認為是?蘭姈擅用薰香,才致使這些年無孕,一時惱羞成怒,便對她?動了?手。

而後鄭禕當夜就召了?婉月侍寢,納了?婉月做妾,任由婉月欺淩蘭姈,已謀得自身快慰。

“大人?,‘緘言’真是?蘭姈姐姐心上人?的字?”柳茵茵細聲問道?。

眾所周知,趙大相公的字是?“隨玉”。

柳茵茵雖知趙桓晉喜歡蘭姈,但他?們當年的前?程往事,她?終歸不知情,問的含蓄些,也是?避免觸雷。

趙桓晉沉吟了?片刻,笑了?笑,“蘭姈如?果說是?,那就是?。”

他?們身邊從來沒有字是?“緘言”的人?,倒是?她?以前?老嫌棄他?一見?她?就說個不停,總希望他?閉嘴。

趙桓晉眉頭下壓,同柳茵茵叮囑道?:“不許再讓他?碰她?,也彆讓他?院裡的那個賤婢再作踐她?分毫。”

柳茵茵斂衽道?:“妾身知曉。妾身原是?一直護著蘭姐姐的,隻是?前?陣子分娩休養叫人?有了?可乘之機。”

趙桓晉目有體諒,溫言勸她?保重好自己的身子。

柳茵茵頷首稱是?,趙桓晉看了?她?一眼,沉吟道?:“過兩天?是?陸仁的祭日,我已經安排人?在三清觀裡,給他?做了?一場大的法事,超度他?的冤魂。”

柳茵茵眼眶瞬間通紅,眼角墜下淚來:“多謝大人?。”

她?有意朝他?行跪拜大禮,趙桓晉避而不受。

恰在這時,屋門被?人?輕輕叩響,柳茵茵的婢女一進門,欠身道?:“娘子,婉姨娘又出門了?。”——

上回入薛府做客,鄭家的馬車遲遲沒有來接蘭姈,趙桓晉覺得蹊蹺,將這事掛在了?心上。

後來著人?一查,發現鄭家的馬車那日送了?一位娘子去城郊的山寺上禮佛。這位娘子,便是?婉月。

婉月在前?堂拜完了?三清真人?,轉而去了?寺廟後院的一間禪房內,一直待到了?天?黑,才從裡邊兒出來。

趙桓晉的屬下經過調查,回來稟報,那禪房裡,原來藏了?一名?逃債的秀才,正是?婉月的表哥。

這位表哥染了?賭癮,在賭坊欠下了?巨款,經過婉月的掩護,才得已逃出城,躲到了?寺廟之中。

戲樓的馬車轆轆穿過了?朱雀大道?,停在了?賭坊後門的牆柳邊。

趙桓晉掀開車簾一角,隻見?婉月已經從賭坊後門出來,戴著帷帽,扶著她?的表哥貼牆離開。

婉月今日著急忙慌溜出門,本是?想著上寺廟裡去找尤文表哥,懇求他?帶她?離開長安。

她?還把這些年攢的積蓄都?帶在了?身上,一心一意隻想勸說表哥帶她?私奔。

卻不知賭坊的人?從哪兒得到了?消息,正好尋上了?山來,一闖進禪房,就先把尤文打了?一頓,而後便把他?捆走了?。

婉月一時沒了?辦法,隻能跟去了?賭坊,交出了?所有的積蓄,把尤文贖了?出來。

趙桓晉睨著她?的背影,輕輕笑了?,“真是?情深意重。”

這麼不忠的人?,卻有一腔癡情。

可惜,對了?錯的人?——

婉月把尤文扶進了?一間小客棧,拿來跌打傷藥,坐於桌前?,給他?處理傷口。

尤文雙手握住了?她?的手,感激道?:“苦了?你了?,我的好表妹。”

婉月淚痕盈眶,緊緊反抓住他?,再度央求他?帶她?走。

尤文輕撫過她?臉上被?鄭禕打出的紅痕,沉痛道?:“我恨不得現在就帶你走!”

婉月目有瑩瑩,滿含期望地等著他?說出離開的時間,尤文卻又歎了?聲息:“可是?我們現在已經身無分文,如?果你現在就離開鄭家,我們什?麼都?沒有,顛沛流離,我怕苦了?你。”

婉月啜泣道?:“可是?鄭禕他?已經開始厭棄我了?,我怕”

她?實在是?有些畏懼鄭禕今天?的樣?子。

尤文卻打斷了?她?,拍著她?的手安撫道?:“這樣?吧,我們再等幾個月,總歸你還是?鄭府的姨娘,等攢夠了?盤纏,我們再走?”

婉月張了?張嘴,眼裡透著一絲哀切。尤文朝她?臉親了?一下,婉月隻好含下了?淚水,點?了?點?頭——

今日下堂,蘭殊把畫還給了?公孫霖,道?出自己已經聽聞了?畫中的美好故事。

公孫霖握著畫軸,歎笑道?:“若說當年風雨如?晦的大周就像這畫上的將傾之巢,那大將軍與長公主,便是?這杆槍與這把傘。沒有他?們,大周也不會有一絲喘息之機。”

蘭殊頷首敬重道?:“我一直都?很佩服他?們,還有先生您。”

公孫霖微微笑了?笑,短促的沉默,看向?了?她?,“你是?個極聰明的孩子。有很多道?理,我覺得不用我們說,你也會明白。”

蘭殊聽著她?語重心長,似是?話裡有話,不由抬起眼,視線與她?在半空中交彙。

那一瞬間,蘭殊彷佛從公孫先生的視線中,除去看出了?她?日後必有出息,還將她?日後會離開長安的想法,了?然於心。

蘭殊心裡登時虛浮了?片刻,目光不由飄忽了?會。

隻聽公孫霖道?:“我不會改變你的想法,也不會乾涉你任何決定。”她?轉過身,用銀鉤子將那幅畫掛回了?牆上,仰頭,張望了?番,“但我仍希望,以後,在麵臨一些抉擇的時候,你偶爾仍可以回想起這幅畫。”

少女乖覺點?了?點?頭。

這一刻的蘭殊,凝著那畫,曾以為公孫霖是?希望她?和秦陌可以同上一輩一樣?,攜手相伴,風雨同舟。

直到後來,她?不惜傾囊捐贈了?大批糧草,毫無保留地支持前?方將領,收複淪喪的國土,成為了?那把罩住大周的胭脂傘。

蘭殊才明白,她?的老師,遠比她?想象中還要高瞻遠矚。

她?希望她?明白的,是?大是?大非上的不計前?嫌;是?一個國家的國泰民安,少不了?那柄在沙場上抵住腥風血雨的男兒槍,也少不了?風雨飄搖中罩下的女兒傘——

薛長昭與盧梓暮即將啟程離京,再度前?往海外。

蘭殊今日下堂,難得沒有停留下來尋先生討教,一聽見?鐘聲,收拾完桌麵,便朝著門外奔了?去。

秦陌先她?一步來到了?城門外官道?的長亭邊,陪她?一起送摯友出遠門。

“她?還要一會兒到。”秦陌望了?眼城門方向?,同他?們道?。

薛長昭頷首,先往馬車走了?一步,命人?盤點?一下隨身的行囊,有沒有什?麼缺漏。

盧梓暮站在長亭邊,看了?秦陌一眼,忽而衝他?勾了?勾手指,將他?引到了?長亭另一邊的角落處。

秦陌眼含困惑地隨在她?身後,盧梓暮四顧環望了?番,確認沒有外人?偷聽,雙手交疊,亭亭站在了?他?麵前?,揚起下巴道?:“我知道?世子爺不喜歡阿殊。”

秦陌神色一頓,隻聽她?乾咳了?聲,“雖然不是?我看出來的,是?朝朝告訴我的。但總之,我勸您最好不要在我們不在的時候欺負她?。”

“要知道?,她?不是?沒了?您不能過。我們仨就能過,您不要她?,我轉眼就能讓朝朝把她?娶進門,一樣?可以照顧她?一輩子。”

秦陌眉頭的青筋猛地跳了?下,不自知地凜了?眼色,沉著嗓音道?:“她?既是?我的妻子,我自會保護好她?,照顧她?一輩子。”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盧梓暮總覺得他?一板一眼的話語中,透著一點?隱隱宣誓主權的意味。

似是?並不期望,她?嫁作他?人?。

盧梓暮遲疑地看了?他?一眼,輕輕哼了?聲,“反正我就是?想告訴你,你不喜歡她?沒關係,有的是?人?喜歡她?。有的是?人?想娶她?,也有的是?人?比你對她?好。”

有的是?,有的是?

少年的臉色一下就給她?“有的是?”黑了?,微抿著唇角,下意識回了?句:“我有說我不喜歡她?嗎?”

盧梓暮目露駭然,“那你是?喜歡她??”

少年失聲了?片刻,好似才反應過來自己回懟了?句什?麼,側目避過了?她?探視的目光,反問道?:“你們難道?不喜歡她??”

還不待盧梓暮回聲,秦陌的身後,一道?溫潤的男子嗓音響起,唇角銜笑,“喜歡啊,我們當然也喜歡她?。”

秦陌回過頭,猝不及防與薛長昭的目光在半空中交彙。

薛長昭直勾勾地看著他?,“但你是?和我們一樣?的喜歡嗎?”

秦陌道?:“有區彆嗎?”

“當然有,區彆大了?。事關於她?隻是?你的妻子,還是?你,唯一愛的人??”

秦陌無言受著他?灼人?的目光拷打了?片刻,唇角勾起了?一抹譏誚,道?:“你的妻子方才還說要給你納人?進門,你在這兒同我說唯一?”

薛長昭眉宇微微蹙起,忍不住走上前?,捏住了?盧梓暮的臉:“你胡說什?麼?”

“啊,不是?你說放狠話要硬氣嗎”

秦陌成功轉移了?矛盾點?,鼻尖逸出一絲嗤笑,抱臂轉身離去,回過頭,隻見?一輛馬車疾馳奔來,停在了?長亭邊。

少女提裙下車,雙眸瑩瑩,朝著他?身後兩人?跑了?過去

秦陌默然站在旁側,望著他?們仨戀戀不舍的告彆。

他?的目光不由落在了?蘭殊身上,凝著她?眼眶通紅的芙蕖小臉,耳畔再度回響起了?薛長昭方才的那一問。

秦子彥啊秦子彥,你對她?,到底是?哪種喜歡呢?——

鄭禕今日要去參加一場正宴,需要正夫人?作陪。

蘭姈收到了?他?特意遣人?送來的一套新的華服,心裡還納罕是?誰讓他?如?此?看重。

直到小廝遞來了?邀帖,蘭姈坐在鏡子前?,望著帖上的落款,手上的耳鐺,猛地掉落在了?地上。

聖人?將齊國公府還給了?趙桓晉,除去清掃,趙桓晉未改一磚一瓦,就這麼搬了?進去。

鄭禕攜著笑意把禮物交給了?門口迎客的家丁,帶著蘭姈繞過了?假山石畔,來到了?主殿門前?。

蘭姈瞥了?眼旁邊那排小青竹儼然已高過了?牆簷,一瞬間心底劃過了?一絲物是?人?非的空落感。

當年齊國公府門庭若市,如?今偌大個院子,隻剩下趙桓晉一個人?。

晚宴開席之前?,管家先引他?們去逛了?逛後苑解悶。

齊國公府的水榭十分彆致,落於水池邊上,兩麵窗朝著後花園,兩麵窗朝著碧湖邊,推開窗扉,這邊兒可以喂魚垂釣,那邊可以賞花寫生。

其中一名?客人?歎道?:“倒是?個歇腳的好地方。”

管家笑眯著眼,介紹道?:“這是?我們主子年少的時候親自設計,監督泥瓦匠專門蓋的。”

“原來趙相公少時竟是?如?此?有閒情野趣的人?。”

“哪兒是?什?麼閒情野趣,隨便建來哄人?留步的而已。”

趙桓晉從回廊繞了?過來,聽人?這麼說,唇角銜笑。

有與趙桓晉素日交好的同僚聞言打趣道?:“哄人?,哄什?麼人?,莫不是?美人??”

趙桓晉對此?笑而不語,目光朝著人?群中有意無意掠了?一眼。

蘭姈站在了?後排一簇女眷之間,無意間與他?的視線交彙,心口猛地一跳。

第054章 第 54 章

趙桓晉剛剛臨時有事回了趟書房, 眼下見他已經回來,管家連忙招呼著一壁將客人往席上引,一壁吩咐婢女們斟茶上菜。

因趙相公的邀帖上寫明了是家宴, 不少同僚都攜了家眷前來捧場,隻見趙桓晉身邊卻是空空蕩蕩,男女分席, 側廳女眷那廂, 都還是讓乳母錢氏操持, 忍不住揶揄了主人兩分。

蘭姈隨在鄭禕身後,路過趙桓晉身邊,特意埋了下頭。

乳母錢氏在側廳招待著入席的貴眷,一見蘭姈,便麵露微笑?。

今日宴席上請的大多都是趙家的新友,蘭姈所?識甚少。不少女眷早先打聽了趙相公尚未議親, 特意趕著這趟吃席的機會,攜了不少家中?適齡的姑娘來。

此時此刻, 她們正一同繞在錢氏身邊說話,就盼著她能幫忙相看一二, 若有合眼的, 也?好同趙相公暗示個三?言兩語。

那些姑娘容貌都甚是年輕, 個個一聽到趙桓晉的名字, 便低眸紅潤了臉。

錢氏全程慈眉善目地笑?著,隻道:“老身隻是家裡的下人,如何敢私自張羅我家晉哥兒的婚事。還得是他自個說了算的。”

她自是謙卑和善, 可那一聲晉哥兒, 仍是無意間顯出了她的地位。趙桓晉的父母已逝,要說他最?親的家人, 就是錢氏了。

其?中?一位官眷聽了笑?道:“也?不是張羅,這八字還沒一撇呢,就是不知?道,大相公喜歡什麼?樣的。嬤嬤自小看著他長大,總能知?曉他看不看得上不是?”

錢氏堆著笑?,倒也?仔仔細細將那些女孩兒們打量了一二,望了她們一眼,又越過她們,望了一眼蘭姈。

便是已嫁作人婦多年,蘭姈的容貌昳麗,氣質絕然,實叫人望塵莫及。

錢氏嘴上與?那些熱情的官眷說著熨帖話,心裡大抵覺得晉哥兒,怕是一個都看不上。

另一廂,正大廳處,隨著筵席開始,絲竹管弦之聲也?跟著響了起來。

趙桓晉喜好聲樂,近日新尋了一批樂班子,今日特意領出來,每行一盞酒,便給大夥兒助個興頭。

趙桓晉特意讓鄭禕坐在了他旁邊最?近的席上。

鄭禕受寵若驚,一直露著諂媚的笑?意。

一曲落幕,趙桓晉側首問鄭禕所?感如何,鄭禕下意識朝樂台子望去?,伴隨著一陣環佩鐺響,其?中?一位樂娘恰在這時,打起竹簾,目光向著席內輕旋了瞬。

鄭禕的眼神一下就看直了。

時間一寸寸過去?,蘭姈安安靜靜吃完了席麵,見她們仍在聊得興頭上。

她不像她們彆有用心,默然坐在旁邊,也?插不上什麼?話,心裡生出了一絲歸家的念頭。

蘭姈起身悄然退出了側廳,想著先去?找一下鄭禕,同他招呼一聲,若他不介意她先行離去?,她便回來作彆。

蘭姈行至前席,發現男賓也?早已散了席麵,此時正三?五成群散落在大廳各處,相互閒聊調侃。

蘭姈於門口張望了片刻,不見鄭禕的身影。

設席的主人也?不在。

蘭姈尋了奴仆一問,隻道是鄭官人喝得有些醉,可能同大相公一起往西?廂房歇息醒神了。

蘭姈繞過水榭,走向了西?院方向。

西?廂房所?處的院子黑黢黢的,並未亮燈。

蘭姈猶疑了會,轉身打算朝彆的地方尋去?,身後的屋子裡麵,忽而傳來了一些細細碎碎的嬌吟聲,而後是男子的安撫聲。

蘭姈腳尖驀然一頓。

她猝不及防回首,眼前卻如幕般被人遮住,一道修長的男子身影擋在了她身前,一把將她拉入了旁邊的假山石畔後。

四周的光影儘數被山石遮擋,漆黑的角落隻會讓人的感官無限放大。

蘭姈清清楚楚聽到屋子裡,傳來了她的夫君與?另一個女子的聲音,也?清清楚楚感覺到了眼前的男人,湊近她鬢邊的氣息。

透著一些微醺的醉意,薄唇貼近,他彎下腰,肆無忌憚地吻了下去?。

蘭姈睜大了雙眸。

隻一片刻的僵滯,他撬開了她的齒間。

唇齒相磨。

黑暗中?,男人鉗得她不得動彈,難以?自持的喘息縈繞在她耳畔。

蘭姈的心顫栗不已,驚慌失措間,猛地朝他極不安分的舌尖咬了一口。

趙桓晉及時躲了開去?,鋒利的貝齒磕在他下唇的唇角,血腥味一下就在兩人相貼的唇瓣間彌漫開來。

蘭姈花容失色,他反而笑?了起來。

趁著他一瞬間的離去?,蘭姈伸手?抵在他胸前,推著他,不許他再靠近一步。

黑暗之中?,她瞧不真切他的模樣,隻看到他回眸的輪廓,朝著那西?廂房睨了眼。

“你嫁得都是什麼?人。我不過想過來歇一腳,竟險些進門看到一幅活春宮。”

今夜那如花似玉的樂娘,真不是他故意設的套。

既不是他故意,他到底不希望她進去?看到了傷心。

隻不過蘭姈早已哀莫大於心死,比起屋裡那個,他的所?作所?為,才?真是氣人至極。

蘭姈伸手?想給他一耳光。

他卻半路截住她的手?,蘭姈掙不過他,也?不敢大肆聲張,隻能一把推開了他,轉身逃跑。

就會跑,就隻會跑。

趙桓晉望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抬手?,用指腹擦了擦唇角的血跡

筵席儘散,門口拜彆。

有同僚注意到趙桓晉唇角多出一口咬痕,不由關切地問了一句。

趙桓晉說是自己剛剛不小心磕的。

卻也?有同僚見多了風月,回想起那樂班子裡數位貌美如花的小娘子,忍不住揶揄道:“真是不小心磕的?莫不是,最?難消受美人恩——”

伴隨著門前一陣起哄的笑?意,蘭姈站在了鄭禕旁邊,迎上趙桓晉似有若無的目光,心裡抑製不住的慌亂,連帶著臉色都緋紅起來。

馬車轆轆駛離,蘭姈靠在軟墊上,凝望著車窗簾外,久久沒有緩過神來。

轉眼,鄭禕忽而朝著她壓了過來。

鄭禕不知?蘭姈今夜喝了多少,但他甚少見到蘭姈臉紅,隻見那簾外的月光打在她臉上,猶如一塊泛著紅暈的冷玉。

他一時心動,生出了幾?分親近的念頭。

可蘭姈一聞到他身上殘存的女人胭脂香,胸口便忍不住泛出了一縷惡心,她屏了屏鼻息,眉心緊皺。

鄭禕見她一副不情不願的厭欠神色,惱羞成怒,揚手?給了她一耳光,“你心裡是不是還想著彆人!”

蘭姈捂著臉頰,難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

而就在不久後,鄭禕有一日乘車上朝,竟在皇城的馳道門口,聽到了真的有人喊那個字。

“緘言。”

趙桓晉聞聲回頭,微不可察地先朝著鄭禕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將他眼底的驚色,儘收眼底。

趙桓晉負手?而立,同喊他的人不慌不忙地道:“不是說過,以?後彆再這麼?喊我了嗎?”

鄭禕的目光一滯。

趙桓晉假裝才?看見他,站在原地,有意等了他一會,鄭禕連忙過去?,躬身同他道早。

兩人一同入宮,走在了前往金鑾殿的路上。

“上回喝得過頭,後來都沒機會同鄭兄好好說會話。”

後來他都去?私會美人了,自然沒機會。

鄭禕眼神飄忽了會,隻得奉承地笑?了笑?。

趙桓晉邀請他改日來府再會,臨了,不忘一句:“要是尊夫人有空,一起過來也?好。”

鄭禕默然片刻,遲疑道:“大相公,以?前認識內子?”

趙桓晉比他身姿頎長,居高臨下看向了他的眼睛,不急不徐道:“自然認識。”

“若有空,你可以?多帶她過來,同我敘敘舊。”

鄭禕這日一回府,坐到了主廳的太師椅上,沉默了許久。

直到柳茵茵抱著孩子進門,才?逗得他展顏笑?了一下。

柳茵茵央著他帶她出門去?一趟醉仙居,“聽說他們最?新研製了新菜式,我想去?嘗嘗。”

待兩人下車來到了醉仙居門前,鄭禕抬眼朝醉仙居門口看去?,卻看到了蘭姈的身影。

柳茵茵朝著蘭姈招起了手?,鄭禕顯然沒有料到蘭姈會在這,麵容滯了一瞬,眉宇露出了一絲不滿。

蘭姈原隻是想過來嘗一嘗新的點?心。

眼下正值飯點?,樓內廂房緊張,柳茵茵便拉著鄭禕一同坐到了蘭姈的雅間內。

蘭姈見鄭禕不待見她,也?不想夾在他們之間,主動請辭,前往了樓下的大堂上。

柳茵茵見桌上還放著蘭姈剛點?好的一份糕點?,招來小二給她送下去?,“蘭姐姐還真是極愛吃醉仙居的鵝梨餅子。”

鄭禕原聽著她這句話隻是一句簡單的感慨,直到她說出後麵這一句,“趙大人也?很喜歡鵝梨餅子。”

鄭禕的眉心一皺,抬頭看向了柳茵茵,柳茵茵卻望向了露台外,指向了對麵的雅間。

“那不是趙大人嗎?”

鄭禕回眸看去?,隻見趙桓晉站在了樓內雅間的危欄前,若有所?思地盯向了樓下的大堂。

目光所?落之處,正是蘭姈坐著的地方。

蘭姈並沒有發現樓上人的存在,隻見台上正好有雜耍班子登台表演,雙眸一下被那高超的技藝吸引了去?。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台上的才?藝,樓上人一動不動地盯著她出神。

“那眼神,當真是癡情。”柳茵茵歎息道。

這樣的暗示,任何一個男人聽了,都是再明顯不過的。

鄭禕的雙手?緊緊攥住,看向柳茵茵的目光,多了一些晦暗不明,“是他叫你來跟我說的嗎?”

柳茵茵是趙桓晉送他的人。

趙桓晉要想同他說些公事之外的,通過她的嘴,的確再適合不過。

鄭禕此前還一直有些納罕趙桓晉為何如此賞識他,他們原沒有什麼?故交,如今,倒是有些回味過來。

原來,故交深遠,隻是不在他這。

柳茵茵道:“大人沒有要強求的意思。”

柳茵茵見他臉色發黑,目光朝著旁邊的奶娘一瞬,將孩子抱了過來,“夫君,你看我們的孩子多可愛。”

一見到孩子,鄭禕的眉眼,頓是又柔和了不少。

“夫君,茵茵也?是彆人送你的,送你之前,大人本也?想納我進門。如今便當是為了孩子,你也?需要考慮一下。”

“投桃報李。原是相處間的正正之道。”柳茵茵道。

要真說情分,鄭禕也?沒有那麼?舍不得。

隻是沒有哪個男人,會喜歡被彆的男人覬覦自己的女人。

鄭禕沉吟了片刻,冷聲道:“可是前不久,秦世子剛警示我要對他的妻姐好些。”

“夫君之前對姐姐做的事,你覺得世子妃一點?兒都不知?情嗎?鄭家如果出事,你覺得是秦世子會幫你,還是趙大人會幫你?”

“你忘了上回婉姨娘犯下大錯,都是趙大人一力相護。”

柳茵茵:“這是一個機會。”

“迢迢青雲道,近在眼前。”

鄭禕沉思了好一會,隻叫柳茵茵先吃飯。

柳茵茵也?十分識相,把該帶的話帶到,便點?到為止。

回府的路上,鄭禕坐於車輦內閉目養神,柳茵茵掀簾看向了窗外的景色,忽而又起了一陣疑竇的嗓音,“那個是月姐姐嗎?”

鄭禕睜眼一看,隻見一道類似婉月的柔弱身影,鬼鬼祟祟地入了一間彆院。

她頭上用錦帛裹著,回頭四顧的那瞬,露出了半張熟悉的臉。

鄭禕眉心一跳,當機立斷道:“停車!”——

蘭姈從醉仙居回來,明明看見了柳茵茵與?鄭禕比她先走了一步。

回府後,卻並沒有在馬廄裡看到他們的車。

蘭姈心想他們可能又去?了彆處約會,一從馬車下來,便緩緩朝著自己的院子走去?。

不料還未轉過回廊,身後忽而傳來了一陣女子的哭嚎之聲。

蘭姈猛然回過頭,隻見幾?個家仆抬著一個麻袋回了來。

袋子裡,傳來了婉月熟悉的求饒聲。

“主君,主君我知?錯了!”

鄭禕出現在家仆後頭現身,眉宇凝重?,滿目的陰陰沉沉,對於婉月的一聲又一聲哀求,充耳不聞,“把她丟柴房去?!”

柳茵茵隨在鄭禕的身後而來,路過蘭姈身邊,見她滿臉疑惑,愁眉慘淡地告訴她,鄭禕抓到了婉月在外頭與?人通奸。

“正正捉奸在床,夫君都快被氣瘋了”

蘭姈目光滯然,玉裳站在她身旁,痛快地低罵了聲,“惡有惡報!”

蘭姈連忙朝她噓了一下,她雖對婉月早沒了主仆情誼,但終究是不光彩的事情,鄭禕素來自尊心強,要叫鄭禕聽見玉裳這麼?高興的語氣,隻怕會殃及無辜。

玉裳明白地捂了捂嘴,蘭姈並不想管這些醃臢的事情,隻想快快回到自己的院子裡,安閒度日。

她剛走過二門,卻又見到了另一道熟悉的身影,從大門,由著看門的家仆,鞠躬哈腰地引了進來。

趙桓晉的身後,亦隨了幾?個好手?,扛著一個麻袋。

鄭禕當場抓到了婉月與?尤文私通。

尤文一見事情敗露,一把將婉月推向了他們,自己跳窗逃脫了去?。

趙桓晉早早派人將那院子死死圍住,他一跳窗,就落到了他的手?上。

趙桓晉不事聲張,悄然把人送到了鄭禕手?上,隻道:

“沒有經過鄭兄的同意,就敢碰你院裡的女人,真是不自量力。”

沒有經過他的同意的不能碰,那他要是同意了呢?

鄭禕望著趙桓晉那一副極其?正經的骨頭,心裡不由冷笑?了聲。

趙桓晉隻將人送了來,無意插手?他的家世,轉頭便回去?了。

尤文一從麻袋裡出來,開口便道是婉月先勾引的他。

鄭禕冷麵聽著他的指控,尤文則把一切推到了婉月身上,說是她一直覺得鄭禕不舉,才?想在他這兒借種,懷上身孕,穩住在鄭家的地位。

鄭禕邁進柴房的時候,麵容陰森恐怖。

婉月不知?尤文已經出賣了她,上前抓住了鄭禕的衣擺,“主君,主君,求求你看在我這麼?多年伺候你的份上,放過我們吧。”

鄭禕冷道:“你們?”

婉月訥然了會,神色慌亂,尚未想到妥帖的托辭,隻見鄭禕瞪向了她,雙眼戾得猶如兩道鬼火,“你也?覺得我生不出?”

婉月目光一滯,隻見鄭禕在她麵前蹲了下來,“那茵茵為什麼?能懷上我的孩子?”

“我怎麼?可能生不出!”鄭禕就像是遭人觸到了逆鱗,一把掐上了婉月的脖子,“你們這群水性楊花的女人,天天惦記著外麵的男人,還在這汙蔑我。”

鄭禕一下猛然回想起當初是婉月跟他說,蘭姈心有所?屬。他一下想起了蘭姈的臉,又想起了婉月和剛剛那個男人在床上的樣子,心口登時就像油烹了似的,越發怒火中?燒。

“你們都看不起我是吧?”

“想著去?攀高枝了!”

鄭禕的狀態就像瘋魔了般,雙眼猶如重?影了一瞬間,婉月聽不懂他到底在罵誰,攀了什麼?枝,她快要窒息了,拚命地用手?抓開他的手?,可鄭禕的手?勁越來越用力。

直接,掐斷了她的脖頸。

鄭禕見婉月已經沒了動彈,怔了片刻,麵上的狠厲散儘,露出了一絲驚恐之色。

他嚇得連連退了兩步,盯著那地上沒了生息的女子軀體看了好一會,緩緩站起身來。

失神良久,鄭禕用手?絹包裹住自己被婉月抓破了皮的雙手?,再抬眼,在心裡下了個決定——

暮色漸合,趙府的管家輕敲開書房的門,入目的一排高高長長的書架,堆滿了書卷。

硯台上的墨跡未乾,趙桓晉手?上握了一疊案牘,從書架後邊出來,雙眸朝管家一瞬,便站在了桌案前,一壁執筆繼續辦公,一壁聽他彙報著柳茵茵最?新派人傳遞的消息。

鄭禕活生生掐死了婉月。

趙桓晉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握筆的手?頓了一頓。

他大抵猜得到婉月不會有好下場,卻從沒有想到一派書生模樣的鄭禕,竟然會如此狠心,親自動手?。

趙桓晉腦海裡一時間閃過了蘭姈柔弱的麵龐。

他不能再等了——

這一日的傍晚,秦陌難得早些歸了家。

蘭殊今早在他出門前,特意同他交代章肅長公主今日會送一些巴蜀上貢的皮襖子與?錦緞給他們做冬衣,希望他可以?早點?回來。

“早些量好尺寸,就可以?讓尚服局早點?趕製,省得公主娘娘操心。”

冬日的夜晚來得早,東宮的門口已經亮起了燈籠。

秦陌剛從馬車下來,才?邁上兩個石階,大理寺的盧少卿忽而出現在他麵前,抬手?攔住了他的身影。

“卑職的屬下今日在梁渠末尾,打撈上了兩具屍首,一男一女。”

“女的是保寧坊鄭府的一位姨娘。”

秦陌一聽鄭府二字,目光不由凜然起來,端望向了他,“少卿大人所?為何意?”

“卑職目前掌握的蛛絲馬跡,嫌疑人,怕是鄭大人卑職覺得有必要先同世子爺彙報一下,要繼續查,還是蓋?世子爺怎麼?看?”

“趙桓晉叫你來找我的?”秦陌素日同大理寺的交情不深,盧少卿一向都是趙桓晉的人。

要說鄭家出了事,除了蘭殊,最?關心的,還得是他趙桓晉。

“便是趙相公不說,卑職也?要來彙報的,畢竟是您的連襟。”

秦陌冷笑?了聲,“這是來探我的態度嗎?”

看看他會不會徇私?

還是,看看他會不會見機行事?

“世子妃,對此總是在乎的。”

秦陌目光一頓。

四目相對了會,秦陌沉聲道:“密查,有了證據和結果再說。”

盧少卿躬身稱是。

看樣子,他是要看情況來處理了。

揭發還是徇私,這個變數,估計是取決於世子妃的態度。

秦陌回到了清珩院,一進門,隻見臥室內側,蘭殊滿心歡喜站在銅鏡前,順著銀裳對照在她身上的手?,比劃那些新的綢緞。

十六七歲的姑娘,如何會不愛美呢。

腳步聲漸漸靠近,蘭殊回首見秦陌回了家,連忙招呼著尚服局過來的內侍,為他量體裁衣。

“這個人兒才?是重?點?!”蘭殊笑?道。

秦陌見她今天的心情貌似不錯,默然片刻,喉結一沉,沒打算把鄭府的糟心事說給她聽。

長公主娘娘賞了好些錦緞,蘭殊發現其?中?有一匹龍膽花的花紋樣式,喜上眉梢,直言蘭姈最?喜歡龍膽花。

蘭殊試探問道:“我可以?送一匹給我姐姐嗎?”

這些可都是宮裡供給貴眷嬪妃的樣式,送給家中?無爵的婦人,可謂是一種莫大的恩賜了。

少年看她一眼,點?了點?頭。

蘭殊唇角的笑?紋益深,忍不住哥們般地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秦陌受了她一眼好兄弟的誇讚,驀然覺得有些可笑?。

可到了深夜,秦陌唇角的笑?意趨漸散去?,雙眸緊閉,眉宇卻深深蹙了起來。

他夢見了崔蘭殊在哭。

第055章 第 55 章

一個簌簌的大雨之中, 昏暗的天空恍若壓在了頭頂上,時刻都?要傾塌下來一般。

他看到崔蘭殊撲在了荒郊野嶺處,抱著她姐姐的屍首, 悲聲飲泣。

雨滴與淚痕一並打在了她的臉上,她抱著崔蘭姈,就像抱了朵枯萎的龍膽花。

那滿身的紫色淤青卻像是一道道毒藤, 紮在了少女的身上, 疼得她渾身都?在發抖, 卻又?不願意把?那了無生息的人兒放下。

那時的他好像不同於之前的夢境,他沒有束冠,還隻?是像現?在束發的少年模樣,還不夠愛她,隻?是靜靜地陪著她,呆在了大雨之下。

直到她悲傷過度, 一時間暈厥了過去,他猛地過去抱起了她, 頭一回,體?會到了心軟和心疼的感?覺。

夢裡?的少年, 從所未有的後悔起來, 後悔之前自己太?過冷淡, 沒有對她好一些——

第二天一大清晨, 剛吃完早膳,蘭殊就已迫不及待地前往了鄭府,抱著那匹漂亮的龍膽花綢緞, 滿心歡喜地送給蘭姈做冬衣。

馬車籲地一聲停下, 蘭殊掀開車簾,正從車廂內探身而?出, 甫一抬頭,卻看見趙家的馬車穿過清晨的濃霧,踩著嶙嶙之聲而?來。

一大清晨,竟是趙家的馬車將蘭姈送了回來,蘭姈一下車,眼角猶有淚痕掛麵,直奔著鄭家大門進去。

蘭殊駭然失色,連忙攀到了趙桓晉的車窗口,緊緊盯向了他。

趙桓晉迎上她質問的視線,“我什麼?都?沒做,隻?是逼了她一把?。”

趙桓晉隻?是步步為營,暗示鄭禕,讓他為了前程,把?她送到了他屋裡?。

昨晚,趙桓晉坐在床頭,盯著蘭姈熟睡的容顏,發了一晚上的呆。

你看看你嫁的是什麼?人?

不把?你搶回來,叫我怎麼?安心?

蘭殊轉而?奔進了鄭府,遠遠碾著長廊而?過,就看見蘭姈一至鄭禕麵前,先給了他一個響亮的耳光。

“你敢打我?”

“鄭禕,我們和離!”

“和離?嗬,怎麼?,我讓你攀上了趙家的高枝,你轉眼就想丟下我了。我告訴你,你做夢!”

蘭姈簡直難以置信,滿目愴然地將他望著,“我原以為你隻?是性情暴虐,不曾想,你竟是個無恥之徒!”

“你罵誰無恥?”鄭禕揚手就要劈將下來。

蘭殊一把?拉離了蘭姈,直接用布匹猛地拍向他的額頭:“我姐姐已經說了,要跟你和離!”

“你再敢打她一下,我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趙桓晉可以逼蘭姈做出和離的決定,卻沒有辦法?坐到兩族耆老麵前去幫她。

蘭殊這兩天的心裡?,七上八下,就跟蕩秋千似的。

所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

崔鄭兩家的耆老,肯定沒一個會支持姐姐,她必須借用秦陌的地位,怎麼?也得拉他過去,鎮鎮場子。

最好讓他同意和離的做法?,這樣他們怎麼?也得忌憚一二,顧及一下姐姐的想法?。

蘭殊昨兒個一晚上沒睡著,準備了一夜的腹稿,就指著今天說動秦陌去參加族內的議事?。

兩步並一步挪到了書房門口,蘭殊心裡?惴惴不安。

女子提出和離,總歸不是什麼?本分的事?,聲譽也會有很大的影響,她生怕自己拿捏不好分寸,沒能讓他站在自己這邊。

蘭殊深吸了一口氣,輕推開了書房的門。

秦陌正好忙完了公務,一看見她進來,將筆一擱,“走吧。”

蘭殊愣怔,“去哪?”

“不是去鄭府嗎?”

“”

就這麼?答應了?

她想了一晚上的腹稿,竟沒派上一點?兒用處——

鄭家的正廳之上,鄭禕一說出“沒有和離,隻?有休妻”,兩方族老便?慌了神,都?對著蘭姈一頓劈頭蓋臉地罵。

蘭姈梗著脖子,任由他們斥罵,一直也不願意妥協,直到崔老太?太?提及蘭殊的名字,“你要是被休了,蘭殊以後會被夫家怎麼?看,你想過嗎?”

蘭姈眼眶驀然一紅。

便?在這時,門口響起了一道甚為年輕的男子嗓音。

“休妻,你是要毀我世子妃的名聲?”

蘭殊跟隨在秦陌身後走來,不得不給他比了個小小的大拇指承認,少年有時候說起話來,還是有鼻子有眼兒,挺有那味兒的。

兩廂的耆老相繼起身,給秦陌行禮。

秦陌不同他們廢話,扭頭便?朝著大理寺趕來的差吏道:“不是來抓殺人犯的嗎?磨磨蹭蹭的乾什麼?。”

冷冷漆漆的牢房裡?,鄭禕趴在柱前,反複朝著外?頭嘶聲叫喊,喊著求見趙大相公。

卻等來了柳茵茵。

柳茵茵抱著孩子,梨花帶雨地拿來了和離書,懇求鄭禕把?和離書簽了。

“那秦世子寧願蘭姐姐當個寡婦,也要置你於死地。這案子落到了他手上盯著,趙大人也無力回天。鄭府已經被他們封了。趙大人的意思是,隻?有你簽了和離書,才有商量的餘地。他可以保住你的命,還有我們的家不被抄,那我們的孩子,就還有個落腳處。我和孩子,還能等你回來。”

“夫君,你為孩子想一想,彆?讓他露宿街頭,好不好?”——

那簽字畫押的和離書一從牢獄裡?出來,趙桓晉打著傘站在門邊,仔細看了看簽字處,便?讓柳茵茵給蘭姈送了去。

他抬頭看了眼即將雨過天晴的天空,掃了掃身上的雨水,邁下了黑黢黢的地牢。

鄭禕坐在了地牢的角落裡?,第一眼看見趙桓晉,先是目露殷切。

直到他開口談及那尤文的死狀,鄭禕發現?他看向他的眼底,閃過的全都?是厭惡與涼薄。

那尤文被他切成?了人彘,慢慢放乾了血而?死。

屍體?被發現?時,還遭到了閹割。

趙桓晉與他對視半晌,冷笑了聲,“你其實也想這麼?對我吧。可惜我不是他。”

鄭禕默然片刻,已淪為了階下囚,索性撕去了偽裝,道:“趙大人答應我的事?,總歸是算數的吧。茵茵和我的孩子是無辜的。”

趙桓晉道:“自然算數。說來我得謝謝你。”

鄭禕道:“謝我把?妻子讓給了你嗎?”

趙桓晉道:“不是,是替柳茵茵和陸仁的孩子謝你。”

鄭禕腦海裡?轟隆了一聲。

“你說什麼??”

趙桓晉笑道:“鄭大人真是貴人多忘事?,你忘了你進京前害死的那位舉人陸仁了?他掌握了你行賄的證據,本是要來京告你的,可我才收到他的密信,他人就憑空消失了。這麼?年輕有才華,真是可惜了。”

“幸而?,他有位紅顏知己,剛好懷了他的子嗣,將他的血脈傳承了下來。”

鄭禕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雙手猛地攥緊,後背一下倒立起了一片寒毛。

“如今,這孩子會在你留下的府邸和財產裡?,健康快樂地長大。”——

那從牢獄裡?拿出的和離書,奉上了東宮的前廳。

秦陌將崔鄭兩家的耆老特意請來了東宮,在滿庭尊長的見證下,蘭姈摁下了手印。

蘭殊站在一旁,默然看著這一切,眼眶一時有些發燙。

這就是她一直在等的結果。

一切都?將不一樣了。

蘭殊懸在心口多日的大石終於砰然落地,露出了一抹真心實意的笑容。

以前,早聞崔氏第一美人,一笑傾城。

今時今日,秦陌才明白這句話,絕非空穴來風。

他從未見過她這麼?激動熱切的神色,雙眸盈盈著溫柔的笑意,眼睛裡?幾乎泛出淚花來。

前廳的人群一散,蘭殊莊重地同秦陌道謝。

秦陌看了她一眼,“你我之間,無需言謝。”

蘭殊愣了愣,神色僵硬了片刻,複而?露了點?笑意,笑紋的深處,夾雜了一絲微不可察的苦楚。

要的,需要的——

這一日,蘭姈從鄭家收拾東西離開。

柳茵茵前來相送,蘭姈提裙走上馬車,忍不住回頭道:“你自己孤兒寡母的,以後萬事?要小心。”

柳茵茵道:“我知道的。”

蘭姈點?了點?頭,走進了車廂內,剛掀開車窗簾,準備同她搖手告彆?,柳茵茵靠近車窗,輕聲與她道:“大人他從來沒有想過娶我,他這麼?多年都?隻?是一個人。”

“大人把?我送進府來,是為了讓姐姐你過上一些太?平的日子。”

姐姐沉默了會,“你的孩子”

柳茵茵知道她想問什麼?,溫柔地笑了笑,“我的孩子會成?為這個世上最正直的人。像他的父親一樣。”

鄭禕從來都?不是一個正直的人。

在蘭姈離去的最後一刻,柳茵茵詢問了蘭姈以後的打算。

蘭姈道:“我想開一間店鋪。”

如今大周的女子可以開店經商,蘭姈也想試一試。

今年開春,東市的胡楊街巷尾,多了一間衣帽肆——

秦陌近日好一陣子都?紮在了軍營裡?,今日好不容易打馬回城,幾位一同回城的將士,邀他前往東市的茶樓吃席。

幾匹高頭駿馬出現?在東市時,街上有一處新開的店麵,竟被圍得水泄不通。

秦陌騎著馬匹路過,發現?門前好多男兒圍在門口往屋裡?瞧,忍不住朝裡?看了一眼。

櫃台前亭亭立著兩個姑娘,一個如春花,一個如秋月。

兩段顏色,都?是一樣的絕美。

秦陌發現?崔蘭殊跑到了她姐姐店裡?充當衣架子,生意不知有沒有起色,倒是引來了無數純純觀賞的客人。

秦陌心裡?一時間不知是什麼?滋味,見她和蘭姈說的正開心,也不願上前去打擾。

他發現?她其實穿明麗的顏色,尤其好看。

就像今日在店裡?那一身繡著富麗牡丹的襦裙,遠比她平日穿的白海棠紋路的裙子,要更加適合她。

秦陌原以為回家後還能再見到她穿那條裙子,黃昏時分,歸至清珩院,卻隻?見少女換了衣服,隻?剩下淺淺淡淡的青色。

明明是枝上最嬌豔的花,卻非要當綠葉。

秦陌略有不解,委婉問道:“今年沒有做新的春衣嗎?”

蘭殊一五一十道:“有的,我又?長高了一點?呢。”

少女輕輕微笑,看了一眼他的個頭,“不過還是你長得快。”

秦陌的衣服現?在已經是半年一做了,十七八歲的少年,正是最長個頭的時候。

隻?見他的五官趨漸舒展開冷硬的輪廓,比起最初青澀的樣子,多了不少分明的棱角,眉宇更加深邃迷人。

蘭殊凝著他熟悉的眉眼,發了一下呆。

沉默了一陣,心口徒留下一片蒼涼的笑意。

真是個好看的男人,怪不得她上輩子栽在他手上——

這一日,趙桓晉又?來到了衣帽肆裡?。

店裡?的小廝詢問他想要什麼?樣的衣服。

趙桓晉長身玉立於銅鏡前,不出聲,也不願意走,一直等到了小廝將老板娘從樓上請下來,親自來招待他。

蘭姈一見他,便?同小廝道:“你先下去忙。”

而?後蘭姈同他一一介紹,見他都?不喜歡,便?引他上樓去看更加昂貴的麵料。

趙桓晉一上樓,將她抵在了樓梯口的牆邊上。

“什麼?時候嫁給我?”

蘭姈道:“自打我這店鋪開門迎客以來,趙大人每天都?來問一遍。”

趙桓晉唇角的笑意未減,“不可以嗎?我有的是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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