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60(2 / 2)

前妻難撩 紅箋小筆 106084 字 5個月前

蘭姈知道他並非指自己閒,隻?是有的是時間跟她耗。

隻?要她在他眼前,他不介意這樣的遊戲玩一輩子。

蘭姈仍是沉默不語。

趙桓晉咬了下牙,將她抵在了牆邊,彎腰,再度吻了下去。

這會,她除了推拒,倒是沒有再咬他

秦陌今天休沐,拉著蘭殊去醉仙居吃了一頓全羊宴。

蘭殊覺得那羊舌簽子風味獨特,即刻便?打包了一份,一心想給蘭姈送去。

她踩著輕盈的步伐上閣樓去找姐姐,不料在樓梯口,見到令人麵紅耳赤的一幕。

秦陌及時遮住了她的眼睛,少女長長的睫羽在他掌心掃過。

蘭殊屏氣凝神,悄然拉著秦陌逃跑。

兩人溜到了後門外?,蘭殊微微喘了會氣,乾咳了聲,警告他說不許告訴彆?人。

秦陌望著蘭殊麵紅耳赤的樣子,“我告訴誰去?”

少男少女都?想著彼此沒有經過人事?,卻又?不謀而?合地想起他們之間那些不能外?說的親密,可比這還要不堪入目的多。

蘭姈好似聽到了樓梯口的動靜,掙紮著扭頭看去,不見有人。

趙桓晉一把?將她轉了回來,不樂意她的分神,鉗住了她,重新又?吻了一遍。

“以後,這世上再無人敢欺你。”——

眼看著衣帽肆的生意越發紅火,蘭殊說不出的開心。

蘭殊坐在二樓閣間的窗台上,看著窗外?人來人往的人潮,唇角浮出一抹淺淡的笑紋。

隻?需再過一年。

她也可以像姐姐一樣,獲得新生。

一切都?在朝著她理想的方向發展。

蘭殊每每思及此,心臟便?砰砰跳動,仿若緊緊抽著她全身的血液。

上一世那致命的一箭,一瞬間在她腦海裡?一閃而?過。

蘭殊愣了愣,不由捂上了當年被擊中的胸口,再度回想起年幼時那些高僧對於她的預言。

她到底還是會怕,自己避不過那一場浩劫。

但眼下蘭姈的命運已然轉變,便?代表她隻?要繼續努力,一樣可以扭轉自己淒慘的結局。

蘭殊晃了晃腦海裡?雜亂無章的神思,將一切不該有的雜念,重新攏回了原處,在心裡?重新給自己打了打氣。

她正起身準備從窗台離開,忽而?一顆小石子,從下往上拋來,正正打在了窗沿上。

蘭殊下意識回頭,隻?見窗戶下麵,少年騎著一匹駿馬,手握著韁繩,抬眸正望向了她,“下來。”

蘭殊疑竇地下了樓。

她今兒個出門還記得他窩在書房裡?看兵書來著,怎麼?突然出來了。

蘭殊以為他有什麼?要事?尋她。

秦陌一把?將她拉上了馬,轉而?帶著她來到了城郊外?福靈山上的一處道觀底下。

蘭殊望著山門前寫著的“弗塵觀”,一些不堪回首的記憶一下湧回了腦海。

這事?還得說到年關?前,蘭姈剛和離那會兒。

蘭殊心裡?高興,便?拉著她遊船散心。

那夜秦陌與趙桓晉也在,他們在船上又?是下棋,又?是玩飛花令。

外?頭忽而?放起了火樹銀花,蘭殊見趙桓晉有話想同蘭姈說,便?以看煙花為由,拉著秦陌走出了船艙,來到了甲板上。

剛好在甲板上,遇到了個算命道士。

那道士說自己是福靈山上下來的。

福靈山上的道觀是個閉觀靜修之地,觀中弟子個個都?是卜算的好手,卻基本過著避塵的生活,從不輕易下山。

這道士難得下一趟山,也是一場機緣,前陣子大雪刮毀了觀前一棵大樹,砸壞了一角房簷。

他是特意為此下的山,誠求善款修葺。

蘭殊見他靜坐在甲板上擺地攤,瑟瑟冷風吹過,身上的觀服都?被夜露打濕,便?散了金銀,順便?讓道士給他們算了一把?命。

那道士丟出了十枚不知何物所作的小石子,往那地上一灑,道是給他們算算命的重量。

十為滿足斤足兩。

秦陌的命有九兩重,蘭殊是一兩輕。

“貴人,極重的貴人。”

“薄命,紅顏薄命啊。”

蘭殊當時聽他這麼?一說,隻?能氣得抓起她給他的銀錠子砸了他一下,轉身便?跑回了船艙。

少年卻沒有跟著她回去,默然片刻,蹲下身子,偷偷詢問:“我雖然不信這些,但你既然算了。我便?也問一問,在你們這兒,命數這種東西,可有解法??”

那道士盯著他看了半晌,眯縫著眼笑,“遇到貴人。”

後來,那道士籌集善款,下船時,特意翻出功德簿給他們留名。

秦陌隨手寫了兩筆,遞予蘭殊時,發現?她一筆一劃認認真真寫下的願景是,長命百歲。

“上回我們遇到的老道士,就是這座山上的。”

秦陌朝著山頂瞭望了眼,隻?見青煙嫋嫋,山嵐拂過,樹葉颯颯作響。

“這山上的道觀不是不待客嗎?”蘭殊疑竇道。

“是不待客。”秦陌說著,卻帶著她上前,走到了通往山門的石階前。

蘭殊仰頭竟一時看不見這樓梯的儘頭,忍不住歎笑道:“怪不得這兒不待人,這不是給香客找罪受嗎?”

秦陌卻道:“不要小瞧這個階梯。它已經存在很長時間了。”

秦陌看向了她,“它還有個彆?名。”

“什麼??”

“長壽坡。”

蘭殊呆了呆,頗為理解地心想,入觀修仙之人,無不期望長壽,早日登仙,叫這麼?個名,也不是沒有道理。

秦陌似乎想得與她不一樣,他朝她伸出了手,仍是一副譏誚的語氣道:“我感?覺你好像對長壽有執念。”

“如果我有九兩,你有一兩,我們合一塊就是十。這長壽坡聽說還有點?靈氣,我拉著你走上去,應該能給你添點?重量。”

蘭殊頓似怔住,一抬眼,直接對上了少年的鳳眸。

不過一瞬,各自偏了開來。蘭殊的心尖猛地抽了一下,一時間懷裡?五味陳雜,令她難受無比。

秦陌見她蜷著手指,一動不動,微一傾身,拉過了她。

蘭殊被他寬大的手掌牽上了那長壽坡,不由自主?地,抬頭看了他的背影一眼。

少年的全身上下,無一處不好看,就連一個背影,都?是可以入畫的模樣。

蘭殊看著看著,忍不住在心裡?自嘲地笑,猛然覺得自己剛剛不敢伸手的態度,頗失了風範與度量。

他隻?是覺得你善解人意,是個可以相敬如賓的賢妻罷了。

這世間規定了女子的三從四德,卻沒有說過,丈夫一定要愛自己的妻子。

沒有愛意,還能記得關?懷妻子,已經是把?她當作知己,難能可貴了。

她一壁在心裡?警醒自己,一壁跟著他走過了那道漫長的長壽坡。

九百九十九個台階。

時過經年以後,蘭殊驀然回首,都?覺得終身難忘。

他們漸漸走上了坡頂。

秦陌輕舒了口氣,再轉眼,蘭殊的臉頰浮出了喘息的紅暈,雙眸卻有了濕意。

蘭殊俯首望向了身後寓意長壽的階梯,回想到自己剛剛努力爬上來的樣子,莫名勾出了一絲藏在心底的不易感?,難得生出了一絲愴然來。

秦陌見她難過,一時間不由慌了心神,傾身探上前,剛想伸手,蘭殊卻抬臂捂了把?臉,躲去了他的關?切。

那種似有若無的距離感?,再度在少年心裡?蔓延了開來。

“你哭什麼??”

隻?見少女眼角墜下淚來,指著長壽坡,狠狠埋汰了句:“這坡,這坡太?陡了!”

(卷一完)

第056章 第 56 章

元成三年, 又是一年春。

楊柳生絮,海棠初開。

三年一度,春闈將至, 各地舉子長途跋涉,彙聚長安城。

這段時日?,會館各處遍地都是一派吟詩作對, 鬥文比墨的盛景。

那一茬茬風華正?茂的才子?名士, 成群結伴地出?遊賞春, 成為了這一年春日?曲江最醒目的風光。

除卻新帝登基特?設的恩科,這是?李乾繼位以來?的第一場春闈大?考。

科舉選拔本就是?曆朝曆代篩選人才的重要手段,李乾雖已登基,在朝堂的根基仍然薄弱,急需扶植新的勢力,選拔更?多?的新人入朝堂。

是?以這次科考, 李乾尤其看重,單是?春闈的三道試題, 他?就已召集中書省和翰林院一同研究了數日?。

秦陌屬於朝堂武臣一派的新生,卻每次都被他?喊來?湊個熱鬨。

大?抵在他?這表哥心?裡, 他?文武雙全, 是?個可堪隻領一份俸祿而掰成兩用的香餑餑, 需要早早栽培他?打兩份工的潛能。

秦陌對於他?這種毫無人道的做法無聲抗議, 端坐於諸大?文臣中間,任由他?們討論的如何激烈,沉著眉宇, 不發一言。

白駒過隙, 恍如轉瞬,少年郎如今年有十九, 即將及冠,儼然已有了一副成年美男子?的尊容,風致尤甚年少,對於這世間女兒?而言,完全成了一個更?加迷人危險的存在。

而他?早已將墨發束起,頭彆梁冠,未行及冠禮,就已將自?己當作成人來?看。問其緣由,便是?為了顯得年齡大?些,在軍中更?好?樹威。

秦陌也的確達到了自?己的目的。

隻見他?驟然聽到李乾點名,徐徐轉首,犀角玉簪冠下呈現的是?一副謫仙般的容顏,眉目疏朗開來?,愈顯得俊逸無雙,光潔如玉的額角,露出?一撇與生俱來?的美人尖,乍一眼,真真像極了當年的攝政王秦葑。

彆說?軍中的那幫秦葑舊屬老將,中書省剩下的這幫子?股肱之臣,卻有哪個沒在秦葑手下辦過事?

這會子?,霎那間望見一副幾乎與當年上司如出?一轍的眉宇,心?口都忍不住打了個顫。

再加上秦陌身上還多?了一股越來?越像他?母親的清貴華然,冷冰冰擱在他?們中間,便是?不說?話,竟也叫他?們忽視不起來?。

隻見他?們一輪交談過去,聽聖人提名,紛紛都朝他?探去了視線,就等著看世子?爺還有什麼高談闊論,秦陌一下被架到了火上,沒想法,也得變得有想法起來?。

“微臣以為,不若第三題,便讓他?們論一論當今國朝局麵的戰與和?”秦陌提議道。

話音甫落,禦書房內,那幫以和為貴的老臣,靜靜圍坐在李乾身邊,眉宇間頓時有了憂愁之色。

考慮到曆代科考試題的時事性,這個議題,確實值得一論。

今年開春,北境的邊防探子?呈報,突厥近日?隱隱已有了一些卷土重來?的異動。

雖然還沒有確切的舉兵,但大?周與突厥積怨已久,便不是?當下,遲早也會有一個了結。

好?在這幾年大?周朝風調雨順,國庫尚且充足。

隻是?軍隊人馬尚且渙散,精銳不足,若要現在打,恐怕得出?奇製勝,方能有破局之勢。

對此李乾心?中一直不得紓解,有意?重振玄策軍,打造一支精兵強將。

可中樞大?半的老臣都是?守舊的主和派,認為富兵強戎隻會給敵國傳遞嗜戰的信號,增強他?們的危機感,導致重兵壓境,民不聊生。

在秦陌眼裡,這些話當然是?一派胡言,同睡在隨時起火的柴堆上,還奢望高枕無憂,沒什麼區彆。

而他?提議在科舉設置戰和考題,無異是?有助於李乾選拔出?新一撥主戰的朝堂新人,來?給他?們收複山河的願景助勢。

這一提議,當然遭到了在場大?半老臣的竭力否決。

最後自?然又是?一場唇槍舌戰,秦陌一張嘴便是?鐵齒銅牙,也說?不過那麼多?的老酸儒。

爭論到最後,秦陌懷疑李乾叫他?過來?,分明就是?來?試中樞態度的。

滿朝之內,隻有秦陌的身份地位,足以同中樞大?辨一場,而不至遭滿堂攻訐。

便是?不看在章肅長公主的麵子?上,憑少年這張越來?越像秦葑的臉,作為王爺唯一的後裔,他?們也得手下留情。

秦陌為李乾當了一回出?頭鳥,臨出?禦書房,趁著四下無人,悄無聲息地輕踹了他?一腳。

李乾溫潤地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撫,“得,過兩天送你一份大?禮。”

秦陌半信不信,鼻尖冷嗤了聲——

走出?前省,天色漸晚,秦陌仰頭看了眼天空,隱隱有烏雲壓城,策馬從皇城馳道疾馳而過,直奔宮牆之外。

正?好?穿出?東華門的門口,眼前忽而竄出?一位未打燭籠的小黃門,險些與他?撞上。

秦陌猛地一拉韁繩,駿馬長嘶一聲,前蹄高高躍起,那小黃門嚇得軟跌在了地上。

秦陌眉宇微蹙,連忙翻身下馬,將人扶起,確認他?毫發無傷,那小黃門看清了他?馬首前的官銜與鼎鼎大?名,險些又是?一跌,長揖不停,連連為自?己的冒失致歉。

秦陌隻提醒他?以後在馳道行走記得提燈,並未有半句斥責。

待小黃門擦著額汗感恩離去,秦陌轉身正?要重新上馬,忽而摸了下腰封,發現他?腰間所持的玉笏不見了蹤跡。

估計是?剛剛臨時勒馬,甩落馬下去了。

秦陌低頭尋了片刻,剛朝前一步,眼前忽而出?現了一雙珍珠麵的繡花鞋,晚風吹動著輕盈的裙擺,花狀暗紋隱藏在昏暗的暮色中,散出?了一點流光溢彩的端倪。

他?猛地一抬頭,隻見十八歲的少女,比之以往更?加美豔動人,亭亭玉立於清幽的夜風中,白的能發出?光來?。

蘭殊唇角銜笑,將玉笏遞向?了他?,嘴上卻不忘揶揄,“嚇人,真嚇人,瞧把人嚇得。”

秦陌聽出?了她意?指那小黃門發現衝撞的是?他?之後的神情,一把接過了玉笏,佯作朝著她額間輕拍了下,“那怎麼不見你怕?”

雖作教訓狀,秦陌並沒有真的打到她,見少女抱頭鼠竄,他?鼻尖逸出?了一絲嗤意?,似笑非笑,問道:“來?等我的?”

“嗯,我看天氣似乎要下雨,怕你騎馬淋著。而且我聽說?你有好?幾天沒按時吃飯,我給你送來?了晚膳。”蘭殊和顏指著宮牆邊套好?的馬車道。

秦陌出?宮之前,已讓元吉回府通報他?有公務尚未處理,今夜不回家,直接騎馬回軍營。

蘭殊特?意?驅車過來?相送,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秦陌早已摸透了她的脾性,雙眸凝起了她唇角那抹虛情假意?的笑紋。

四目相對,蘭殊迎上了他?拷打的目光,隻得如實相告:“今日?弘兒?來?府裡玩,我一時興起,把你不常用的那把弓送他?了”

“就為了這件事,特?意?過來?接我?”

“怕你回去發現它不見了,先來?討好?一下。”蘭殊笑了笑道。

秦陌聳了下肩頭,不以為意?道:“那把弓對現在的我來?說?確實輕了,他?喜歡,儘管拿去便是?。”

少年一壁說?著,一壁把馬牽到了小廝手中,轉身上了蘭殊特?意?驅來?的車輦,無言接受了她先斬後奏的賠罪。

蘭殊逐步跟在了他?身後,望了眼他?在夜色中筆直的背影。

這一年,少年又長開了不少,整個身姿更?為頎長挺拔,馬上,就快及冠了。

蘭殊於夜色中望了眼他?頭上的束冠,短促的沉默,隨著他?一同上了車,打下了窗邊的桌板,點上了燭台,將食盒開了出?來?,溫言笑道:“還有一件事要同你彙報。”

秦陌拿起了竹箸,隻聽她道:“王府已經清掃好?了,明兒?我會帶著鄒伯他?們搬家,現兒?通知你一聲,省的你忙忘了,到時候又回東宮去了。”

隨著年歲的長大?,秦陌身上的擔子?越來?越多?,人也越來?越忙了。

秦陌聞言,頷首嗯了聲,低頭先嘗了一口開胃菜。

秦王府的修葺,早在蘭殊嫁過來?的第二年中,就已儘數監督完工,隻不過秦陌習慣了住他?的小清珩院,一直懶得搬走。

眼下秦陌即將及冠,來?年便會繼承秦葑的王爵,即使李乾從來?沒有要他?搬走的念頭,秦陌自?覺也不再適宜霸著東宮不放。

馬車轆轆前行在朱雀大?道上,秦陌望著窗外起了冷風,想了想,開口喚車夫先送蘭殊回東宮,再把他?捎去軍營。

蘭殊卻擺了擺手,“說?了是?特?意?來?送你一程的,我跟車回來?便是?。”

“這麼好?心??”秦陌眯縫著眼看了她一下。

這麼多?日?子?的相處下來?,他?們儼然已成了十分要好?的朋友,說?話也沒了最初相識的見外。

果?不其然,少女乾乾咳了聲,笑眯眯的,伸手從袖口間,拿出?了一份紙卷來?。

“啟兒?也快去參加秀才的考試了,我想讓你幫他?看看他?新寫的文章可好?,可有把握考的上,可你最近都比較忙,一直沒時間回家”

這才是?她來?接他?的目的吧?

秦陌微不可察地嗤笑了聲,放下了竹箸,去接她手上的卷子?。

蘭殊看了眼桌上沒吃幾口的飯菜,手猶疑地縮了下,“你吃完飯再看?”

秦陌直接將卷子?從她手上抽了過來?,攤到了眼前。

這陣子?軍營裡出?了點事,秦陌一直都是?皇宮營帳兩邊跑,已有幾天連續隻睡了兩個時辰,但他?並沒有讓蘭殊察覺出?他?眉宇間的疲累,定了定神,便朝著那卷子?看了去。

隻見少年越看,卻越發皺起了眉宇。

不過片刻,秦陌指上了卷麵,沉著嗓音問道:“這是?他?寫的?”

蘭殊點了點頭,略有遲疑道:“嗯,不好?嗎?”

秦陌眉宇蹙起,“這論題哪來?的?”

蘭殊探頭看了眼卷子?,眼含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秦陌見她茫然不知,指著那題目,直接道:“這是?這次春闈暫定的題目之一。”

翰林院一共擬定了數道考題供聖人考慮,他?們今日?敲定了十道,聖人會在春闈的前一日?,從中選定三道,密封於冊,第二日?在考場上開封。

這題目,雖不一定是?那日?的考題,但確實是?暫定的十道考題之一。

蘭殊頓似怔住,呆坐了半晌,“春闈、春闈是?舉子?入仕的考試,啟兒?考的是?秀才啊,怎麼會”

蘭殊似是?一下反應到什麼,連忙合攏雙指,指向?了天,切切同他?道:“啟兒?他?絕對不知情!”

秦陌見她花容失色,略有安撫地嗤笑了聲,“他?若是?知情,還敢直接朝我槍口上撞?”

何況他?要考的並不是?春闈,拿到了這份試題也沒什麼用,除非

秦陌連聲問道:“他?有和你說?這是?哪來?的嗎?”

蘭殊垂眸沉思了會,恍若想起了什麼,急忙道:“是?崔家嫡係的兩個子?弟給他?的,自?他?脫籍考上童生之後,他?們便時常邀著他?一起讀書賦論。這卷子?,便是?他?們邀他?寫的。”

話音一墜兒?地,秦陌的神色晦暗下來?,沉吟了片刻,呢喃道:“怕是?有人泄露了考題。”

蘭殊美眸圓瞪,“那怎麼辦?”

秦陌短促的沉默,抓起那張卷子?,一把掀開了車簾,喊停了車輦。

“你先回去,我回趟皇城。”

蘭殊跟著從車廂裡探出?身來?,望著他?已經翻身上馬的身影,“你現在就回去?”

秦陌已經調轉了馬頭,猶如一道旋風卷過,殘風中,隻留下他?的簡言簡語,“後天就開考了,來?不及。”

他?再不回去告訴李乾,和他?一起想想對策,這場籌備已久的考試,怕是?就得廢了。

天色已經黑沉,彙聚在天空的大?片烏雲,倒是?遲遲未落下雨來?。

蘭殊站在車前,原地望了眼他?疾馳而去的背影,轉身再回到車廂內,麵容上的驚慌失措,逐漸歸攏成了平靜如水。

她凝著那尚有餘溫的飯菜,隻覺得自?己是?不是?應該在他?吃過飯後,再同他?說?這事。

就這麼讓他?趕來?趕去,好?像是?少了點兒?人情味。

秦陌猜得不錯,蘭殊就是?為了讓他?看卷子?來?的。

隻是?不是?單純的幫啟兒?看。

在蘭殊的預想中,隻要秦陌知曉了科舉舞弊之事,他?肯定會和陛下想出?辦法來?應對,而她提前舉報,也肯定能證明啟兒?的清白。

上一世,啟兒?就是?因為這一次的科舉舞弊,受到了極大?的牽連。

他?那倆混賬表哥,在這場春闈裡,買到了泄露的試題。

後來?為了通過啟兒?連上她,得到秦陌的庇護,他?們不惜拉啟兒?下水,叫他?一並知曉了考題,還讓他?幫忙就考題去書中找出?了對答的文章給他?們。

啟兒?天資聰慧,卻心?無城府。

後來?事情敗露,那兩崔氏嫡係卻說?是?他?給的文章答卷,啟兒?的筆墨字跡被他?們捏著,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他?性子?純善高潔,不堪折辱,最後為了不拖累她,不願她低聲下氣去求人,在家中自?縊身亡。

那兩嫡係子?弟竟還說?他?是?畏罪自?殺,說?是?他?為了錢販賣的考題,把罪名全都推到了他?身上,自?己則落了個輕判。

蘭殊後來?知曉了真相,眼看崔家左右打點,就要將那兩人從牢裡接出?,繼續逍遙法外,一時悲憤過度,設法買通了同牢的囚犯,佯將他?們失手打死在了牢房裡。

那是?她一個以前連雞都不敢殺的姑娘,第一次在心?裡萌生出?了殺意?,第一回,想方設法地報仇。

第二回,則是?知曉了蘭姈死亡的真相後

蘭殊坐在車廂內,搓了搓自?己發顫的手。

這一世,一切都不一樣了。

第057章 第 57 章

時隔三年, 占地?八十畝的?洛川王府,今年終於迎來了它的主人回家。

直到科考當日,秦陌才從皇城歸來。

蘭殊一聽到侍仆通傳他回了府, 忙不迭從廚房裡奔了出來,轉過回?廊,便朝著主屋的?院子快步而去。

門廊下, 一道筆挺的身影徑直邁進了屋。

蘭殊張了張嘴, 沒來得及喊住他。

她連忙跑了過去, 腳尖剛在?門前?刹住,隻見那道頎長的?身影杵在?了門前?,微瞠著雙眸,盯向?了裡屋那一副精致絕倫的?黃花梨拔步床。

秦陌此前?從未關注過王府的?裝潢修葺,但也從未聽?蘭殊提及她給主臥購置的?是這麼一副床。一般大額份些的?開支,她多少?都?會?同他提一嘴的?。

秦陌並不是介意她擅作主張, 隻是這樣的?床,這樣的?陳設, 與少?年夢境裡的?那間屋子,影影幢幢, 幾乎重疊在?了一處, 如出一轍。

秦陌的?臉色刷拉一下就變了。

他原忙活了好?幾日, 正想回?來歇息來著。

本以為自個一見到床榻, 會?恨不得一栽即倒,眼下,秦陌心口猛地?打了個激靈, 倒是徹底清醒了起來。

“世子爺。”那夢境裡糾纏過他無數個夜的?柔美嗓音, 恰好?在?身後驟然響起。

秦陌渾身僵滯。

蘭殊扶著門沿,微勾著唇角, 隻見少?年狀似艱難地?回?過頭,那表情格外不對勁,就像是掉進陷阱裡,被夾住了尾巴的?困獸,滿目惶惑,逃也逃不出。

蘭殊趴在?門前?,雙眸疑竇地?瞅了他一眼。

四?目交彙,秦陌避過了她的?視線,目光落在?了她的?手腕之間,蹙起眉稍,“這怎麼弄的??”

蘭殊下意識低頭,攤開手一看,才發現自己的?袖角腕口,沾到了一些零零星星的?紅點,看著像是血漬一般。

“我剛剛在?廚房做糕點,不小心沾到了一點調色料。”

秦陌神?色稍霽,“怎麼突然做起糕點了?”

“啟兒這兩天參加院試的?秀才選拔,我想做點他愛吃的?,等他從考場出來的?時候,拿去接他。”

秦陌微一頷首。

蘭殊繼續站在?門前?,將他著意地?望著。

秦陌眼睫輕顫了下,垂眸沉吟了半晌,才凝重著神?色,壓著嗓子道:“怎麼把臥室布置得這麼豪華?我一時間都?沒習慣過來。”

蘭殊無辜地?眨了眨眼,“不是我故意奢靡,這是陛下禦賜的?。劉公公前?日親自帶人將這一套桌椅床架送了來,說是陛下祝賀你我喬遷,特意遣人尋最好?的?木匠打造的?。我不好?抗旨不遵”

秦陌驀地?回?想起商議科舉試題那夜,走出禦書房,李乾曾誇口要送他一份大禮。

他當時還不信,目前?看來,這的?確是一份“大”禮。

就這一副堪比一間小屋的?拔步床,躺下七八個大漢,綽綽有餘,雕欄工藝之精巧,滿大周估計也找不著第二副。

看得出來,李乾是花了心思的?。

隻是秦陌覺得他這表哥,多多少?少?和他有點八字不合。

秦陌抿了抿唇,掙紮了片刻,扭頭決定先去書房湊合一個午覺,至少?先定一定心神?。

臨行前?,少?年特意瞟了眼窗台前?的?高?幾,倒是沒有那兩盆異色的?山茶花。

蘭殊默默跟在?了他身後。

秦陌回?頭瞥她一眼,望著她眼底閃過的?憂思關切,才想起了什麼,微朝她招了下手。

蘭殊銜笑朝他湊近了兩分,那獨一無二的?清甜女兒香撲鼻而來,摻著格格不入的?法門檀香,秦陌鼻尖動?了動?,目光落了眼在?她腰間多餘的?香囊上。

他當初送給她的?香囊,他現兒隻覺得越發礙眼起來。

蘭殊的?小耳廓自覺朝著他薄唇靠近,秦陌的?眼前?,一張瑩潤如玉的?側臉入目而來。

少?年凝著她纖長濃密的?睫羽看了片刻,低聲與她報平安道:“陛下臨時改了題目,從那十道以外的?題目裡選了考題。”

那日,秦陌連夜趕回?了皇宮,同李乾稟報考題疑似泄露之事。兩兄弟琢磨了一夜,決定將計就計。

他們並不知是誰泄露了考題,當下發作,隻會?打草驚蛇。不如假裝全不知情,暗自修改考題,靜待東窗事發。

今日是春闈的?第一天,秦陌特意讓靜塵扮作了監考官,混入考場調查,憑他察言觀色的?能力,定能找出那些買過試題的?考生。

他們花了大價錢,卻買到了假試題,一定會?惱羞成怒,回?去找賣題的?人。靜塵屆時隻要順藤摸瓜,自然就能抓住幕後操縱的?罪魁禍首。

蘭殊聽?到秦陌派靜塵前?去摸查,忍不住問道:“靜塵師父不是禿頭嗎?也能扮監考官?”

“正是禿頭,他什麼都?能扮。”秦陌道,“上回?的?任務,他還扮過女郎。”

至於他一個和尚何辜扮女郎,自是為了陪秦陌探查一些魚龍混雜的?場合。秦陌當時需要一位女伴,卻不喜彆?的?女人碰他,也不想帶蘭殊去那種不三不四?的?地?方。

靜塵生得眉清目秀,被迫攬下了這件差事,自此成為了他密探生涯中,最不堪回?首的?一段曆史。

蘭殊倒是一壁笑著,一壁目露欣賞,“可?真是個人才,虧得姐夫當初願意忍痛割愛。”

這回?,這一聲姐夫,可?謂是名正言順。

趙桓晉磨了蘭姈整整一年,總算在?今年的?上元燈節,把美人娶回?了家。

其間自然不知哭斷了多少?長安待嫁女兒的?心腸,紛紛罵他放著她們這幫好?好?的?黃花大閨女不要,竟去娶一個和離沒多久的?寡婦。

真是瞎了他的?狗眼。

可?待趙崔兩家的?婚事一完,趙桓晉牽著蘭姈上街,那一群咬著帕子的?姑娘,梗著脖子將那新婦一瞧,不由都?用紈扇避過了臉兒。

不愧是當年的?崔氏第一美人,那一副經年不減的?花容月貌,真是比不過。

也怪不得人趙大相公心心念念,惦記這麼多年。

連最得力的?屬下,都?拱手相讓了他人。

對此,秦陌輕嗤了聲,“早有預謀要做我的?連襟,自然要討好?我。”

話音甫落,蘭殊再想起自己少?時無所畏懼的?那些場景,後知後覺地?窘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肘,警告道:“你不許再提那會?的?事,尤其是在?外麵,半個字都?不能講。不然阿姐知道了,非得宰了我不可?。”

她這會?兒倒是知道怕了,未免也有些太遲了吧。

秦陌幾不可?聞地?勾了下唇角,轉身離去前?,低下頭,伸手一探,扯下了她腰跡的?檀香香囊。

“借我寧下神?。”

蘭殊記得他走前?是這麼說的?。

後來,他再也沒還給她——

春闈會?試一共考三場,每場考三天,現下還有的?熬。

院試隻需連考兩場,不過兩日,崔啟就從考場出了來。

當初那白梅樹下投壺的?十二三歲小少?年,完全向?著他倆姐姐的?血統裡不偏不倚地?長,不過十五歲的?年齡,已然有了一副得天獨厚的?好?皮相,剛提著筆箱從考場出來,就被人用一個裹著情詩的?粉絹子砸了一下。

崔啟摸了摸腦袋,撿起手絹,舉目尋去,隻見考場圍欄旁簇了一群花紅柳綠的?姑娘,個個巧笑盼兮地?朝著他張望。

他不知是誰的?手絹,隻好?走過去,不失禮數地?把它掛在?了她們麵前?的?欄杆上。

她們都?不急著去拿,隻笑吟吟地?盯著他瞧。

崔啟的?性子溫潤靦腆,一下見這麼多姑娘直勾勾地?看著他,眼神?不由躲閃了片刻,一時間紅了臉龐。

直到欄杆另一頭傳來了幾聲熟悉的?女子咳嗽聲,崔啟飄忽無措的?視線有了落點,唇角呈出了一抹溫情的?笑容,“大姐姐,二姐姐!”

崔啟提著筆箱朝前?奔走了兩步,蘭殊盈盈一笑,蘭姈卻伸出食指,往他額間一敲,故作嚴肅狀:“考到功名了嗎,小小年紀就學?會?眉目傳情了?”

長姐如母,這個詞在?蘭姈身上,真是一點兒都?不為過。

單從蘭殊這般鬼精,犯事都?最怕蘭姈知曉,便能看出,她素日管起弟弟妹妹是有多嚴苛。

“姐,我沒有”崔啟捂著額間,求助地?看了蘭殊一眼。

蘭殊當即會?意,挽過蘭姈的?手肘,便努嘴道:“阿姐,你不該高?興嗎?就他這悶葫蘆的?性格,這臉再不能看,眼神?再不勾人,以後可?怎麼給你找弟媳婦?”

話音一圃,蘭姈撲哧笑了一下,崔啟的?臉色愈發委屈起來,嘟囔道:“二姐,我是叫你幫我,不用讓你損我的?”

蘭殊衝他聳了聳肩頭,兩撇眉梢俏皮地?挑起。

蘭姈笑了會?,語重心長道:“我隻是怕他分心,以後金榜題名了,談婚論嫁是水到渠成的?事。”

蘭殊歪起頭來,笑眯眯地?反駁道:“哎,這話我可?不同意,年少?慕艾,怎麼就一定會?影響金榜題名了?姐夫年少?的?時候天天輟學?來看你,現在?不還是當朝大相公?”

蘭姈臉頰頓時如胭脂掃過,一把捏住了蘭殊的?櫻唇。她妹妹的?這張小嘴兒呦,有時真是令人恨不得撕了它。

崔啟見她倆依如幼時的?打鬨起來,站在?一旁咯咯笑著,轉眼,貢院外的?另一條次乾道上,傳來了兩道踢踢踏踏的?馬蹄聲。

兩名男子同時策馬,朝著考場門口而來。

隻見他倆頭戴官飾,身著朝服,一個緋紅,一個絳紫,腰封間還都?墜著可?隨時麵聖的?特敕魚符,周身的?氣勢,瞬時將水泄不通的?考場外,鎮得噤若寒蟬,還以為是出了什麼岔子。

直到他們不緊不慢地?勒緊韁繩,翻身下馬,徑直朝著人群中同一位考生走了去。

眾人啞然發現,這倆矜貴的?官爺,竟同他們一樣,隻是百忙中抽身來接人的?。

崔啟一看見趙桓晉,便露齒微笑,還按兒時玩鬨般地?高?聲喊了他一句“老大”。

轉眼迎上秦陌的?目光,他神?色微斂,雖目露傾慕,卻還是恭恭敬敬地?喚了聲“二姐夫”。

這稱呼倒是沒錯,隻是這截然相反的?拘謹態度,令秦陌不由往趙桓晉看了眼,沒覺得自己比他長得麵目可?憎。

兩個蘭倒是沒料到他們能有空來,紛紛露出了詫異的?目光。

她們本來各自準備了一個食盒,還想著接到了崔啟,就直接回?家吃飯——這個家不再是高?門大院的?崔府,而是兩姐妹一同出錢在?外頭買的?一個三進三出小院,專門給倆兄弟分府彆?住的?。崔啟崔弘不是崔氏嫡係,在?崔府始終是寄人籬下,分到外頭來,反而自在?的?多。

如今這倆官兒一來,多出兩張飯量大的?嘴,食盒肯定不夠吃了,再看他們身著朝服的?樣子,下午還得回?去上值,燒火做飯來不及,姐妹倆四?目交彙了瞬,索性轉程去了醉仙居,領著人下館子去。

銀裳奉命禦車回?家將張媽媽和崔弘及時接了過來。

崔弘自小喜歡舞刀弄槍,性子活潑,十二歲的?年紀,已能一步跨四?個樓梯。

蘭殊與蘭姈遠遠聽?到了他那蹭蹭襲來的?熟悉腳步聲,忍不住相視一笑。

崔弘如道小旋風般一把推開了房門,見過禮後,便迫不及待先打開了蘭殊做的?點心食盒。

望著那一籠籠色香味俱全的?糕點,崔弘喜笑顏開,咽了咽口水,剛想伸出爪子來,又想起了張媽媽教過的?禮儀,抬手,先請了兩個姐夫嘗。

崔弘拿起一塊綠豆糕先遞給了趙桓晉,趙桓晉噙笑接過,滿口揶揄:“算殊妹妹還有點良心,記得我以前?喜歡吃綠豆糕。”

蘭殊輕呸了句,“您不是早就改吃鵝梨餅子了嗎?這綠豆糕是弘兒喜歡的?,他這是忍痛割愛,您還不快感激涕零一下。”

趙桓晉搖頭笑了笑,轉而小心遞給蘭姈先嘗了口。

崔弘笑眯眯的?,又拿起一枚綠豆糕,給秦陌遞了一塊。

小小少?年個小身短,這麼大個圓桌,秦陌坐在?他正對麵,他墊著腳尖,也沒法徹底放到秦陌碗前?。

秦陌正準備起身動?作,蘭殊卻一瞬間比他先起了身,生怕他開口拒絕般,主動?將綠豆糕從孩子的?手上接過,免去孩子的?尷尬,溫言笑道:“世子爺不愛吃甜的?。”

秦陌的?確不愛吃甜食。

然而蘭殊和蘭姈的?食盒,都?是清一色的?江南甜糯風味。

他們一家子,原本就是江南人。

雖然待在?長安多年,早已習慣了北方飲食,私下相聚,還是喜歡追憶往昔。

蘭殊確實沒料到秦陌會?來,開口便同他抱歉,溫言續道:“我已經在?櫃台點了你愛吃的?,馬上就上來了。”

秦陌望著她這副小心翼翼的?樣子,雙眸晦暗了瞬,短促的?沉默,隻道:“我沒有那麼挑食。”

他這話的?意思隻是,不必像對待客人那樣對待他。

蘭殊怔忡,環望了眼桌上的?人兒,卻以為他是不想彆?人覺得他驕縱,勾起唇角,連忙擺手笑道:“哪有說你挑食,點菜隻是因為不夠吃,畢竟這都?下館子了,總要叫你們吃飽來,再回?去乾活不是?”

秦陌頗有種越描越黑的?感覺,凝著她眼裡的?惴惴不安,一時間不知是何滋味。

她這樣的?防備,到底是怕招待他不周。

還是怕她的?家人,在?他這兒受到怠慢。

可?這是她的?家人,他又怎麼會?呢?——

飯畢,時辰尚早。

醉仙居後苑有不少?亭台水榭,他們一同沿著回?廊繞了一圈,當作消食。

張媽媽帶著崔弘崔啟走前?最前?麵。趙桓晉與蘭姈走在?中間。秦陌與蘭殊墊後。

麵前?小橋流水,楊柳依依。

秦陌抱臂走著,望了眼崔啟回?首同趙桓晉說說笑笑的?背影,默然片刻,不由問向?蘭殊:“我看著很嚇人嗎?”

蘭殊愣了下,“沒有啊?”

秦陌看她一眼,短促的?沉默,還是忍不住朝前?揚了下下巴,意指崔弘,道:“他剛剛隻是好?意給我糕點,你為何非要攔他?”

“你不是不喜歡吃甜的?嗎?”

“我是不喜,但他已經遞到了我麵前?,斷也沒有拒絕的?道理。你這樣,顯得我很不好?相處。”

蘭殊撥了下鬢邊的?珠釵,遲疑地?笑了笑,“有嗎?”

明明是一聲疑竇,少?女眼底卻劃過了一絲腹誹。

他這話說的?,就好?像他之前?有好?相處似的?。

秦陌將她眸眼閃過的?所思所想儘收眼底,唇角不由抽了下,微不可?察地?咬了下牙,“有。”

“你看啟兒平常喊趙桓晉,不是叫老大,就是直呼其名,對我永遠都?是恭敬的?一句‘二姐夫’,明明老了他十來歲的?是趙桓晉,卻顯得我更像是長輩似的?。”

蘭殊倒是笑了,“你還想和晉哥哥比?”

“不能比嗎,都?是姐夫。”

“那也不一樣啊。晉哥哥從小看著我們長大的?,還不是姐夫的?時候,我們就已經很熟了。我和你純屬於盲婚啞嫁,之前?根本沒有交集。你看你和陛下關係多好?,可?我也不敢直呼他的?名諱啊。同理可?得,你說是不是?”

盲、婚、啞、嫁四?個字一出來,秦陌眉頭的?青筋一蹦,徹底噎了聲。

他不可?否認她說的?有道理,隻是,每一句,他都?有些不想聽?。

何況,他也隱隱感覺得出,不單是因為這樣的?原因。

他望了一眼趙桓晉摟著蘭姈緩緩向?前?的?背影,即便出門在?外,趙桓晉也沒有收斂,同蘭姈舉止親密,是那種下意識間流露的?情誼。

而他和蘭殊,看似夫妻也很和睦,從始至終,一路走來,一直都?是肩並著肩,從無僭越。

外人自然看不出什麼,隻當他們不習慣顯擺恩愛。

但她的?親人,遠比他想象中,明察秋毫。

秦陌的?喉結微動?,扭頭再看向?身旁的?蘭殊,默然聆聽?著心口因著她的?砰然跳動?,再一度,嘗到了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

第058章 第 58 章

夜色幽沉, 素縞色的月光,灑在了王府後苑的白鷺湖上。

這陣子,秦陌一直以公務繁忙作托, 遠離那主臥舒適柔軟的拔步床,睡在了書房硬邦邦的羅漢榻上。

月光透過窗台的罅隙斜斜照入,秦陌側身背對著窗台入眠, 柔和的光澤沿著他的背影, 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銀邊。

少?年渾然?不覺, 徹底沉浸在了夢鄉之間。

這回的夢境,那個他,正是如今這個時段的他,卻並不如少?女所說的那般不愛吃甜食。

秦陌確實天?生不喜齁甜的東西,糖心餡的糕點,什麼綠豆糕桂花糕, 他基本是半星不沾的。

可夢裡的他,正筆直坐在了圓桌前, 沉著臉色,吃完了一碟子熱騰騰的甜點。

最後一口咀嚼完, 他掀起眼?皮, 盯向了對麵, 沉著嗓音道:“滿意了嗎?再生氣, 可就過頭了。”

少?年循著他的目光瞬去,隻見女兒家托腮坐在了他對麵,眉眼?彎彎, 正饒有?興致地盯著他看。

他們?之前似是起了爭執, 而他正在拉下?臉皮哄她。

可他慣是不擅長低聲?下?氣的,女兒家望著他眉宇間的隱忍幾乎接近了極限, 識相?軟下?了口氣,輕輕唔了一聲?。

他緊揪著的心口可算鬆了下?來,冷著臉,朝她伸出了手,“過來。”

她遲疑了一小會,乖乖聽?了話。

那嬌俏的身影盈盈靠近,素白的柔荑剛伸出食指,探了他掌心一下?,他一把將她拽進了懷裡,抬起她的腿,讓她坐在了他腰間。

女兒家雙眸微微睜大。

下?一瞬,他便輕咬了她一口,深深吻住了她,學著她以前那般,把唇齒間的齁甜味,通過攪弄,儘數延到了她的櫻唇裡。

他以前是一點兒都不吃糖心的。現在能吃這麼一碟,大部分都是女兒家惡作劇,給他喂出來的。

她素是知曉他脾性不柔,鬨了彆扭,也從不敢與他硬碰硬。

他基本不太說軟話,哄她,都是通過抱在懷裡,吻到她沒脾氣。

是以,每逢他惹了她不開心,她不哭不鬨,就安安靜靜到廚房做一籠子豆沙餡的點心,含在嘴裡,隻要他想親她,就得忍受這股子甜膩膩的味。

其實女兒家的唇齒也是香甜的,隻是甘如清泉,從來沒有?齁甜氣。

他不擅長哄人,隻能蹙著眉心,接受她的戲弄。

這回,她親也不肯讓他親了,直接端來了一盤子點心,讓他自己意會。

男人低頭緊緊含著她的櫻唇,覆在她腰間的手緊了緊,越想越氣,又氣又無?可奈何,忍不住朝她瑩潤的唇珠,又咬了一口。

他斥道:“不就幾棵樹的事?,至於氣這麼久?”

蘭殊努了下?嘴,偏頭不看他,鼻尖逸出了一絲嬌嗔。

便是前兩天?,王府主廳門前的老樟樹壽終正寢了。

平白多出一塊空地出來,秦陌讓元吉去尋幾棵上好的白玉蘭,蘭殊卻想種風鈴木。

尤其想種黃花風鈴木,一到春天?,便是一派明媚的鵝黃色。

秦陌不喜那樣?花裡胡哨的顏色,感覺種在正廳門前,頗失了端莊肅然?,一下?否了她的提議。

他話說得不太委婉,語氣也失了妥當,不小心叫蘭殊誤以為他在暗諷她不端莊,便在心裡,慪到了現在。

桌前,男人見她又不睬他了,隻好將她抱在了懷裡,用指腹摩挲了下?她的臉頰,“我已經叫人把你要的樹尋來了。”

他的聲?音總是冷硬的,目光卻在她恢複的笑容間,逐漸柔成了一灘水。

女兒家眉眼?徹底舒展開來,主動啄了他的下?巴一下?。

他的眸眼?愈暗,將她攬腰抱起,摁在了榻上。

情至濃處,他緊緊抵住了她,終了半晌,也遲遲舍不得放。

男人從身後摟著她,不由心裡劃過了一絲認命。

若是這世間當真萬物相?生相?克,那她是真的,天?生有?些克他——

一大清早,秦陌直接衝了個涼水澡,才整裝束發,策馬上朝。

春闈結束,考卷儘收。

今日的早朝,注定是十分精彩而燦爛的。

麵對翰林院大學士韓崇主動上奏質疑春闈試題的變異,東窗事?發,李乾索性在金鑾殿上大發雷霆。

他將靜塵搜尋到的一摞販賣出去的考題,集合成三籮筐,儘數從玉階上倒了下?去,破口大罵:“你們?缺錢,為何就不能同朕說!”

龍顏大怒,那刷拉拉泄露的試題儘數滾落在了諸臣腳下?,清楚的不清楚的,紛紛心上一凜,持笏跪了一地。

李乾指尖顫抖,直指著翰林院所站之處,怒聲?狂斥:“丟人丟到外頭那幫士子麵前去,你們?當初也是這麼考進來的嗎?”

“枉你們?個個頭銜國?朝大學士,就這麼做學壇上的典範?舞弊!抄襲!你們?的禮義廉恥,都學狗肚子裡去了?”

這話一墜兒地,甭管清楚不清楚的,也基本都聽?出個門道來了。

翰林院有?人企圖向舉子泄露考題,從中牟利,可惜被陛下?及時發現,來了招“偷梁換柱”,臨時更改了考題。

那大學士韓崇沒去監考,估計是不知有?同僚如此不堪,閱卷時發現考卷題目不對勁,還擱這朝著陛下?興師問罪,正正撞到了槍口上。

陛下?念及他們?當中有?不少?年邁的老臣,個個關係盤根錯節,沾親帶故,倒是沒有?在大殿之上指名道姓,留下?了一些顏麵。

可一下?朝,盧少?卿便在殿外的馳道上,奉旨攔住了數位翰林院的官員,婉言配合調查,請他們?到大理寺喝茶。

此舉一出,翰林院人人自危。

便是與科舉舞弊無?關,又有?誰期盼遭到大理寺的調查呢。盧少?卿何等人物,那是連你幾月幾日摸過哪個小姑娘的手,都能扒得一清二楚的人。

這一記巴掌打下?來,翰林院除了老老實實奉命閱卷,再是不敢提彆的。

正是預料到了這點,秦陌才敢慫恿李乾把黜落到候補位的“戰與和”,列作了第三道考題。

這回,他們?可以名正言順選到主戰派的人了。

李乾心情好,掂量著今時今日得已化被動為主動,反將一軍,還得多虧了弟妹當日遞卷子的誤打誤撞,他今日難得沒留秦陌打兩份工,讓他按時下?了值,美名其曰,好好回家陪陪內子。

秦陌一聽?,拎起桌上的官帽就走了。

馬蹄聲?嘚嘚了一路,秦陌於王府門前翻身下?馬,剛走進院子,隻見廊前一道俏影,款款端著一個竹篩走過,正朝著後廚走去。

蘭殊以絲巾束發,鬢角梳得一絲不苟,臉上隻有?素淡的妝容,卻難掩那一抹驚鴻影。

她一門心思往前,壓根沒有?發覺到他的存在。

秦陌隨著她身後過去,未進廚房的門,先聞到空氣中蔓延了一絲熟悉的甜膩味道。

秦陌心臟猛地一顫,走前一看,發現她竟然?又在做點心。

少?年不由回想起夢境裡那股子黏牙的折磨,太陽穴突突地跳了起來,忍不住問她要乾什麼。

蘭殊見他眉間緊蹙,不明所以,溫言解釋道:“朝朝回來了,我明天?想去拜訪一下?薛府。”

所以這點心,是專門給薛長昭做的?

秦陌砰砰直跳的心口一抽,恍若遭到了一盆涼水潑襲,徹底沉寂了下?來。

少?年沉默了半晌,忍不住,打心底裡衝自己嘲笑了聲?。

他真是做那些沒頭沒尾的夢做慣了,竟還擔心起夢境照入現實中來。

仔細一想,蘭殊從來都沒有?主動給他做過什麼吃食,給他送的飯,都是囑咐廚房做的。

她從來沒有?為他下?過廚,連他喜歡的她都沒做過,又怎麼會特?意做他不愛吃的,戲弄於他呢。

他竟還一時間將夢與現實攪混,當真是可笑。

秦陌站在蒸籠前,不由捏了捏眉心,懷疑是自己最近勞累過度,以致精力?不足,腦瓜子才有?一刹那的渾噩。

這般一思忖,他轉身想著回去補覺,回過首,隻見少?女端來的竹篩子上頭,竟是一粒粒曬乾的黃熟梅子。

秦陌平日還挺喜歡吃梅子的。

可他剛剛明明聞到的是甜味,她明顯做的是甜點,如何用得著這麼酸澀的東西。

難不成

秦陌不由好奇地多問了句,聽?了她的答複,轉而,眼?底被一片失望覆蓋,勉強牽起了唇角,慘淡地笑了一聲?。

蘭殊道:“暮暮上回給我寫信說她想吃鹽漬梅子了,這玩意比較難做,我用鹽水浸泡了月餘,這幾天?正好陽光好,就拿出去曬,現在正打算用糖料醃泡一趟,再拿出去曬。”

那給薛長昭的點心,至少?他還能想著自己不愛吃,醃製梅子如此費心勞力?

她還真是,對其他人都很?上心。

而他,而他。

秦陌的心角宛若被人捏了一下?,心頭不由生出一股帶著酸味的無?名火,口中也多了一味散不去的澀然?。

蘭殊專心致誌,除了必要的回話,幾乎把他當成了空氣般,正低頭捯飭著糖料。

轉眼?,少?年卻偏偏來與她作對,上前將她的手腕一拽,沉沉的語氣中,竟帶著點有?意引起她關注的執著,“我餓了。”

秦陌今天?回來的甚早,眼?看太陽都還沒下?山。

他平常也沒那麼早吃晚膳的習慣,蘭殊愣怔了會,道:“那我弄好了就叫廚娘給你準備晚膳?”

“我現在就要吃。”秦陌執拗道。

自從交心做友之後,他還挺久沒用這麼耍性子的口氣同她說話了。

蘭殊不由輕嘖了聲?,頗為不解地瞅了他片刻,懷疑他是下?值太早反而犯起閒來,拍著他的肩膀敷衍了幾句“好”之後,反手推著他的後背,把他摁出了廚房。

“你先回去,待會就叫人給你送,行吧?”

砰地一聲?,少?女關上了廚房的門。

秦陌微睜大了眼?眸,一壁納罕她竟敢這麼對他,一壁又尋不出她有?什麼具體的錯處。

秦陌凝著那緊緊闔上的門,耳畔邊不由回響起李乾今日放他走時的話。

好好陪陪內子。

他倒是想奉旨聽?命,奈何她壓根就不指著他陪她。

少?年呆站在了門口半晌,最後,也隻能轉身離去。

蘭殊從廚房出來,夕陽已經掛到了樹梢上。

金色的光輝穿過長廊,斜斜打在了她身上,蘭殊望著暮色四合,頓了頓,好似才回想起秦陌回了家,還說要吃飯來著。

她忙不迭將廚房還給了廚子,叫他們?連忙準備飯食。

蘭殊快步朝著主廳方向前去,遠遠看到了少?年熟悉的身影,長身玉立在院子前頭的長廊前,望向了院前那一塊空蕩蕩的土壤。

院子前的一棵樟樹今兒個倒了,也是年紀到了。

鄒伯連日便讓人把樹身挪離了去,眼?下?正在清掃殘枝落葉。

蘭殊緩緩走前,目光一錯不錯地探尋著秦陌的神色,迫切想知道他可有?餓得發昏作暈,會不會一見她,便先上來收拾一頓。

隻見秦陌沉吟了會,扭過頭來。

蘭殊頓時立正,秦陌的神色還算和緩,卻透著一絲不明所以的困惑。

他目光落在那滿地殘葉上凝了片刻,再看她一眼?,似猶疑似探尋般,開口詢問她有?沒有?想種的樹。

蘭殊望向了那塊空地,默然?片刻,笑道:“就種世子爺喜歡的白玉蘭吧。”

秦陌短促的沉默,仍然?看著她,“滿庭都種白玉蘭,是不是太單調了,不如換些更朝氣的顏色來,你喜歡風鈴木嗎?黃花風鈴木。”

隻見少?女的眼?底劃過了一絲短促的愕然?,繼而,卻搖了搖頭,凝向了那塊空地,淡漠了嗓音:“不喜歡。”

不喜歡嗎?

秦陌垂下?眸眼?,心底自嘲地笑了聲?。

果然?,那些似真似假的夢境,終歸隻是夢境?

夕陽垂落,春日的晚風攜來,拂過了少?女的鬢角。

蘭殊站在了院子裡,順著空地邊上的白牆,不由望向了圍牆外的天?空,問道:“今夕,何年何月何日了?”

“元成三年農曆三月初九。”秦陌答道。

蘭殊不知想到什麼,看了他一眼?,垂眸驀然?一笑。

再仰起頭,少?女蕩漾在唇角兩邊的笑紋,幾分歡喜,幾分愴然?。

快了。

快了。

第059章 第 59 章

逢十休沐, 今兒個一大清早,秦陌原還打算陪蘭殊一同去拜謁薛府。

兩?人並?肩出門,秦陌幫她提著?食盒, 都走到馬車前了,偏偏宮裡臨時來了傳召。

秦陌隻好換回一身緋紅的官袍,入宮覲見。

蘭殊本沒有要求他陪同, 與他作彆, 便自個拎著?糕點食盒, 彎腰走上馬車,朝著?薛府的方向前去?。

早在年?前,盧梓暮遞回的拜年?書信中,提過今年?開春會回一趟京。

令蘭殊意外的是,這趟回來的,竟隻?有薛長昭一個。

孫管家一見蘭殊, 立馬招呼人把?門打了開來。

蘭殊熟稔地走過前院,詢問暮暮所在何處, 孫管家躬著?身,眉開眼笑道?:“我?們也是昨兒少爺回來了才知道?, 少夫人有喜了, 眼下已有七個月大!少爺不舍她舟車勞頓, 這趟便沒有讓她跟回來。”

蘭殊驀地停住了腳步, 麵容呆滯了片刻,隨之綻放出了燦爛的笑紋。

上一世,薛長昭這趟回京複命來去?匆匆得很, 蘭殊得到消息時, 他人已經離京了。

那會兒蘭殊與秦陌雖已圓房,感情升溫, 卻還沒有到她敢恃寵而驕的程度,她規矩待在閨閣,也不敢四處亂晃,並?沒有來過薛府拜謁。

是以蘭殊隻?記得下一回暮暮歸京,會抱一個滿歲的大胖娃娃回來,卻沒有仔細計算到,盧梓暮正是這段時日懷上的。

怪不得那會薛長昭複完命就忙著?趕回去?,誰的舊也沒續。

也怪不得暮暮會在信裡同她說想吃鹽漬梅子,這不是典型的酸兒辣女麼。

蘭殊都已經在腦海裡想象出了暮暮那個小傻瓜,幾個月前寫信那會,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懷了孕,一邊害喜,還一邊下筆同她念叨著?想吃梅子。

後來叫朝朝請了大夫一瞧,她才在滿目駭然中回過味來,耷拉著?腦袋,哭唧唧說自己這趟豈不是回不了長安。

蘭殊足足歎笑了兩?聲,打心裡為他倆高興。

隻?是蘭殊以往進薛府的門,都是直接朝著?後院去?,這會兒盧梓暮不在,她要?見薛長昭,按禮數,還是往前廳去?的好。

這時,一個家仆彎腰跑過來找尋孫管家,似是有什麼急事。

蘭殊對薛府也算是熟悉,婉拒了孫管家的引路與招待,讓他儘管去?忙府內事務,她同銀裳自主走向了前院的大廳。

“待會回家,我?們到庫房尋一些柔軟的綢緞來,我?要?給我?的小乾兒子好好做幾件小衣。”蘭殊提著?裙擺走下回廊的台階,回過首,唇角銜笑道?。

“薛夫人還沒生呢,姑娘怎得就知道?一定是個小公子了?”銀裳隨在她身後笑問。

“我?就知道?。不信你同我?賭賭,就賭你到時候的月錢?”

“奴婢的月錢本來就沒多少這賭注本太大,我?不玩。除非您給我?漲一倍月錢,我?就拿出一半同您賭。”

“你這個小滑頭,倒是會盤算。”蘭殊唇角的笑意益深,輕點了點她的額頭。

倆主仆說說笑笑著?走進了前廳。

一入門,隻?見左列黃花梨太師椅旁的山水屏風後,長身玉立了一道?修長的男子身影。

蘭殊還以為是薛長昭比她先一步過了來,忙著?銜笑朝前走了兩?步,繞過屏風,“朝朝,這下你可得意了吧”

話音還未墜兒地,那人回過首來,卻是一張十分溫潤謙和的陌生臉龐。

蘭殊驀然一頓。

隻?見眼前的男子二十四五的光景,身形秀逸,儀度翩翩,一雙溫和的眼眸悠然閒賞著?牆上字畫,意態從容,隻?在觸及到少女絕美的眉目片刻,有一瞬間的靜止。

四目相對,蘭殊眨了下眼。

對方明?顯比她呆滯了更久,好似才反應出這麼直勾勾盯著?一個女孩有失禮數,垂眸乾咳了聲,笑容溫雅明?淨,“長昭他回書房取書去?了,待會就來。”

蘭殊輕輕嗯了一聲,臉頰猶如胭脂掃過,後知後覺生出了一點認錯人的窘迫來。

那男子又笑了笑,主動作揖道?:“在下邵文祁,蜀中人士,是長昭在海外結識的朋友。”

話音甫落,蘭殊並?沒有立即回禮自介,反而微睜大了雙眸,唇角噙起驚喜的笑紋,激動道?:“我?聽公孫先生說過您!您是她在海外時收的第一個徒弟,近年?大周新晉的皇商,最近在商界風頭可盛了!”

邵文祁唇角銜笑,朝著?公孫府的方向又是一揖,“都是先生以前指點的好,姑娘也在思邈堂上課?”

蘭殊才想起斂衽回禮,深深一揖道?:“崔氏蘭殊,給師兄見禮。”

這一聲尊敬的師兄,一下便將兩?人的關係拉近了起來。

薛長昭拿著?一摞書邁進門,隻?見他倆坐在太師椅上,各自端著?茶水,已聊得很是投契。

薛長昭忍不住挑眉道?:“不是來找我?的嗎?你倆倒是自來熟。”

蘭殊就知道?他會這麼說,直到他進門後,才打開了她專門給他做的芙蓉蓮子酥,邀請他們倆一同品嘗。

薛長昭露出一絲愉悅的笑意,拍了拍邵文祁的肩膀,“你今天算是趕了趟,有口福了!”

邵文祁嘗了下,對於蘭殊的廚藝,讚不絕口。

蘭殊見薛長昭給了他一摞洋文的書,不由好奇詢問,邵文祁道?是借來拿回去?教他族內的後輩學習。

“有書有教材,他們學的就會容易許多。”邵文祁道?。

蘭殊一直聽公孫霖說她最初能?有緣結識年?少的邵文祁,皆因他在第一批出海的商人中,洋文說的最溜,卻從不知曉他是自學成才,期間吃了不少師從無門的苦。

這會兒聽他提了三?言兩?語,蘭殊的敬佩之心油然而生。

邵文祁不止是來借書的,還帶了數個大箱子,好給薛長昭進宮麵聖時,作為貢品呈上去?。

薛長昭一直放心不下盧梓暮,拖延了數日方歸,走的是加急的路程,快馬加鞭,自然沒能?帶多少東西回來,隻?好跑到邵文祁這打秋風。

邵文祁正好從西域那邊回來,慷慨解囊,什麼珍稀玩意都給他送來了。

眼下偶遇到一個小師妹,邵文祁承了她一句師兄,當然也得給個見麵禮,箱子一打開,他便叫蘭殊走上前去?挑選。

蘭殊倒沒有想過要?收什麼見麵禮,但那一箱箱的珍寶,委實令人眼前一亮,她不由上前,指著?這個,指著?那個,詢問是什麼。

邵文祁和薛長昭都有耐心,見她好奇,一一給她講解。

“要?不要?拿一個鴕鳥蛋回去??”邵文祁見她抱著?那碩大的蛋,忍不住掂了掂它的重量,溫言笑道?。

蘭殊隻?是獵奇,這麼大個蛋,她拿回去?又不能?孵,又不舍得吃,實在是沒必要?同聖人搶這份驚喜。

蘭殊搖了搖頭,將它小心放回了原處,俯身之時,鼻尖襲來了一陣特殊的香味,令她不由循味看向了那一袋紅豔的香料。

邵文祁道?:“這是天方國?的藏紅花。”

蘭殊目露驚色道?:“我?聽公孫先生提過,這是世間最昂貴的香料。”

邵文祁頷首道?:“十萬朵花,隻?能?產出這麼一袋。”

薛長昭見蘭殊作勢要?將它捧起來細看,伸手?阻止她道?:“哎,這東西你可不能?亂動。”

蘭殊麵露疑惑,“為何?”

薛長昭眉頭一壓,故作深沉道?:“你不知道?天方國?有個說法,就是女子千萬彆吃藏紅花嗎?”

蘭殊繼續狐疑地看向他,隻?聽薛長昭幽幽解釋道?:“因為這玩意,女子越吃,皮膚會越發細膩光滑,所有人都看不出你的真實年?齡,無端增加非常多的追求者,令你無比煩惱!”

蘭殊怔了片刻,發現朝朝又在耍她,嗔怒地打了他一下。

邵文祁在旁邊溫言笑道?:“要?不小師妹拿這個也行,天方國?本地還有一句名言,藏紅花是上天賜予女子最好的禮物。”

蘭殊趴在箱前,思忖了會,還是將那一袋昂貴的香料放了回去?,“我?雖也想要?這上天賜予的禮物,但我?覺得把?它送給公主娘娘會更好。”

薛長昭一聽,同邵文祁笑道?:“她這是怕她拿走了,我?就沒拿得出手?的東西給長公主了。”

蘭殊瞥了他一眼,一副“你知道?就好”的模樣。

邵文祁見這小師妹脾性靈動可愛,也不貪圖貴重,不由薄露笑意,於她身旁俯下身,朝著?箱子裡打量了片刻,拿起了藏紅花旁的一個藕白色香囊。

“那送你這個好嗎?”

蘭殊接了過來,疑惑道?:“這是什麼?”

“也是香料,產自羅馬南中端的百裡香。”

“百裡香?這個我?倒是沒聽過,貴嗎?”

邵文祁搖頭笑了笑,“不貴,不過它的寓意好。當地人曾有一個傳說,不論多麼害羞的人兒,隻?要?將百裡香配在身上,就能?鼓起勇氣,追求心中所愛。所以,它一直是勇氣的象征。”

這個寓意,似是讓小姑娘聽進了心裡,隻?見蘭殊捏了捏那香囊的穗子,眼底劃過了一絲鐘意。

邵文祁乘勝追擊,溫言笑道?:“你既叫我?一句師兄,總要?給你點見麵禮的。不然改日公孫先生知道?了,發現我?什麼都沒給,定然要?笑話我?小氣。”

“那,我?就要?這個吧。”蘭殊收下了那枚香囊,彎彎了眼眸,衝他笑了一下。

那笑容明?麗刺目,倒叫邵文祁不經意恍了好一會的神?。

這時,孫管家恰好躬身走了進來,同時與薛長昭和蘭殊稟告道?:“世子爺過來接世子妃了。”

世子妃。

邵文祁心裡驀然沉了下,再度看向了眼前的小姑娘。

孫管家的話就像是一陣風,一下把?此時此刻同他一起蹲在箱子前的她,吹向了九重天上。

“原來小師妹已經成婚了?”邵文祁道?。

蘭殊點了點頭,薛長昭則拿腔拿調地揶揄起來:“是不是沒見過已婚婦人還去?讀書的?”

大抵是蘭殊入思邈堂上學,令邵文祁一開始,就沒想過她是有夫之婦。

蘭殊對著?薛長昭嗤之以鼻,禁不住起身,虛踹了他一腳。

邵文祁沉吟了會,亦站起身來,和言見解道?:“學海無涯,讀書這種事,本不應受到身份的限製。”

蘭殊目露欣慰,展顏笑道?:“不愧是師兄,你這話同先生的觀點一模一樣!”

邵文祁發現她的笑容當真是有一種特殊的魔力,總叫人一望,便有些挪不開眼。

四目相對,他倆站在了大廳內,不由相視而笑起來。

恰恰這一幕,落到了行至門前的秦陌眼中。

邵文祁聽到了趨近的腳步聲,轉首看去?,隻?見隨在孫管家身後而來的,是一位極其俊美的年?輕男子。

院外的微風輕輕拂過,他一身緋紅的官袍隱隱而動,眉目如畫,豐神?秀逸,身姿挺拔頎長,卻驀地在門前停下了腳步,目光從始至終,定格在了少女唇角的笑顏上。

直到薛長昭上前作揖,秦陌見蘭殊的目光可算是注意到了他的到來,斜眼看向了那引她發笑的陌生男子。

四目交彙,邵文祁望著?他眸眼裡的寒意,就好似凝了一層冰。

即便是初次見麵。

對上眼前男子目光那刻,秦陌的心裡,莫名劃過了一絲隱隱不安的強烈直覺。

猶如周邊拂過少年?耳畔的不是春風,而是遠方響起來的,陣陣號角之聲。

第060章 第 60 章

馬車橫穿了朱雀大街, 踩著轔轔之聲,一路駛回洛川王府。

車廂內,蘭殊一路上都在把玩那枚藕白色的香囊, 盯著上頭彆致的紋路看。

這香囊並非中原的紡織技藝,更像是公孫先生提過的波斯絲綢,其間以金絲銀線, 描彆了祥瑞彩雲。

那祥瑞不是什麼龍鳳, 而是一種素未謀麵?, 體型巨大,脖子十分長的鳥兒。

邵師兄同她說,這便是鴕鳥。

蘭殊內心不由唏噓。

怪不得?能生出那麼大的蛋兒。

她一時覺得?新奇不已,唇角銜笑,不停端詳著那香囊上的鴕鳥圖案,捋著柔軟的穗子。

這一係列的動作, 落在秦陌眼中,便成?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珍視與喜歡。

少年的眸色一沉, 心尖驀然發酸,跟窩了一口血似的。

秦陌隻是難以控製地去比較了下, 他當初送她香囊時, 她的樣子。

很乖順, 很識相, 他給?什麼,她就?佩戴什麼。

他曾是欣慰她這麼識相的,如?今, 隻覺得?往事不堪回首。

她那一副聽話的模樣裡, 何?曾有過一絲今日這樣的歡愉呢。

說到底,都怪他自己送的心不誠。

秦陌不可抑製地揉了揉眉心, 摁了下頭疼不已的太陽穴,輕咳兩聲,“剛剛那個邵”

蘭殊抬起首,見?他似是沒?記住人家的名字,好心提醒道:“文?祁,邵文?祁,公孫先生的頭號弟子,論輩分,他還?是你師侄呢。不過他比你大五歲,真喊你師叔,還?挺奇怪的。”

蘭殊浮想著那畫麵?,不由低頭吃吃笑了兩聲。

連人家多少歲她都知道。

秦陌聽她一句話就?把他倆關係拉的這麼近,心裡莫名生出兩分排斥,睨了她一眼,“那照你這麼說,你不是也得?喊我師叔?”

少女竟還?當真思忖了會?,“嗯如?果你想,也行。”

秦陌的心跳都好似滯了片刻,心尖這口血是徹底化不開了。

他不想再和她掰扯這等亂輩分的事,直截了當道:“你覺得?他怎麼樣?”

“邵師兄嗎?”蘭殊垂眸想了想,“朗朗君子,儒雅端方,公孫先生對他的評價一直不錯,確實?可以提拔作為陛下身邊的可用之才。”

敢情她以為他是物色到了人才,在谘詢邵文?祁的人品能耐。

蘭殊一力舉薦道:“他不過十五歲就?敢跟人出海做生意,還?自學洋話,有膽量,有魄力,又吃苦耐勞,委實?不錯。”

秦陌垂在身側的手驟然攥起,沉聲道:“我也會?說西洋話,我還?會?說吐蕃語,突厥語,高句麗語”

蘭殊眨巴了下雙眸,“我知道,但你們?不一樣嘛。”

“怎麼不一樣?”

蘭殊有理有據分析道:“你出身高貴,之前在樞密院俸職,會?說外邦話是任職所需,又有這麼多大學士教?,說得?好是常理。他隻是蜀中一家普通鏢局的庶子,自小不受寵,身邊也無引路人,卻闖出了一番自己的傳奇。”

秦陌凝望著她眼底流淌的欽佩。敢情他會?說十多種語言是常理,他會?幾句西洋語就?是傳奇了。

“你連他自小不受寵也知道?”

蘭殊頓了頓,“公孫先生同我說過他的故事。”

秦陌這下倒是真的要笑了,鼻尖一嗤,唇角邊露出的笑痕,多多少少夾雜了幾分徹底的悵然。

師姐這是專門?給?她授課,還?是專門?給?他添堵的呢。

蘭殊聽著他驟然冷淡的笑意,心裡多少有些不明,“世子爺有什麼話直說?”

要是他沒?看上邵師兄,不打算提拔他,蘭殊也沒?有絲毫強求的意思,不過是適時舉薦罷了。

再則,不是他先問起來的嗎。

秦陌也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

馬車轉了個彎,逐漸逼近了王府門?口。

秦陌端坐在車廂內,定定望著她澄澈無辜的雙眸,總有點氣不打一處來,卻又無可奈何?。

少年雙眸一垂,視線落在她手中礙眼的藕白香囊上,忽而朝她伸出了手,“能不能把這個給?我?”

原來繞這麼大一圈,他是看上了這枚香囊?

蘭殊望向他灼灼的漆黑眸子,握著香囊的手,下意識緊了緊,“可這是彆人給?我的。”

“不可以送我嗎?”

蘭殊訝然,不由將香囊往懷裡攏了攏,“哪有把彆人送自己的東西送人的”

“可我想要。”

秦陌定定將她看著,難得?露出了一點狀似渴求的語氣,整個人卻往前傾了半個身子,幾近是威逼。

蘭殊脖子縮了下,垂眸將頭往後?埋了一點,捏著香囊的手轉而藏在了身後?,指尖微微發白。

而她護的越緊一分,秦陌的眼眸就?越沉一分。

他一步一步往前傾,蘭殊一步步後?退,最後?,無處可逃,被他逼到了車廂的角落。

後?背靠上了車壁的沿隙,兩人離得?很近。

蘭殊兀自咬了下唇角。他再靠近,就?要壓上來了。

眼看他已然要伸手來搶,蘭殊隻好低著頭,手握成?拳,不輕不重?地抵在他胸前,“你是想拿去送給?盧四哥哥嗎?他的確喜歡香料,但不喜歡外邦貨的。”

她的聲音輕輕柔柔的,看似求饒,落在尾調處的微笑,帶著一點幾不可聞的惻然。

秦陌欺負的心思一瞬間淡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內心某處宛若剖裂了一道口子,淌出了一股不知名的苦澀味。

她為什麼會?以為他想送給?盧四郎。

他從頭到尾都沒?這麼想過。

秦陌張了張嘴,輕啟齒縫,心裡有什麼話呼之欲出,喉嚨裡滾了一圈,卻又沒?能說出口。

馬車籲地一聲停了下來,他們?回到了王府門?前。

蘭殊趁著他這一瞬間的猶疑,低頭繞過了他的手肘,一股腦掀開車簾逃了出去,溜之大吉,“改天,我尋更好的讓你送他!”

“崔蘭殊——”

他躍出車簾,朝著她兔子一般的背影叱道。

“啊,我新種的花忘澆了,有什麼事下次說——”

秦陌跟在後?頭望著她一溜煙跑去了後?花園的背影,咬牙切齒地笑了一聲。

成?天到晚,不是抱著算盤記賬,就?是撥花弄草。

心思都擱彆處了——

這一夜,秦陌毅然搬回了主臥就?寢。

下午,他伏在書房的案幾前寫著呈文?,執筆呆呆懸在半空,默然了好一片刻,抬起頭來,便叫元吉去通知主屋的人兒,他今晚回去睡。

蘭殊自然奉命備好了他的枕席,那一張寬大的拔步床,便是分去一半給?他,剩下的也足夠她自個滾兩個來回。

他在與不在,於她都沒?什麼太大的分彆。

夜色漸深,秦陌從案牘前起身,窗外已是一片幽沉。

秦陌摁了摁疲累的眼眶,一路順著回廊上昏黃的燭籠,回到主屋,院裡黑黢黢一片,燈火已經滅了。

周圍闃寂無聲,秦陌緩步上前,注視著眼前這扇熟悉的門?,驀然回想起那些虛虛實?實?的夢境,他曾不止一次在微寒的夜色中,推開這一道門?。

入目的,都是女兒家守在燭火前,撐著發沉的眼皮等他的身影,以及看到他回來那一刻,回過眸來的燦爛笑顏。

秦陌輕輕推開了內室的屋門?。

屋內一片昏暗,借著門?縫灑入的月光,他看到床幔後?,她蜷著的纖小身影,已是獨自睡去的模樣。

秦陌扯了扯襟口,心裡很清楚,隻要他咳嗽幾聲,便能將她喚醒,她自然會?起身點燈,讓人給?他打水,一直伺候到他洗漱完畢,甚至幫他絞乾頭發後?,才會?再把燭火吹滅。

但他退出了內室,自己脫了衣裳,自己悄然入了耳房。

有些感情一旦變化,對應他的一些事情,看似她份內的,可不是她主動的,到了他這,也就?變得?沒?了什麼意思。

秦陌坐在浴桶之中,捏著太陽穴,遊神了許久,直到水溫變得?冰冷,他猛地打了個冷顫,才勾回了神思。

秦陌驀地想要起身,頓了頓,一時顧慮到水花迸濺的聲響,唯恐驚到了內室榻上的人兒,他又緩下了站起的身子。

輕輕披上睡袍那瞬,秦陌心裡不由自嘲地笑了聲。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待她,竟變得?如?此小心翼翼起來。

連盞燈都沒?舍得?亮一下。

秦陌悄無聲息地走進了內室,掀開幔簾,中間隔著一條長枕,隻見?蘭殊不知發了什麼怪夢,雙手並疊在了枕間,俯首埋在柔軟的錦緞上,閉眸沉睡。

這顯然不是個舒坦的睡姿,任由她這麼趴一晚,第二天鐵定腰酸背痛起來。

秦陌唇角抽了抽,俯身上榻,悄然拿開了中間礙事的長枕,上前給?她把臉轉了回來。

一翻身,他才嗅到了她身上溢出了一絲果酒的氣息。

敢情今晚這丫頭還?閒情逸致地吃了兩杯溫酒來助眠,怪不得?睡得?七歪八倒的。

真是一點沒?被他回來睡的消息,影響到悠閒生活的分毫。

無一絲喜,無一絲憂,波瀾不驚。

秦陌拉過柔軟的被褥,往她身上一蓋,拉著她的手,就?往被子底下塞去。

少女卻彷佛摸到了熟悉的觸感,翻了個身,反握住了他的手肘,往他身上湊了過來。

秦陌低頭看著她習慣性環住自己的手臂,喉結一寸寸下沉,忍不住在心裡自嘲地笑了聲。

這些天他都沒?同她睡一處,也不見?她有哪兒不適應。

這會?一回來,她倒是仍記得?在睡夢裡拉住他。

蘭殊抓他的習慣,說來,還?要從前年的那個冬天講起。

他倆之前一直都是隔著一個長枕睡的,從無半絲逾矩。

直到有一日,屋外下著鵝毛大雪,秦陌就?著雪景,又入了一個夢,睜開眼時,未過三?更天。

少年近乎已經學會?了同這些雜亂無章的夢境和平相處,不再每一回都鬨得?自己驚慌失措。

更多的時候,隻當是做了一場子虛烏有的甜蜜夢。

他凝望著窗台的雪光,怔了會?神,忍不住側眸,看了眼長枕另一頭的姑娘。

那一張同夢境如?出一轍的美人麵?,卻似是被什麼噩夢魘住了,芙蕖小臉蒼白無色,猶如?關外的風雪,慘淡無光,身體無意識地蜷縮成?了一團。

就?像寒風裡受凍的小動物。

她是真的很怕冷。

秦陌原先並不愛在屋中生火,破例為了她,點了銀碳籠。

後?來還?特地讓婢子在床上添了熱水囊,由著她腳上踩了一個,手上握了一個。

那一頭潑墨般的秀發,散了一整個床鋪,熱水囊隻剩下一點餘溫,散發出的熱量,半分都沒?吸入她的嬌軀內。

少年幫她攏了攏被子,無意間觸碰到她一點肢體,竟是和雪一般的冰涼。

秦陌幾不可聞地打了個冷顫,她卻好似搜尋到了久違的溫暖,忽而拉住了他的手指,湊近了些許。

蘭殊陷在夢境中,在漫無邊際的大雪裡中尋覓了許久,終於找到了一塊暖玉石,緊捂著,愛不釋手。

迷迷瞪瞪間,彷佛感覺到有人悄然拿開了中間的長枕。

而後?,她冰涼的手腳好似觸到了什麼極其暖和的物什,緊蹙的眉宇,漸漸在舒適的溫度中,舒展開來。

如?今是一年的陽春。

蘭殊雖然不再像冬天那般冰冷,卻也有些習慣了在睡夢中抓著他。

秦陌見?她的手自覺環了過來,一時間真想叫她搖醒,讓她看看自己現在的樣子。

可他還?是沉默著躺了下來,任由她握著自己的手肘,與她麵?對著麵?,靜靜地看著她。

良久,眉梢都不曾動一下。

那雙眸緊閉的少女似有所感,眼睫動了動,倏爾,睜出了一條縫,眯眼看向了他。

秦陌的神色僵滯了下。

她似醒非醒地問了句,語氣卻不甚友善,“你來了?”

“嗯”

秦陌含糊地回了聲,凝著她半眯的狀態,臉上還?帶著點微醺的紅,有一種半醒未醒,似醉非醉的恍惚感。

蘭殊由上而下睨了他一眼,嗔言罵了句,“你怎麼這麼煩?”

秦陌心口一緊,雙眸不由微微睜大,“我怎麼了?”

蘭殊戳了戳他湊得?極近的臉,“這麼大的床,你哪不能睡,就?非得?擠我?”

“”

你有本事先把手放開啊。

蘭殊唇齒間透著一絲酒氣,厭欠道:“煩死了,你真的煩死人了。”

秦陌緊盯著她滿麵?嫌棄的模樣,忍不住咬了牙,“你再說一遍?”

蘭殊的眼睛一直處於微醺的狀態,想睜也睜不開,聲音也帶著困倦的鼻音,語氣卻很堅定,“最煩的就?是你。”

秦陌不由失聲了半晌,冷嗤了聲,“行,我最煩,那你覺得?誰不煩?”

秦陌一眼不錯地看向了她,唇角趨漸抿直,脫口而出道:“邵文?祁就?不煩?”

話音甫落,秦陌自個先抽了一下心頭。

少年不由對自己瞠目結舌了片刻,隻見?蘭殊沉默了會?,目不轉睛看著他,絲絲縷縷地吐著微弱的酒氣,良久,輕哼了聲,“比你強。”

秦陌徹底被她噎了過去,雙手緊緊攥起。

可不待把她拽起來好好掰扯掰扯,蘭殊就?醒了這麼一會?兒,罵爽了,便又徹底睡了回去。

秦陌是搖也搖不醒了。

少年瞪著她緊緊閉合的雙眸,以及兀自罵完了他,又還?沒?有鬆開他的柔荑小手,不由咬緊了牙根。

真好,極好。

簡直氣得?他一晚上沒?睡著——

第二天,蘭殊迎著濾過床幔的晨光,睜開了雙眸,身旁仍然隻有一條長枕。

而她自己則匍匐在了長枕上,手和腳都搭在上麵?,呈現一個環抱的姿勢。

蘭殊猶記得?冬日時分,她每每醒來,也都是這麼抱著長枕的姿勢。

那時她還?納罕了好一陣,原來這長枕晚上抱著,竟如?此溫暖。

蘭殊輕眨了眨眼眸,一雙眼眸惺忪又呆滯,明顯是睡得?迷糊,什麼都不記得?了。

她悠悠抱著長枕,甚至都不確定昨晚秦陌到底有沒?有回來睡過。

可她起身梳洗過後?,卻發現她明明放在妝奩內的藕白香囊,莫名不見?了蹤跡。

“銀裳,你有看到我的香囊嗎?”

蘭殊急聲喚著,坐在梳妝台前,不由撓了撓後?腦勺,一時間懷疑是自己記錯了儲放的地點。

兩主仆一同在屋裡翻翻找找了大半天。

可它,就?是不翼而飛了。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