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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妻難撩 紅箋小筆 117640 字 5個月前

小跑堂早早披著晨露,起來幫著廚房準備早膳,他手捧著一籃子雞蛋從廊上走來,遠遠看?見洛川王失了心?瘋一般,披頭散發地朝著東家屋門前去,當即一愣,忍不?住快步跟上了他。

可秦陌的步伐,豈是一般人?想跟就跟得上的。隻見他健步如?飛,不?一會就到了船頂的雅間門口。

簷頂的銀鈴隨風而?響,雕花窗扇早已尋工匠儘數修好?,此時此刻,蘭殊恰好?也聽到了雞鳴聲,難得起了個早床。

她推開了窗,正想對著外頭的青山綠水,伸一個懶腰。

不?料一開窗口,秦陌倉惶慘淡的視線直直投射而?來,在?看?見她活生生出現在?他視線的霎那?間,撲身上前,隔著窗台,緊緊抱住了她。

窗外還散著濃薄相接的晨霧,銀鈴的紅穗子迎著船頭拂麵的清風搖曳。

蘭殊下意識一愣,秦陌結實有力的手已經環上了她的後背,高挺的鼻梁,陷入她的脖頸間,深深吸了一口氣,就仿若在?確認懷中人?的氣味,確是她無疑一般。

這?極其親昵熟悉的動作,令蘭殊身形不?由一僵。

一些一直被她壓在?心?底深處的記憶撲麵而?來。

明明以為自己都快忘了,蘭殊還是不?可抑製地回想起上一世?的他,若有多日不?見,一回到家,也很喜歡這?般緊緊環抱她,嗅著她的氣息,就像是傾瀉思念一樣。

可眼前的男子,早不?是上一世?的他了。

蘭殊勾回神誌,輕掙了掙,沒推開他,雪白的下頜搭在?他寬厚的肩頭上,隱隱感覺到他撲在?她耳畔沉重的氣息中,微不?可察的顫抖。

“我做了場噩夢。”秦陌閉著眸,在?她耳畔道。

蘭殊又被他往懷裡攏了攏,眨巴了一下雙眼,尚反應他是不?是在?為他現在?突兀的舉止做辯駁。

秦陌轉而?抬起頭,伸手,撫上了她的右腮邊,啞聲道:“我夢見你出事了”

他的掌心?滾燙,指尖卻有些發顫的慘白,覆在?她溫暖的臉頰邊,似乎在?通過手指汲取她鮮活的溫度,來安定慌亂的心?神。

蘭殊右眼眉頭上的青筋一蹦,不?可避免懷疑他這?番舉動,委實是有點?趁機在?吃她的豆腐。

可望著他那?雙淩厲的雙眸少見的憂思慘淡,全然不?像素日那?個四平八穩的他,蘭殊隱隱感覺到他是真的關心?則亂,一時之?間,也沒能貿然狠下心?,拍開他的手。

而?就這?麼一瞬的遲疑,蘭殊的臉頰又遭他撫摸了好?一會,便?是心?有不?妥,此時再甩開他,也顯得又當又立,有失風度了。

蘭殊隻好?大度由他摩挲著,乾乾笑了笑,反拍了拍他的背,溫言寬慰道:“你沒聽過夢和現實都是相反的嗎。”

秦陌仍是目不?轉睛地將她凝著,卻似是回了一半的神,緊緊箍著她的手,略有兩?分克製地回縮。

蘭殊趁機逃脫了他的束縛,站在?窗台前,對著他直勾勾的視線,攤開手,笑吟吟在?他麵前轉了個圈,“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秦陌低沉地嗯了聲,順著她攤手的姿勢,由上而?下地打量了她一番。

完完整整,連根頭發絲都沒少。

可秦陌的目光還是不?由自主落在?了她胸前,落在?那?一箭的著點?上。

那?寸肌膚此時此刻完好?無損,瑩潤雪白,沒有一點?受傷的痕跡。

蘭殊見他的目光朝著她頸下落去,頗有些後知後覺地,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尚未更換的輕薄睡袍。

隻見披落在?胸前的鴉羽墨發下,凹凸有致,那?一道深陷的溝壑,若隱若現。

“流氓!”蘭殊咚地一聲,關上了窗。

秦陌頓了頓,卻在?她這?一係列生動的動作中,終於找回了丟失的三魂七魄,悄無聲息地鬆了口氣。

他默然轉身下樓,卻見樓下簇了一堆仆人?,都在?以一種十分古怪的眼神看?向他。

秦陌:“”

秦陌麵不?改色地下樓,離開,回房,恍若隻是夢遊了一趟。

回到屋中,關上門,秦陌靠在?了門板上,再度回憶起他夢中的那?個日子。

就是今年的這?個端午。

秦陌一回想方才夢裡那?一幕,仍是心?有餘悸,不?由暗下決心?,以防萬一,不?論如?何,他都不?能讓蘭殊出現在?今年端午的宮宴上。

商船一路馬不?停蹄,終於趕在?四月的上旬,回到了長安。

這?一趟路途似慢,也快。

對於歸心?似箭的遊子而?言是漫長的,但秦陌總覺得白駒過隙,時間一晃而?過。

一下船,他就要同蘭殊作彆。

“你回哪裡?”秦陌問道。

蘭殊想到自己還沒見過蘭姈的第二個娃娃,溫言回答:“這?陣子應該會先在?趙府住。”

秦陌低低嗯了一聲,遠遠看?見王府接他的馬車已經轆轆駛來,想也未想道:“正好?順路,我送你。”

“順路?”蘭殊歪著頭,左手指了指趙府的方向,右手指了指洛川王府的方向,正好?是一南一北,天差地彆。

秦陌麵不?改色地噎了一下,尚在?搜腸刮肚出其他托辭。

琉璃王走至他身旁,噙笑道:“正好?本王要去驛館,倒是與王爺同路,不?如?王爺送送我?”

秦陌睨了他一眼,“您一個大男人?,用得著人?送?”

琉璃王輕嘖了聲,“上回本王來使大周,你還特意派人?送我回國,怎麼這?會兒這?麼放心?我的安危了?我好?歹是你們皇後娘娘的娘家呢。”

不?得不?說?,這?些年琉璃王的中原話真是長進了不?少,連“娘家”都能脫口而?出了。

秦陌隻道:“有這?回事?”

琉璃王不?服氣了,“哎,你忘了上回給我踐行,我請你去平康坊,那?晚你玩得花嘞,叫那?一群小娘子女扮”

秦陌的背脊一僵,連聲打斷,“你記錯人?了。”

饒是長大成人?,為人?處世?看?似和氣不?少,秦陌冰冷警告的視線一戳過來,琉璃王腳下猶如?掃過了一陣涼風,嗓子眼呼之?欲出的辯駁,一瞬間受到了生命威脅的凍結。

到底沒敢再戳穿他。

蘭殊卻看?熱鬨不?嫌事大,遲疑了聲,“記錯了?”

這?倆可是在?平康坊互相逮過對方的。

秦陌望著她唇角如?常一抹戲謔的笑意,不?由走上前,示意了眼彼此身後的下屬,湊近她的臉,於她耳旁輕聲道:“我倆就不?必相互揭短了吧?”

叫彆人?聽去,豈不?是顏麵掃地。

蘭殊促狹地抿了抿櫻唇,識相閉嘴,看?向他熟悉的眉眼。

秦陌並沒有後退,仍是近在?咫尺,凝向她的芙蓉麵,溫聲問道:“你捎我回了長安,我送你回去?”

他的聲線素來冷硬,便?是軟話,落在?旁人?耳中,也隻是尋常不?過的交談。

偏偏蘭殊同他處得久,不?知怎得,竟聽出了一點?莫名的搖尾乞憐。

蘭殊一頓,未置可否。

這?時,邵文祁拱手走上前來:“師叔不?必擔憂,我剛好?要去南邊,會送小師妹回去的。”

自秦陌上船以來,邵文祁便?一直尊稱他是師叔。

雖是禮貌,說?不?出什麼錯處,可每回蘭殊在?旁一壁笑得合不?攏嘴,一壁起哄跟著他喊,總叫秦陌心?裡有種亂了輩分的感覺。

這?會兒蘭殊聽了又是一笑,跟著邵文祁喊了句,秦陌忍無可忍,雙手交疊,睨了她一眼,“誰是你叔?”

“當初叫你喊我名字你不?肯,學這?個倒是很快。”秦陌道。

這?話聽得蘭殊一下不?服氣了,“邵師兄喊你就可以,我就不?行?”

秦陌:“他比你大六歲你喊他師兄,我比你大一歲你喊我師叔?”

蘭殊:“那?輩分本來就是這?麼算的”

秦陌:“你幾時這?麼守規矩了?”

蘭殊:“我哪有不?守規矩,你彆平白無故汙蔑人?”

眼看?他倆又因?為一點?兒雞毛蒜皮的小事掐了起來,眾人?在?一旁看?著,隻覺得還是頭一回見到這?樣的前夫前妻。

這?兩?人?也就剛見麵那?會還有點?兒客套。

後來,一路伴行,低頭不?見抬頭見,慢慢找回了以前的相處方式,很快就熟絡了不?少。

當真是蘭殊口中共過患難的好?朋友。

有時候說?話,彆人?甚至都插不?進嘴。

眼下,邵文祁明明站在?他們中間,就有一種置身事外的感覺。

蘭殊正同秦陌就規矩一事據理?力爭,轉眼,邵師兄係在?腰間的玉佩卻忽而?掉在?了地上。

清脆一聲響,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兩?人?聞聲下意識看?了他一眼,回過神來,似是也才發覺彼此不?由自主,又陷入了一場無聊的交談中。

以前,秦陌總是有足夠的時間,同她因?為各種無聊的事情吵嘴。

他們可以一路說?回家,說?到餐桌前,說?到床榻上。

現下,她被彆人?提醒該走了。

邵文祁拾起了完好?無損的玉佩,連歎了幾句幸好?,趁著蘭殊直言他這?玉買的真不?虧,他銜笑躍入了他們中間,溫言道:“天色已然不?早,小師妹不?是說?要回去吃團圓飯的嗎?”

蘭殊哎呀了聲,點?了點?頭,連忙與眾人?欠身作彆。她剛隨著邵文祁轉過身,隻聽身後傳來了一聲輕喚,“崔蘭殊。”

蘭殊回過首,秦陌望著她的目光露著一絲憂思關切,欲語還休。

蘭殊反應了會,當即笑了笑,“不?用送的。”

“明明是順路捎你們一程,若是還求回報,豈不?是顯得我太小氣了。”蘭殊道。

而?後,她揮了揮手,轉身離去,“走了。”

秦陌張了張嘴,千言萬語在?嗓子眼繞了一圈,失聲半晌,站在?了原地,望向她的背影,驀然想起兩?人?上回離彆之?時,還是他出征那?日。

她當時一路從家裡送到了城門口,最後,還不?由跟著他走了幾步。

再度重逢,她卻已不?再跟他同路。

秦陌還是悄悄騎馬,跟在?了她的車廂後頭。直到看?見她安全進了趙府,他才調轉了馬頭,直奔皇城去複命。

蘭殊邁進門檻前,若有所感地回頭望了一眼。

隻見一道熟悉的頎長背影,策馬轉而?消失在?了巷口轉角處。

蘭殊愣怔了會,門內傳來了熱鬨的人?聲。

一晃三年,蘭姈的姿容仍不?減分毫,正帶著兩?個孩子,疾步朝她迎來——

秦陌剛回京沒多久。

李乾就收到了內閣遞來了一封長長的奏折,也不?知是防著誰,針對誰,通篇寫著倘若增強邊防,招兵買馬,隻會增加國家的賦稅,不?利於當下國朝的經濟形勢,嚴重影響商業的發展。

今日一下朝,李乾召秦陌入禦書房,把折子遞給他觀摩了下。

秦陌一目十行掃過,狠狠地拍了下桌子:“可笑!”

李乾還召了趙桓晉,三人?一同就此事商議目前的對策。

就在?秦陌認同暫時按兵不?動的策略後,李乾見劉公公邁著小碎步進門,似是後宮有要事稟報,便?叫他倆先行散了去。

趙桓晉走在?出宮回家的馳道上,回頭,卻發現秦陌漫不?經心?地跟上了他。

一路走來,都沒有要和他分道揚鑣的意思。

趙桓晉不?禁蹙眉停下了腳步,“王爺還有事?”

秦陌扯了下嘴角,說?不?出的敷衍,“最近陛下有意給我說?親,對方一副勢在?必得的樣,總在?門口堵我趙大人?能否讓我蹭個飯?”

趙桓晉訕笑了聲,“還有您怕的人??”

秦陌默然不?語,一臉當真有點?發愁的樣。

而?待趙桓晉將他領回了家,兩?人?坐上飯桌的時候,秦陌四下環顧了好?一會,可直到午膳全部?上齊,除他倆以外,竟不?見旁人?過來。

趙桓晉見他雙眸不?由朝著門外張望,問道:“怎麼了?”

秦陌禮貌詢問:“嫂夫人?呢?”

“同殊妹妹回崔家看?兩?個小舅子了,要吃完晚飯回來。”

秦陌點?了點?頭,眼底閃過一絲幾不?可聞的失望。

飯畢。

秦陌坐下喝了會茶,在?趙桓晉以為他吃飽喝足,差不?多可以回去之?時,又主動遞出邀約,道是想與他切磋一下棋藝。

“陛下總誇趙大人?的棋藝精絕,我還從未有幸討教過。”秦陌道。

趙桓晉看?了他一眼,沉吟了會,忍不?住道:“那?要與你說?親的對象,當真這?般難纏?”

竟叫他一個從來不?得空的人?,現下為了避難,躲到他府邸同他虛度光陰起來。

須知洛川王和離之?後,足足攔了四五份差事到身上,就沒叫自個閒下來過。

整天到晚不?是在?外麵奔波勞累,就是埋在?堆山碼海的案牘前不?得抬頭。

秦陌摸了摸鼻尖,乾咳了聲,“是有點?。”

趙桓晉頷首,起身引他入了書房。

兩?人?圍著棋盤坐了下來,侍奉的小廝端來了茶水,抬起手臂,為他們斟茶。

趙桓晉讓秦陌先手,秦陌卻之?不?恭,拿起了茶水,抿一口,落下一子。

兩?人?無言對弈,一盤接著一盤。

其間趙桓晉見他眉宇隱有愁色,不?由關切詢問了幾句陛下給他說?的是哪家親,竟叫他如?此為難。秦陌回答的十分含糊,似是連對方是誰都說?不?上來。

直到日頭逐漸垂落,趙桓晉見秦陌愈發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時不?時朝著窗外看?去,靈光一閃,後知後覺地回過味來。

“你不?是來蹭飯的吧?”

“你是不?是,想見什麼人??”

秦陌一頓,手上敲著的黑子,無意間掉落在?了盤上。

第078章 第 78 章

窗外, 天色漸暗,夕陽垂落到了樹梢上。

書房內。

趙桓晉也不管他剛剛落的?子是?不?是?他想下的?,緊跟著下了一子, 幽幽道:“那您可得抓緊了,最近高句麗的?琉璃王,可比您跑我這勤快多了。”

秦陌頭皮一時間麻了半邊天, 麵上除去皺了一瞬眉頭, 沒有一點多餘的?變化, 隻道:“彆胡說。”

趙桓晉道:“我胡說什麼了?”

秦陌低頭看著棋盤,麵不?改色道:“琉璃王風流成性?,提他不?宜沾上內院的?女眷,對清譽不?好。”

趙桓晉鼻尖逸出了一絲輕笑,再按下一子,屋外, 遠遠傳來了女子們的?語笑宴宴。

秦陌一聽見其間一道清甜的?嗓音,就知道她回來了。他不?動聲色地落子, 靠近窗戶的?耳尖,動了一下。

姐妹倆說說笑笑了一路。

蘭姈道:“那琉璃王今日見你不?在家, 竟還特意追到小院來送東西, 是?真要?讓全京城都知道他的?心思嗎?”

伴隨著一陣泠泠的?輕笑, 蘭殊溫言道:“他就是?這樣的?性?子, 隻是?一時興起?,阿姐不?用太當真。”

蘭姈蹙起?眉間,“你覺得他隻是?在玩鬨嗎?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 你對他並無意向?”

蘭殊摻著蘭姈的?手肘, 撒嬌似的?倚上她肩頭,“高句麗那麼遠, 我?怎麼可能舍得你們?”

蘭姈露出笑容,戳了戳她巴掌大的?腦門,“當初一走了之的?時候不?說舍不?得,這會回來了,倒是?在我?麵前賣起?乖來了?”

蘭殊煞有介事?地捂頭嗚了一聲,忽閃著眼睛巴巴盯著蘭姈看,唇角的?笑意愈發深了起?來。

還能在阿姐懷裡撒嬌的?感覺,真好。

蘭姈親昵地拍了拍她牽著她的?手背,若有所思道:“琉璃王確實?是?遠了些,性?子也浪蕩了點。那你覺得,邵文祁如何?呢?”

“邵師兄?”蘭殊腳步一頓。

聊到這兒,恰好是?她們最靠近書房窗外的?時候。

隻聞窗外的?姑娘似是?垂眸沉思了良久,彎了彎眼眸道:“他挺好的?,待人很溫柔,也很大度。”

秦陌的?臉色漸漸沉了下來。

蘭姈剛好走到了書房門口,問向門口當值的?小廝,“相爺還在裡麵看案牘嗎?”

小廝躬身道:“洛川王來了府中,正同相爺在屋裡下棋。”

蘭殊聽到他的?尊稱,不?由下意識朝著書房看了一眼。

趙桓晉抬眸,看向秦陌,“不?出去見見嗎?”

秦陌沉吟片刻,壓下了眼底的?澀然,按下一子,微一搖頭道:“你快輸了。”

“那我?們先回後院,就不?打擾了。”

屋外,蘭姈同小廝交代完,便帶著蘭殊朝後苑走去。

兩名女子的?說笑聲趨漸離去。

走過垂拱門,蘭姈繼續她剛剛說到的?話題,正兒八經朝著蘭殊詢問:“那你是?喜歡邵師兄?”

蘭殊唇角的?笑意未減,眼底閃過了一絲訝然,沉聲想了想,誠懇道:“喜歡啊,我?沒有哥哥,一直都把他當作兄長看待的?。”

蘭姈蹙起?蛾眉,“兄長?你不?想嫁給他?”

蘭殊訝然更甚,“怎麼就扯到嫁人了呢?”

蘭姈見她全然沒在考慮過自己的?終身大事?,神色不?由肅然起?來,凝望著妹妹如畫的?眉目,握住了她的?手臂,發自肺腑道:“你還這麼年輕,可不?許摔了一次跟頭就不?敢爬起?來了。”

外人都知秦陌給了蘭殊放妻書,單方麵強製她離去。

雖是?當初出征在即、生死難料,可若洛川王心裡有她,也當在劫後餘生,火速把她接回家來。

但他沒有。

不?少?流言便以為是?他早就厭棄了蘭殊。

可蘭殊心裡卻很清楚,這場和離,是?她主動提的?。

秦陌隻是?成全了她。

而她既然能同他提出和離,自認也不?是?放不?開?的?人。

至於為何?這三年,都還是?孤身一人。

蘭殊思忖良久,隻得歸結於,“我?還沒有遇到想嫁的?人。”——

蘭姈把蘭殊先送回了她住的?院子,繼而有意往後廚方向,去安排今夜的?晚膳。

蘭殊同她在門口作彆,推門進屋,剛和銀裳說了會話,轉而發現自己有樣東西,落在了馬車上。

蘭殊提裙邁出了屋門,快步朝著馬廄的?方向前去。

月影稍顯,晚風吹過牆邊的?樹梢,一陣颯颯作響。

蘭殊繞過回廊,走到進入馬廄的?堂口,迎麵隻見一個?頎長的?背影,正站在馬欄旁,等待著馬奴將?他的?愛駒拉出,套上馬鞍。

他穿了一身浮有暗紋的?蟒袍,月光將?清輝漫灑,給他鍍了一層暈光。

秦陌方才那一盤棋,無意間隨著心緒的?起?伏波動,一時忘了謙讓,落子一步比一步刁鑽,把趙桓晉殺的?血本無歸,成功被他趕出了書房。

蘭殊的?腳步素來輕盈如貓,秦陌還是?聞聲回過了頭來。

四目交彙,蘭殊直接狐疑了聲,“不?留下吃飯嗎?”

秦陌如實?相告道:“趙大人沒留我?。”

“肯定是?你贏太多了。”蘭殊笑道。

秦陌見她一壁同他搭話,一壁著急忙慌地朝著旁側的?油壁香車走了去,不?由站在原地,看向了她的?身影。

他自是?千萬般想見她。卻不?確定她是?否會想見他。

今年的?長安回暖回得比較慢,眼下四月天,太陽一落山,晚風中仍積聚著一些涼意。

蘭殊卻早早換上了夏日的?襦裙,一襲青綠,垂至腳踝,隨著她輕盈的?步伐翩翩而起?。

秦陌眉宇微蹙,隻見蘭殊掀開?車簾,直接站在車旁,踮起?腳尖探進了車內,去拿她忘卻的?一提食盒。

她一踮腳,裙擺便跟著上提,露出一雙纖細的?腳踝,在微寒的?冷風中瑩瑩發光。

蘭殊一摸到那盒子,唇角噙起?笑意,抱在懷裡,驀然回過頭,正對上了秦陌的?目光。

秦陌不?經意隨她移動的?視線被撞了個?正著。

本以為長到現在的?年齡,生死邊緣都去過一遭,他早已練就了一副對待萬事?萬物?皆遊刃有餘的?姿態。

唯獨蘭殊,秦陌一到這個?熟人麵前,總是?好像有點笨嘴拙舌。

他同蘭殊就這麼各自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了好一會,最後隻簡單關切了聲:“怎麼穿的?這麼少??”

蘭殊方才見他那目不?轉睛的?樣子,還以為他有什麼難言之隱,正在斟字酌句,猝不?及防聽他問出這麼一句,不?由愣怔。

秦陌煞有介事?道:“天氣還沒有完全回暖,多穿點,彆受涼。”

蘭殊忍不?住笑了起?來,“怎麼人長大了,還囉嗦了?”

秦陌略一沉吟,轉而便聽她信誓旦旦聲明自己沒有那麼不?抗凍,這些年她在外麵遊蕩,更冷的?地方都待過。

“不?過遊曆過大江南北,我?才發現,南方的?氣候其實?是?最宜人的?。”蘭殊感歎道。

而她一說起?南方,秦陌就會回想起?南疆,想起?那個?一口一句喊他“二?哥哥”的?小姑娘。

蘭殊續道:“其實?我?這趟回來的?路途中,曾在南疆停留過兩天。隴川那家點心鋪子仍在,他家的?糕點,還是?一如既往的?好吃。”

秦陌道:“你買了嗎?”

蘭殊敲了敲手上的?食盒,“嗯,我?還出大錢預訂了好幾?份呢,讓店家在我?回來的?這段時間派人馬送到長安來,今天剛好到了,我?順手拿了些給弟弟們當手信,他倆很愛吃。”

秦陌盯著她唇角的?笑意看了會,望向那食盒,忽而道:“我?也想要?。”

蘭殊看他一眼,抱著食盒走前了兩步,“可以啊,不?過我?沒有買陳皮酥,其它的?我?不?知道盧四哥哥會不?會喜歡。”

秦陌頓了頓,“不?是?送人的?,我?想吃。”

“你想吃?你不?是?最不?愛吃甜點嗎?”

秦陌凝著她澄澈的?雙眸看了會,垂下眼簾,“我?現在會吃了。”

蘭殊略有驚疑的?眼神一過來,秦陌乾咳了聲,“挑食原不?是?好習慣。”

蘭殊沒想到他竟越來越有自知之明,驚詫了會,笑了笑,捧著食盒走到他麵前,“那你想吃哪種?”

秦陌道:“桂花糕,你肯定買了吧。”

“嗯。”蘭殊點了點頭,剛想打開?食盒,望了眼四下馬廄的?環境,心中略感不?妥,“我?們到旁邊的?長廊上去吧。”

夕陽垂落西山,灑向大地的?餘暉,隻在牆簷露出了一點端倪。

斜斜一抹在長廊上,映出了兩道並肩而坐的?背影。

蘭殊打開?了食盒,朝著他麵前捧去。

秦陌拿起?一枚嘗了一口,略點了下頭,再次對上蘭殊的?目光,不?由提了提唇角,“之前在那裡待了大半年都沒有嘗過,原來是?這種味道,確實?挺好吃的?。”

蘭殊見他眉眼未皺分毫,不?由詫異歎笑道:“之前你半點甜都不?沾的?。”

叫他吃一點,都是?對他的?懲罰。

雖然上一世的?後來,他也漸漸變得能吃一些甜食,但都是?她強行給他扭正的?。

這一世沒人再迫他,想不?到他的?口味仍然有了變化。

蘭殊還買了一些牛軋糖和龍須糕,說是?新出的?品種,秦陌也跟著嘗了嘗。

蘭殊見他從始至終不?曾麵露不?喜,看來是?真的?習慣了吃甜食,隻是?吃東西的?動作,變得頗有些慢條斯理。

他本不?是?什麼粗魯的?人,隻是?這會兒吃得尤其慢。

好在蘭殊倒也不?趕時間,想他難得有空過來拜謁晉哥哥,竟連飯都沒得留一口,不?由心中唏噓了聲,陪著他坐在了長廊上,大方地由他吃她的?食盒。

秦陌的?架勢,真有種可以這樣吃到天長地久的?感覺。

其間你一句我?一句地閒聊,蘭殊不?知驟然想起?了什麼,唇角迸發出愉悅的?笑容,“對了!我?這趟路過南疆的?隴川,還見到了真正的?陸貞兒與周麟!”

秦陌聞聲抬眸,隻見蘭殊的?眉稍眼角儘是?欣慰的?笑意,“他們居然還是?逃到了隴川,還安居了下來,就在那個?小酒館!”

蘭殊並不?知當年秦陌曾因她的?話改變了想法,為那兩名任性?的?少?年爭取了機會。

秦陌亦不?知自己當初的?決定是?否正確,但顯然,代他發現了圓滿結局的?蘭殊,顯得十分驚喜而高興。

秦陌沉吟了片刻,“他們過得好嗎?”

“挺好的?。雖不?是?錦衣玉食,但他們很開?心。每天過著和我?們當時一樣的?生活,釀酒,賣酒,買食材。”蘭殊回想著她看見他們幸福的?樣子,不?由笑歎,“就是?酒,沒有我?釀的?好喝。”

秦陌看她一眼,雙眸跟著露出了一抹慰藉的?笑意,還未擴散到眼角眉稍,緩緩消弭在了眼底。

她自是?那個?曾經私奔到隴川,釀酒最好喝的?陸小姐。

可他卻不?是?得以俘獲小姐芳心的?家仆周二?郎。

蘭殊見他停下了抿糕點的?動作,側眸看向他。

四目交彙,秦陌牽了下唇角,壓下眼梢,“說到酒你還記得那罐埋在玉蘭樹下的?桑落酒嗎?”

蘭殊怔忡了下,美眸圓瞪,“你還沒有拿出來喝嗎?我?記得我?當時說的?是?作為你及冠的?賀禮的?。”

蘭殊見他一時抿唇未語,握拳敲了下手腕,努嘴道:“你果然還是?忘了。”

難為她當初還千叮嚀萬囑咐他記得挖出來的?。

不?過一晃三年,他不?記得,也委實?正常。

秦陌看著她道:“我?沒有忘。”

蘭殊見他還狡辯,叉起?腰道:“那你怎麼沒喝?莫不?是?嫌我?的?禮太輕了。”

秦陌搖了搖頭,再度凝向她,目光灼灼,“當初不?是?說好了,一起?喝的?嗎?”

蘭殊乾乾一笑,“那你也不?必乾等著的?,想喝就拿出來喝嘛。”

畢竟,她那時也並未回聲許諾過。

秦陌默然片刻,沒再出聲。

牆簷上的?夕陽已經徹底掉下了山頭,天空恍若成了一張油浸的?紙,覆在秦陌身後的?那層金光也隨之消散。

周身的?氛圍一暗,平白無故,給他的?沉默,添了幾?分蕭索。

晚風逐漸灌過長廊而來,拂過了蘭殊的?鬢角,令她冷不?丁打了個?哆嗦。

說是?不?怕冷,軀體的?反應卻很誠實?。

蘭殊麵上閃過一絲窘意,低頭摸了摸鼻尖,轉眼,秦陌抬起?廣袖,為她蔽住了下一陣冷風。

那寬大的?袖衣繡著浮光掠影的?暗紋,擋在了蘭殊麵前,她甫一側首,隻見秦陌的?目光,早已落在了她的?身上。

眼前的?袖衣下擺隨著晚風隱隱拂動,秦陌的?鳳眸目若寒星,深邃難測的?目光中,透著一絲專注,看著她,輕聲道:“可我?已經等了。”

蘭殊微一愣怔,秦陌續道:“你還願意陪我?喝嗎?”

蘭殊笑了笑,“當然可以。”

“那你明天,來王府找我??”秦陌道。

蘭殊瞥了他一眼,唇角的?笑意益深,“還要?去你府上,不?是?你邀我?喝酒的?嗎,不?該提著酒壺來尋我??”

秦陌就好像料到了她會這麼說,提了下唇角,“作為回禮,請你吃飯,如何??聽聞醉仙居最近出了新菜式。”

蘭殊的?眉眼登時稍霽了些許,似是?心裡的?小算盤一敲,感覺不?是?件賠本的?買賣,“聽著不?錯,說來我?這兩天正想著去嘗一下的?,隻是?醉仙居這些年生意越做越好,轉眼成了長安城最有名的?酒樓之一,竟變得一桌難求,不?提前預約都訂不?上。”

“我?會訂好的?。”秦陌道。

“那成。”

“要?不?要?派馬車過來接你?”

“這倒是?不?必。”——

第二?天,一大清早,天還未亮,雞還未鳴。

洛川王府內。

鄒伯昨晚喝多了茶,半夜起?夜,頂著一雙迷迷瞪瞪的?雙眼,迷迷糊糊中,看到了長廊一道修長的?身影一閃而過。

鄒伯悚然一驚,待去細看,又不?見人影。轉而被睡意蓋過,隻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殘留的?模糊記憶中,隻記得那道影子似是?朝著廚房的?方向飄了去,身形高大,是?個?成年男子的?形狀。

等到天空泛起?了魚肚白,秦陌今日休沐,卻還是?有人在他吃早膳的?時候,尋上門聊起?公事?來。

秦陌今日本不?想接辦任何?公務,偏偏劉維過來提的?,正是?端午佳節眾節度使上京的?城防要?事?。

秦陌一聽到“端午”二?字,即刻放下手上的?竹箸,來到了正廳。

兩人圍著茶桌一坐,一議便是?一個?時辰。

秦陌向來神色喜怒難辨,加上沙場的?打磨,令他身上果決的?殺伐之氣越發凜冽,沉沉的?威嚴,總叫人有些望而生畏。

他其間話語不?多,基本隻在緊要?處點出一兩句。

但劉維同他的?交談中,還是?能感覺到他全程都有很仔細地聽他述職。

直到鄒管家大步流星從門外進來,躬身稟告:“夫崔二?姑娘到大門口了。”

秦陌臉上局促的?神色一閃而過,一時間都沒注意劉維接下來說了什麼。

這尊俊美無儔的?殺神,麵上端著一副冷血無情的?模樣,卻在聽聞一個?姑娘即將?進門的?消息後,乾咳了聲,低頭抿了口茶,才發現杯中的?茶水已儘。

他也不?續杯,隻將?抬起?一半的?手,沒著沒落地扣在了桌沿邊。

沉默須臾,扭頭問向劉維道:“還有彆的?事?嗎?”

劉維見他如此,有事?也是?沒事?了,即刻識相撤退。

邁下台階,劉維與那登門拜訪的?姑娘擦身而過,忍不?住側眸朝那幃帽下的?麵容,覷了一眼。

隻因秦陌剛才的?反應著實?少?見,令他經不?住好奇對方是?何?方神聖,竟能叫他從八風不?動的?洛川王臉上,品出一點慌亂的?意味。

正好來了陣東風,搖曳過台階下的?草木,拂向女子的?臉龐。

那幃帽簷前的?簾幕輕輕翻飛,劉維可勁兒一瞧,驀然睜大了眼。

這帽簷底下的?人不?正是?王爺的?前妻嗎?

秦陌早已不?自覺地朝門外走出了兩步,長身玉立在門口悄然等待。

遠遠望見那道熟悉的?俏麗身影,秦陌心下欣喜之餘,雙眸閃過了一絲黯然。

那個?曾經成天到晚在他眼前晃悠的?人兒,如今,隻是?想約她見上一麵,他都需要?千方百計地找借口了。

蘭殊本以為,她走了之後,王府配合著主人的?氣場,會變成一派森森的?肅殺之色。

鄒伯含笑為她推開?朱漆大門,入目而來,卻是?滿庭芬芳。

蘭芝芳草遍地,正前廳的?高牆邊,還種了好幾?棵黃澄澄的?風鈴木。

微風漸起?,一片草木清香。

蘭殊心裡納罕,一同他打上照麵,不?由銜起?一抹笑意,同他揶揄這院子香成這樣,住的?不?像是?個?男主人,倒像個?女主人。

秦陌摸了摸鼻尖。

隻是?因為,她不?在的?這些年,他從彆人口中,打聽過她不?少?往事?。

都是?他曾不?識的?她。

其中包括,她很喜歡花,尤其是?稀有昂貴的?名種。

可她從來沒在他麵前袒露過什麼喜好。也從不?輕易花他的?錢。

這些年在外奔波,走遍各處,一看到什麼名種,他就習慣性?往家裡寄。

不?知不?覺,就種成了這番景象。

秦陌輕咳了聲,道:“我?經年不?在家,管家可能是?嫌太冷清了,多種些花草,顯得有生氣。”

蘭殊點了點頭,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既是?來喝酒,怎能少?了下酒菜。

蘭殊特意帶了一個?食盒,跟著秦陌走到了後花園的?玉蘭樹下。

蘭殊在樹下鋪上了毯子,擺上小桌子,秦陌將?那壇桑落酒挖了出來,提著酒壇,回過眸,蘭殊打開?食盒,同他顯擺自己準備的?下酒菜。

蘭殊一張羅好,擺手叫他快坐下來。

她已經迫不?及待想聞一聞自己當年精心釀製的?傑作,秦陌卻道:“等一下。”

隻見他提著酒壇徑直離去,再回來,手上沒了酒,多了一包油紙袋。

“酒呢?”蘭殊問道。

“拿去溫了。”秦陌屈身落座到了她旁邊,看了她一眼,“彆喝涼的?。”

現在這個?點,也算是?喝的?早酒,不?宜貪涼。

隻是?當元吉提著溫酒的?器皿,配著一個?熟悉的?紅泥小爐過來,放在了他們旁邊,供他們隨時溫酒品嘗。

蘭殊沒想到,秦陌用的?是?她曾習慣溫酒的?工具。

他之前向來喜好吃冷酒的?。

轉眼,秦陌將?他帶來的?油紙袋,放置桌前打開?,蘭殊定睛一看,竟是?一份桂花糕,新鮮出鍋的?餘溫猶在。

“這算是?我?準備的?下酒菜。”秦陌道。

蘭殊不?敢苟同地笑道:“哪有人喝酒吃點心的??”

秦陌看了看她,牽了下唇角,“你若是?能喝,當然用不?著。”

蘭殊釀的?一手好酒,酒量卻很淺,而她送給秦陌的?這壇桑落酒,適配著他的?喜好,後勁極強。

她自然喝不?得多少?,這桂花糕,是?給她小酌的?過程中解悶的?。

蘭殊自小就喜歡桂花糕,不?論哪兒的?桂花糕,隻要?入了她的?眼,她都停下腳步,賞臉嘗上一嘗。

隻不?過眼前這一份,她一口下去,目光閃過了一絲異色。

蘭殊吃過很多地方的?桂花糕,這並不?是?她吃過最好吃的?,但卻是?她吃過,糖度含量最貼合她口味的?。

這種熟悉的?合口感,令她不?由回想起?上一世,秦陌後來也老?會在她小日子來的?時候,給她買各種蜜餞,以及必有的?一份桂花糕。

蘭殊的?體質略寒,每回小日子都要?吃藥調節疼痛,秦陌總會在她乖乖吃藥後,給她吃甜食解苦。

那時的?她,特彆喜歡他給她買的?桂花糕。

而眼前這一份,就很像他前世給她買的?那種。

可這一世他們已然不?再是?那種關係。

他沒有理由還像前世哄她那般,特意給她買吃食的?。

秦陌的?眼底含著一絲緊張的?切切之色,見她咽下,不?動聲色問道:“好吃嗎?”

“好吃。”蘭殊勾回思緒,頷首笑道。

“你喜歡嗎?”

“嗯。”

秦陌的?雙眸明顯在這一刻湖光瀲灩了瞬息,唇角微勾,將?那桂花糕推向她道:“那你多吃點這個?,酒讓我?來喝。”

蘭殊聞言不?由一笑,“本就是?送給你的?。還怕我?搶你的?不?成?”

她這麼說著,倒也樂意靠那糕點近些。

蘭殊是?個?有口腹之欲的?人,甚少?委屈自己的?嘴。

秦陌默然看著她手上不?予推拒的?動作,甚至為了給桂花糕騰出位置,主動將?她帶的?鹵水拚盤往他那邊挪了挪,他感覺得出她確實?是?喜歡這點心的?。

秦陌心底劃過了一絲愉悅之感,素來平直的?唇角不?由提起?。

蘭殊又拿了一枚桂花糕,抿了一口,轉而看他一眼,試探著詢問他在哪裡買的?。

秦陌竟然回答了一句,和他上一世一模一樣的?話,“保密。”

上一世,蘭殊從始至終,都沒能從他口中套出賣這份桂花糕的?店鋪。

他那嘴嚴實?起?來,老?虎鉗怕是?都沒轍。

蘭殊那會也沒想過特意去查,她曾一心認為,反正他會給她買一輩子。

可這一世,叫她以後饞了,上哪兒找去?

蘭殊勢必要?把這點心鋪子套出來,坐在他對麵,試探著把東南西北各大鋪子的?名都嘟囔了個?遍。

秦陌隻是?抬起?爐上溫的?差不?多的?桑落酒,翻起?了描漆盤上的?兩隻白瓷杯,給她先斟了一杯,“你喝一杯就好。”

看來,是?決心把這個?關子給她賣到底了。

蘭殊不?樂意了,“你這就不?義氣了,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有好鋪子,怎就不?讓人做我?的?生意?”

秦陌給自己的?酒杯斟上,話說的?漫不?經心,“以後你要?是?想吃,和我?說就好了。”

又是?與上一世類似的?一句話。

蘭殊不?由恍惚了下,凝向了他垂落的?眼簾,以及那一副鬢若刀裁的?熟悉臉龐。

是?曾經那個?冷漠的?少?年長大的?模樣,卻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樣。

周圍的?一切都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變化。

蘭殊原以為秦陌受她的?選擇影響最深,人生軌跡轉動明顯,理應會變成,她越發不?熟悉的?模樣。

可此時此刻,他抬起?首來,視線一觸碰她,麵色是?不?改的?,眼中卻不?自覺含出一抹溫柔的?笑意,一副形容神態,與上一世,幾?乎沒什麼兩樣。

就好像任世間如何?變動,他的?變化,始終如初。

秦陌見她朝他定定看了過來,便也回望向了她,蘭殊卻怔了一會,莫名將?眼眸側落,避過了他的?視線。

有一些故人,越熟悉越好。

可有一些,越熟悉,越叫人心裡不?由生出亂麻。

第079章 第 79 章

但他總歸不是那個他。

蘭殊在心底暗示自己, 定了定心神,見?他端起了酒杯,握著杯盞, 主?動同他相碰,銜起笑意?,“雖說是?賀你及冠, 但你已經過了及冠之年, 我?這杯酒, 一時間都不知敬什麼由頭了。”

蘭殊一手端著杯,一手抵唇想?了想?,“要說故人重逢,我?們也早在船上喝過一次酒。”

秦陌看她一眼,“既有?重逢,那便當補一下當年的離彆酒。”

蘭殊頓了頓, 不由眯縫起眼,“你這是?在怪我?不辭而彆?”

秦陌扯了下唇角, “怎麼會?但你確實是?在我?及冠的時候走的。”

時間掐的這麼準,搭配著這壺酒的寓意?, 再想?想?她提和離的時機, 如何不叫人懷疑是?蓄謀已久。

秦陌還沒?有?那麼笨, 至今還反應不出。

蘭殊後知後覺地發現他這是?給她來了一場鴻門宴, 來借故同她算賬的。

蘭殊倒也不顯慌張,順手接下頭頂吹落的一朵玉蘭花,沉吟片刻, 吃吃笑了笑, 看向他,“我?確實也是?頭一回, 看見?有?人把放妻書,寫成祝福語的。”

而他若是?想?生氣,當年就生氣了,何必擱置到?今天。

“願娘子相離之後,重梳蟬鬢,美掃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選聘高官之主?,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韻之態。”[3]

蘭殊重念著她當年收到?的放妻書,眼裡透著一絲慨歎,舉起酒杯,“我?的確欠你一句告彆。”

秦陌摩挲了一下酒杯的邊緣,望著她略有?誠摯的容色,提了提唇角,同她碰了杯。

蘭殊見?他接受,唇角浮出一抹笑意?。

秦陌一口抿儘,繼續提壺給自己斟酒,垂著眼眸,語氣略有?譏誚,“所以如今精致的打扮,都是?聽了我?的話?”

蘭殊拿腔拿調地揶揄:“不是?你說要我?選聘高官之主?嗎?”

秦陌笑而不語,放下酒壺,將杯中酒水一飲而儘,轉眼,又給自己續了一杯。

蘭殊見?他喝的有?些快,哎了一聲,“不是?說一起喝嗎,怎得?我?才抿一小口,你已經三杯下腹了?”

秦陌望著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擔憂,抿唇道?:“醉不了的。”

“你最好是?。待會要是?倒在了飯館,要我?結賬,我?就趁你醉倒,拿你的手指,給我?摁一張百萬黃金的欠條。”蘭殊揚起下巴道?。

雖是?這麼說,秦陌的酒量,蘭殊心裡是?有?數的,隻是?他這一杯接著一杯倒的狀態,頗有?一點喝悶酒養成的壞習慣。

秦陌嗤笑了聲,睨她一眼,給她評了句“趁火打劫的奸商”。

吃酒的架勢,倒是?乖乖緩了下來。

再度碰杯,蘭殊抿了口大的,辣得?皺了皺眉,四顧環望了下這府邸熟悉的一草一木,不知想?起了什麼,笑了笑,“眼下這副場景,倒叫我?想?起我?曾經去過的一個?鄰邦。”

蘭殊托腮道?:“他們那兒的人不崇尚成婚,兩人處的來就合,不則分,一年能換好幾個?伴侶,相離時還有?個?很有?趣的傳統,便是?如你我?這般,坐下喝一場酒,坦誠總結經驗,期望在下一場邂逅,彼此不再犯以往的過錯。”

秦陌的視線一過來,蘭殊起了興致,“你在放妻書通篇都盼著我?好,卻沒?說我?哪裡不是?,這怎麼能讓我?在下一場姻緣中,不再犯同樣的錯誤?”

秦陌頓了頓,凝望著她,“我?沒?有?覺得?你哪裡不好。”

“你的意?思我?很完美?”

秦陌低低地嗯了聲。

蘭殊眼中含起了笑意?,“居然說的這麼好聽?都不像你。”

秦陌看著她,勾起唇角,“你不是?說過我?喝酒之後,說話會好聽些?”

蘭殊怔了怔,“嗯。但我?其實想?聽真話的。”

秦陌沉吟了片刻,“我?確實沒?覺得?你哪裡不好,我?隻是?有?個?疑惑。”

“什麼?”

秦陌的目光端詳,看向了她一身寶藍色的曳地長?裙,“原來你會喜歡明豔的顏色,為何以前都穿淺色?”

蘭殊默了默,笑道?:“因為剛嫁給你的時候,我?發現清珩院顏色寡淡,以為你喜歡淺色。加之你當時對我?比較戒備,我?不想?礙你的眼。”

不想?礙他的眼?居然,是?因為這樣的原因。

秦陌眼底閃過了一絲沉痛,搖了搖頭,“不會。”

“我?其實一直都覺得?,明麗的顏色更適合你。你這樣就很好看。”

他的唇角牽起了一抹笑意?,卻有?些慘淡。

蘭殊也不知為何,看到?他這樣的神情,心口不自主?地抽了抽。

大抵是?一彆經年,兩個?人都已經長?大成人,一時剖開心扉,才發現彼此,都不坦誠。

秦陌執杯與她的杯沿相碰,一杯飲儘,定定看向了她,語氣有?一些玩味,有?一些愴然,“我?有?點猶豫,我?該不該讓你說一說我?的不是??”

蘭殊輕嘖了聲,“那可太多了。”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秦陌道?。

蘭殊笑了笑,短促的沉默,舉起杯盞,看向了他,“以後,可千萬不要再把成婚對象丟出門外了。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像我?這麼大度的。”

秦陌沉吟了會,捏了捏眉心,誠摯道?:“不然,我?讓你用雪埋了我??”

他這話說的很認真。

蘭殊道?:“我?才不擔這謀害朝廷命官的罪名。”

她一壁釋懷地笑著,一壁與他的酒杯相碰。

秦陌同她碰了杯,顯然並沒?有?她如此釋懷,望了眼杯中酒水,一飲而儘,呢喃了聲,“願老天爺懲惡揚善,日後,讓我?替你挨一場凍。”

玉蘭樹下,蘭殊聽他這番虔誠的禱告,忍不住輕輕地笑了起來——

兩人把桑落酒喝完,蘭殊抬頭眯眼看了下天空,日光已經當頭。

臨近午膳時分,秦陌如約帶她前往了醉仙居。

那一大壇子的酒基本都是?他喝完的,整個?人卻還是?一副清醒自持的模樣,麵色如常。

蘭殊提裙上車的姿勢沒?太擺穩,他在身後摻手一扶的動作,結實有?力的手臂,很是?穩當。

蘭殊佩服他。

然秦陌已經成了外男,自是?不適宜與她坐同一輛馬車了。

蘭殊一人坐在了車上,秦陌騎馬在車窗旁邊一路跟隨。

偶爾與她隔著窗簾閒談兩句,說的都是?彼此在外遊蕩時的見?聞。

秦陌的身形頎長?,一上馬,更是?人高馬大,走在馬車旁邊,足足比車窗高出了一大截。

為了能聽清窗內蘭殊的聲音,他一直都是?躬著腰,側著首的狀態。

這樣的姿勢,一路過來,難免有?點受累。

可他從始至終眉頭不皺一分,頗有?些甘之如飴。

秦陌從不是?個?多話的人,隻是?隔著簾子見?不著人,下意?識想?引她多說幾句,聽一聽她的聲音而已。

他想?到?什麼說什麼,正講到?他曾在沙漠見?過海市蜃樓。

蘭殊這幾年遊走過不少地方,就是?沒?見?過海市蜃樓,一下來了興趣,掀開窗簾,一雙瑩瑩閃亮的眼眸,正對上了秦陌刀削的側臉。

才發現,他竟為了同她說話,把腰彎得?這麼低。

秦陌的鳳眸狹長?,睫羽根根分明,眼見?窗簾掀開,近在咫尺朝她一看,似是?睥睨,又似是?,把她盛進了深邃的瞳仁裡。

蘭殊盯著他淩厲漂亮的眼睛,他目光裡的她,總是?很清晰,就像照著她的模樣,刻了上去。

秦陌見?她對海市蜃樓有?興趣,輕咳了聲,搜腸刮肚著,將他所見?的場景,儘可能描繪細致。

蘭殊朝著窗台坐近了幾分,雙手撐在了窗台前,擺手示意?他後退,“我?能聽見?你說話的,你坐正來。”

不然這樣的坐姿,也太費腰了。

秦陌略有?沉吟,乖覺聽了話。

蘭殊在窗前探出了半個?毛茸茸的腦袋,就著他所說的海市蜃樓,閒聊起她飄洋過海的日子,甚至有?一次,在海上險些遇到?了海難。

蘭殊說當時暴風雨猛烈襲擊,他們的商船已經徹底失了方向,在海浪的拍打下左右搖晃。

所有?人都絕望了。

她那回卻很奇跡地沒?有?暈船,一想?到?這恐將是?自己人生的最後一幕,她沒?有?慌張,反而站在船艙的板上,隨著船隻的搖晃,跳起舞來。

“後來他們都說當時真以為我?瘋了,但看到?我?這麼瘋,還把舞跳得?那麼好看,又覺得?也沒?有?那麼害怕了。”蘭殊笑道?。

曆過一次生死的人,總歸是?要比彆人更能平靜看待死亡的。

秦陌卻並不能意?會她沉穩的心態,眼底劃過了一絲深深的慌亂,經不住攥緊了手上的馬韁,沉了聲,“我?後悔了。”

蘭殊隻見?到?他嘴在動,扒拉著窗台,豎起了耳廓,“什麼?”

剛不是?還說能聽得?見?呢?

秦陌驀然有?點無語,經不住被?她逗笑。

笑完後,又沒?法再重複自己方才一時脫口的心聲。

蘭殊最開始出遊的時候,秦陌曾試圖掌控過她的方位,甚至有?找人一路跟蹤,確保她的安全?。

可慢慢的,她離得?越遠,他越發知道?,這不是?她想?要的那種自由。

若叫她知曉他暗地裡把她當風箏一般牽著,隻會增加她對他的厭惡。

後來,他真的鬆了手,強迫自己不去尋覓她的蹤跡,也是?怕聽到?的越多,會越忍不住想?去乾預。

可如今聽到?她差點遭遇險境,秦陌心口的那根弦就像嘣地一聲斷開,隻恨當初沒?直接把她捆回來。

秦陌再度彎下了腰,問道?:“以後,還會出海嗎?”

蘭殊道?:“出海是?為了淘金,我?現在可是?衣錦還鄉,都還沒?風光炫耀夠呢,至少,得?等我?沒?錢了以後。”

況且兜兜轉轉,蘭殊心裡還是?覺得?自己的國家好。她本就想?成為,和公孫先生一樣的,大周皇商。

秦陌略點了下頭,看她一眼,淺淺笑了一下。

馬車轆轆行駛一路,在醉仙居的門口停了下來。

蘭殊戴好幃帽,掀開了車簾,剛冒出一個?遮擋著麵容的倩影。

隻見?車簾前方的落腳處,擲著一枚成團的繡帕。

秦陌翻身下馬,正準備過去引她下車。

蘭殊伸過來的手,卻朝他遞向了一枚裹著紅棗的粉帕子,戲謔道?:“洛川王大人,我?發現和你出門不安全?,會受到?飛來之物的攻擊。”

蘭殊打開那帕子,隻見?上頭繡了兩行情書。

秦陌抬起頭,才發現集市兩邊的樓層上方,此時彙聚了不少掩著團扇的姑娘,正朝著他這廂瞧。

秦陌至今尚未議親,滿長?安覬覦他王妃之位的人兒,隻怕能從朱雀大街的頭,排到?西華門的尾。

自他勒馬停在了醉仙居前,樓上便撒下了不少帕子和頭花,但他一心朝著馬車走去,根本沒?注意?從他身邊飛過的那些異物。

直到?有?人砸中了馬車,卻發現車上下來的,竟是?一道?女子倩影。

飛花自此停了下來,所有?姑娘仿佛都在探頭觀望。

“繡工不錯。”蘭殊道?。

秦陌下意?識想?要同她開口解釋,張了張嘴,迎著她幃帽底下傳來的促狹笑意?,又默了聲。

蘭殊見?他麵露不喜,想?來是?不好張揚,捏著那帕子,溫言道?:“小姑娘不都是?這樣?看到?喜歡的人,就忍不住想?要對方知道?。雖是?有?些冒犯,但王爺也不必惱怒的。”

秦陌的重點也不知是?聽在了哪裡,倏爾問道?:“你也曾是?小姑娘,你有?給彆人繡過這種東西嗎?”

還真,也有?。

隻是?那種上輩子曾在給他做的裡衣內側繡自己名字的事,蘭殊怎麼可能說得?出來呢。

“我?都是?彆人給我?情書的。”蘭殊揚著下巴道?。

秦陌:“”

總歸是?人家的一番心意?,隨意?丟棄,太傷人心。

蘭殊探手將那帕子往他懷裡一塞,全?然沒?有?注意?到?秦陌此時咬牙切齒的神色。

隻不過她一個?轉身,下一幕,頭頂的幃帽,驀然被?人從身後摘了去。

那一張驚人的芙蓉麵分毫畢現地露了出來,蘭殊美眸圓瞪,回過眸,秦陌卻當著滿樓姑娘的麵,拉過了她的手臂,堂而皇之邁進了醉仙居的大門。

秦陌伏在她耳旁的聲音低低,和著桑落酒殘留的氣息,“既是?好朋友,幫我?擋一下桃花,不為過吧?”

蘭殊側眸望著他的麵無表情,忽而有?點不確定是?不是?他腹內烈酒的後勁已經上了來,“可我?的身份,不合適吧?”

哪有?叫前妻擋桃花的?

秦陌麵不改色道?:“哪不合適?衣不如新,人不如舊,就當我?餘情未了,念念不忘,不是?更叫人無可指摘?”

蘭殊:“”

這邏輯,真是?一點毛病都沒?有?。

隻是?當她乾乾一笑,忍不住好意?提醒旁人倒是?沒?什麼,萬一這些謠言傳到?了盧四哥哥耳中,她不知他能不能解釋清楚。

秦陌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

蘭殊原以為秦陌昨日臨時作諾請她吃飯,能訂到?位置已是?萬幸,不曾想?,他竟還訂到?了風景最好的包廂。

蘭殊推開窗,迎麵就是?曲江。

她坐在窗前,欣賞著窗外的風景,挑挑揀揀地把醉仙居的新菜式點了個?遍,將菜單遞向了秦陌,詢問他有?沒?有?什麼要補充的。

秦陌從方才就有?些心不在焉,神色鬱鬱。

蘭殊也不知是?桑落酒的後勁,還是?因為她提了盧四郎,惹出了他一番愛而不得?的愁腸。

隻見?他簡單地掃了一眼,隻道?:“魚就不必了。”

“你不想?吃嗎?”

秦陌微一搖頭,道?:“很久不吃了。”

蘭殊抬起一雙澄澈的雙眸,“既這麼久沒?吃,更該好好嘗一嘗。”

秦陌看向她的目光專注,“你不是?不能吃嗎?”

蘭殊笑道?:“你不必遷就我?的。”

“可你的朋友,不是?都會遷就你嗎?”秦陌頓了頓,續道?:“單我?一個?人吃,有?什麼意?思。”

當年梨園初見?她兩個?發小的那頓飯,秦陌記憶猶新。

蘭殊怔忡了會,“朝朝暮暮他們陪著我?不吃,隻是?因為我?小時候霸道?,不許他們當著我?麵吃我?不能吃的。然後他們習慣了”

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秦陌卻突然很想?,見?一見?霸道?的她。

蘭殊道?:“也就這點遷就我?了,其他事,他們還是?很隨性的,你也是?,隨性就好。”

秦陌道?:“隨性就好?”

蘭殊狠狠點了點頭,手捏著菜單,抬頭看向他。

江上的春風,剛好穿過了窗台,正拂過秦陌的衣襟袖口,攜帶著他身上的桑落酒氣,輕撲在了蘭殊的鼻尖上。

蘭殊凝望著他那雙深沉的雙眸,嗅著那涵蓋了七年歲月的陳釀味道?,不由歎笑,“其實我?們之前多多少少彼此都有?些顧忌,上午在樹下喝酒,說開了一些話,我?發現自己也有?不對。但現在你我?既已分離,成了摯友,不如坦誠一些,把話往坦白說。”

秦陌望著她,呢喃了聲,“把話往坦白說?”

蘭殊頷首。

也不知到?底是?腹中殘留的酒意?,還是?一彆經年的思念與渴望,一時間侵襲著秦陌的大腦。

秦陌望著她澄澈的雙眸,儼然不再畏懼於他,顯出一副有?意?交心的神色,心頭不由一蹦,隱在袖口的手不由蜷縮,緊緊盯向了她,“可如果說坦白了,你發現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樣你,還會同我?親近嗎?”

蘭殊見?他的容色難得?露出了一點小心翼翼,不由心裡生奇,唇角發笑。

眼下不過是?一條魚的事而已,何況他什麼樣,她大抵不都清楚嗎。

還能哪不一樣?

蘭殊信誓旦旦道?:“既然是?朋友,你什麼樣我?都會接受的。”

“什麼樣你都會接受?”

蘭殊笑了笑,“自然。”

“不是?斷袖你也會接受?”

蘭殊下意?識回答,“自然。”

隨而,她猛地一抬頭。

四目交彙,蘭殊目光停滯了瞬,唇角的弧度趨漸平直,“你剛剛,說什麼?”

第080章 第 80 章

“你剛剛, 說什麼?”

秦陌望著她驟縮的瞳仁,心口猛地一抽,雙手不由?緊緊攥住, 來抑製其間的陣陣發抖。

可話已經脫出了口,他也,不想再瞞她任何, “我不是斷袖。”

秦陌竭力沉著嗓子, 道:“我很早就發現了。之?前一直沒告訴你, 是因為我不希望,你因為男女授受不親,遠離我。”

“我沒有同齡的朋友。”

“我也沒和彆人同床共枕過。”

“我不喜和彆人靠太近,但每回聽到你平緩的呼吸聲,我總是很安心。所以?,我沒舍得”

秦陌自?小寄人籬下, 周邊的同齡人,都?因為他是質子, 從不與他交心。

他也不敢輕易信任彆人。

沒有人教?過他應該怎麼與人相處。他會維持表麵的和氣?,卻不懂如何放下戒備, 同人交心。

是以?當他遇到了一個令他卸防的人, 他下意識不希望, 因為他和她想象中不一樣, 而叫她心裡生出?隔閡,從而變得小心翼翼。

可她還是離開了他。

蘭殊失聲了會,垂下了眸眼, “可你和我說過, 你喜歡盧四?哥哥。”

秦陌蒼涼地笑了聲:“我原以?為那?是喜歡。”

可他原也不懂什麼是喜歡。

他原以?為他不敢直視四?哥是害羞,其實隻是他誤會了自?己是斷袖的, 羞恥。

他原以?為喜歡是件很簡單的事情,沒有那?種心思,就不會夢見?,但隻要盼著對方過得好,能不能在一起什麼的不重要。

後來才發現,喜歡,不是偶然夢裡的誤闖,而是日思夜想,念念不忘。

是除了那?個人,誰都?不要。

蘭殊凝著他神色,沒有絲毫作偽,一時間有些驚疑不定,“你不喜歡盧四?哥哥?”

秦陌搖頭,“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他。”

他苦笑道:“一切都?是我自?己的誤會。”

他的笑容慘淡,透著無儘的悔恨,誠然不是在扯謊的樣子。

蘭殊有些呆滯,太陽穴嗡地一聲,腦海中一團亂麻。

她並不知曉是這一世同上一世出?現了偏差,導致了秦陌的心思發生了轉變。

還是他,一直都?不是斷袖。

可怎麼會呢?

蘭殊不由?問道:“你誤會了什麼?”

“這個,我不能說。”秦陌道。

蘭殊凝望著他一副有難言之?隱的神色,目光又十?分誠懇地將她看?著,通過他倆對桌而坐的狀態,一時間,又將他與前世的他區分開來。

不管有什麼難言之?隱,他畢竟不是那?個他。

她也沒有辦法,去質問眼前的這個人。

秦陌見?她神色微斂,不經?上前握住了她的手,道:“你會不會生氣?,我瞞了你這麼久?”

瞞著她,跟她親近,和她同寢了這麼久。

蘭殊頓了頓,臉色仍有些泛白,唇角牽起了笑,“人心既是肉長的,會變,也情有可原。我又不是非要你怎樣?”

秦陌低喃了聲,“我沒有變心。”

蘭殊微微蹙起眉梢,四?目再度交彙,秦陌輕啟貝齒,屋門卻在這時被人敲響。

秦陌轉頭一看?,隻見?邵文祁跟隨著小二的指引,來到了門前。

“我來晚了,樓裡沒了位置,聽說師叔和師妹在這,不知能否讓我蹭個飯?”

蘭殊恰好被那?陣敲門聲,勾回了心神,轉眼,邵文祁已經?邁進?了門。

她看?了秦陌一眼,乾咳一聲,起身上前打起招呼。

三個人往桌上一坐,之?前的話題,自?然不宜再聊。

其間蘭殊的目光時不時與秦陌觸碰,她不由?自?主去覷他,可一迎著他真誠的視線,蘭殊又隻能乾乾一笑,默然埋頭扒飯。

飯畢,邵文祁同蘭殊溫言道:“你下午是不是還要去東市看?貨?同人約了什麼時辰?”

蘭殊哎呀了聲,好似差點忘記了這一件重要的事情,輕拍了拍額頭。

“我剛好也去趟東市,一起走?吧。”

蘭殊應了聲好,轉頭,看?了眼秦陌,忍不住問道:“你的酒意可散了?”

秦陌頓了頓,“我沒有喝醉。”

蘭殊笑了笑,指向了屋門口,“那?我和師兄先走?一步?”

秦陌喉結滾了滾,眼前的兩人,已經?起身同他作彆。

蘭殊一轉身,便?快步跟著邵文祁,朝著樓下走?了去。

秦陌望著她的背影,就像逃出?了牢籠的金絲雀。

是他從未見?過的輕靈。

秦陌喉結一沉,那?些經?年累月的思念,在他喉間處緩緩下落,就像是自?知出?了口,隻會成為女兒家羽翼上的負擔,變得,難以?啟齒起來。

她終究,隻是他的前妻了——

在秦陌的眼中,蘭殊離開的步子是輕快的。

在邵文祁眼中亦是。

隻是出?了雅間的門後,變得尤其的快,頗帶了點,心神不寧的感覺。

東市最大的布行裡,邵文祁正同掌櫃的敲定了一批新的貨物入庫,轉眸,隻見?蘭殊站在了展櫃前,手搭在一匹月白色的綢緞上,三魂七魄,沒有一個在家。

饒是蘭殊很想告訴自?己,這一世與上一世不一樣很正常。

秦陌方才與她坦白的每一句話,還是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

蘭殊不可避免地去仔細回想,上一世,她發現秦陌與盧四?哥哥的關係,是在他做了攝政王以?後。

如果?他像他所說的,很早就知道自?己不喜歡男人,又怎麼會不惜以?身犯險,也要保盧四?哥哥的周全?

他還為了他,左手受了一道毒箭,沉睡了好幾天。

難道隻是為了報恩嗎?

她也是這一世,才知曉盧堯辰,是秦陌的恩人。

可若是為了報恩,盧四?哥哥為何會在床前守著昏迷不醒的他,還牽住了他的手。

還在她不小心闖進?門撞見?時,擺出?一副難為情的樣子。

還將她帶出?門,懇求她不要生氣?,懇求她守口如瓶,同她說,他也是最近才明白了子彥的心意。

而她,猶如遭到了晴天霹靂,大受打擊,緊接著,弟弟與姐姐死?亡的真相一個個接踵而至。她為了維持住自?己王妃的地位,給家人報仇,便?一直沒敢同秦陌翻臉。

也沒能,開口去問他。

上一世,她確實沒有從秦陌口中,聽到他親口承認喜歡盧堯辰。

這一世,她一開始就戳穿了少年的心思,也得到了他的回應,便?一直對此深信不疑。

但他現在卻說不是,甚至是,“從來沒有喜歡過”。

蘭殊的思緒,一時有些淩亂不堪,她想了好久,仍覺得心中一團亂麻,不由?晃了晃腦袋,幾不可聞地歎了聲息。

她上一世真得死?的太突然了。

卻不知這一世,有沒有可能,將一切弄明白。

蘭殊垂了眼簾,暗自?在心中下定了決心。她需要,儘快趕在端午節到來之?前,入宮麵聖。

她想事想得太過入神,以?至於邵文祁悄無聲息地走?到了她身後,蘭殊渾然不覺。

邵文祁銜著笑意上前,本想從身後輕拍她一下,喚回她的神思,目光不經?意落在她掌心撫上的那?匹錦緞,他的眼神一暗,停滯了步伐。

這一匹叫蘭殊不由?停下腳步的錦緞,紋路與她在船上同秦陌重逢時,洛川王身上穿的,幾乎一模一樣。

秦陌的穿著素來喜好深色,很少穿過這樣明亮的顏色。

他的樣貌本就十?分出?眾,搭配這樣的衣服,恍若天人,不經?意回眸,便?是驚鴻一瞥。

蘭殊那?天夜晚的所有舉止行為,在外人眼中皆是端雅淡然。

可秦陌下船之?後,邵文祁曾見?那?一夜,船頂上,小師妹屋中的燈火,一夜未眠。

蘭殊勾回了神思,回過眸,猝不及防看?到師兄站在了自?己身後,不由?愣怔了下。

邵文祁默然注視了她一會,和顏道:“在想什麼,這麼入神?”

“沒什麼,在盤算我這回該進?的貨樣。”

“那?,你想好了嗎?”

“我再想想。”

邵文祁溫和地笑了笑,走?上前,伸手握起了她掌下的那?匹月白色錦緞,“小師妹喜歡這種款式?”

蘭殊望向那?匹布,腦海中不由?自?主閃過了一道頎長的身影,短促的沉默。

邵文祁端詳著,分析道:“感覺這個應該能賣得好,這樣的紋路顏色,任哪個兒郎穿了,不得誇一句風流才俊,一表人才?定能迷倒萬千女兒心腸。”

蘭殊兩撇蛾眉微微朝中心聚攏,沉吟了會,伸手將那?匹錦緞從他手中搶過,放回了展櫃中,搖了搖頭,“太騷包了。”

“我還是喜歡低調的。”蘭殊仰起頭,轉身離去——

今天的這場生意,蘭殊頗有些心不在焉,並沒有談成。

她隻好同布行商家再約了一個時間。從布莊出?來之?後,蘭殊本想回家歇息,邵文祁有意購置新的店鋪,開口邀請她一同過去把關。

蘭殊最近也想買幾個新鋪子來添置家產,便?欣然與他前往。

兩人走?到了東市的中心地帶,邵文祁看?上的香料鋪子就在這兒,走?至門前,他四?顧環望,先是噙笑讚許了一下店麵的朝向與位置,而後邁步走?進?門內。

蘭殊緊隨其後,卻沒有留神那?較其他門麵更高了一截的門檻,險些被絆倒了一下。

邵文祁及時回頭,伸手摻住了她。

師兄向來都?是一副翩翩君子的風姿,比起那?些成天到晚隻喜歡舞刀弄劍的武夫,身形自?然更為削薄,手臂也沒有那?一股殺伐的暗勁。

蘭殊一搭上他友好的手腕,腦海中閃過另一雙結實的手,下意識覺得師兄有些偏瘦,應該再多吃一些。

蘭殊好心與邵文祁提議,隻見?邵文祁似是頭一回聽人這般建議,不由?拎起眉梢,略有玩笑道:“我隻要能背得動新娘子下花轎,不就很合格了?”

蘭殊怔忡了會,才回味出?自?己的審美有些奇怪的定型,唇角浮出?一抹乾乾的笑意,與師兄一同笑了笑,不由?心想,說的也是,師兄又不打打殺殺,確實不需要太強壯。

而蘭殊所能想象到邵文祁成婚後的樣子,定然也是夫妻兩人相敬如賓,什麼事都?是好商好量。

不會像某些人,一言不合,就憑借體格力量的壓製,輕而易舉把人鎖在懷中,不是親就是啃,連想逃回娘家置氣?都?不成。

蘭殊甚至想象不出?師兄會把一個姑娘抱在腿上的樣子。

邵文祁俯下身,低頭著意看?了看?那?門檻,溫言道:“看?來買下的第一件事,就是改一改這門檻了。”

蘭殊道:“其實注意點也還好,是我沒留神。”

邵文祁:“可它都?把你絆了,自?是留不得的。”

蘭殊不由?笑道:“師兄這話說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鋪子的新主人呢。”

邵文祁抬起頭,看?了她一眼,眼中含了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恰在這時,門檻外,一名身穿絳紫色長裙的女人,通過侍女的摻扶,走?下了馬車,正來到了邵文祁麵前。

邵文祁聽到腳步聲,一轉頭,臉上的溫潤,瞬間變得有些凝固。

蘭殊隻見?來人身上婦人的裝扮,年紀已然不小,姿容卻還是風韻猶存,眼窩深邃,鼻梁高聳,頗有些異域美人的儀態。

轉而聽到邵師兄,喊了她一聲“阿娘”。

蘭殊微微一怔,竟不知邵文祁的母親,原是一名異族女子。他完全生得像是地道的中原人。

那?婦人朝著邵文祁略一點頭,其間摻著一些不冷不熱的生分,轉而,目光朝著蘭殊看?了過來。

蘭殊連忙福了一禮,再抬首,覷向了他倆的麵龐打量。

大抵是平日邵文祁的氣?質過於溫和,從未令人覺得他的骨相有半分異域的淩厲。

這會兒兩母子站到了一塊,蘭殊倒也從他們相似的眉目中,看?得出?是親生母子。

隻是邵夫人掃過她身上的視線,有些冷淡的審視,令蘭殊一時間感覺,師兄溫雅的脾性,可能是遺傳了父親那?邊。

邵文祁的麵色顯然有些意外,也算不得自?在,一行完禮,開口詢問:“阿娘何時入的京?”

邵夫人三言兩語解釋了下,蜀川的節度使端午入京,家中鏢局幫忙運送上京的貢品,她許久沒有來過長安,就順道一起過了來。

“聽於管家說你要買這間鋪子,我便?過來看?一看?。”

話音一圃,邵夫人將視線又朝蘭殊身上挪了一下,這一眼,逐客令明顯。

蘭殊想來他們母子多年未見?,應當有不少私話要說,便?忙不迭找了個托辭,識相告退。

邵文祁本想帶她一起仔細看?看?這香料鋪子,眼見?蘭殊的倩影就此離去,不由?目光遺憾的追尋了片刻。

轉眼,邵夫人的目光凜凜而來,“這就是於管家說的,一直纏在你身邊的那?位,成過婚的女子?”

她此前收到書信,得知邵文祁身邊多了個棄婦,嚴令家仆遞話,命他不許與這等女子往來。

他竟是不聽,還跟到了長安來。

邵文祁頓了頓,“崔師妹沒有纏著我。”

邵夫人冷笑了聲,“長得是不錯。”

也怪不得他動心。

邵文祁聽出?她語氣?中的不滿,聞聲默然。

邵夫人看?了他一眼,抿直了唇,“我知道你年紀也不小了,之?前要你先立業,擱置了你的婚事,你現在想成婚,我不會反對。但,成過婚的,不行。”

邵文祁猛地抬起頭,張了張嘴,還未出?聲,就被她無情打斷,“你讀了這麼多的書,門當戶對四?個字,總不至於不懂吧。”

她向來都?是說一不二的脾氣?。

邵文祁凝著她不容置喙的神色,一時間暗下雙眸,良久,“我隻覺得我配不上她。”

邵夫人的神色一下惱了起來,“你這話的意思,是要逆我?”

這熟悉的威壓一來,邵文祁下意識沒再出?聲。

邵夫人見?他麵容恭敬,眼底卻劃過一絲不知悔改,不由?眯縫了雙眸。

果?真如下人所言,鬼迷心竅了?——

這一夜,窗外,月色撩人。

今晚榻上的男子,連著數日留宮忙碌,難得歸家,吮她的動作有點凶。

她仰著脖子,微微皺了皺眉,他抬起首,伸出?指腹摩挲了一下她的下頜。

“崔府有兩個嫡係子弟意外死?在牢裡了,你知道嗎?”

她的背脊僵了瞬息,仰頭望著他平靜如水的目光,卻仿若掀起了一場狂風暴雨,打在了她身上,化作一身冷汗,浸濕了她的衣衫。

而他似是知道她心虛了般,一把扯開了她的裙帶,手掌撫過她的後背,將那?藏匿的香汗,儘數擦乾抹淨,繼而攔腰,將她抱到了腿上。

她總感覺他察覺到了什麼,隱而不發,一直有些討好地迎合,以?至於素日不肯讓他嘗試的姿勢,這回,也統統滿足了他。

事後,他抱著她入了浴桶,蘭殊體貼地拿著帨巾幫他擦拭脖頸的汗。

他的瞳仁極黑,看?著十?分深邃,眼角帶著尚未褪去的情愫,泛著曖昧的紅。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力道不重,卻帶著桎梏,質問道:“為何?”

蘭殊微微一愣,抬眼,對上他的視線,短促的沉默,垂下眸眼,咬牙痛聲道:“他們該死?。”

他們害死?了啟兒,她如何能不叫他們以?死?抵命呢?

他頓了頓,將她的雙手攏在了掌心,坐在浴桶,從身後摟住了她,良久,沉聲道:“沒事了。”

她又是一愣。

他這話的意思,是已經?將她買凶殺人的事,給她遮掩下了?

堂堂洛川王高風亮節,竟也會徇私枉法。

她默然著,提了下唇角,一時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他緊緊抱著她,認真道:“你有什麼事,都?可以?和我說。”

蘭殊低低應了聲,卻側眸,避過了他的視線,靜默須臾,幾不可聞道:“你包庇我,到底是因為我是你的妻子,還是因為我是你的王妃?”

你的王妃,如何能是殺人凶手,成為你走?向權力最高處的汙點。

身後的男人沒有聽清,忙貼近她的鬢邊道:“你說什麼?”

她搖頭嗤地一笑,驀然回頭,隔著氤氳的水汽,盯著他冷俊的眉眼看?,“如果?有一天,我想離開你了,你會放我走?嗎?”

他倆經?常會閒聊各種假設,他習以?為常,凝著她,“不會。”

她皺眉笑道:“那?你要我倆當一輩子的怨偶不成?”

“那?你是想我放手?”

她默然片刻,語氣?忽而變得凝重起來,頗有幾分認真,“真到了那?樣,與其相互折磨,不如各自?安好?”

他望著她眼底驟然消逝的光芒,以?及唇角那?一抹意味不明的苦笑,心裡不由?抽了抽,忍不住將她的手緊緊握住,“可我舍不得。”

“你要我怎麼放?”

我既已牽過了你的手,這輩子,永遠永遠,都?不會想鬆開了

秦陌倏然在榻上睜開眼,喉結微動,撐腰起身,隻覺得嗓子裡一陣難以?克製的苦澀上湧。

良久,才回過神來,不由?苦笑了聲。

正是個應景的夢。

眼下的他,何嘗不是既知她的心不在他這兒,又萬分舍不得呢?

該當如何。

秦陌坐在床榻上,忍不住捏了捏眉心。待得整個人的心緒從無邊的酸澀中緩緩醒轉,再回想方才的夢境,心中的古怪感越來越深。

起初他的夢境總是很亂,就像散落在地的拚圖,一時不知從何抓起,隻能一張一張的撿來看?,可運氣?不好,拿起來第一張,活色生香,以?致他以?為這隻是一幅簡單的春宮圖。

可看?久了,隨著每一場夢境越來越清晰,秦陌突然覺得,那?幅拚圖,就像是另一個時空裡的他和她。

可他為何會發這樣的夢呢。

秦陌垂眸沉思,久久未動。

直到元吉打來了盥洗的水,提醒他陛下昨日來過口諭,要他今日入宮一趟。

秦陌整裝束發,策馬進?入皇城馳道,翻身下馬,疾步朝著禦書房方向而去,遠遠在台階下,看?到了一抹熟悉的俏影。

她款款從禦書房走?出?,回眸輕笑,福身請送她出?門的劉公公止步,轉而,徑直穿過了旁邊的白石長廊,朝著後宮的方向離去。

秦陌大步流星邁入了禦書房,李乾正好在桌前抿了口茶水,一見?他進?門,不待他開口詢問,先主動提及蘭殊剛剛向他推舉了西域的一種良馬。

早在蘭殊入京之?後,便?請趙桓晉為她寫了一份懇請入宮麵聖的呈文。

剛好李乾今日得了空閒,便?一早叫趙桓晉把人領了來,召見?了她。

李乾明顯對她所提的戰馬很感興趣,抓著秦陌的手詢問:“你上回不是坐弟妹的船回來的嗎?看?到那?馬了嗎,感覺如何?”

秦陌了然蘭殊原是過來與李乾談生意的,便?將所見?一切如實相告,其間不乏有幾句不著痕跡的讚美之?詞,李乾聽了他的感受,愈發對那?馬匹有了好感。

“明兒個我就叫弟妹牽到梨園馬場來給我看?看?。”李乾和顏道。

他一口一個弟妹,仍舊未改稱呼,秦陌有心提醒,話到口邊,又忍不住咽了回去。

這感覺就像是偷了什麼東西,有點心虛,有點竊喜。

秦陌提了提唇角,不知想到什麼,眉頭微微蹙起,“買戰馬是一筆大開銷,陛下不怕驚動內閣?”

戶部,以?及國庫,都?紮著內閣的人。

“不是現在買,弟妹隻是給朕看?個樣品,若是滿意就先給她付一筆定金,她去養馬場培植,屆時要買了,就可直接供貨。一筆定金,朕的小金庫還是有的。”

秦陌想起她辛辛苦苦栽培的新品小馬種,忽而覺得公孫師姐真是沒白教?,她當真有做生意的頭腦。

引進?新的戰馬對秦陌百利而無一害,秦陌頷首認可,見?李乾起身走?向了批閱奏章的案幾,循步跟上,站在案幾前,準備將他心裡的要事說上一說。

豈料,秦陌剛一開口提出?下個月的端午宮宴,他想親自?領兵布防,掌握人員進?出?的動向。

李乾不由?露出?揶揄的笑意,“你這莫不是知曉了弟妹要來參加端午盛宴,就想著親自?給她保駕護航?”

秦陌驀然睜大了雙眼,“她要來參宴?”

秦陌心裡一下發起了慌,沉聲道:“可我明明和嵐姐要求過,不要在□□女眷的邀帖上,添她的名字。”

端午盛宴是宮廷大宴,不論是前廷的郎君才俊,還是後.廷的女眷名媛,京城各大高門世家,說得上名號的,基本都?會受邀進?入梨園。

烏羅嵐聽聞蘭殊回了京城,本有意邀請她入席,可秦陌堅決反對。

李乾蹙起眉梢,“你不想她去?為何?”

秦陌默了默,平複了一下心緒,轉過首,淡漠道:“怕見?了尷尬,被人當談資。”

李乾眉間皺得更甚,笑了笑,雖不信他是這麼小氣?的人,也說不上他這個理由?有什麼具體的不對,隻能溫言同他抱歉道:“可剛剛弟妹同朕明言要求她要參宴,而朕,已經?答應了她。”

秦陌神色一滯,語氣?不經?意攜了一縷責備,“你為什麼要答應她?”

李乾見?他的麵容前所未有的發慌,並沒有介意他的苛責,隻默然片刻,沉聲道:“因為我和她,曾有個三年之?約。”

秦陌目光一頓——

蘭殊十?五歲嫁給秦陌那?年,秦陌為了讓她討厭她,給她受了一場氣?。

而李乾為了寬撫她,曾許過她一個承諾。

隻要她在秦陌身邊待夠三年,她有什麼要求,隻要不違背道義,他都?會幫她實現。

時隔今日,蘭殊再提此事,李乾一開始還以?為她是要他即刻答應從她手中購買戰馬。

可蘭殊卻說她對自?己的馬匹有信心,不需要用?承諾來強求生意。

她所求的,是她想參加端午盛宴,還想,在宴上獻出?她精心安排的一場節目。

盛宴會有許多表演進?獻,各大世家都?會爭相哄得龍顏一悅,找尋有能耐的藝人演出?。但不是每個節目都?能上,要通過內務府的精心挑選。

蘭殊發現自?己不在盛宴的受邀名單內,便?同李乾提出?了要求。

這倒不是什麼難事,隻是天子一諾珍貴,她就這麼用?了,難免不叫李乾生出?好奇,“你為何如此想出?席?”

蘭殊默然了會,恭敬道:“這場盛宴,大周的四?方大吏都?會來,若能在盛宴進?獻節目,名聲一定大漲。民女最近在做絲綢生意,安排的,也是一場呈現絲綢之?美的藝曲。”

“所以?,你這是來借朕的場,宣揚你的貨?”李乾笑了起來。

蘭殊點了點頭,拱手道:“此事可有違背綱常倫理?”

“那?倒沒有。”

“民女求陛下成全。”——

四?月的長安,楊柳的白絮交彙,飄蕩在了半空之?中。

皇城馳道兩邊,朱牆高聳,映著半空中那?些白毛,一陣和風拂過,恍若晴空萬裡,落下了一場斑駁的飛雪。

秦陌站在後省出?宮必經?的宮門出?口,肩頭上布滿了白絮,神色微沉。

秦陌從來不知李乾與蘭殊的三年之?約。

當李乾將這事剖開如實相告,秦陌的心口宛若飛來了一柄利刃,紮得他聽見?了心底血流的聲音。

所以?她最開始那?般伏小作低留在他身邊,都?是為了這份天子之?諾?

她與他之?間的緣分,萬般竟都?是強求。

而她不惜用?上這份辛苦三年換來的承諾,也要出?席端午盛宴,秦陌自?知不該阻擾她,打亂她一心立業謀求上進?的規劃。

可他不可抑製地回想起他在船上的那?場夢境,想到那?一柄突如其來的利箭。

他的腳步,不由?自?主在進?入後省的第一道宮門前,停了下來。

蘭殊難得入宮,走?出?禦書房後,便?前往後省,給章肅長公主請了個安。

出?來時,外頭的和風煦日,已經?將楊柳絮吹成了滿地的落頭雪。

蘭殊不喜飛絮拂麵的感覺,告彆了坤儀宮送她出?門的安嬤嬤,便?兜頭戴上了幃帽,蓮步輕移,朝著皇宮外走?去。

過二門,通風巷口拂來了一陣清風,將蘭殊的幃帽簾吹得翻飛而起。

她按住帽頂,避風擋了瞬間,邁過朱紅門檻,隻見?一道熟悉的男子身影,長身玉立在前。

便?是不見?幃帽底下的芙蓉麵,那?一抹楊柳腰,驚鴻影一出?現,秦陌一眼便?認出?了她。

蘭殊抬起首,見?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顯然是有意在等她,不由?朝前靠近了兩步,掀開帽簾,勾起唇角,溫聲道:“這麼巧?”

話音甫落,蘭殊注意到了他肩頭的白。

卻不知他在這兒呆了多久,鬢邊與肩上落滿了白絮,宛若曆了一場風霜,開起口,嗓子也有點沉,“去給母親請安了?”

“嗯。”蘭殊忍不住伸手,幫他拂去了那?些飛絮。

“她確實很想你。”

“所以?我給她帶了好多東西孝敬她。”

“果?然比我孝順。”

蘭殊聞聲付之?一笑,朝前走?去,行了幾步,回首卻見?他站在原地遲遲不動,雙眸仍是目不轉睛地望著她。

蘭殊見?他不走?,“怎麼了?”

秦陌默然片刻,道:“你一定要參加端午宮宴嗎?”

蘭殊一頓。

秦陌走?上前來,凝向了她的眼睛,啞聲道:“可不可以?,不去?”

他的目光莫名的懇切,望得蘭殊心口不由?抽了一抽。

一場春風從蘭殊的身後撲麵而來,輕輕拂過了她的幃帽簾,撲向男人寬敞的朝服廣袖。

滿城的白絮漂浮,圍繞在他們身旁,兩人的衣擺在風中輕緩飛舞。

蘭殊望著他的目光,仿若透著一絲真真切切的乞求。

須臾的沉默,她輕啟朱唇,熟悉的清甜嗓音緩緩浮了出?來,“你是怕我倆出?現在同一個席上,遭人閒言碎語嗎?”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沒事的。我不把那?些話放心上就好。”

秦陌默然片刻,沒有反駁,隻問道:“就這麼想去?”

蘭殊笑了笑:“當然想去,這可是我揚名賺錢的大好時機。”

“這麼喜歡賺錢?”

蘭殊繼續笑道:“賺了錢,才能讓家人過上好日子啊。”

“所以?,跟了我三年,也是為了家人?”

蘭殊不由?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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