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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妻難撩 紅箋小筆 100806 字 5個月前

第081章 第 81 章

又來?了一陣春風。

掀過翻上頭頂的幃帽簾, 順風吹落,垂到蘭殊眼前?,遮擋了她的芙蓉麵。

四周飄著斑斑點點的飛絮。

眼前的姑娘隱在了幃帽之下, 不?動聲?色,衣袂隨著清風晃動,腳踝邊上的裙擺翩翩起舞。

秦陌凝望著她翩躚的身影, 已?然完全長成了他夢境中那個女兒家?的身段。

而麵對他的質問, 她默不?作聲?。

秦陌的心不?禁一沉, 喉嚨頓時冒出了澀味,啞著嗓子道:“就為了這麼一個承諾,耗費三年青春,值得嗎?”

蘭殊從他的口氣?中品出了一絲酸楚,默然良久,真心實?意道:“王爺, 蘭殊起初的確隻想借你的權勢地位,來?庇護自己的家?人。但後來?, 也是?真心想與你做朋友的。”

秦陌喉結微動,目不?轉睛地望著她隱藏在幃帽下的身影, 沉吟良久, 邁步向前?, 探出手, 掀開?了她麵前?的帷帳。

那?動作溫柔,就像在撥新娘子的紅蓋頭。

半透明的輕紗緩緩抬起,迎上蘭殊那?雙剪水般的清眸, 秦陌以高大寬廣的身影, 為她擋住了四周亂飛的白絮,垂下眼眸, 啞著聲?道:“那?既然借了,為何不?一直借下去?”

蘭殊微微一怔。

秦陌道:“你想要噱頭,想要揚名,本王有?舉薦的權力,可以直接封你做大周皇商。有?了這個身份,你可以在商市橫著走。”

“若想在東西市開?鋪子店麵,隻要說你背後是?洛川王府,沒人敢因為你是?新秀,為難你任何。”

“如果覺得我的權勢地位好用,你儘管拿去。隻要你跟我說,我能做的,我都?幫你做。”

“你不?用費儘心思去進獻什麼節目的,更不?必,去參加什麼端午盛宴”

秦陌的一雙鳳眸誠摯認真。

蘭殊默了默,和顏打斷道:“可你知道我要的不?是?這個的。”

秦陌略一沉吟,蘭殊笑了笑,“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不?希望我太辛苦。好不?容易有?了個這麼有?權有?勢的朋友,我當然也想傍著你。”

“可公孫先生和師兄他們都?是?憑本事當上皇商的,我如果仗著你爬上去,肯定會遭到恥笑。我也是?有?心氣?,要臉麵的。”

秦陌望著她一雙堅定的目光瑩瑩,張了張嘴,終究,沉默了聲?。

蘭殊以前?的一切,和他一樣,身不?由己。

她迫切證明自我的價值,他便實?在沒法同這樣努力的她說出,他僅僅是?因為畏懼一場虛實?不?定的夢境。

蘭殊見他眉間鬱鬱,拍起了他的肩膀,笑道:“你不?用擔心我,我心裡?有?數的。”

秦陌看著她,沉吟了良久,雙手交疊,擺出了一副冷麵,仰首道:“那?你屆時在宴上,務必離我遠一些。我不?想聽到他們的閒言碎語。”

蘭殊輕輕微笑,點頭如搗蒜。

秦陌想了想,補充道:“十步以內,不?許靠近我。”

蘭殊揶揄地笑了聲?,“這麼嚴格?”

秦陌冷著臉頷首。

隻有?這樣,即便那?一箭真的出現,她也一定,趕不?到他身邊。

蘭殊唇角的笑意益深,心裡?,卻悄無聲?息地歎了口氣?。

那?是?她上一世的死亡之地。

她自是?千萬般不?想故地重逢。

可若是?她不?去摻和,那?他的命,還能在嗎?

秦陌親自統領了禦林軍,在設宴的梨園布下防禦。

四月下旬,各個演出節目的藝人漸漸入園,進入後台熟悉環境,提前?排練。

秦陌心有?提防,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沒有?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但也暫時沒有?發現任何的端倪。

同樣沒有?發現端倪的,還有?蘭殊。

蘭殊上一世離逝的太突然,連到底是?台上哪個伶人放出了那?一枚冷箭,她都?沒有?看清。

蘭殊對於這場刺殺毫無線索,一開?始,她曾想過要求秦陌不?去參席,來?避過這場劫難。

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不?抓住真凶,誰都?不?能保證這場災禍,何時再來?。

與其防不?勝防,不?如將計就計。

這一箭不?找出來?,蘭殊也不?安心。

蘭殊這些年做生意,接觸形形色色的人,人脈擴寬,黑白兩道皆有?。

她如今帶進梨園的這批能歌善舞的美姬,看似她請來?展示絲綢之美的藝人,實?則都?是?她出高價聘請來?的高手,不?論?是?身手,還是?偵察的眼力,皆是?一流。

她沒想過自己能掌控全局,想方設法進入盛宴的後台,就是?想找出一點線索,好拿出一點證據,得以去警醒秦陌和禦林軍。

不?然單憑一句口頭話,實?在沒法使人信服。

可這一段時間下來?,蘭殊與她的人,沒有?發現任何不?對勁的地方。

連一個看起來?有?身手的伶人都?沒遇到。

難道是?因為這一世的變動,致使這一場刺殺也發生了變化?

蘭殊不?由心裡?犯起了嘀咕。

秦陌今日在前?省被事絆住,來?到梨園的時候,夕陽已?經落到了樹梢上。

他一看見當值的禦林軍領隊,便緊切詢問今日可有?遇到什麼異常。

秦陌每次的問話都?十分仔細,禦林軍不?敢懈怠,忙把?今日巡邏梨園的狀況,一一同他述職。

“暫時沒發現什麼異樣。”

“真要說有?一點奇怪的地方,便是?崔家?的二姑娘,今日突然跑來?詢問卑職,最小規格的一柄弩箭,大抵哪種樂器,可能藏得住。”

崔蘭殊是?洛川王的前?妻,憑這些天秦陌的問話來?看,他還是?很關心她的。

是?以關於她的,事無巨細,他們都?會如實?上報。

秦陌的眉宇微微蹙起。

那?領隊連忙道:“卑職已?經檢查過,崔二姑娘獻的節目是?柔舞,伴樂的樂器是?短笛,絕對沒有?藏匿利器的心思。感覺就是?純屬好奇?”

“而且因為她這話,卑職們還特?意尋機去把?所有?可能藏匿住弩箭的樂器,都?檢查了一遍,她當時還特?意跟過來?看,發現沒有?,麵上還鬆了口氣?。”

秦陌當然沒有?不?信任蘭殊的意思,隻是?,她這莫名的一問,不?禁叫他的心裡?,泛出了一縷疑惑。

今兒個使用戲台排練的班子比較多,蘭殊的舞姬來?得晚,輪次排得比較後。

眼下,日落西山,天色馬上便將暗下,蘭殊心裡?有?些著急,站在台下,忙不?迭指點著她們的站位。

確定了各方麵的細節,蘭殊站在了台子前?頭,腳步一點點後退,心想統觀一下全景。

梨園的戲台子特?彆大,搭著白大理石鋪就的露台,與觀戲台,隔著一汪清澈的碧池,以十字的回?廊相接。

蘭殊退著退著,不?由退到了回?廊處的石階前?。

站在戲台最前?方的舞姬,眼看她再退就要踩空,連忙睜大了眸子,伸手大喊了句“小心”。

蘭殊一隻後腳跟已?經邁了出去。

一個趔趄,驟然踏空的慌亂感席卷全身,蘭殊驚呼了聲?,搖搖晃晃在半空中掙紮了會,心裡?已?經有?預感這一摔肯定很疼。

轉瞬間,後背撞入了一個寬大的胸懷中。

來?人握住了她半空撲騰的小手,由著她纖細的蝴蝶骨貼向他的胸膛,掉進他懷裡?,減緩了她摔倒的勢力。

碧池中悠閒搖尾的錦鯉,早已?因蘭殊剛剛的一聲?驚呼,嚇得朝水下逃竄了去。

一派純淨的湖麵上,倒映了兩道緊緊相依的身影。

蘭殊回?眸抬頭,一望見那?雙熟悉的鳳眸,唇角微勾:“可巧,我正有?事想去找你。”

秦陌道:“找我?”

蘭殊點了點頭,從他懷中脫出,銜起笑意,先將陛下對她引進的良駒頗為滿意的喜訊告知,繼而,想麻煩他明日上朝前?,朝她那?邊繞一下路,幫她一起護送一下她的馬匹入宮。

“皇後娘娘擅長馬術,陛下想先送幾匹給皇後娘娘解悶。你可不?許說這種小事也要麻煩你,上回?你喊我去你家?陪你喝酒,我可是?聽了話的。”

秦陌爽快地應了聲?好。

繼而,他抱臂陪著她站在台前?,頂著夕陽的餘暉,看了一遍她要進獻的節目。

美姬很美,身上的絲綢更美。

可當一舞落下,蘭殊自信滿滿地詢問他覺得如何。

秦陌默了默,“我看過跳的更好看的。”

蘭殊輕嘖了聲?,望見秦陌眼底閃過了一絲追憶,不?由笑道:“你說的不?會是?寧寧小公主吧?”

他倆一同躲在草堆裡?偷看昌寧跳舞的畫麵,恍若就在昨天。

秦陌看了她一眼,“怎麼可能。”

他想起來?的,是?曾經的一個夢境。

蘭殊見他眉宇間一副不?敢苟同的神色,仍是?當初那?個成天與昌寧鬥嘴說笑的少年模樣,不?由輕輕笑了笑。

舞姬散去,今日的排練結束。

秦陌與蘭殊肩並肩走在了梨園的馳道上,一同出園子回?家?。

秦陌沉吟片刻,忍不?住問道:“你今日怎麼來?了興致,找侍衛詢問起弩箭,你不?是?向來?對兵器沒什麼興趣嗎?”

蘭殊頓了頓,狀似不?經意笑道:“上回?聽弘兒說起過,今日剛巧看到一名禦林軍配弓,就隨口問了問。”

她歎息補充道:“歲月真不?饒人,弘兒現在已?經比我高了。還嫌棄我手無縛雞之力,擔心起我出門的安危。不?過他說弩箭對力量的要求更小,是?比較適宜女子用的兵器,是?嗎?”

秦陌見她仿佛隻是?對女子能用的利器有?興趣,頷首道:“弩箭操作簡單,確實?比較好學,你要是?想學,我可以教你。若想拿來?防身,還有?更小的弩,可以放進衣袖裡?,稱為袖裡?箭。”

蘭殊若有?所思道:“袖裡?箭,射程能有?多遠?”

秦陌道:“不?算遠,小巧便捷,也代表著威力不?足。”

蘭殊:“那?能從梨園的戲台,到觀戲台上嗎?”

秦陌腳步一滯,看向了她。

“不?能,袖裡?箭大概也就一根手指長。”秦陌簡單比劃了下。

“一根手指長”

蘭殊短促的沉默,低眸想了想,不?由伸手,朝著自己胸前?,到後背,丈量了下,比了一個距離給他,“那?這麼長的箭,弩會有?多大?”

她的量法,徑直從心口前?半尺,貫穿了後背,看得秦陌的心口,不?由猛地一顫。

心底某個地方猶如破開?了一道口子,流出了一陣陣不?知名的酸澀液體,淌過了他的四肢百骸。

秦陌一時噎了聲?,怔怔看向了她。

蘭殊見他沉默,頓了頓,想到自己剛剛下意識貫穿胸口的量法,可能落他人眼中,多多少少有?些不?太友善,連忙乾乾一笑,擺手道:“我沒有?意圖不?軌的意思的。”

秦陌默然了良久,不?由啞了聲?:“我知道。”

她是?個連殺雞都?不?敢看的姑娘。

可她為何,會那?樣量?——

這一夜。

秦陌側身躺在了榻上,閉上雙眸,滿腦子都?是?蘭殊今日在胸前?丈量的模樣。

人的下意識,怎麼會那?樣量?

她明明不?曾遇到過那?樣的事

難道是?她以前?見過彆人,受過這樣的傷?

還是?

有?一個前?所未有?的想法,猛然在秦陌心裡?萌生。

秦陌忍不?住往一些子虛烏有?的可能性揣測,卻又無從考證。

他輾轉反側,心裡?越想越亂,可顧及明早與她有?約,終是?長歎了口氣?,強製自己闔眸入眠。

卻緩緩入夢

夢裡?的時光,一晃卻不?知是?今夕何年。

秦陌緩緩睜開?眼,隻見自己站在了禦書房內,屋中坐了個小男孩,他並未見過。

轉而,他睜大了眼眸,目光一動不?動地,停留在了門口打簾而入的,那?個頭戴王冠,卻滿頭銀絲的自己身上。

隻見他朝著案幾前?走去,甫一靠近,小孩回?眸見他,目露欣喜,“叔叔!”

話音一墜兒地,小孩的目光便從他英俊的麵容,下落到了他胸前?。

秦陌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隻見自己的胸前?,佩著一枚菩提蓮玉。

秦陌看著那?熟悉的玉紋,不?知想起什麼,突然背脊一陣發涼。

那?玉中心的紅點,又朝外擴散了不?少,就像被心頭血養了一樣。

而眼前?的他,眼下暗沉又深了不?少,似是?每夜受夢所擾,一直睡不?安穩一樣。

他瞥了眼小孩手上的史冊,微蹙眉宇,“怎麼在看這個?”

小孩頓了頓,如實?相告:“昨兒個聽王太師講兵書,無意間聊到叔叔在沙場上巧計頻出,立下豐功偉績,朕聽得熱血澎湃,一時間忍不?住問了太師,叔叔的華發,可是?想計謀想白的?”

“太師隻道叔叔是?元成六年一夜白的頭。朕一時好奇,就想知道元成六年,發生過何事”

此言一出,殿內各處站著的宮人侍衛,一瞬間統統跪了下來?,噤若寒蟬。

宮中曾下過禁令,所有?人不?許議論?攝政王白發一事,更不?準提元成六年。

這是?他的逆鱗。

小孩見他們如此反應,一下也囁喏了聲?。

秦陌沉默了許久,隻叫他們起身,而後安排了新的課業,讓小孩坐到了案幾前?。

他拿著那?本細史,坐在了窗戶旁邊的黃花梨太師椅上,將它?放在了幾前?,凝著它?出神半晌,猝然抬手,掀開?了史冊的一角。

秦陌盯著椅上人失神的樣子,仿佛聽到了他的心聲?:便是?叫所有?人都?不?提,他自己,又怎麼會忘呢?

所謂的逆鱗,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就好像沒有?人說起,他每天夢著她,看著她的一顰一笑,她就永遠,都?還在世一樣。

窗外,一陣強烈的東風,穿過窗戶的罅隙,猛地掀向了幾上的史冊。

秦陌的視線不?由瞬向了那?翻飛而起的泛黃頁紙,隻見它?最終,停留在了元成六年。

抬頭的字跡,一筆一劃,陳述而來?,便是?這一年,攝政王秦陌曾遇刺兩回?。

四月二十二,清晨上朝,路過永寧坊落英巷,遭死士伏擊,左手受創。

五月初五,端午盛宴,遇伶人弩箭刺殺,攝政王妃崔氏以身相護,王爺免於危難,王妃香消玉殞

看到這兒,秦陌一時間腦海如遭了五雷轟頂,炸得一片空白。

四周的空氣?瞬間稀薄了起來?,心口宛若萬柄利刃搗攪,痛得他猛然從床上,坐起了身。

黎明破曉之時,天空是?最深的墨色。

清晨一來?,今日,便是?元成六年的,四月二十二——

蘭殊聞雞鳴聲?起,梳妝打扮過,便叫馬奴將她從西域帶回?來?的那?十匹駿馬牽出了大門外。

天空泛起了魚肚白,蘭殊站在趙府門口威武的白石獅子旁邊,靜待秦陌過來?接她。

隻要他繞道過來?,再從她這邊的方向,轉從南宮門入皇城,便能避過落英巷。

蘭殊最近完全沒查出那?道箭的任何線索,一時間心裡?也沒了章法,思來?想去,這場伏擊,還是?彆讓秦陌遭受的好。

至少全須全尾的他,真在端午遇了事,跑也能跑的快些。

可一大清晨,洛川王府特?地派了管家?鄒伯過來?,一上前?,拱手同她溫言致歉,“王爺臨時受了急召,要即刻進宮,一時沒法繞路過來?了。他特?命老奴先過來?同您致歉,說下回?請您吃飯賠罪。”

蘭殊的聲?音不?自覺急切了兩分,“他走哪邊入宮了?”

鄒伯愣怔了下,躬身道:“就是?按平常的路徑去的。”

蘭殊心下不?由一沉。

糟了——

秦陌不?惜失約,也要從落英巷過,一則是?想驗證自己的夢境,二則是?夢境中這兩次刺殺離得這般近,指不?準會有?什麼關聯,或許,他能從中找到什麼線索。

但凡有?一絲蛛絲馬跡,他就能少一絲被動,就能更好的,保證她安全度過那?一天。

然死士從不?畏死。

便是?洛川王早已?察覺落英巷裡?的埋伏,也未能生擒住他們。

那?幫殺手,一發現他與他的親衛早有?預防,暗害不?成反遭圍捕,即刻咬碎了牙縫間藏好的毒囊,一點兒審問的機會都?沒有?留給他。

秦陌站在巷口前?,望著那?一地耳鼻流血的死士,眼眸不?由暗沉了兩分。

他正下令讓親衛把?他們的屍首抬去大理寺,身後忽而響起了一陣整齊有?序的踢踢踏踏之聲?。

秦陌還以為這麼快就驚動了城防營,下意識回?眸,整個人身形不?由頓住。

街上的晨霧尚未徹底揮散,清晨的第一縷光芒灑下,映在秦陌烏黑的墨發上,跳躍起星星點點的光。

他的目光定定呆住,目若寒星的雙眸內,映出了一名身形纖細的姑娘。

她的眉宇隱有?憂色,正騎著一匹高大棕紅的駿馬,踩著轔轔之聲?,疾馳穿過了眼前?白茫茫的霧氣?,直奔落英巷而來?。

秦陌愣在原地,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驀然回?想起過往的一個夢境。

他記得蘭殊是?不?會騎馬的,每逢馬球會,她都?是?安安分分坐在觀賽台,從未下過場。更沒有?在彆的場合,顯露過自己的馬術。

但在夢境中,她曾央過他教她騎馬。

他們還各自騎著良駒,一同上山去賞過春景。

她靠在了草叢裡?觀覽野杜鵑,他坐在旁邊幫她遮陽,一垂眸,吻便落在了她雪白的額頭上。

“為什麼摔了那?麼多次,還是?非要學騎馬?”他問道。

“也沒有?很多次吧你不?是?都?接住我了嗎?”

他輕敲她的額頭,“可我也不?是?每次都?在的。”

“可我也不?是?為了讓你接住我才?學的,我正是?為了不?拖你的後腿。”

“我聽安嬤嬤說,公主娘娘曾臨危騎馬搭救過重傷的公公,算下來?,你們都?會騎馬,就我不?會。”

“我也希望我能有?一天,可以像公主娘娘一樣。”——

蘭殊引進國朝的這類駿馬日行千裡?,跑起來?極快。

她一聽到秦陌原路上朝的消息,心下一震,一時來?不?及多想,當即命馬奴騎了一匹去報官,直言落英巷有?人刺殺朝廷重臣,而後帶一群家?丁策馬先來?,佯作成了整肅的軍馬之聲?。

家?丁與死士的戰鬥力自是?無從可比,蘭殊從未指著他們能救下洛川王,隻是?想利用這一陣猶如兵馬快速趕來?的聲?音,先嚇退一下敵人。

若是?對方不?退,實?在不?濟,大不?了他們一乾人等縱馬橫衝直撞過去,她便趁著混亂之際,順手拉秦陌上馬,以這良駒的速度,絕對能帶他們及時逃離。

可惜秦陌沒給她這麼一個耍帥的機會。

當那?一陣響徹天際的踢踢踏踏之聲?奔入落英巷時,清晨的巷內,除了敵人滿地的屍體,早已?沒了金石交接之聲?。

蘭殊翻身下馬,隻見秦陌安然無恙地站在了巷口,定定地凝望著她。

第082章 第 82 章

蘭殊悄無聲息地舒了口氣, 手握著馬鞭,下意識朝前走了一步,迎上他略有僵滯的目光, 頓了頓,驀然?回想起一些前塵往事。

那一日,風和?日麗, 漫山遍野, 盛開了絢爛的野杜鵑。

兩匹馬兒栓在旁邊的鬆樹下吃草。

花叢間, 她一說完學騎馬的原由,他便?揉了揉她的臉頰,朝她的額間,又落下了一個吻。

“但我教你騎馬,不是為?了你救我,隻是想你陪我踏青。”

“那以後每年春天, 我都陪你踏一次,就當交學費了?”

看來他確實不需要?她救。

隻是她也沒有守諾騎馬, 再陪他踏過青。

蘭殊思緒遊走的一片刻,腳步不自覺也停了下來, 回?過神, 秦陌已經主動朝她走了過來, 來到了她跟前。

那一道高大頎長的熟悉身影兜頭?朝她一罩, 蘭殊剛抬起眸,視線就被他用一隻大手蔽住。

眼前驟然?一黑,蘭殊呆了呆, 不由納罕道:“這是做什麼?”

“打了一架, 地上都是死人,死狀可怖, 你彆看。”他的聲線是冷硬的,話語卻是溫柔的。

蘭殊愣怔,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抓向了他避她雙目的手,“我沒有這麼膽小吧。”

他忘了他當年還?當她的麵砍過山匪的頭?了?

蘭殊握上他的手肘,企圖將他的手撤開,一觸碰,卻感覺到她手上沾到了一片不對?勁的溫熱濕意。

她一把將他的手抓了下來,看了眼自己手上的血紅,再看向他的胳膊,他的左臂,和?上一世一樣,破開了一道口?子。

偏生他穿著玄色的圓袍,導致左臂上的血跡蓋在那一層黑沉沉的顏色中?,彆人根本就沒發現。

蘭殊蹙起蛾眉,“你受傷了”

秦陌卻道:“不是什麼大傷。”

劃一道口?子這種,在他眼裡,的確隻是小打小鬨。

但他一壁說著,一壁不由反握了她的手。

那緊緊拽著的力道,生怕她下一瞬,就不見了似的,眼底還?閃過了一絲極度隱忍的光澤。

秦陌一心想來這兒撲捉線索,直到她突然?的出?現,他才後知後覺地,回?想到他今早的失約。

她向來不是個多愛麻煩他的姑娘。

送馬這樣的小事,換做往常,她怕是自己就解決了。

為?何偏偏卻在今日,他遇刺的日子,她找上了他?

眼前的姑娘並沒有看懂他眼裡的驚與惑,望著他緊緊拽著她不放的手,還?以為?他在逞強忍痛,不知是想起了什麼,莫名瞪了他一眼,抓起他的袖子,回?首命家?仆先把馬送進皇城,便?急急忙忙帶他上了馬車,驅車駛回?了洛川王府。

兩人一回?到王府,蘭殊即刻叫人去喊太醫,而後便?拿來藥箱,想著在太醫趕來之?前,先簡單幫他處理一下傷口?。

她小心翼翼掀開他的衣袖口?,用棉團幫他止血,盯著他的手臂,心裡不由唏噓了聲。

左右盤算,還?是沒讓他避開挨上這麼一刀。

那麼那一箭,是不是也屬於他命定的劫,難以避過呢?

蘭殊心想,越想,越覺得有些發愁。

她幾不可聞地歎息了聲,抬首,卻迎上了一對?略有熾熱的雙眸。

秦陌的手明明在滋滋冒血,卻同個沒事人似的,一雙灼灼的眸子,愣是沒施舍給自己一眼,隻凝著她仔細看,眼底流淌著一股十?分複雜而古怪的情緒,就像打翻了五味瓶。

似驚似喜,似疑似憂,緊緊撲捉著她的神色。

蘭殊被他盯得怔忡,隻聽他遲疑地問道:“你怎麼會到那兒去?”

蘭殊頓了頓,笑道:“這不是你沒空給我送馬,我就隻好?自己領人騎去皇宮了。”

她先給他止了血。

那熟悉不已的蝴蝶結一打,秦陌短促的沉默,一動不動地將她著意看著,“原來你會騎馬?”

蘭殊續笑道:“我們有三年不見,我多一個技能,不奇怪吧?”

秦陌點了點頭?,“可為?何要?騎馬繞路?”

蘭殊的神情僵了一瞬,很快又答了上來,哎了一聲道:“原是打算從南宮門入宮的,但今早那邊路有些堵,就繞了一下。本來那馬跑的快,倒也不耽誤,隻是沒想到,這邊又叫你給攔住了。”

蘭殊唇角布滿了今日出?門沒翻黃曆的歎笑。

秦陌看了她一眼,垂下雙睫,提了提唇角,“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

蘭殊見他遲遲不接下話,不由問道:“以為?什麼?”

秦陌抬起頭?,再看向她的目光,倏爾泛出?了一絲深幽之?色,“以為?你是知道我會遇難,特地過來救我的。”

蘭殊短促地噎了瞬,牽起唇角,“怎麼可能?”

秦陌默然?片刻,看著她道:“我今早不是故意爽你約的,確實是受了急召。”

“但很奇怪的是,我昨晚做了一個夢。我夢見,我今早會在落英巷遭到伏擊,我一開始還?不信邪,如今回?想,那個夢,真的是太真實了”

話音甫落,蘭殊的睫羽微不可察地動了下。

秦陌的目光一錯不錯地盯著她,忽而問道:“你有沒有,和?我做過同樣的夢?”

蘭殊心頭?一跳,猛然?抬首,隻見秦陌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眸中?,映出?了自己略有驚色的臉龐。

秦陌見她神色微斂,乘勝追擊地質問:“你是不是早已知曉今日這場災禍,才特意叫我今早護送你,就可以繞道而行的?”

院子內,清風簌簌漸起,草木隱隱而動。

四目交彙,蘭殊一下沒能經住他目光的拷打,下意識站起了身,避過了他的視線。

秦陌望著她背過去的身影,心裡的揣測愈發強烈,雙眸不由發沉。

蘭殊定了定心神,回?過眸,又恢複了一張神色如常的臉,銜起笑道:“你這話說的比鬼神還?玄,我哪來那未卜先知的能力?”

“可時?機真的很巧。”

蘭殊笑了笑,“你也知是巧,這世上巧合的事情,本來就很多。”

秦陌凝著她,未出?聲。

蘭殊見他仍在持疑,索性道:“你要?是不信,那就叫大理寺的人來抓我吧。我要?是早知道他們今天會行刺你,大理寺不得第一個拿我問話,懷疑我和?幕後之?人有什麼關係?不然?怎麼消息那麼靈?”

她這一番話的語氣略有不滿,似乎是完全站在了巧合與不知情的角度,麵對?他的質疑,反向懷疑他這是在猜忌她。

秦陌沉吟了會,捏了捏眉心,勾起唇角,“我怎麼可能叫大理寺抓你?”

他望向她的目光和?緩,大有示好?他沒有懷疑她的意思,看似已然?被她帶偏了角度。

蘭殊雙手交疊,輕輕哼了聲,見他沒再猜疑,在心底幾不可聞地鬆了口?氣。

鬆完以後,她忍不住心裡犯起嘀咕。

他這一場前世的夢,到底是偶然?,還?是

秦陌無聲看著她陷入沉思的模樣,轉眸,迎著門口?泄漏進來的清風,望向了前廳外頭?,那一片黃燦燦的風鈴木。

按理四月早過了風鈴木的花期,可今年長安回?春的晚,花開得也就慢了些。

蘭殊見他難得有閒情賞花,順口?稱讚了句,“上回?喝酒去的後院,都沒留意前廳的院子。今年這花,開的倒是甚好?。”

秦陌凝著那樹梢上的花團錦簇,道:“今年是它們第一次開花。”

“是嗎?”蘭殊笑了笑。

秦陌看了她一眼,不知想起什麼,提起唇角,目露懷念道:“還?記不記得當初,我和?你曾為?了這院子該補種什麼,還?吵了一架。當時?你非要?種風鈴木,我沒擰過你。”

蘭殊望著外頭?那一排熟悉的花樹,一下回?想起當初她因他說風鈴木顏色過豔,不夠端莊,誤以為?他在暗諷她,還?氣呼呼了老半天,不由慨歎地笑了笑,“當時?年紀太小,不懂事,給你受氣了。王爺可不要?見怪啊。”

她最後一句話透了些拿腔拿調的熟絡揶揄,本還?以為?他絕對?會回?噎一句。

卻遲遲,沒有得到他的回?應。

蘭殊不由納罕地轉過眸,卻隻見秦陌的目光早已從花團轉到了她的身上,一雙浩瀚如星的眸子,定定地看著她,愈漸深沉。

歲月都是有著痕的,不經意間,就會暴露不同的時?光。

若此?時?此?刻這屋外種的是白玉蘭,蘭殊大抵能回?想起這一世,她從未同秦陌因種什麼樹吵過架,早早就在他詢問她想中?什麼樹時?,妥協地說出?了白玉蘭。

可倏爾望見了一排熟悉不已的風鈴木,秦陌又直接說了吵架,蘭殊下意識回?想到的,就是上一世的同一個時?刻。

兩世的記憶混雜一起,在一刹那,出?現了一點小小的錯漏。

而這件事太小,這點兒細節,她已然?是記不清了。

可秦陌卻記得。

他記得她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刻;他記得她說過的每一句話,做過的每一件事。

不論是現實的,還?是夢裡的

蘭殊渾然?不覺,目光清澄地朝他張望而來。

秦陌望著她那張同夢境中?的女兒家?如出?一轍的臉,藏在袖下的雙手忍不住隱隱發抖起來。

他長吸了一口?氣,沉吟良久,最終,啞著嗓子回?了聲:“我那時?,又何嘗懂事?”

蘭殊不由愣怔。

她仍未察覺什麼異常,隻見他目中?閃過了一絲痛色,便?寬容地笑了笑,安撫他,少年人之?間,吵架很正常。

吵吵鬨鬨的,感情才會好?。

秦陌的喉結微動,忍不住雙手分彆抓住了她的手腕,兩人麵對?著麵,他張了張嘴,舌間卻又似打了個結,默然?無聲。

不知從何開口?。

而他的手一來,蘭殊低頭?看向了那傷口?,回?想起今早如約而至的刺殺,聯想到再過一陣子就是端午佳節,她左思右想了許久,遲疑道:“其實,我有件事一直想同你說。”

秦陌的視線一過來,蘭殊定了定心神,認真地看向他,“我總感覺,端午盛宴請來唱戲的那些伶人,不是很對?勁。”

話音甫落,秦陌已經感覺到蘭殊的手,下意識顫抖了一下。

那是一種來自身體內處的畏懼,是她腦海中?一霎那,閃過了前世死亡記憶的,自然?反應。

秦陌的眸眼不由暗沉,雙唇剛動了動,蘭殊忙不迭自圓其說,乾乾笑道:“但這隻是我單純的一種感覺,我也沒有找到證據,可能是見到你今天遇刺,忍不住就有了點杯弓蛇影,也不是非要?你信”

“我信。”

蘭殊一怔。

秦陌握著她的手不由又緊了兩分,雙眸沉痛地看向她,啞聲道:“無論你說什麼,我都信。”

他猛然?站起了身,胸腔一陣起伏,還?待有什麼想說,“我”

話音未落,秦陌的太陽穴驀然?一陣發昏,他不由失了聲,晃了晃腦袋,眼前的一切卻發黑起來。

倏爾,他整個身形一晃,朝著眼前倒了下去。

元吉正引著太醫進門,遠遠在廳外,聽到了一陣凳子翻倒的聲音,與一聲女子的驚呼。

他忙不迭衝進門檻,隻見他們家?人高馬大的主子,昏倒在了地上,還?把人姑娘,壓倒在了下頭?。

蘭殊見他整個人一翻,目光閃過了一瞬驚詫後,有了些意料之?中?。

上一世,他遭了這場伏擊後,也昏迷了兩天。

這也是為?何她會急忙把他拉回?了家?。

總不好?叫他再次倒在外頭?。

隻是蘭殊沒有料到,他人一落,頭?一栽到她肩頭?上,她竟一點兒都沒撐住,直直給他壓翻了下去。

她隻好?同元吉求救道:“刺客的刀可能有毒,快讓太醫給他看看。”

元吉一下慌了神,立馬帶著兩個家?丁,把人從她身上挪了開來——

上一世,秦陌原也以為?這隻是一道小傷,簡單包紮了下,沒傳太醫,甚至沒告訴她,就又忙著公事,趕去了皇城上朝。

結果半路上,直接從馬上昏了下來,還?磕了腦袋一個包。

蘭殊那會見他竟被人抬了回?來,一打聽,才始知他遭到了伏擊。

這麼大的事,他卻隻字沒同她提。

蘭殊那時?心裡悶了好?一會的氣,越想越覺得,他就是把她當成了外人。

可也正是他昏迷的這兩天,給了她私下行動的契機,蓄謀了一場大火,手刃了害死蘭姈的仇人。

同時?,不小心害了盧四哥哥。

一想到盧四哥哥,蘭殊對?他的感情一直很複雜。

一方麵,他得了她夫君的心,不論是男是女,她不可避免嫉妒,是個男人,反而還?更叫她挫敗不已,惱羞成怒;另一方麵,對?於那場意外,她心懷愧疚,畢竟她雖恨他,可她無意加害他;最後一方麵,她自認也給他償了命,保護了與他兩情相悅的秦陌。

是以這一世,她待他倆之?間,風輕雲淡。

然?眼下的形勢,蘭殊雖不會因為?秦陌不是斷袖,就不再與他結交,作?為?朋友,也不會拿這事故意說道,引他尷尬,可她也不再清楚,她對?於盧堯辰的那些情緒,到底哪一個正確。

是都對?,還?是都錯,還?是半對?半錯?

蘭殊這陣子一直不動神色,卻不得不承認,自秦陌說出?他不是斷袖之?後,她的心思,還?是出?現了比較大的波瀾。

如今秦陌又說出?一類恐是夢見前世的話。

蘭殊坐在了王府的前廳,端著茶水,呆了良久,心裡頭?一團解不開的亂麻。

她一壁盼著他記起前世,好?幫她解開心中?的謎團,一壁,又害怕遇到前世的那個他。

她以前之?所以可以淡然?對?待秦陌,是因為?蘭殊心裡很清楚,他不是那個他。

蘭殊可以對?一個合作?三年的少年夫君視如摯友,卻實在沒辦法,保持心平氣和?地,去麵對?那個深愛了七年的男人。

她現兒一想到他要?是敢出?現,滿腦子的念頭?,都是恨不能衝上前給他兩耳刮子,再用麻袋一捆,吊梁上打三天。

而這樣的想法,本身就很意氣用事,一點兒也不理智。

果然?,一碰到那人,她整個人的心智都會不自覺倒退十?歲。

蘭殊長歎了一口?氣,思來想去,覺得他還?是不要?回?來的好?。

而她乾坐在前廳,喝了一整壺的好?茶,本是想等到元吉同她彙報秦陌並無大礙,她便?好?轉身離去。

可元吉卻愁眉苦臉地回?來,開口?第一句,便?是:“王爺不太好?。”

蘭殊眉心一蹙,心中?生出?了一絲疑竇,不由跟著他來到了主臥,站到了太醫身後,看向榻上的人兒。

太醫倒是同上一世一樣的診斷。

那刀上的確有毒,好?在洛川王武藝高深,隻簡單劃到了胳膊,造成了一時?的昏迷,並沒有傷及內裡。隻需照著他開的藥方,調養兩日,便?能蘇醒。

但秦陌的眉心緊皺,額有微汗,似是困在了一場無邊無際的夢境之?中?。

元吉知曉他並無大礙,隻是方才隱隱聽到他幾不可聞地喊了聲“蘭殊”,這才火急火燎跑到了蘭殊麵前,展露一副愁色,企圖把她召喚過來。

太醫開出?了藥方,元吉需要?跟去抓藥,便?借機請求蘭殊幫他守在床頭?,照看一下秦陌。

他的本意,原是盼著秦陌能在兩人獨處的時?候,當著蘭殊的麵,在夢裡再喊她一次,好?叫蘭殊知曉這麼多年過來,爺對?她的心意,始終如初。

可當他拿著藥回?來,一邁進門,秦陌卻再沒有喊過“蘭殊”,反而不知作?何的,突然?念叨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字“朱”

元吉從不知秦陌身邊還?有哪個姓朱的姑娘,一時?大驚失色,及時?衝著蘭殊躬身請她避讓,坐到了床頭?,通過給秦陌手臂的傷口?敷藥,隔開了他倆。

可蘭殊的神色,明顯是已經聽到了他的呢喃。

元吉心中?哀歎,原以為?蘭殊會就此?尋機離去,可她隻是靜默地站在了一旁,盯著床上的人兒出?神。

他剛剛齒縫間蹦出?的,是朱朱什麼?

蘭殊的心臟猛地一跳,思緒不由飄向了遠方。

上一世,秦陌第一回?出?征歸來,年後的那場鞭春盛宴,他破例帶了她前往。

回?來的路上,他們在馬車上,孟浪了一場。

她便?從他那多得了一個昵稱——朱朱。

取自她小時?候偷懶寫的名字“蘭朱”。

她一開始聽他喊的時?候,老感覺他是在借故笑話她,每次都恨不得追著他攆。

後來聽多了,發現他的語氣並無暗諷,反而,多出?一絲獨一無二的溫柔。

全天下,隻有他一個人會這麼喊她。

也隻有她知道,他喊的是她。

元吉原以為?他好?心辦了壞事,叫蘭殊誤會秦陌心裡有了彆人。

可令他意外的是,蘭殊主動提出?了留下照顧他,甚至坐在床頭?,湊他唇畔湊得極近,似是特意留下,就是想從他嘴裡再聽出?點什麼端倪來。

但後來,秦陌再也沒說任何夢話。

那一個“朱”字,仿佛就是蘭殊的錯覺。

大抵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秦陌的昏睡,一直都困在了蘭殊出?事的那一場夢境中?。

他在一片茫茫大霧裡,來來回?回?看見那一柄箭不停穿過,可每次他撲上前去抓,卻總是差那麼一點兒。

以至於他整個人都陷在了噩夢之?中?,反複掙紮,撕心裂肺。

這一份情緒一直延續到他睜開了眼,正對?上床頭?人兒的清澈視線。

蘭殊幫忙照顧了他兩天,眼下剛給他喂完了藥,把藥碗放回?了描漆盤中?,回?過眸,見他眼睛睜開了一條縫,她的唇角不經浮出?了一抹笑意,正打算喊太醫過來複診。

床上的人忽而伸手將她一拽,緊緊摟進了懷中?。

蘭殊的背脊朝著那熟悉的拔步床上一撞,破口?而出?的召喚猛地縮回?了口?中?,險些咬掉了自己的舌頭?。

她美眸圓瞪,下意識推了推他,得來的,卻是他雙手一鎖,以一副硬梆梆的胸膛使力抵著她,近乎是要?將她整個人揉進身體的架勢,輕而易舉地,將她縛在了心口?一帶。

窗外的陽光,穿過朦朧的紗窗,抹去了一層熾色,柔和?地照入了裡屋的床幔上。

蘭殊整個人被鎖住,看不清頭?上人的神色,隻聽到了那一副緊貼著她耳畔的瘋狂心跳,亂如擂鼓一樣。

真真切切的,聽得她太陽穴不由嗡地一聲。

他的氣息貼著她的鬢邊,近在咫尺,蘭殊忍不住掙紮抬首,背著晨光,隻看到了他眼底一派洶湧澎湃的黑色,以及罕見的微微發紅的眼眶。

蘭殊不由怔忡,總覺得他這樣的眸光,似曾相識,哪裡有些不對?。

可當秦陌的理智逐漸回?籠,鬆開她,開始誠懇地致歉,胡編亂造自己是夢到了溺水,一直抱著海上的一根浮木不放,意識不清,才占了她的便?宜。

作?為?補償,任由她處置。

蘭殊的心幾乎與他一樣慌亂,什麼處置都沒去想,滿心滿意,隻想試探出?,他是否真的想起了前世。

可當她狀似無意地詢問起他夢話裡的那個“朱”,是哪一位朱姓姑娘。

秦陌眼底先是劃過了一絲駭色,而後牽強地扯了下唇角,難以置信道:“我說夢話了?”

“嗯。”

“可我不記得。”他垂下了眸眼,似是思忖了片刻,“有沒有可能,是手受了傷,心裡念叨著想吃豬肘子了。”

蘭殊:“”

蘭殊訝然?,“你還?會想吃豬肘子?”

秦陌看向了她,“不是說缺啥補啥嗎?”

這話,似曾相識的很。

蘭殊仔細回?想了下,驀然?回?想起這是在南疆的時?候,徐氏送豬手過來時?,同他們玩笑說的話。

秦陌顯然?就是在指那會,緊接著道:“可惜當初你一個人就把那肘子吃完了。”

蘭殊噎了瞬,不服氣道:“那還?不是你不吃”

秦陌認真地打斷了她,“可我現在想吃了。”

他明明傷的是手,竟煞有介事地咳嗽了兩聲,真咳出?了幾分病痛,“不然?,你補一份給我?給好?朋友做頓肘子,不為?過吧?”

蘭殊:“”

你很可以——

當秦陌心滿意足地吃了一份燜肘子,蘭殊睨了他一眼,嚴詞聲明他欠她一份大人情,轉而溜之?大吉。

照顧了他兩天,她都沒好?好?休息,趕緊回?去補覺。

秦陌含笑望著她離去的背影看了好?一會,轉眼,大理寺的人聽聞他蘇醒,及時?來了王府複命。

秦陌的親兵當日奉命將那些屍首帶去了大理寺。

當年的盧少卿中?間“少”字已摘,成為?了大理寺的第一把手。

盧卿一聽聞有死士伏擊洛川王,立即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親自帶著仵作?入了驗屍房。

可惜線索甚微。

盧卿一從大理寺出?來,策馬駛向洛川王府,翻身下馬,遠遠在院外看見坐在水榭邊的秦陌,躬身向前,手上隻捧了一小塊從那幫死士首領袖口?處剪下的彆樣紋路。

那紋路畫的是一隻三尾朱雀,身上覆滿了日光紋。

盧卿作?揖道:“卑職翻遍了典籍,發現這是曾經的侉涅國子民信奉的祥瑞。”

秦陌道:“亡國的侉涅?”

第083章 第 83 章

當年秦葑在北疆與突厥打得不可開交, 侉涅國?做為兩國?西部交界處的小國?,之前一直附庸大周,後來卻?背信棄義, 偷偷打開國?門,放任突厥大軍入侵中原。

一夜之間,烽火燎了邊陲數座城池, 屍橫遍野。

秦葑怒不可遏, 帶領玄策軍如大風刮過, 將突厥驅逐出境的同時,踏平了侉涅。

世間從此再無侉涅國。

流亡在外的侉涅王室,一直都很痛恨秦葑。

隨著秦陌越發聲名遠揚,作?為秦家?唯一的後嗣,找上門的仇家?也越來越多。

這會兒聽到侉涅國?尋仇,秦陌談不上有多意外。

他既能?夢見多年之後的自己?, 至少代表他沒讓他們得逞,總有機會抓到幕後主謀。

隻是他暫時沒能?摸清, 這幫死士與端午節宴會刺殺他的,是不是同一批人?。

盧卿執言自己?仍會繼續調查, 秦陌溫言道了聲辛苦, 轉而隻見大門之外, 又匆匆邁進來一人?。

巡防營統領劉維那?日接到報官, 落英巷有人?襲擊朝廷重臣,他即刻領兵前往,狂奔到巷口, 隻看到滿地的屍首, 以及洛川王的親兵。

城防堅守不力,竟叫王爺受此災禍, 劉維特意過來請罪。

秦陌微一搖頭,將他從地上扶起,寬慰道:“最近四方?節度使入京,長安本就多了很多外來者,這幫死士來了也不打算回去,不是你把?控得住的。”

劉維麵露愧色,抱拳朝他又是一揖。

盧卿也表示懷疑這些死士正?是混在了節度使入京的隊伍中進的城。

畢竟每逢三年節度使回京述職,都會攜帶各地大批的特產與貢品,前來進獻。運輸這些貢品的人?手數大,流動性也強,防不勝防。

盧卿一時也沒查出他們混跡的是哪批隊伍,但?他今日才聽聞劉維說?有人?報官,忍不住朝著劉維詢問了兩句。

三言兩語下來,就叫他發現不對勁。

盧卿蹙起眉宇道:“從王爺遇刺的時辰,到劉大人?來的時辰,中間隔一個落英巷到巡防營的距離,一般人?,恐怕很難在這麼短時間內,及時報官吧?”

劉維回憶道:“那?人?是騎馬來的。”

盧卿:“便是騎馬,按理也沒有這麼快的速度。”

盧卿想了想,眉頭皺得更甚,連忙問道:“你還記得是何人?報的官嗎?”

劉維垂眸一沉思,秦陌驀然想到了什麼,神色微斂,立即打斷了他的思緒,“不必想了,我知道是誰。”

盧卿張手作?揖:“微臣能?否”

秦陌打斷道:“她家?的馬的確跑得快,而且她與此事?無關,茶就不必請了。”

盧卿頓了頓,剛一張嘴,劉維在一旁靈光一閃,似是記起來那?報官人?的身份,忙上前拉住了他。

劉維看了一眼秦陌,附和道:“那?人?確實是一番好意!若是路見不平都還要?請去大理寺喝茶,這京城以後怕是沒人?敢報官了。”

他一麵說?著,一麵尋機同盧卿稟身告退,不再打擾秦陌養傷。

盧卿一開始完全不理解劉維的做法,不明白是何等身份的人?,怎得連杯茶都請不得,直到兩人?走出王府大門,劉維貼耳告知他那?報官人?的來曆。

“那?是崔二姑娘的馬奴”

盧卿猛地噎了下,回想到方?才秦陌的一心偏袒,再看向劉維的目光,不由浮出了一層感激的光芒。

舊情?人?這種事?物,每個人?態度都不一樣?。

但?至少洛川王的,絕對是打不得,罵不得,挨不得,也碰不得。

這杯茶,他確確實實是請不起了——

蘭殊做事?向來多思多想,報官這一行為,想來是事?出從急,她一時關心則亂。

不然官差一來盤問,她便是有一張巧嘴,又怎麼說?得清她為何會在人?不在的情?況下,對落英巷的狀況一清二楚。

但?至少,她還會在乎他的死活。

秦陌心中一股暖流緩緩趟過,經此一遭,更加確認了她就是夢裡的她。

他轉首邁入了書房,再出來,找人?召來了靜塵。

連著數年在外奔波勞累,秦陌一回京,就給靜塵批了一條長長的休假帖,讓他好好休息。

這會兒得了突然傳召,靜塵一開始還以為自己?悠閒的假期即將灰飛煙滅,愁眉苦臉走進院門,隻見一副比自己?還要?深沉的俊美麵容,正?坐在樹影婆娑下,手上握了一枚瑩白的物什。

秦陌猶記得第一回見到這枚菩提玉,也是站在樹下,天空捧著一輪明月。

他那?時覺得這玩意兒哄人?得可笑,但?怕它流落在外,再生事?端,就一直把?它放在了書房的暗格中。

此時再拿出來,秦陌凝著它中間那?一點妖冶的血紅色,回想起夢境中他時時刻刻將它配在胸前的畫麵,一瞬間,他腦海中再度閃過了吳甫仁那?張瘋魔的麵孔,忽而,有了點同病相憐之感。

並不是理解他濫殺無辜,隻是,有些體會到了他為何會鬼迷心竅。

靜塵甫一靠近,垂手而立,正?等著秦陌差遣,秦陌卻?隻叫他把?這菩提蓮的傳說?,再與他細講一遍。

當靜塵再度說?到“回到過去,再續前緣”,隻聽秦陌摩挲著玉麵,跟著呢喃了聲,轉首看向他道:“那?如果真的有人?回去了,前緣的那?些事?,她會記得多少?”

靜塵雙手合十,稽首道:“按傳說?中所謂的重生,轉世者過去發生的一切,應該都是記得的。隻不過一切都將成為前世,現下,才是今生。”

前世

時至今日,秦陌才恍悟他那?些雜亂無章的夢境,原來都是他們的前世。

而他夢裡的那?個姑娘,是曾經真實存在的。

就是現在的這個她。

思及此,秦陌的心不由生出了一縷欣喜,緊接著,又被大片的酸脹覆蓋。

她是喜歡過他的。

可她再也不喜歡他了

秦陌心中一片愴然,握著那?玉,續問道:“你剛剛說?,這玉上的紅點,是被養出來的,如何養?”

靜塵道:“用蠱術。傳聞中,是尋一對南疆的秘寶情?蠱,分彆喂入生死相隔的兩人?心中,再將死者佩戴菩提蓮焚燒,其魂魄與體內的情?蠱之魂就會鎖入玉中。而生者遭情?蠱入體,將日夜煎熬於情?思之中,兩蠱相連,吸食的情?意,就會以紅點從玉中漸漸浮現出來。”

秦陌頓了頓,“日夜煎熬於情?思之中,指的是?”

“就是一直夢見兩人?濃情?蜜意的時光,越美好的,越容易出現。可每每蘇醒,都是一場虛無。夢裡大喜,夢醒大悲,大喜大悲,最傷心脈。是以這種蠱術對身心的傷害很大,一般無幾人?能?承受下來。”

“而這一步,也稱作?養魂。等於拿自己?的生命,來養彆人?的來生。是以單單能?承受蠱術的折磨也不夠,生者必須有足夠長的壽命,來把?玉養好,可壽數越長,就代表要?受情?思煎熬的越久,幾乎是一種伴隨一生的酷刑,所以被天竺列為禁術”

話落此處,靜塵不由雙手合十,歎了一息。

秦陌的眸眼微沉,摩挲著那?尚白的玉麵。

所以,他一開始還未醒悟前世,就先遇到了那?些甜美的夢境,其實是養魂殘留下來的後遺症?

前世的那?個他,早已隨著蘭殊的出現,偷偷回到了他的身體裡。

而他既然能?為她養魂,心裡必然是深愛她的。

前世,他們彼此相愛。

那?一定是他有哪裡做的不好,傷了她的心,她這一世才會這麼選。

秦陌的心口一顫,不可避免地回想起她連掙紮都不掙紮一下,主動在大婚之夜與他分了床,以及那?一夜,她揭露他喜歡盧四哥哥的神態與話語。

她發現他當初喜歡盧堯辰?

加上最初他的確是不情?不願娶的她。

她恍然大悟,所以傷了心?

可他很早就發現自己?不是斷袖。

夢境中,與她在一起時,他的心思也從來沒有虛浮,更沒有三心二意過。

但?他確實不具有前世是否認出她才是他救命恩人?的記憶。

所以是因?為一直誤會盧堯辰是恩人?,她又發現他少時那?些糊塗的念頭,導致她以為他心中一直另有其人??

可她為什麼會發現呢?

如果他愛她,他又怎麼會讓她誤會呢?

秦陌的腦海一時間紛亂如麻,不斷試圖回想,卻?發現他的記憶還存著一片很大很大的空白。

他突然好想跑去問蘭殊,剛朝著門口邁了兩步,又頓住了步伐。

在蘭殊眼裡,前世的他,肯定是個混蛋。

要?叫她發現他記了起來,指不準,會再也不想理他。

秦陌忍不住捶了捶自己?的腦袋,哀哀歎了一聲息,即刻命靜塵告退,轉身,便回到了臥房入寢。

可今晚的秦陌,偏偏一夜無夢。

什麼,都沒能?記起來——

這一夜,向來心緒沉穩,好眠無夢的蘭殊,卻?難得,邁進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夢境之中。

夢的一開始,她回到了王府的主廳前,正?坐在水榭邊,對著那?一排絢爛的風鈴木寫?生。

蘭殊朝著眼前的畫板看去,發現她畫的景色虛虛實實。一邊是麵前的王府,花團錦簇,栩栩如生,中間隔了蔚藍的大海,海上有一條飄洋過海的船,海的另一邊,是一些外邦古堡。

蘭殊仔細端詳著她落筆的船頭,方?向是朝著黃花風鈴木的方?向。

應是從海外歸來的象征。

這一副畫的顏色繁雜,她握著染料盤畫了許久,眼看幾乎大功告成,唇角不由浮出一抹笑意,迎著一場春風,忍不住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那?風拂過她鴉羽的鬢發,拂過她輕盈的袖口。

她伸懶腰的姿勢剛緩下,眼前,陽光星星點點灑落的畫板上,映出了另一道頎長的影子,正?從她的身後,朝她靠近。

蘭殊尚未來得及回頭,那?人?修長的雙手從後方?朝前一環,一手圈在她的鎖骨下,一手攬在她的小腹前。

這樣?環抱的姿勢,將她輕而易舉地鎖入了他的懷中。

蘭殊的後背一靠上那?副寬大堅實的胸膛,那?無比熟悉的親密感,令她心頭不由猛地一跳。

他一副低沉好聽的嗓音在她耳畔緩緩響起,柔聲問道:“海外,好玩嗎?”

蘭殊美眸圓瞪。

這還是頭一回,經年不見的他,生生闖入了她的夢。

蘭殊曾不止一次回憶過陳年往事?,卻?還從未曾,以現在的姿態,遇見過前世的他。

而他見她不答,又在身後將她摟緊了些。

高挺的鼻梁就靠在她的鬢邊,那?溫熱的鼻息輕輕撲在了她的耳畔,他重複問了一遍方?才的問題。

蘭殊冷哼了聲,揚起了下巴,“可好玩了!”

她傲慢的語氣中透著一絲不屑,他聽在耳中,沉吟了會,唇角卻?溢出了一抹溫柔的笑意。

他又問:“趁我什麼都不記得,耍了我這麼久,開不開心?”

蘭殊整個小身板,瞬間僵硬。

第084章 第 84 章

“我耍你什麼了?”蘭殊冷道?。

她原想從他懷裡掙脫, 奈何他不肯鬆手。

她一時也不知該以什麼態度對他,也?不想?他發現她眼底的慌亂,便保持著背對他的姿勢, 沒去看他那副熟悉的容顏。

隻聽他道:“你哄我跟你和離。”

蘭殊輕笑了聲,不敢苟同道?:“那放妻書原也?是你會給我的,怎麼算是我哄的?”

“難道?就因為我上輩子傻, 留下來等你了, 你就覺得我這輩子也?一定?會這麼做?”

蘭殊的語氣不自覺加重, 她亦知自己在不由自主惱火,卻控製不住。

那一抹浮上雙靨的慍色,使得夢中的她,反而比現實中的,多出了一份鮮活。

他接受她的惱意,短促的沉默了會, “你自是不會像前世那般,可我若是那少?年, 又豈會讓你走?”

蘭殊不由一怔。

他仍然緊緊將她圈著,柔聲地同她說話, 語氣卻很直接:“你不就是欺負我什麼都不記得?”

而她憑著對他的了解, 對於?他所有的盤算, 哪一步, 不是一料一個準?

蘭殊冷著臉,終是沒有反駁他的指控,沉默片刻, 她毫不留情地掙脫開了他的懷抱, 隻想?疾步走開。

他卻從身後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

因她的步子是真的想?快步離去,他便也?拽的急促。

蘭殊猝不及防一下被他拽回了首, 剛對上他那雙熟悉的鳳眸,唇角便如一片溫潤的羽毛貼過?。

蘭殊睜大雙眸,他僅克製地吻了她唇邊一下,雙唇停留在了她的臉頰邊,嗓音低低沉沉。

“崔蘭殊,你想?要的我都給你了,那我想?要的呢?”

蘭殊驚得驀然睜開了眼,屋外,響起了陣陣的雞鳴之聲。

她凝著床頂熟悉的幔帳失神了良久,發現自己安然躺在了趙府的閨房內,四周的一切靜默如初,唯獨她的胸口,亂如擂鼓一般。

蘭殊撐腰起身,揉了揉額角,心中冒出來一縷疑竇。

怎麼會突然,發這樣的夢。

蘭殊坐在了床頭,怔怔出神良久,最後,心中暗歎了一聲,糟糕。

忘記給他兩耳光了——

後來,蘭殊又尋機試探過?秦陌。

但自那一日過?後,他再也?沒說過?自己做了什麼光怪陸離的夢,更沒有做出任何令她不適的舉動?。

甚至,要比以往,更處得令她舒服。

她懷疑端午盛會上唱戲的伶人有問題,他無?條件信任了她,親自過?來暗查了那幾個戲班子。

甚至,在盛會來臨前的前三天,直接坐到?了觀戲台上,去看他們彩排。

這一日,蘭殊正好在戲台下督導自己的節目,周邊的小姑娘忽而起了嘩然聲。

蘭殊順著她們的目光回頭一望,隔著眼前的一脈碧水,他那熟悉的身影往觀戲台一坐,連位置都是同前世的一般無?二?。

淩厲漂亮的鳳眸一眺望過?來,沒先看出什麼端倪,倒把蘭殊嚇得心口一滯。

頗有種他現在儼然成了一道?活靶子的感覺。

要她是那刺客,眼下的時機,不比人多眼雜的端午盛宴更好?

一箭過?去,猝不及防,就能給他釘死在椅子上。

卻不知秦陌是不是也?是這麼想?,特意過?來引蛇出洞。

蘭殊見他四周的親衛看似離得遠,實則雙眸都暗露警惕,猶如鷹隼一般。

饒是如此,蘭殊的精神仍然緊繃了不少?。

雖說以她現在同他的距離,根本幫不了他什麼。

但那畢竟是一道?令她喪過?命的箭,蘭殊多多少?少?,心懷畏懼。

而他往那兒一坐,這熟悉的畫麵,令她仿若一霎那回到?了那一天。

蘭殊不由恍了會神,四周零零散散的人影逐漸變得影影幢幢,秦陌身上普通的暗紋蟒袍,仿佛也?變成了當年那威嚴隆重的攝政王朝服。

而就是今天,上一世,盧堯辰意外在她安排的那場大火中失蹤的今天,她與他,大吵了一架。

她隱忍多時,大仇得報,卻一點兒都不開心,隻覺得半生虛妄。

那一日,麵對他的質問,她一時心口大慟,猛地衝他打翻了床角高幾上的那盞香爐,便昏了過?去。

再蘇醒,就是幾日後的端午節。

銀裳與元吉卻不知是不是守了她太久,一個靠在床頭,一個靠在裡屋進門的椅上睡著了。

她看到?了桌上的雄黃酒,想?起今日是佳節,突然很想?見一見自己的家人。

可當她跑去崔府尋乳母的時候,管家卻說他們已經?被攝政王帶走了,都不見好幾天了。

蘭殊駭然失色,不由想?起自己害死了他的心上人,犯下滔天的大錯,憑他的脾性,斷然是不會輕易放過?她的。

她還衝他發了那麼大的脾氣,他肯定?是惱了。

眼下之際,她隻能去求他。

一切皆是她的過?錯,隻願他,彆牽連她的家人。

然當她剛來到?了梨園,撥開四周的人影朝他靠近,話也?未來得及說一句,遠遠望見一枚冷箭從台上破空而出,直朝他的麵門。

她想?也?沒想?,就撲了過?去

戲台上的伶人咿咿呀呀在唱,戛然而止的唱音之後,伴隨來的是一陣略帶異域風格的配樂。

死亡轉瞬即逝,蘭殊此前對於?那日的記憶一直都很模糊。

直到?身臨其?境,腦海中塵封的瞬息記憶猶如喚醒,她腦海中靈光一閃,驀然想?起來這一段樂音,與那日她朝著他快步走去,輕撫過?她耳畔的樂音,幾近相同。

“停!”

一個“停”字,卻伴隨著兩道?喝止的聲音,乍然而起。

清脆的女聲,發沉偏遠的男聲,異口同聲。

蘭殊不由轉眸看去,隻見秦陌早已從台上站起了身,怔怔凝著眼前的戲台,雙眸暗沉,整個人的臉色都仿佛有些慘淡。

可待他下台穿過?回廊靠近,蘭殊定?睛再看,秦陌看向她的麵色如常,仍是同素日一般無?二?的模樣。

他這一聲喝令,台上的伶人噤若寒蟬,紛紛保持在了原處不動?。

戲班頭恭敬冒出來與秦陌作揖,秦陌站在台前,先溫言詢問了蘭殊為何喊停。

蘭殊乾咳了聲,“就是感覺配樂有些奇怪。”

戲班頭垂手立於?一旁,聞聲連忙解釋:“這出戲的配樂確實結合了一些境外的元素,樂器也?增添了胡角與胡琴,姑娘若聽慣了傳統戲曲,乍一聽,可能是有些不習慣。”

蘭殊笑了笑,“這樣,那確是我見識不足,我還以為是奏樂出錯了。”

蘭殊反問秦陌可是發現了什麼。

秦陌道?:“我倒是真聽出了不少?音節的錯誤。”

這部?戲曲彆出心裁,添加了異域元素,可仍是基於?原曲演繹。

戲中唱功什麼的他不懂,可樂理他是通的。

前些年紮在絲綢之路剿沙匪,胡琴他也?摸過?。

隻見秦陌直接走到?了那彈胡琴的樂師麵前,神色略有凝重地看向她。

那樂師聽了他指出她合奏中的頻頻出錯,不禁垂眸羞愧了臉,起身跪了下來。

蘭殊不由懷疑這樂師是不是心虛,才彈得出錯,戲班頭卻上前躬身解釋:“還請王爺見諒。這是草民的小女,原不是胡琴樂師,今日是受小人之托,臨時來配合排練的。胡琴樂師這兩日偶感風寒,尚在客棧養病,小人已經?在尋人替補了。”

“本想?著今日隻是排練,便叫小女濫竽充數一下,不想?王爺會過?來觀看,彈得不好,叫王爺見笑。”戲班頭說到?最後,不由在旁邊跪了下來,行禮賠罪。

秦陌短促的沉默,抬手叫他們起身。

蘭殊心中仍是一團疑惑,忍不住佯作好奇心起,借了那姑娘手上的胡琴,拿在了手中查看。

並未發現任何端倪。

臨近午時,彩排也?暫告一段落。

秦陌上回失約,欠了蘭殊一頓飯,今日正好有空,便約她並肩出園,前往月華樓。

路上,蘭殊委婉提出她覺得那班子的戲曲不好,就那頻頻出錯的配樂,隻怕要叫四方節度使貽笑大方,不如及時撤下。

秦陌道?:“可節目單子已經?公布出去。那班主後來不是說,他已經?找到?了合適的樂師,屆時會如約過?來?”

蘭殊猶如下意識道?:“這種臨時請來的,哪裡說得準是什麼人?”

秦陌看了她一眼,心想?,他倆這是懷疑到?了一處去。

秦陌為何會聽出那曲子的錯漏,皆因前陣子昏迷反複夢見那一箭,也?反複聽到?了當時台上嫋嫋的樂音。

那聲音在一片紛亂中顯得十分虛無?,他當時沒太注意,今日身臨其?境,一下就反應了過?來。

而他在夢中聽到?的,是並無?錯漏的樂音。

這便說明那日台上的人,並不是他今日看到?的人。

他倆心裡既都有了防備,自然傾向於?請君入甕,抓住凶手。

隻是蘭殊尚不知秦陌何想?,為了以防萬一,還是覺得有必要警醒他一二?。

秦陌自然聽出了她的好意,心中一陣暖流趟過?,立即擺出了一副醍醐灌頂的神色,明顯意會出了她的指點,直言自己會多加小心。

蘭殊見他心裡已然有了數,暫且寬下一時的心來。

而後,她一出園子,便先自行上了馬車,驅車疾馳離去,馬蹄揚飛的塵土中,隻留下她在月華樓等他的餘音。

秦陌隻好獨自打馬從長?街走過?,到?了月華樓下,隻看見她搭在二?樓的雅間?窗前,似笑非笑地看著彆人用絨花砸他的身影。

“既然你不是斷袖,也?不是不好再娶一個。”

這還是她第一次,從那日他同她坦白之後,主動?提起這件事情。

已經?有了仿若討論天氣般的語氣,卻是慫恿他娶親。

秦陌同她一起坐在了窗前,凝望著她唇角那一抹天然的笑意,一時看不出她到?底是在揶揄,還是真心實意。

秦陌問道?:“娶誰?”

蘭殊笑道?:“長?安城那麼多姑娘喜歡你,不是隨便挑嗎?”

秦陌提了提唇角,看向窗外道?:“她們喜歡的是王妃的身份,是偌大的王府,是萬貫家財,不是我。”

蘭殊怔了下,不由拍案而起,“你這話說的——真是太有自知之明了!”

話音甫落,她撲哧地笑了開來,直笑得埋首於?臂間?,從眼角溢到?了眉梢。

秦陌無?奈睨了她一眼。

蘭殊伏在案上,望著他微暗的神色,逐漸匿了笑意,乾咳了聲,寬撫道?:“其?實,也?沒那麼差。”

秦陌眯縫著眼看向了她。

蘭殊咳了咳,勉勵道?:“至少?,你看我和你相處的就還可以。那些喜歡你的姑娘,肯定?比我對你更好。”

秦陌凝著她認真的神色,專注地看了良久,忽而嗤地笑了一聲,笑容裡藏匿著一些慘淡。

他搖了搖頭,歎息道?:“不會再有人像你這樣對我。”

蘭殊不由一怔。

恰在這時,店小二?敲門進來,躬身作揖,開始給他們上菜。

第一道?菜品,正好是月華樓著名的櫻桃煎。

蘭殊失神地看著那盤精致的點心,一些壓在心底塵封的記憶,不由撲麵而來。

上一世,蘭殊曾有一段時間?,很想?吃月華樓的櫻桃煎。

可那段日子月華樓做點心的師傅陪媳婦回娘家省親,樓裡並沒有櫻桃煎賣。

秦陌打聽到?那師傅的老丈人住在城郊的二?十裡外,便直接騎馬跑他家裡,出高價請他女婿每日給他做一份櫻桃煎。

他每天一早去取,來回這麼四十裡跑了好些日子,蘭殊渾然不知,直到?有一次她見他公事繁忙,不想?打擾他,自己主動?去了月華樓,才知曉了真相。

她當時忍不住問他,“你為何對我這麼好?”

秦陌頓了頓,反問道?:“你又為何對我這麼好?”

她心裡想?的自然是因為喜歡,但嘴上還是佯作很賢惠端然道?:“我是你妻子啊,我不對你好,對誰好?等你以後有了其?他妾室,也?會像我一樣對你好的。”

而他沉吟了片刻,隻看著她道?:“不會再有人像你這樣對我。”

眼下,他又說出了一句同前世一模一樣的話。

蘭殊不由微微蹙起了蛾眉,盯著他出神。

偏偏秦陌的雙眸深邃,猶如一片幽沉的星海,麵無?表情,叫人看不出一點端倪。

第085章 第 85 章

月華樓的飯菜好吃, 更重要是後院的水榭景致宜人。

秦陌記得上一世的她,每回來這吃飯,都?很喜歡在飯後?, 去?喂後?院池中的錦鯉。

飯畢,蘭殊果不其然,拿了一包魚食, 去逛起了後花園消食。

剛走到湖邊, 魚食才喂了一半, 天空驀然下起雨來。

蘭殊啊地一聲,張手朝頭上擋去?,轉而一件外衫朝她頭上蓋了過來。

秦陌脫下外衣幫她擋雨,拉著她逃向了廊下。

明明是倒黴的不行,蘭殊氣鼓鼓地站在了簷下,幫他甩了甩外衣上的雨水, 不由跺了跺腳,哭喪著埋汰這怕是得幫他洗衣服了。

秦陌的肩頭儘數濕透, 滴水的鬢發貼在耳根上,整個人不可避免狼狽了好幾分, 卻輕輕勾了一下唇角, 嗤地一聲笑了開來, 低低的笑聲中, 透著一絲莫名其妙的歡愉。

蘭殊見他渾身儘濕,一絲不苟的束發上全是雨露,瞪圓了美?眸, “你還笑得出來?”

秦陌看了她一眼, 微一搖頭,“不知道。看到你活蹦亂跳的, 就想笑。”

他這話揶揄的語氣十分明顯,頗有?素日同她玩笑的隨口一說,偏偏迎來了蘭殊短促的沉默。

秦陌轉過眸眼,隻見她眉心微蹙,交彙的視線中,含著一絲意味不明的審視。

秦陌的心口不由一緊,到底維持住了麵不改色。

蘭殊見他目光並無?躲閃,麵色也一如往常,一顆起疑的心緩緩下落,唇角浮出一抹笑意,緩和氛圍道:“你怎麼說的我像是水裡翻了肚白的魚,不蹦一下,還以為?我已經死”

話音未落,櫻唇驀然被他用掌心封住。

卻不知是不是周圍大雨瓢潑,除了打?濕他的長睫,還令他的眼睛蒙上了一層水色。

蘭殊微瞠著雙眸,隻見秦陌的眼神顫抖,眼底浮出了一圈似有?若無?的紅,定?定?地凝著她,“彆瞎說。”——

三日之?後?。元成?六年,五月初五。

清晨的第一抹金光從梨園後?山的東邊浮起,宏偉的朱漆大園門咚地打?開,進獻節目的各台班子?,早已齊齊排站在了園外等候。

盛宴於中午正?式開始,負責表演的一乾人等,要比參席的賓客更先入場,提前準備。

此時此刻,忙得雞飛狗跳的後?台中,一名剛換好霓裳出來的舞姬,不小?心撞了一位路過的蒙麵樂師。

那樂師閃避的動作輕巧,似是有?點身手傍身,但?一身青衫單薄,並沒?有?任何可以藏匿凶器的地方?。

今日聖駕親臨,他們在進園之?前,就已經搜過了身。

舞姬在與樂師發生碰撞的時候,微不可察地再度摸過了她袖口腰身一帶,仍沒?有?發現任何箭矢。

那舞姬同蘭殊回稟時,也結合實際分析了戲班子?走南闖北,有?點兒身手,不算奇怪。她剛剛那一試,大抵也探出了樂師的深淺,不是什麼武藝高強的人。

蘭殊狀似無?意地同戲班主搭上了話,兩人就今日的盛宴閒聊了幾句,她便出於好奇般,問?及他這樂師作何蒙麵。

班主哀歎一聲,直叫倒黴,卻說是臨時更替的那位胡琴樂師突然來不了了,他隻好叫原先的樂師硬著頭皮頂上。

“好在她的病已經好了大半,就是隱隱還會咳嗽,我便叫她蒙麵示人,避免給大夥兒過了病氣。”

這是頂替的人沒?來,原主倒是來了。

是因為?她的提醒,叫秦陌增強了梨園的警戒,殺手覺得時機不對,一時選擇了隱避嗎?

蘭殊雙手交叉握了握手心,坐在等候室內,不由想到昨日排練完,為?保萬無?一失,梨園守衛特?意將她們的樂器儘數收攏留在了園裡,避免明日入園的人過多,他們又還要重新排查一次,費力費時。

人沒?有?問?題,樂器也沒?了機會做手腳,照這情況發展,應該是暫時無?礙了?

蘭殊半眯起眼,一直垂眸沉思,不由輕咬了咬拇指的指甲蓋。

身後?,一道熟悉的揶揄嗓音乍然響起,“餓了也不能咬自己吧?”

蘭殊猝不及防回首,隻見秦陌長身玉立地站在了她身後?。

四周舞姬見洛川王來尋她,紛紛識相退避了去?,寬敞的等候室內,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秦陌輕抬衣擺,在她旁邊坐了下來。

蘭殊還以為?他查到了什麼線索,或是有?什麼要事,然他隻是給她提前拿了些點心過來。

“感覺今日禦膳房做的甜點尤其不錯。”秦陌道。

蘭殊在後?台坐鎮,壓根沒?時間往前頭的席麵去?逛,也沒?時間吃東西,見他一番好心,配合地嘗了兩口,望著他雙眸朝她漾起笑意,不由在心裡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這小?子?,不知自己今日可能身處多大的險境。

還惦記給她拿吃的這種小?事。

蘭殊打?眼看去?,隻見他穿著一身絳紫的王室華服,並不是上一世尊貴的攝政王朝服,頭上的冠冕,也不是九珠王冠。

饒是情形與前世截然不同,蘭殊的一顆心,仍是在半空久久懸著。

轉眼,秦陌將點心給她仔細安放到了桌上,不是很舒坦地伸張了一下臂膀。

蘭殊道:“落枕了?”

秦陌勾起唇角,微一搖頭,“你不是一直隱隱不安嗎?我信你的直覺。所以為?了以防萬一,昨日我特?意拿著軟甲去?找了陛下,要求他穿上防身。他竟以為?我在玩笑他,說他哪是那等怕死的人,我隻好說我是,結果,他非要我和他一起穿上。”

秦陌他既負責了盛宴的巡守,首當其衝想的,自然是李乾的安危。

隻是對於他向來有?難同當的做法,秦陌輕歎一口氣,“這東西這個季節穿,著實是有?點悶熱。”

蘭殊完全理解,輕輕微笑道:“所以,你其實是為?了納涼,才躲進後?台來的吧。”

觀戲台那廂雖搭了棚,掛了竹簾幔帳,又怎麼比得上直接打?通在地下的後?台涼快呢。

蘭殊眯縫著眼瞟了他一眼,心口懸著的大石卻也因他的話,落下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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