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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妻難撩 紅箋小筆 89797 字 5個月前

第091章 第 91 章

崔老太公壽誕當日, 崔府門庭若市。

一眾前來參宴的賓客攜禮進門,繞過大門前屹立的白石屏風,首先入目的, 便?是崔府宴廳之前的大院。

崔府的園林設計彆出心裁,不僅後院有假山曲徑,小橋流水, 前院也有個大園。

這園子的設計空曠大氣, 不著累贅的裝飾, 平日隻在中間的過道兩旁,擺置一些昂貴獨特的綠植盆栽,風格簡約,卻不失貴府的門麵?。

今日則一反往常,滿園名?花異卉,形形色色的品種無所不有, 四時不謝,八節長春。

院中還有一眾亭亭玉立的崔氏女兒, 看似難得從後院出來,個個眼含笑意, 站在了院中賞花, 隻聞滿庭芳香, 馥馥襲人, 美人個個賞心悅目,人比花嬌。

崔府每回的壽宴,都是這些姑娘顯山露水的好機會。

是以這一天, 這些姑娘無不費儘心思?地?打扮自己, 隻盼在人群中脫穎而?出。

那?群受邀的青年才俊從前門的長廊而?來,遠遠瞥見園中姹紫嫣紅, 不由紛紛朝著那?一片娉婷的麗影望去。

唯有一人,信步跟在人群後頭,眸眼漫不經心一掃,視線真就隻落在了那?群美人身後的花團錦簇上?。

秦陌及冠之後,要說?內在桀驁不馴的脾性,真算不得有多少變化。

可那?一副俊美的皮相,矜貴自持,越發隨著年齡的增長,裹上?了一層不動?聲色的麵?具,整個人顯得沉穩肅雅,落在彆人眼裡,乍一看,還以為是一位翩翩君子。

隻見他與新科探花郎崔啟並肩而?來,十九歲的崔啟,秀逸絕倫,入仕之後,更是成?為了長安城萬千少女的夢中情郎。

可立於秦陌身邊,他終歸還是少年姿容,身形尚且青澀削薄,宛如?一株剛伸展開來的修竹,遠不及成?熟高大的洛川王,那?般豐神俊朗,刺眼炫目。

更不論秦陌高貴的身份,王妃二字的稱謂,足叫多少人削尖了腦袋往前擠。

又有誰會在意他曾成?過親。

那?一群待字閨中的姑娘遠遠窺見他的身影,個個以扇半蔽著麵?兒望去。

隻見他清雋的麵?容上?,一雙鳳眸猶如?一汪幽深的浩瀚星海,看一眼,便?叫人不由沉淪。

好幾個姑娘眼見他要走近,團扇下的麵?容宛若胭脂掃過,卻見他雙眸不偏不倚,隻落在她們前頭那?盆罕見的蝶蘭上?。

秦陌盯著那?盆蝶蘭呈出三種少見的顏色,宛若翩飛彩蝶,絢爛無比,第一反應便?是蘭殊當會喜歡。

他轉頭朝崔啟問去:“這花,是崔府的花匠專門培植的,還是從外?頭買的?”

崔啟答道:“應是花匠培植的,崔府的後宅,養了不少園丁。二王爺喜歡這花?”

秦陌道:“我想拿去送人。”

話音甫落,秦陌的腦海中靈光一閃,乍然閃過了另一副場景。

那?一年,長公?主壽宴。

主宴席蓬萊宮旁邊的大涼亭裡,一場才子彙集的詩會上?,他原隻是扶病弱的盧四哥去湊個熱鬨,卻看到了兩盆極美的山茶花。

他一下陷入了那?場鬥詩之中,心裡想的,是若能把它們贏回家,崔蘭殊看了,肯定會露出笑意來。

秦陌如?願得到了花,勾起唇角,召元吉把它們送到蘭殊那?去。

盧堯辰也十分中意那?花,敗北之後,對?著他麵?露遺憾。

他那?時好像還不知自己錯認的真相,一看向盧堯辰,心中仍是一股懷有救命之恩的感激,寬撫道:“今日是四哥讓了我,日後,我一定另尋更好的名?種送給你?。”

所以,那?兩盆十八學士,原就是他想送她的?

可憑蘭殊這一世的舉動?,分明是誤會了他想送給盧四郎。

秦陌的眉宇微微蹙起。

崔啟見他失神,又輕輕喚了他一聲王爺。

秦陌回過神,看了他一眼:“你?以前不都是喊我二姐夫嗎?怎麼最近改稱呼了?”

崔啟支支吾吾起來,“二姐突然說?不合規矩。”

秦陌的雙眸一暗。

那?廂,花叢裡的姑娘正你?推我攘,都想著借與同族崔啟打招呼的原由,上?前和秦陌打一個照麵?。

隻見那?個一身玄色長裾的男子,半分眼神都沒分過來,轉頭,便?往宴廳走了去。

幾名?姑娘忍不住跺了跺腳。

這人,這人在花前待了這麼久,到底是來看什麼的——

秦陌特意過來參宴,本以為可以自然而?然見到蘭殊。

可惜他在前廳的賓客席間尋尋覓覓了一圈,竟不見蘭殊的蹤跡。

秦陌隻好走出宴廳的正門,站在了廊簷角落下,悄無聲息地?觀望起了門口魚貫而?入的一茬茬客人。

宴廳上?頭的閣樓布著珠簾,屋內亦有許多本家的姑娘,倚在樓上?漫看下方。

其中一少女見到樓下秦陌那?一道頎長的身影,捂著朱唇,驚呼一聲,拉了一群年輕姑娘擠到了欄杆處,忍不住好奇地?朝他張望。

嬉笑閒談中,少不得去憧憬他也是來相看姑娘的。

可一說?到他可能看上?哪個女兒,她們相互打趣了一番,最後惋惜地?笑道:“他之前娶了蘭殊姐姐那?樣絕頂的美人,便?是再從我們家挑,當也是要現任的崔氏第一美人吧。”

話音一墜兒地?,她們便?紛紛將目光,朝著屋內彩幕之後的人兒看去。

那?人明明聽到了她們的調笑,卻不見有一點?兒的動?心,隻專注以墨在紙上?臨摹桌上?的扇麵?。

“蘭綺,底下那?麼多王室貴胄,你?就沒有一個中意的嗎?”

彩幕隨風輕飄,顯現出了一張秀色照人的美人麵?。

蘭綺隻朝著窗外?掠了一眼,淡淡搖了搖頭。

其他姑娘都以為她眼光高,勾唇哄笑,忍不住打趣她莫不是想嫁天上?的神仙哥哥。

蘭綺隻垂眸凝望著自己臨摹的白梅扇麵?,正是蘭殊姐姐還在崔府教?她作畫時,贈予她的。

蘭綺並非清高,隻是覺得,連蘭殊姐姐那?樣美的女子,最後都成?了高門棄婦,她又有什麼本事,去俘獲什麼洛川王的心。

至於彆的,蘭綺見了太多高門宗婦的不易,對?於那?些世家子弟,當真不抱什麼期待。

隻覺得嫁高門,還不如?嫁那?些刻苦讀書的寒門子弟,或是白手起家的能乾富商。

可惜身為崔氏女兒,逃避不了聯姻的宿命。

蘭綺心中悵然,隻想待在這裡安靜作畫。

偏偏窗戶外?頭的風兒越吹越大,竟一個席卷,把她臨摹的宣紙帶了去,悠悠朝著樓下墜去。

蘭綺隻好衝下樓去撿,剛到了窗戶的正下方,卻看到了一道溫潤的身影,唇角銜笑,俯身撿起了她的畫作。

來人的眉宇和雅,與那?些嬌生慣養的世家子弟不同,身上?沉著一股精明能乾的穩重氣度,不見一點?清高之態。

邵文祁方入席不久,原還想著找機會去尋一下蘭殊,聽小廝同他稟告母親邵夫人也會過來,心中一顫,起身準備出門相迎,走到廊下,隻見地?上?躺了一副素雅的畫作。

那?風格與蘭殊偶爾以墨的塗鴉有些相似的神韻,引得他不由拾了起來,眼中含出柔和的溫度,恰好同蘭綺四目相觸。

蘭綺宛若被灼了一下,立即垂眸,側身福禮。

邵文祁見她盯著他手上?的畫作,會晤出這是她的東西,笑吟吟遞還給她。

蘭綺伸手接過,隻聽他柔聲輕緩,溫言讚了句:“淩霜傲骨,宛若渾然天成?。”

蘭綺的指尖輕顫了下,雙頰一點?點?泛出了紅,再抬眸,男子已經轉身離去。

樓上?有幾個同她要好的少女,見她下樓跑的匆忙,忍不住跟了下來,隻見蘭綺手上?握著畫卷,怔怔看著前方發呆。

其中一人拍著她的肩膀道:“怎麼了?”

“那?是何人?”

“哦,那?是公?孫先生的弟子,前幾年新晉的皇商,邵文祁。”

蘭綺幾不可聞地?將他的名?字複述了遍。

旁人見她雙靨泛出薄紅,四顧看了眼周圍,已有不少高門顯貴因她的出現而?投來了青眼,忍不住在她耳旁提點?起來。

“邵先生雖然富貴,比起皇親貴戚,還是差了一大截。我們若能被他相中,自是天大的好福氣,但你?可是我們的第一,總要攀上?更高的門戶,崔老太太那?廂才會滿意的。”

蘭綺默了默,隻拿著畫卷,重新回了閣樓——

崔老太公?每日上?午都要在佛堂靜修,便?是壽誕也不改分毫。

正廳如?今是崔老太爺暫時主持局麵?,秦陌受他所請,列坐在第一席,崔啟陪同在側。

待得賓客基本來了大半,席麵?開宴前的閒暇時光,少女們在席間顯露才藝的時刻,到了盛勢頂峰。

那?廂吟詩作畫,這廂彈琴舞曲,個個才貌雙全,眼花繚亂。

飯前呈出來的點?心,素來也是女孩彰顯廚藝的必爭之地?。

崔老太公?年紀大了,吃不得多少甜食,平日都會忌口,隻在壽宴之時任性一次。

是以這一日女眷獻來的點?心,隻有一人的,可以得崔老太公?垂青。

這份點?心,由席上?的賓客品嘗評定。

秦陌一直端坐在席上?,目光時不時朝著門口掠去,似是在等著什麼人,並沒有仔細看過什麼才藝,更沒打算去評定什麼點?心。

崔老太爺見他意興闌珊,也沒敢強求他參與。

直到靦腆的崔啟,忽而?將其中進獻的一份糕點?,溫柔遞到了他麵?前,攜著幾句算不得自然的溢美之詞,提議他品嘗一下。

秦陌看了他一眼,望著崔啟目中不明所以的懇切,拿起了托盤上?的一枚綠豆糕,嘗了一口。

這一口,令他微沉的雙眸亮了不少,含著口中的那?一抹熟悉的柔糯感,目中透出了一絲驚疑,不由看向了此刻,正站在廳前,給大夥兒上?點?心的小姑娘。

霍靈兒是三房霍夫人娘家托孤過來的表姑娘,一直在崔府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

她不曾如?此招搖地?出現在大眾麵?前,麵?對?這麼多人,雙手垂於身前,隱隱有些局促。

崔啟關切問道:“王爺覺得好吃嗎?”

秦陌頓了頓,稍微提高了一點?嗓音,好叫廳內的人兒都聽清楚,“很是不錯。”

果不其然,席上?賓客聽見他的聲音,口徑不約而?同統一起來,紛紛朝著霍靈兒,沒口子地?誇讚起來。

崔老太爺同管家笑道:“那?就把這盤獻給父親吧。”

他並未料到秦陌會主動?開口幫靈兒說?話,本還想著讓靈兒把點?心拿去佛堂送給老太公?後,便?回來給秦陌福禮。

再轉眼,卻見秦陌已經悄然離席,跟在靈兒的身後出了門。

崔老太爺不由訝然,但想著靈兒也是崔府長起來的姑娘,若能得洛川王垂青,不失為崔家的一樁喜事。

然秦陌雖是跟著她出了門,卻不是為了攔她說?話。

他隻是知道,他想見的人,在哪了。

當秦陌的身影消失在回廊的轉口,大門前,琉璃王帶著一大批賀禮,姍姍來遲——

蘭殊不著痕跡從三房的小廚房內偷偷出來,就一直待在佛堂前的水榭旁。

當她如?願看到霍靈兒端著食盒過來,唇角不自覺露出一抹欣喜的笑意。

霍靈兒一見她,一雙眼睛轉而?變得通紅,滿口都是謝意。

蘭殊拉著靈兒的手,將她送到了佛堂前,“快進去吧,老太公?聽了你?的事,一定會幫你?的。”

崔老太公?終日待在佛堂靜修,連老太爺和老太太都不敢輕易打擾,小輩幾乎難得見他一麵?。

霍靈兒在崔府向來謹小慎微,不爭不搶,今日這番冒頭,就是為了能有機會見一麵?老太公?,求他出麵?收留她無依無靠的母親。

這於崔老太公?並不是什麼難事,他老人家慈悲為懷,吃了一口點?心,聽靈兒說?完,很快就應聲下來。

蘭殊並不懷疑老太公?的仁慈,卻沒有料到,時隔這麼多年,老太公?竟還記得她做的點?心味道。

當靈兒從佛堂出來,眼含熱意地?同她說?,太爺爺喊她進去,蘭殊頓了頓,有一刹那?間的恍惚。

這近乎是她嫁出去後,第一次,得已有機會見他。

蘭殊緩緩走進了佛堂,隻見他的身形已經有了老邁的佝僂,卻還是在看見她後,眼含笑意,努力坐在蒲團上?直起了身。

蘭殊凝著他那?雙熟悉的柔和眼眸,一瞬間彷佛回到了當初,在他們最是落魄的時候,他就像天神一般出現在他們麵?前,把他們帶回了崔府。

崔老太公?端詳了她一下,笑紋益發深,“都長這麼大了啊。”

蘭殊哽咽著行禮,崔老太公?拍了拍旁邊的蒲團,喊她過去。

爺孫倆坐下寒暄了片刻,崔老太公?聽她說?了些有趣的見聞,笑得合不攏嘴。

笑完過後,他沉吟了會,看了她一眼,問道:“一直都沒有機會問你?,怎麼就和秦家那?小子散了?你?當初過來拜彆我的時候,不是說?,你?喜歡他嗎?”

蘭殊愣怔,忽而?想起當初被指婚時,崔老太公?特意從佛堂出來,問過她是否同意這門婚事,鼻尖不由發酸起來。

“彆怕,若是你?不肯,老頭子我可以幫你?推掉的。”

遙想當年她自小女扮男裝,也是他給她算的命,擔心她,後來崔老太太給她換回女裝,他還阻擾過。隻是蘭殊那?時心裡也想攀高枝,想帶家人過上?好日子,就同他說?是自己想做回女孩子。

而?嫁人,當初,她確也是心甘情願的。

蘭殊悵然答道:“我與他,終是有緣無份吧。”

崔老太公?見她神色黯淡,隻好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他續問道:“父母的牌位,已經接來長安了?”

崔啟考上?了探花這等光耀門楣的事情,總要告知他的。崔老太公?聽到這個消息,就已經猜到了他們定會回臨安,給亡父亡母報喜。

蘭殊頓了頓,頷首。

崔老太公?歎息道:“好啊,好,總算是熬過來了。”

蘭殊的眼眶發起了紅,認真從蒲團起身,給崔老太公?叩首行下跪拜之禮,感謝他這些年對?他們的照拂之恩。

崔老太公?連忙扶她起身,原想斥她禮數忒多,可看著她眼角的淚痕,又忍下了斥意,幫她拭了拭淚,“傻孩子。”

崔老太公?眼底閃過了一絲追憶的光芒,惻然道:“我從不是為了施恩才救的你?們。若我不救你?們,我的良心,這輩子都會過意不去。”

“我不需要你?們記著我。”崔老太公?的眸眼滿是悲傷,“我隻希望孩子你?,不要怪你?的父親。他當初下那?樣的決心,心裡也一定很痛苦。”

蘭殊的心頭猛地?一抽,眼角再度流下淚來——

“孩子,你?恨你?的父親嗎?”

當年,崔老太公?曾對?他們四個人,分彆問過這麼一句相同的話。

蘭姈,啟兒,弘兒皆說?了不恨,唯獨蘭殊,她沒有回答這句問話。

從佛堂出來,蘭殊擦了擦眼角,仍有一些黯然的失神。

她信步遊走到了水榭邊,怔怔望著眼前波光粼粼的湖水發呆。

恨嗎?

你?恨嗎?

眼下已經入了夏日,天空之上?,烈日炎炎。

崔府雕梁畫棟的梁簷,采用了流水降溫,開始有了水簾下落,宛如?道道雨柱,嘩啦啦地?循環。

那?水滴重重拍打水渠的聲音,令她不由回想起了當年的那?個電閃雷鳴之日,刑場上?,大雨傾盆,整個臨安城,都仿佛沒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那?道道撕裂天空的閃電在她腦海中狂閃,蘭殊的心口登時充滿了恐懼與驚惶,耳邊一陣嗡嗡的耳鳴之聲,太陽穴不由發疼起來。

她忍不住捂住了腦袋,越捂,那?雷聲卻越轟頂。

直到一道熟悉的男子嗓音從她身後響起,清晰地?灌入她宛若封閉的耳中,“在想什麼?”

蘭殊猛地?回過眸,隻見曾經那?個總會在打雷時趕回家的人,再度出現在了她麵?前。

秦陌凝著她通紅的雙眸,不由朝前走近了兩步,“哭了?”

他的語氣不自覺有了一絲關切的慌亂,下意識抬手,指腹就落在了她的眼角。

第092章 第 92 章

秦陌的體質很特彆, 冬暖夏涼。

每逢寒冬臘月,他整個人就像一個火爐般,一轉夏, 那?修長的指尖,好?比一塊冰涼的玉石。

那?宛若山中澗泉觸在頰邊的舒適涼意,令蘭殊溫熱發?紅的眼眶得?到了一絲消退, 也給她帶去了一份清醒, 將她夢魘般的神識, 緩緩攏回了原位。

秦陌見不得她紅眼睛,輕輕摩挲著她的下眼皮,凝著她眼角殘餘的泛紅,“你們在佛堂說了什麼,為什麼哭?”

蘭殊頓了頓,一把拍開他的手, 後?退兩步,避開了他的目光, “不用你管。”

她的語氣十分冷然,秦陌望著她背過去的身影, 一顆關切的心空落到了地上, 無處安放。

蘭殊原也不想同他鬨這麼僵。

都是活了兩輩子的人, 總該相互體麵一些。

可他明?明?聽懂了她的拒絕, 偏偏同她裝聾作啞。

她不收他的禮物?,他就轉趙桓晉的手給她送過來。官大一級壓死人,趙桓晉無可奈何, 任是塞了她一院子, 隻道“上命難違”。

這陣子,她每早一推開門, 就被一堆禮盒子絆住。他越送越多,幾乎快堵得?她人都出不去,腳尖無處安放。

她又不好?牽連無辜的趙某人。

搞得?現在一見?他,就來氣。

蘭殊下意識擦了下眼角,保持著背對?他的姿勢,冷道:“你來這作甚?”

秦陌在她身後?柔聲答道:“我收到了請帖,特來給老太公祝壽。”

崔家的壽誕帖,向來是長輩接來續舊,小輩接來相親。

蘭殊涼涼瞟了他一眼,“你也是來相看的?又來霍霍我們崔家的姑娘?”

她故意一副冷聲冷色,完全不待見?他分毫,秦陌也不著惱,牽了下唇角道:“我要是再娶一名崔氏女,你會不會半夜翻牆幫她下廚?”

蘭殊眼底劃過了一絲訝然,忍不住回眸看向他,盯著他唇角那?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他這是吃出了她的手藝,特意過來抓她們的?

作弊斷然對?他人不公,但她隻是想幫幫靈兒。

蘭殊道:“你就不能睜隻眼閉隻眼嗎?”

秦陌望著她眼眸一閃而過的心虛,“我閉了。我還投了一票,說好?吃。”

蘭殊愣怔。

洛川王投的一票,必然是重重的一票。

不用想都知道,他一開口,定然能引來大批的附和。

秦陌邀功道:“不謝謝我嗎?”

蘭殊沉默片刻,冷哼了聲,“你不投我也能贏。”

話音甫落,她轉身沿著湖岸邊快步離去,不想睬他的意思,再是明?顯不過。

秦陌毫不識相地跟了上來,肅然道:“我有事找你。”

“我沒空。”

秦陌隻好?跟在她身後?緩聲道:“我有東西想送你。”

“我不要。”

蘭殊頭也未回,隻想抽身離去。

然話音甫落,前頭已經冒來了好?幾位花匠,隨在元吉身後?,抱來了數盆令人驚豔的蘭花。

他們堪堪在她麵前停了下來,朝著她跟前就是一排開擺,愣是把她眼前的路,圍堵了個水泄不通。

秦陌在她入佛堂的空檔,去尋了崔府後?院的花匠。

誠然,他是想約她一並?賞一下奇珍異草。

隻是蘭殊的去路就這麼被堵了個嚴實,腳步滯在了盆栽前,不由漲紅了臉,瞪向他,“你就是這麼送東西的?”

他這分明?就是存心在和她做對?!

秦陌確實是想給她送花,也確實沒有阻擾他們無意間攔住了她的步伐。

他不做辯駁,抬手示意元吉等人將花直接送去趙府,邁到了她身前,代替那?擋路的盆栽,人高馬大地攔著她,溫聲道:“我看到這花的時候,回憶起了我們屋裡的那?兩盆山茶。”

四目交彙,秦陌道:“上一世,那?花是我帶回來的,你很喜歡。為何這一世,你想把它送走?”

蘭殊反問道:“你難道不是想送給盧四哥哥的嗎?”

秦陌微一搖頭,問道:“你為何會以為我想送給四哥?”

蘭殊頓了頓,道:“你當?時把它們捎了回來,卻從未說過要怎麼處置。我見?它們生得?好?看,就把它們放在了臥室裡。直到後?來,盧四哥哥同我說起,他也喜歡那?兩盆山茶花,當?初在詩會上,是他先看上的”

秦陌:“所以你就覺得?是你搶了他的?”

蘭殊頓了頓,默然沒有說話。

秦陌望著她眼底劃過了一絲微不可察的黯淡,不由心疼起來,靠近了一步,柔聲解釋道:“我當?時把那?花帶回家,的確隻是想讓你開心。”

蘭殊怔了下,抬眸看向了他。

秦陌續道:“你忘了?那?時我倆已經僵了好?幾天沒說話。我把那?兩盆花帶回來,隻是想作為我們和解的契機,想讓你,和我說句話。”

他這話的重點,絕對?是在後?麵的和解二字。

這是他贈花的初衷,也是他說那?花是給她的依據。

可蘭殊一聽到他說“好?幾天沒說話”,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上一世,他送那?兩盆茶花前不久,正是她誘了他同她圓房的時候。

雖說是她主動,可那?時他倆畢竟年?少?,第二天從榻上起來,望著那?一床的旖旎,都不敢看對?方的眼睛。

後?來好?幾天,她也都是一見?他就躲,羞臊不語。

直到他送來了兩盆山茶花。

她一開始的確會晤對?了他的意思,心中十分歡喜,在他回屋後?,打破了僵局,彎眸開口說自己一定會好?好?照顧它們的。

他雖沒多說彆的,但那?日夜裡,他主動把她抱入了懷,挑開了她的衣帶,情至深時,的確在她耳邊呢喃了好?幾聲,“以後?不準躲我”

蘭殊小腦瓜子嗡地一響,就像被人踩到了尾巴。

不得?不承認,她此前不盼著他記起前世,怕得?就是這般時刻。

這一世,她在他麵前不說高傲,好?歹不曾沒臉沒皮過,怎麼說,也是個有操守有氣度的女子。

可他們前世的那?些風流韻事,簡直每一幕都,不、堪、回、首!

秦陌懊悔道:“是我當?時沒處理好?,以為隻要叫人把花送到你手上,你就會明?白。以後?不論送什麼,我都會主動跟你說清楚。”

他自是在認真誠懇地解釋。

蘭殊的芙蓉麵卻如胭脂掃過,頂著麻了半邊的頭皮,抬臂捂起了臉,“都過去了。我也不要你的以後?!”

秦陌的神色一滯。

蘭殊疾步走開,扭頭選擇了繞道,朝著另一邊的曲徑小路,分花拂柳而去。

秦陌邁步跟上。

蘭殊心裡有一點兒生亂,轉眼見?秦陌跟了過來,不由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不料剛穿過假山口,險些被一根拉直的麻繩絆了一下。

她一個踉蹌,秦陌便及時從身後?拽住了她騰空的手,一個回力,她就反撲到了他懷中。

蘭殊就這麼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他身上,雖穩住了搖搖晃晃的身形,可那?兩團渾圓,就這麼貼在了他堅實的胸口上。

秦陌生得?高大,為了不讓她的頭磕到他下巴,特地揚起了首。

蘭殊一抬眸,便對?上了他緩緩下滑的喉結。

她臉紅更?甚,即刻將他推了開來,定了定心神,轉移注意力般,看向了地上那?根長繩。

它的兩頭仔細係在了假山石的兩側,繩的切口還很新,看起來分明?就是蓄意的惡作劇。

蘭殊低頭看了看,目光不由順著繩子,關注到了前麵青苔上一些滑倒的擦痕。

這是有人已經摔倒過了?

蘭殊的蛾眉不由蹙起,再往前走了幾步,緊接著,聽到了一些爭吵啜泣的聲音。

蘭殊腳步一頓,狐疑地循聲而去。

走過一片灌木叢,隻見?前方一棵楊樹底下的草坪上,霍靈兒被兩名年?少?的家仆按著肩膀,屈膝落地,膝蓋上的衣裙仍殘留著摔跤的汙痕,臉上全是淚痕,正朝著站在她對?麵的少?年?求饒。

“我求求你,不要傷害它!”

“是我不好?,我不該強出頭,不該去爭你姐姐的名頭,求你放過它!”

蘭殊定睛一看,隻見?那?少?年?一手拿著一把飛鏢,正瞄著楊樹林上掛著的一個圓木盤,上頭綁了一隻白乎乎的小兔子,正是霍靈兒平日養來的玩伴。

那?小白兔被綁在盤上,騰在半空中,拚命掙紮。

霍靈兒的淚珠子一個接著一個掉,眼見?那?飛鏢已經在少?年?手上旋轉蓄勢,閉上了雙眸不敢看。

那?少?年?惡劣地笑了起來。

卻在這時,一道翩翩麗影快步趕來,冷聲衝他們喝了句“住手”,張手站在了小兔子的前麵。

少?年?一愣,投擲的動作僵在了半空,尚且不敢動作,不遠處卻已經飛來了一粒石子,勁道又準又厲,一下打偏了他手上的飛鏢,直接彈飛了出去。

那?少?年?猛地受了驚,循聲望去,隻見?一個高大英俊的男子,寒著麵色,出現在了他們麵前。

霍靈兒身後?兩名家仆一見?洛川王的身影,目露驚恐,連忙鬆開了她,拉著那?少?年?跌逃而去。

蘭殊緩緩扶起了霍靈兒,隨後?便走到樹前,小心將那?小兔子放了下來。

一陣涼爽的夏風徐徐習過,頭頂的楊樹颯颯作響,吹動著樹葉,旋轉飄落,輕輕拂過了蘭殊腳踝的裙邊。

秦陌望著她的背影,見?她悉心將那?受驚的小兔子抱在懷裡安撫,回想起她方才張手擋在小兔子身前的模樣?,腦海中,忽而閃現過了另一個場景。

那?時,風比今日的輕緩,頭上搖曳落下的,也是楊樹葉。

耳畔邊,傳來了恍如隔世的少?女清脆嗓音。

“可不可以放過它?”

“我屬兔的。再過一年?,我就及笄了!”

第093章 第 93 章

霍靈兒含淚接過了蘭殊手上的小兔子, 抱在了懷中,心疼地看著它手腳的勒痕。

蘭殊義?憤填膺,肅然同?她承諾, 一定給她討回一個公道。

霍靈兒紅著眼眶搖頭?,欠身感謝蘭殊與秦陌的仗義相助。

她的貼身婢女這時尋了過來,一見靈兒身上有摔痕, 連忙扶她回去?, 想給她更衣, 順便看看有沒有受傷。

蘭殊溫言交代了兩句,本想跟過去?幫忙,剛走?了兩步,袖擺,轉而被拉住。

蘭殊回過眸,隻見秦陌另一隻手早已在不?知?何時, 握住了隨風吹落地上的一片楊樹葉。

他凝著那樹葉看了好一會?,再抬眸, 定定望向了蘭殊,望向她的眼睛裡, 泛出?了一層似驚似喜的光澤, 輕喃道:“朱朱, 我記起來了。”

秦陌舉起了那枚碧綠的樹葉, “我們成婚之前,是不?是在梨園後?山的獵場見過?”

蘭殊凝著他手中握著的楊樹葉,望著他那雙依如前世的熟悉深眸, 不?由想起了前一世, 他成為攝政王後?,一直同?趙桓晉並肩作戰, 守衛大周江山。

兩人感情還算不?錯,但有一次,兩人意見不?合,小小爭執了一場,晉哥哥故意在離開禦書房時,同?他說,蘭殊小時候,嫁給他之前,曾有個一見鐘情的意中人。

秦陌不?知?道是誰,左右不?太高興,回家之後?,一直在榻上磨著她,旁敲側擊地問了她許久。

蘭殊偏偏賣著關子,最後?沒經住他的反複推磨,隻好拿出?了她藏在書中的一片楊樹葉書簽,努著嘴同?他道:“等你記起這個的時候,我就告訴你。”

卻不?曾想,這一等,竟等到了來世。

要是前世的她,此刻肯定會?臉紅吧。

就像暗藏在心裡多年的秘密跑出?了身體,又害羞,又期待對方發現以後?的反應。

此時此刻,蘭殊望著秦陌眼中後?知?後?覺的喜意,心底緩緩淌過了一絲酸澀,唇角不?由露出?了一點歎笑,也不?知?該說他笨,還是他倆,造化弄人。

蘭殊盯著那片楊樹葉子,到底信守了前世的承諾,回答了他:“是啊。你就是我小時候一見鐘情的意中人。”

秦陌不?由提起了唇角,她補了兩個字,“曾經。”

秦陌眼中的光澤,肉眼可見地被澆滅。

風簌簌起,再度拂過了樹下的兩人。

蘭殊轉身離去?,最後?遺給他的,是一句斬落清風的話,“所以,彆再來找我。”

秦陌仍筆挺地站在了樹下,一身暗蟒圓袍隨風緩動,清貴華然,那張恍若天人的臉,風姿卓絕,一點都看不?出?,裡頭?已經因為她的三言兩語,支離破碎——

午宴過後?,下午,崔府的馬球會?開場。

秦陌坐在了台上正中央,崔老太公左邊的席上。

他怔怔凝著眼前正打?得如火如荼的賽場,失神了會?,目光一轉,情不?自禁,看向了老太公膝下坐著的蘭殊。

她正在狀似無意地,同?老太公告狀,把今日?霍靈兒的遭遇,統統說了一通。

秦陌望著她那全然相信老太公會?作主的樣子,不?禁想起前一世,她也曾這般信任他。

她也曾什麼都敢同?他說,不?高興就是不?高興,不?樂意他納妾就離家出?走?,想要什麼都不?藏著掖著,說鬨彆扭就鬨彆扭。

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漸漸的,不?和他說真心話了。就連發現啟兒冤死,也隻是自己想辦法買凶殺人,給蘭姈報仇,也是趁著他昏迷的時候。

那般大的委屈,她竟都不?同?他說,隻一味自己承受。

這一世,她更是從一開始,就藏住了自己

即使記不?得,秦陌也足以感受到她的失望與難過。

他從來從來,沒有這麼恨過自己。

“靈兒的眼睛怎麼紅了?”崔啟坐在了秦陌身旁,目光不?由朝著下頭?欄杆處角落的小姑娘看了去?。

話音甫落,不?待秦陌同?他說起今日?楊樹林下的事,崔啟自己已經忍不?住起身走?下了台階,主動去?詢問起了小姑娘。

秦陌看著他一走?到霍靈兒身邊,眼底不?由淌出?的滿目關切,忽而想起今日?他主動邀他品嘗糕點的模樣。

秦陌原以為崔啟是同?他一樣嘗出?了蘭殊的手藝,此時再看,他那重重的一票,還給探花郎搭了下橋。

不?知?崔啟說了什麼,竟哄得小姑娘轉悲為喜,露出?了笑,而後?他似是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旋即下了場。

望著崔啟翻身上馬,握起月仗,霍靈兒在台上輕揮起絲帕給他鼓氣,秦陌回想起曾經,也有一個白?得發光的小姑娘,與他在楊樹林下相遇後?,也曾在台上,為他助威喝彩過。

秦陌頭?一回,望著台下那一對純真的少年,產生了深深的羨慕之情。

若他與蘭殊之間也沒有誤會?。

若他一早認出?的恩人就是她,那他們在春獵場上的重逢,會?是多麼美好的開始。

他大可以借救命之恩接近,一直陪在她身邊,待她一及笄,便帶著堆山碼海的聘禮,上門?提親。

一切水到渠成,他會?在洞房之夜,迫不?及待同?她結發,日?後?愛她護她,大大方方牽著她的手,緩緩走?上那一條長?長?的長?壽坡

馬球場下,琉璃王最終以二十幡比十五幡的成績,打?響了開賽的第?一聲勝利的鑼鼓。

崔老太公看得笑逐顏開,和顏命管事將第?一份彩頭?,一對象征龍鳳呈祥的白?玉如意,送到了琉璃王手中。

隻見琉璃王翻身下馬,邁上前來,站在了台前,衝著崔老太公作揖,“這第?一份彩頭?,崔公可否允小王拿去?作為聘禮,送給小王的意中人?”

崔老太公隻覺得他詢問的過於謙卑小心,捋著白?須笑了笑,“既送到了王爺手上,自是由王爺處置,無須詢問老夫的。”

琉璃王驀然一笑,道:“要問的,要問的。”

崔老太公慈眉狐疑了聲,隻見琉璃王轉而叫身旁的侍仆,捧著彩頭?,端到了崔老太公的席麵中。

正正放到了蘭殊的麵前。

琉璃王躬身笑道:“小王還有個不?情之請,想讓老太公,為小王做一回媒人。”

“小王想,同?您家的蘭殊提親!”

蘭殊微微一怔。

左席之上,秦陌的眸眼猛然凜起,握在手中的杯盞,轉眼,裂開了一條深深的縫——

同?秦陌一樣不?悅的,還有當時剛剛走?進馬球場的邵文祁。

夜色如幕,月光被層層路過的密雲遮蔽了瞬。

邵文祁離開崔府時,特地尋機送了蘭殊回家。

他旁敲側擊,探出?蘭殊並沒有嫁給琉璃王的心思,鬆了口氣的同?時,又有一絲惆悵劃過了心頭?。

邵文祁回到住宅,眉宇間已有些疲累,本想直接朝著臥房過去?,家中管事卻說老夫人正在主廳侯他。

邵文祁頓住腳步,捏了捏眉心,轉過身,朝著主廳而去?。

一進主廳門?,隻見邵夫人的身影,站在了正廳屏風的後?麵。

廳內的燈光照在了屏風上,她年已四十有餘,身姿卻保持得極好,遠遠看去?,那一抹側身而立的倩影,恍若一位下一瞬便能翩然起舞的少女。

“回來的這麼晚,又去?見你的小師妹了?”邵夫人緩緩從屏風後?走?了出?來。

邵文祁稟身未語,心裡正犯愁她待會?若是勃然大怒,他該當如何應對。

邵夫人卻突然問道:“那崔家姑娘之前嫁的,是洛川王?”

蘭殊很少在外頭?提及自己的往事,邵文祁也沒有主動去?揭過,是以邵夫人從下人那兒得知?的,僅是她是個成過婚的女子。

上回鋪前短暫一麵,她原還以為就是個有點姿色的普通女子,不?曾想。

邵文祁應了聲是,緊而,便斟字酌句著,為蘭殊說起了好話,“小師妹雖嫁過人,卻絕非母親所想的那類胭脂俗粉,她聰慧能乾,有自己的立身之本,從不?依靠彆人,今年,不?過五月,她就已經拿到了長?安最大的絲綢訂單。”

邵夫人難得沒有打?斷他,默了默,隻道:“我聽?說,洛川王對她很不?錯,宮宴上還護了她。”

邵文祁道:“他們是好朋友。”

“好朋友?”邵夫人莫名輕笑了聲,“你真的喜歡她?”

邵文祁垂目而立,頷首。

他原以為邵夫人又將發惱,可她卻沉吟了許久,最終歎了聲,“罷了。我也要回蜀川了,管不?著你了。”

邵文祁目露驚色,忍不?住道:“母親這是,答應了?”

邵夫人看了他一眼,背向著他,“她既在你眼裡這麼好,你也要追求得到,再說。”

邵文祁的雙眸,一下亮了起來——

最近,蘭殊不?得不?過上了東躲西藏的生活。

琉璃王在崔府當眾提出?要向她求親,她雖同?老太公說明她並不?想遠嫁,老太公也替她婉拒了琉璃王的一番好意。

奈何在琉璃王心裡,越是珍貴的,越不?容易得手。

就因她這麼一時的拒絕,他便斷然放棄,那也委實談不?上有幾分真心實意。

是以,他仍堅持要把這個親提成。

而那些個素日?最喜亂點鴛鴦譜的七大姑八大姨,眼見若能說成這麼一樁親事,必定可以得到大大的好處,紛紛開始替琉璃王,踩起了她家的門?檻。

都是沾親帶故的,長?安城內,低頭?不?見抬頭?見,也不?好拒之門?外。

蘭殊原是住在趙府的,為了不?影響趙桓晉與蘭姈的生活,躲回了兩個弟弟的小院子。

後?來又為了不?影響啟兒和弘兒,不?好叫他們老打?發親戚,隻能往外頭?跑。

她自是不?缺錢不?愁住處,隻是老這麼躲來躲去?的,心中甚是煩惱,再加上她最近要談生意,一時也躲不?到外頭?去?,每日?還得出?門?。

今日?剛把最新的一批蠶絲定下,從商會?的議事廳出?來,遠遠就在二樓看見街頭?處,琉璃王打?馬而來。

蘭殊轉頭?朝著後?門?離去?,繞著小道巷口拐彎,卻見琉璃王已經懷疑她逃向了後?頭?,正快步尋了過來。

蘭殊慌不?擇路,轉眼要同?他迎麵撞上,卻在這時,旁邊的一條羊腸小道入口,伸出?來一雙修長?的手,一手環上她鎖骨下,一手將她的腰身一攬,直接把她“擄”了過去?,躲到了一個隱蔽的小角落裡。

“不?準這麼抱我!”

眼見琉璃王的身影一遠去?,蘭殊便輕推開身後?人,瞪圓了眼睛,警告道。

他的手一環過來,她不?用多想,就知?道來者何人。

秦陌的掌心微不?可察地蜷縮了下,為自己下意識的舉動,做了點小小的辯駁,“我隻是想幫你。”

蘭殊看了他一眼,又瞟了眼琉璃王遠去?的方向,忍不?住歎息道:“你們這些做王爺的,還真是一樣。”

明明都被她清楚明白?的拒絕了,還是一樣的,陰魂不?散。

秦陌當然聽?得懂她的腹誹,唇角抽了抽,並不?樂意她拿他同?琉璃王相提並論。

卻也不?願惹她厭煩。

他默然片刻,隻得一本正經道:“我隻是記起了一個地方,想帶你去?看一下。”

蘭殊背過身子,冷淡道:“如果?是追憶往昔,我就不?去?了。”

秦陌頓了頓,“那個地方,你前世沒去?過。”

第094章 第 94 章

前腳, 琉璃王剛從巷子口出來,苦尋無果,還以為蘭殊沒有從樓裡出來, 站在了正門簷前,左顧右盼。

後?頭,一輛掛著“秦”字燈籠的馬車, 款款從巷內駛出, 堂而皇之地從他麵前轆轆走過。

車旁隨著一道騎馬的高大身影, 目光瞟來,與?他四目交彙,還簡單同他點了下頭示意。

琉璃王看了眼秦陌麵無表情的臉,並沒有興趣知道他去哪,稽首回了下禮,轉身便朝著樓裡再?度尋了去。

蘭殊坐在車內, 輕掀起?窗簾一角,見?琉璃王的身影於她的眼角往後?飄遠, 淺淺鬆下一口氣來。

秦陌陪在車窗旁邊,見?狀沉聲?道:“要不, 我?出麵幫你解決?”

蘭殊蹙起?眉梢, “你要怎麼解決?”

秦陌:“派兵把他護送回高句麗。”

護送?確定不是一麻袋捆了, 朝哪個犄角旮旯裡一埋了事。

秦陌可算不得是什麼善茬, 蘭殊謹慎地想了想,否決了他的提議:“不必。”

琉璃王現兒也就是正在興頭上,等?碰壁多了, 他自覺沒什麼意思, 自然而然就會離去。

實在不必因此枉送一條性命。

秦陌見?她不肯,忍不住問道:“你不是不想他纏著你嗎?”

蘭殊看了他一眼, 勾起?唇角,“我?隻是還沒考慮好。”

秦陌握著韁繩的手?不由一滯,“你有意向嫁他?”

蘭殊:“不能有嗎?他挺好的。”

秦陌的眉心深深皺起?,“哪好了?他那些通房妾室,露水情緣,手?並腳都?數不過來。”

蘭殊睨他一眼,意味深長?地冷笑了聲?,“男人不都?這樣嗎,至少他的心思都?寫?在臉上,不用我?猜來猜去的。也不會在見?異思遷以後?,跟我?說他不記得了呢。”

秦陌:“”

“就是高句麗確實遠了點。”蘭殊雙手?托腮,輕唔了一聲?,“不過,若要避開你,倒是個很好的去路。”

“你舍得你的家人?”

蘭殊笑道:“舍不得啊。所以,要不你出麵幫我?解決,派個兵,把你自己也‘護送’出長?安一下?”

秦陌給她噎了好半晌,凝著她眼底促狹的涼涼笑意,良久,無可奈何地提了提唇,“這才是你。”

這才是那個敢對他發脾氣的人。

蘭殊常道他說話難聽,可能同他前世做那麼久的夫妻,這一世又處成朋友的人,那一張嘴,何嘗不是伶牙俐齒得很。

此前她對他的客氣,不過是因為?他是個什麼都?不記得的傻瓜而已。

現在發現他就是那個混蛋秦子彥,她驚惱之下,下意識間,也比以往更加熟稔了起?來。

畢竟七年夫妻,鬨再?大的矛盾,一起?經曆的每時?每刻,都?在記憶深處存著檔,算著數。

隻是這種潛意識的相熟相知,蘭殊自己還沒有察覺。

她見?自己這般冷嘲熱諷,秦陌竟一點兒沒有著惱,眼底反而淌出了一絲莫名的欣慰。

一時?之間,不知他到底在想什麼。

馬車一路向東駛出了城門,在郊外?一處青山腳下停了下來。

蘭殊掀開車簾,迎麵先看到了一片鬱鬱蔥蔥後?,隱藏著一角烏瓦房簷,前方有一脈碧水,水上用木板搭著浮橋,橋下長?滿了蓮花。

清風掠過水上拂來,攜著一陣舒爽的濕意。

蘭殊望著眼前的青山綠水,眼中不禁有了一抹驚豔之色劃過,提裙準備下車。

車旁立時?遞來了一隻熟悉的修長?大手?,骨節分明,指尖帶著經年習武的薄繭。

蘭殊瞥了一眼,沒搭理他,自己跳下了車。

秦陌的眼眸晦暗,蘭殊走前幾步,指著綠意深處的雙開烏漆木門問道:“這是什麼地方?”

秦陌答道:“是我?年前購置的一處私宅。”

“怎麼跑這兒來買宅子?”

“你之前夏天不是總嫌城裡熱嗎?這兒依山傍水,是個避暑的好地方,我?覺得你會喜歡,就買了下來。”

話音甫落,秦陌走上前,緩緩推開了宅門。

蘭殊一壁心想年前她都?還沒回長?安,他竟還記著她以前說過的話,一壁目光朝宅內瞬去,綠蔭環繞,小橋流水,廊角處有一青竹搭就的長?亭,夏日納涼,擺上一盞冰鎮酸梅湯,彆有一番意境。

秦陌前腳邁進門中,回眸隻見?蘭殊雖目露好奇地端詳著門內,卻站在了門前不動。

蘭殊遲疑道:“請我?來避暑?”

“不是。我?隻是忽而想起?了一個場景,上一世,端午盛宴前,我?曾把你的兩個侄兒和乳母,接到了這兒。”秦陌如實相告道。

蘭殊聞言,即刻提裙踏入了門中,站在了院裡,仔仔細細環望了一番這處山間的彆居小院。

乾淨整潔,溫馨宜居,並無任何囚禁的意味。

蘭殊眉心微微一皺,“你是把他們接來了這裡?你不是抓走了他們?”

秦陌:“我?為?何要抓走他們?”

蘭殊頓了頓,“你不是想給盧四哥哥討公道,才鉗製了我?的家人?”

秦陌的神?色微斂,並未想到在她眼中,這件事竟是這般模樣,垂眸思忖了片刻,認真搖了搖頭,“我?記起?來的是,你那時?昏迷不醒,我?見?你因親人之死情緒不穩,心中惶惶不安。端午盛宴在即,我?無力抽身,又害怕你的家人再?出什麼意外?,會給你造成更大的打擊,就先把他們藏到了這裡。”

蘭殊的瞳孔微縮,皺眉思索,半晌過後?,輕聲?喃道:“你的意思是,你是為?了保護他們?”

蘭殊不由想起?了她死後?,靈魂無處可棲之時?,的的確確在王府門口看到了安然無恙的乳母,和兩個幼年的侄兒。

秦陌的確沒有傷害他們。

秦陌忍不住道:“他們是你的家人,我?能對他們做什麼?”

可她當時?昏迷不醒,醒來就已是端午節,他並沒有機會同她說這些。

蘭殊反駁道:“可我?害死了你的心上人。”

秦陌愣怔,沉吟了會,沉聲?道:“我?好像沒有計較這個。”

他尚且記得他在她船上發的那場夢境裡,他是選擇了瞞下她蓄意放火一事的。

“你沒有計較?”蘭殊一時?有些難以置信,不禁後?退地搖了搖頭。

秦陌目不轉睛地望向她,回憶道:“你的兩個侄兒,和啟兒一樣聰慧敦敏,後?來都?走了仕途,三元及第,官至宰輔。你的乳母張氏,也在他們的照顧下,安享晚年,最後?葬回了她的家鄉,無錫巡塘。”

張氏的故鄉,迄今隻有他們幾個至親之人知曉,他一說出地名,蘭殊幾乎已經信了他大半。

秦陌續道:“上回在崔府你不吝相助的那個姑娘,是前世你倆侄兒的母親。”

蘭殊睜大眼眸看了他一眼,秦陌道:“我?後?來,見?過她。”

秦陌這一段記憶湧來的最後?,腦海中閃過的畫麵,便是上一世,多年之後?,蘭殊的兩個侄兒爭相中舉,霍靈兒偷偷回了來,望著兩個孩子落淚的畫麵。

秦陌回憶道:“她給啟兒守了一輩子的寡。”

蘭殊心頭猛地一抽,目露驚色。

霍靈兒與?崔啟之間,本該是三年前發生的事。

上一世,元成三年的科舉舞弊之事,並沒有當即揭露,而是在一年後?發作?。

崔啟仍還會同崔氏那兩子弟往來。當時?那兩子弟的其中一個,正在同望門王家的嫡姑娘議親。不料王姑娘來崔府做客,卻看中了在園中背書的崔啟。

那子弟心生嫉妒,又不甘這麼好的婚事落入旁人手?中,便在一次家宴,將霍靈兒與?崔啟設計到了一張榻上,還引了王姑娘來發現。

那時?霍靈兒方才及笄,在崔府人微言輕,所有人到了蘭殊麵前,都?說是她算計的崔啟。

崔啟相信靈妹妹的人品,矢口否認,但霍靈兒自覺攪黃了他的婚事,心中愧疚,第二?日便悄然離開了崔府,消失得無影無蹤。

後?來,科舉舞弊東窗事發,啟兒自縊。

蘭殊悲痛欲絕之時?,霍靈兒托人,將兩個繈褓的雙生子送了回來。

她原隻是想他們認祖歸宗,得到更好的照顧,卻不想孩子還沒入門,啟兒就去世了。

而蘭殊在這一世如此袒護霍靈兒,皆因前世,霍靈兒是給他們家唯一留了後?的人。

就憑那兩個她未忍心打掉的侄兒,霍靈兒於蘭殊,可謂是有恩。

隻是她沒有想到,靈兒一生無名無份,卻願給啟兒守寡。

蘭殊訝然了許久,抬眸再?看向秦陌,眼底不由露出了一抹豔羨,“你都?活到看見?他們的結局了?”

這也活得太長?了吧,羨慕。

秦陌垂眸扯了下唇角,笑容透出一抹愴然,“我?得活下去。”

蘭殊忍不住把心中的嫉妒羨慕恨說出了口。

秦陌隻道:“我?反而,很羨慕現在的啟兒和霍姑娘。”

那日崔府家宴中,秦陌從崔啟的眼神?中,已經看出了他對霍靈兒的情意。

他們在這一世走上了另一條更為?平坦的道路,有了可以重?來的機會。

霍靈兒上一世的那份癡情,也終於有了回應。

蘭殊微一頷首,再?一次環望了眼這處宅子,心中大抵相信了他的說辭。

隻是這麼一信,令她對於盧堯辰的看法,更添上了一層濃濃的迷霧。

蘭殊問道:“你還有記起?彆的嗎?”

秦陌略一沉吟,蘭殊叉腰直截了當道:“關於你和盧四哥哥的奸.情,你還是沒記起?來嗎?”

奸.情這個詞一出,秦陌整個後?背反射性地打了個寒顫。連帶著頭皮都?麻了大半邊。

蘭殊凝著他僵滯的神?色,歎了口恨鐵不成鋼的氣。

秦陌:“我?想想。”

他捏了捏眉心,朝著那廊角的長?亭椅上一坐,低頭思忖了會,腦袋空空地看了眼杵在原地的蘭殊,衝她拍了拍自己旁邊的座位,“你過來。”

蘭殊猶疑地看了他一眼。

秦陌一本正經道:“你在我?旁邊,我?更記得起?來。”

蘭殊明顯不信,“真的假的?”

“真的。”秦陌麵不改色道,“我?很多記憶,都?是你陪我?的時?候記起?來的,比如我?們在溫泉池”

“好,你不用說了。”

蘭殊幾不可聞地朝著天空翻了個白眼,咬了下唇,硬著頭皮坐到了他旁邊。

院子裡氛圍幽靜,景致宜人,除了旁邊假山底下的潺潺流水,隻有兩個人的呼吸聲?。

那長?亭由青竹編就,觸感清涼,加上山嵐拂過的陣陣爽風,不由吹得人慵懶舒適起?來。

蘭殊百無聊賴地晃起?了腳尖,珍珠麵兒的繡花鞋一點一點伴著清風,漫不經心地搖曳著光影。

秦陌靜默無聲?地看著,目光專注,蘭殊半點沒去打擾他,直到他垂眸了大半天,忽而抬起?眼,看向了她的芙蓉麵。

蘭殊以為?他是記起?來了什麼,滿懷期待地投目而來。

秦陌道:“你——餓不餓?”

蘭殊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多餘給他好臉色。

“你自個慢慢吃吧。”

蘭殊倏爾起?身,氣鼓鼓地朝著門口離去。

可不待她走到門前,那萬裡無雲的天空,忽而間,風雲突變。

山頭另一廂的烏雲一瞬間遮了過來。

蘭殊躑躅在原地愣了一會,轉眼,天空竟打下了道道雨柱。

秦陌及時?拉起?她的手?,帶著她躲回了簷下。

“原想送你回城的,可惜下雨了。”

蘭殊望著他唇角那一抹略有愉悅的笑意,一點兒沒聽出他嘴裡的可惜。

蘭殊:“這雨是你招來的吧?”

秦陌頓了頓,“我?要有這本事,我?就讓它下一天。”

蘭殊無可奈何地朝著那白茫茫的一片雨色看去。

秦陌想來他們一時?半會也走不得,轉身走向了廚房的方向,吩咐院中留守的侍仆準備午膳。

回來時?,卻見?蘭殊找來了一把油紙傘,衝向了雨中。

秦陌還以為?她要冒雨離去,嚇得一把追上前拉住她的手?,微斥道:“會著涼的,你身子本來就弱。”

蘭殊回眸見?他連把傘都?沒帶就跟了過來,一絲不苟的束發轉眼打濕了大半,無奈打著傘朝他頭上罩去,指著前方的牆角解釋道:“我?隻是想把這盆花挪到廊下去。”

蘭殊道:“就這麼淋著,它會敗的。”

秦陌悄無聲?息地舒了口氣,朝前俯身,幫她把那盆栽抱了起?來。

兩人回到了屋簷下,蘭殊收了油紙傘,秦陌放下盆栽,以袖麵擦了擦額間的雨珠。

蘭殊見?狀道:“沒帶手?帕嗎?”

秦陌掃了掃身上的雨露,微微搖頭,轉而,旁邊遞來了一方素白的手?帕。

秦陌欣喜接過,剛勾起?唇角,蘭殊抱起?盆栽,頭也不回地邁進了屋中。

秦陌的眸光一暗,擦了擦濕漉漉的發跡,將那帕子小心疊好,跟著她進了屋內。

蘭殊護下的,是一盆剛打了花骨朵的紅薔薇。

下雨天也做不了彆的事,蘭殊順便拿來了剪子,幫它修剪了一下多餘的枝葉。

秦陌坐到了她對麵,望著她細細打理著盆栽的模樣,腦海中靈光一閃,輕聲?道了句:“愛人如養花。”

蘭殊握著剪子的手?僵滯了瞬息。

四目交彙,她望著他眼底閃過的追憶光芒,不由想起?了上一世,這句話,是她同他說的,她還把他比喻成她小時?候養過的一盆薔薇花。

那盆薔薇在夏日炎炎的時?候,被園丁不小心遺忘在了外?頭,蘭殊拿回來的時?候,它已經被曬得奄奄一息。

蘭殊親自給它換土,翻土,施肥,好不容易把它救活了過來,它剛煥發出生機,枝乾就冒滿了刺,險些紮破了她的手?。

可當她繼續堅持給它澆水,施肥,它在她夜以繼日的照料下,漸漸長?出了綠葉,遮蔽住枝乾上的刺,還開出了美麗的花。

“秦子彥,你就是被丟到了大漠回來的薔薇花。”

蘭殊腦海中回蕩起?她曾說過的這句話,再?看向秦陌的眼睛,不知為?何,鼻尖莫名來了點酸意。

秦陌亦記起?了這段回憶,心底劃過了不儘的澀然,不由伸出手?,觸碰了一下眼前的薔薇花苞,“它開花了。”

蘭殊心頭猛地一抽,將剪子一放,在他對麵站起?了身,咬了咬唇,狠狠地哼了聲?,“我?收回當初的話,你才不是什麼薔薇花,你是食人草!”

她轉身走了兩步,仍有些氣不過,回眸冷淡斥道:“少記起?一些有的沒的,多想想你後?來是怎麼三心二?意的吧!”

秦陌凝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怔怔看向了眼前的花骨朵。

如今,她成了那長?滿刺的薔薇。

他是否,能有像她當年那般的耐心,把她養好呢。

這個夜晚,秦陌陷入了另一個深深的夢境之中。

第095章 第 95 章

秦陌在夢中緩緩穿過了一片白茫茫的濃霧, 四周的景色登時變得清晰起來。

他回到了那間開著異色山茶花的屋子。

一迎麵,又是香豔的一幕。

高幾?上的燭火搖曳,映照著牆邊兩道緊緊相依的身影。他將她摁在了梁柱前?, 扣著她的十指,與她相擁相吻。

好不容易給了她喘息的機會,她眼眶微紅, 一雙澄澈的雙眸, 布滿了誘人的水色。

他喉結微沉, 伸手開始去挑她胸前?的裙帶。

她卻?努嘴推了推他,“彆在這裡”

他克製著收了手,將她壓在梁柱前?,嗓音低沉,伏在她耳畔,“那你?想去哪裡?”

她咬了咬下唇, 難以啟齒道?:“這個姿勢,不好受孕。”

他們已經成婚了好幾?年?, 卻?一直都沒有子嗣,蘭殊心裡免不了有些著急。

秦陌頓了頓, 凝著她眼底一閃而過的愁色, 眼眸微沉了瞬, 緩緩握起了她的雙手, 攏在手心,貼上了心口,寬慰道?:“孩子的事, 不急的。”

她的目光卻?很執著, “可我想要。”

他隻?好牽著她往裡屋走?,“那去榻上。”

她的臉頰猶如胭脂掃過, 咬緊了下唇。

秦陌鼻尖逸出了一聲嗤笑。

蘭殊看著他眼底蕩漾起了一抹溫柔的笑意,一時臉紅更甚,麵子上有些沒過去,尋空脫開了他的手,轉而往耳房屏風後躲了去。

“我先洗漱一下。”她邊說邊跑,饒是沒有回頭看,卻?也知道?他肯定在對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笑。

蘭殊走?到耳房門口,不由回眸瞥他一眼,果然對上了他直勾勾的視線。

她一下臉紅到了脖子根,不由嗔道?:“你?也要洗!”

他漫不經心地應了聲好。

眼見她咚地關上了耳房的門,秦陌勾起的唇角趨漸平直,輕聲喚來了元吉,“去把裡屋的香爐點上。”

元吉怔了怔,目露難色,“爺長公主?已經催促過好幾?次,希望您儘早給秦家開枝散葉。一直不納妾,又不延嗣,王妃的壓力也很大。”

秦陌的眼色暗了暗,低聲道?:“母親問起來,就說是我還不想生。”

秦陌的心口猶如被猛地錘了下,一時也不知他這話的由頭所為何來,正想繼續看下去,眼前?的畫麵卻?突然一轉。

他晃了一晃,再?睜眼,卻?看見方?才還甜蜜的兩人,轉眼間,對站在了屋子裡,大吵了一架。

秦陌剛從刺殺中蘇醒沒多?久,便得知鄭家的家主?去觀音廟中祈福,遭到了一場大火焚燒。

盧堯辰當時也在廟裡,卻?在火中匿了蹤跡,似是燒得屍骨無存。

太妃下令徹查,趙桓晉知曉內情,眼見大理寺即將查到蘭殊頭上,心中憂慮,隻?好提前?給秦陌放了信。

秦陌始知蘭殊的姐姐蘭姈之死,並非鄭家對外口口聲聲的意外,而蘭殊為了給姐姐報仇,不惜設計引鄭禕去了觀音廟,縱下大火。

他一時間大為震撼,衝回家便向她質問道?:“這麼大的事,為什麼要瞞著我!”

蘭殊一開始梗著脖子不肯應話,冷臉以待,導致他們大吵了一架。

吵到最後,秦陌忍不住怒斥道?:“你?有什麼委屈不能和我說,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你?夫君!”

蘭殊的眼角登時泛出了紅,望著他整個人發惱的模樣?,咬牙恨聲道?:“你?又何曾,把我當過你?的妻子?”

太多?的不敢怒與不敢言,令她氣?得臉上全沒了血色,惱至極處,一把推翻了高幾?上的香爐。

噹的一聲,那金獸掉到了秦陌腳邊,爐灰飛濺。

秦陌雙眸微瞠。

蘭殊痛聲指向了他,“你?明知道?我這麼多?年?,一心所求,不過是和你?有個孩子。可你?卻?叫人,一直在香爐裡添避子香!”

“你?既那麼喜歡那個人,何必要娶我回來,如此羞辱我!”

她雙眸直直將他逼問著,嘴唇上沒了絲毫血色,下一瞬,便嘔出了一口血,視線一黑,整個人昏了過去。

“朱朱!”

秦陌見她身影飄落,徹底慌亂了神,剛一抬腳,腳底卻?瞬間懸空。

他整個人隨之一沉

再?轉眼,三年?之後。

他一頭墨發儘白,正逢又一年?的端午,他倚在那座空有墓碑的墳塚前?,靜待了一上午。

直到手下的親衛急切上前?,同他躬身稟了一句話。

秦陌的眼眸一凜,起身打馬跟在他身後,來到了一個極為隱蔽的小院子前?。

屋門前?,已經被一群人馬團團包圍住。

秦陌一揚下巴,親衛上前?,一把將門推開。

咚地一聲破門聲響,門扇之內,端藥的侍女嚇得猛地縮了手,描漆盤掉落到了地上。

桌前?一道?羸弱的身影卻?巋然不動,頭頂戴著鬥篷,坐在了圓凳前?,正在喝一碗氤氳的藥。

秦陌站在門前?,凜聲歎道?:“我找了你?好久。”

那道?身影抵唇咳了咳,緩緩側過臉來,似淒似笑的目光,輕輕淺淺地落在了他身上

秦陌望見那張活生生的麵容,一時間驚得驀然從床上坐起了身——

昨日,蘭殊原以為待過了午膳時分,那場突如其來的雨,怎麼也得散了。

不曾想,它竟呈現出延綿的趨勢,從山頭那一廂,一路覆蓋向了長安城。

蘭殊當時站在雨柱淋漓的長廊前?,見秦陌從廳裡出來,忍不住用涼颼颼的眸子,瞟了他好幾?眼。

這人是什麼烏鴉嘴。

這一場雨,當真一下就是一天?。

蘭殊徹底被困在了他這間避暑彆居中留宿。

第二?天?清早,望見窗外雨過天?晴,她不由勾起唇角,從榻上爬起身,便推開了支摘窗。

迎麵,竟又對上了秦陌那雙灼灼的眸眼。

四目交彙,蘭殊見他又是趿鞋而來,披頭散發,這回先往後退了一步,避免他又趁機抱了上來。

她輕嘖了聲,實在是搞不懂他什麼時候,有了一大清晨守在她窗戶前?的癖好。

然不待她出聲質問。

秦陌迫切道?:“四哥沒有死。”

蘭殊愣了一下,雙手猛地撐在了窗台上,“你?是說”

秦陌道?:“我後來找到他了,他沒有葬身在那場大火裡,他還活著。”

蘭殊睜大了雙眸,愕然良久,急急問道?:“那他為什麼不出現?”

為什麼要讓她以為,她失手殺了他。

秦陌垂眸回想了會,搖了搖頭,“這點我還沒有記起來。”

饒是如此,他這一句話,足以令蘭殊震驚到不能自拔。

蘭殊長長吸了口氣?,定了定心神,越發覺得前?世?的那些事,並不如她眼裡看見的那麼簡單。

秦陌望了眼天?空,“雨停了,我先送你?回去。”

蘭殊看著他微斂的神色,“你?是不是打算去找他?”

秦陌略一沉吟,蘭殊連忙提裙邁出門來道?:“我同你?一塊去。”

她心中團了許多?的疑惑,也想去觀察一下,盧堯辰到底有沒有問題。

秦陌立即否決道?:“你?先彆跟來。”

“為何?”

秦陌默然地看了她一眼,隻?道?如果盧堯辰真的有什麼不對勁,他倆一起過去,顯得太過醒目,容易引起對方?的警惕心。

而除了嘴上說的這份原因,他還想先試探一下,他們之間,有沒有可能產生她口中的那份奸.情——

然當秦陌佯作認真地握住了盧堯辰沏茶的手,宛若暗示般說了幾?句龍陽之癖的話。

盧堯辰的手猛然一抖,整個茶壺都打到了桌上,茶水順著桌沿滴滴答答落了一地。

秦陌清楚感覺到了他手上倒立的寒毛,探究地凝望著他看過來的那雙,驚恐與厭惡交織的眼睛。

這麼明顯的不喜,顯然是接受不來了。

兩個都是筆直的大男人,恰好上輩子都成了斷袖?

秦陌是怎麼也想象不出。

而他現在這一副抓住男人手的模樣?,便是試探,卻?也真不敢叫蘭殊來瞧分毫。

秦陌鬆開了他的手,露出一絲戲謔的笑意,“我開玩笑的,四哥。”

盧堯辰肉眼可見地舒緩了好大一口氣?,連忙喚人進?門,打掃了一下桌子與地麵,微斥道?:“多?大人了,還拿你?四哥說笑?”

他說話依如當初初識模樣?,仿佛在他眼裡,他永遠都是個少年?義弟。

秦陌聽不出半分潛藏的敵意,提了提唇角,漫看著他小心翼翼把茶壺擺正的動作,心裡不由想,若說四哥的假死,是為了引發蘭殊同他之間的矛盾,那他好歹是心裡有他,做這件事才有動機和意義。

可他方?才都給暗示了,盧堯辰分明對他一點意思都沒有。

難不成前?世?原是沒有,後來被他感化了?

秦陌真不信自己有這等本事。

但若不是愛,他尚未發現他們之間,有什麼深仇大恨。

恰在這時,那擦桌麵的貼身近侍見盧堯辰隻?顧檢查他那舊茶壺是否完好,覷了眼今日的貴客秦陌,忍不住道?:“公子這套茶壺都用了好幾?年?了,就是舍不得換。”

就拿這麼老舊的茶壺來招待這麼貴重的客人,他都有些替盧堯辰著急害臊。

秦陌倒不介意這些小節,奇道?:“是什麼名窯出的壺,竟讓四哥這般愛護?”

那近侍道?:“不是什麼名窯產的,沈家二?姑娘送的。”

盧堯辰臉頰瞬間發起了一絲窘色,瞪了他一眼,嫌棄他多?嘴。

秦陌疑惑道?:“沈家二?姑娘,可是沈幼薇?”

盧堯辰聽見這個名字,眼底明顯劃過了一絲溫柔,似有若無地嗯了聲,柔聲道?:“就是當年?我剛病的時候,沈妹妹時常過來看我。”

錦上添花,自不比雪中送炭。

秦陌從盧堯辰的口吻中,聽出了他對於沈幼薇當年?之舉的不儘感激,以及一抹暗暗藏匿的情意。

他心中是有人的。

那不是更不可能同他廝混。

然秦陌不可避免地想到,上一世?,沈幼薇早早進?了宮,嫁給了李乾為妻,還生出了唯一的龍嗣。

他做了攝政王後,沈家惶恐太子小兒的江山旁落,素來同他不合。

四哥會同沈家有關聯嗎?

秦陌不禁抿唇沉思,盧堯辰把新泡好的茶,重新端到了他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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