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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妻難撩 紅箋小筆 89797 字 5個月前

轉眼輪到了他喝藥的時間。

以往秦陌見盧堯辰喝藥,心裡都隻?覺得萬般惋惜,這麼有才華有能力的人,經一場大病,就這麼廢在了宅院裡。

否則,憑盧堯辰的才學,再?加上他的抱負,肯定能成就一番大作為。

可曆了昨夜那場驚駭不已的夢境,最後那一幕,盧堯辰轉過臉來,那雙淒然的冷眸,以及那縈繞周身的苦澀藥味,在秦陌腦海中揮之不去。

以至於他現在再?聞到這股味道?,心裡不由泛出了一絲莫名的心慌。

他一直聽聞盧堯辰是意外遭了一場大病,而後經年?臥榻不起。

可他到底,為什麼會突然病倒呢?

第096章 第 96 章

秦陌在端華宮討的這一盞茶, 喝了不下?兩個時辰。

期間?還同盧堯辰下?了一盤棋,落子的過程中?,還試探了他是否知曉他曾將他誤認成恩人。

盧堯辰目前仍不知情。

他當日一口認下那件外袍, 雖令秦陌錯認了人,但秦陌知曉真相後,仍對他當年維護蘭殊的清譽一直心懷感激。

這件事, 秦陌從頭?至尾都知道是自己不好。少時過於好麵子, 不願叫彆?人記起自己逃亡的落魄模樣, 沒?有好好溝通交流,導致了這麼一場誤會。

而盧堯辰這樣一個溫柔的人,秦陌實在想不到,他會有可?能去離間?他和蘭殊。

蘭殊更是想不到。

這一刻,盧堯辰也確實沒?有問題。

到底是他們想岔了,還是這一世的扭轉, 令一些變化的時機未到呢?

秦陌捏著棋子,垂眸沉思。

臨近午時, 端華太妃外出?回了宮,一聽聞洛川王前來探訪臣哥兒, 扭頭?便朝著他的寢殿走了來。

正逢秦陌起身同盧堯辰告辭, 太妃娘娘忙不迭邁進門來, 轉眼見秦陌意欲離開, 長舒了一口?氣,站到了盧堯辰身前,和顏道:“王爺不留下?吃個便飯?”

“我還有事, 就不多叨擾了。”

秦陌頷首行禮婉拒, 看了眼太妃稍喘的模樣,見她?下?意識擋在了四哥身前, 總覺得她?方?才趕來的身影,略顯急促匆忙。

仿佛他來探望四哥,並不是什麼尋常事。

可?他明明在端午節前,還來給盧堯辰送過佳節禮,不過渡了一個節日,她?在,緊張些什麼?

這一點困惑,一直留存在他心裡,直到他入了坤儀宮,仍是蜷在心口?消褪不去。

安嬤嬤躬身靠近過來,望著他定定坐在正廳的黃花梨太師椅上,長睫垂落,眉頭?微蹙,不由露出?一點慈笑來,“爺想事的樣子,倒是和公主越來越像了。”

秦陌微微一怔。

章肅長公主正好帶著幾名上膳的宮女進了門,安嬤嬤便直接同她?笑道:“都說是女肖父,兒肖母,乍一看,還真是這麼一回事。”

長公主聞言乾咳了聲,與秦陌四目交彙,雖無言語,各自唇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章肅長公主知他今日入宮,親自下?廚房做了幾道他愛吃的菜,帶著宮女往側廳的飯桌上布置起來。

安嬤嬤見他倆關係越來越和睦,心中?十分?慰藉,隨在公主身後過去幫她?。

秦陌一並跟進了側廳,章肅長公主見他眉間?隱有憂色,不由問道:“怎麼一直心不在焉的?”

秦陌頓了頓,上前幫著她?擺置碗筷,道:“兒子來前去了趟端華宮,隻見眼下?晴空當頭?,盧四哥仍披著狐裘,身子不見好,一直在吃藥,心中?不禁有了些惋歎。”

章肅長公主微一頷首,秦陌續問道:“母親還記得他當初是怎麼病倒的嗎?到底是什麼大?病,竟這麼損毀身骨?”

章肅長公主的手不由滯了下?。

秦陌察覺她?短促的沉默,不由朝她?看了過去。

章肅長公主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吃壞了什麼,但究竟是什麼,太醫那邊也沒?說出?個所以然?,想必,是遇了什麼疑難雜症了。”

秦陌略有沉吟,章肅長公主見午膳擺置完畢,連忙喊他上了桌。

話茬在她?漫指著一道道菜要他品嘗的過程中?,帶了過去。

安嬤嬤笑著替長公主問他好不好吃。

秦陌點了點頭?,長公主看了他一眼,眼底漾起溫柔的笑意,轉首朝安嬤嬤問道:“上回鄒管家進宮看你,我聽他說,有人不知何時,學會了做點心?還三更半夜爬起來做,嚇得他當時差點兒以為撞見了鬼。”

鄒伯與安嬤嬤是夫妻,章肅長公主時不時借他進宮看望的機會,打聽王府的事。

秦陌低頭?正抿了口?湯,聞言險些嗆了一口?,不由轉過首,隻見章肅長公主一雙上挑的鳳眸,已?經似笑非笑地望起了他。

章肅長公主眼裡都是促狹,歎道:“哎,我這個當娘的,都還沒?嘗過兒子的手藝。”

秦陌也不揣著明白裝糊塗,隻能頂著頭?皮發麻,謙恭道:“兒子不敢在您麵前獻醜。”

“那你就敢跑到你前妻麵前去獻?”

“”

章肅長公主語氣涼涼,“我說上回怎麼那麼乖呢,叫你去參宴你就去了。敢情跑彆?人的新席上,看舊人。”

秦陌拿起湯勺,不動聲色給她?盛了碗湯。

章肅長公主觀望著他堪堪維持住的麵無表情,愉悅地笑出?了聲,屈指敲了敲桌麵,“那麼喜歡,就趕緊把人追回來。”

“省得我在這為你白操心,你看看人家到我這歲數的,哪個不是當上奶奶輩,兒孫繞膝了?”

秦陌背脊一僵,心道,他何嘗不想。

隻是

秦陌的目光晦暗了瞬,不禁朝著廳內幔帳後的那鼎香爐,滯留了去。

並不明白,前世的他,為何會不想同她?有孩子。

秦陌一直都很想知道上一世是因?何緣故,令他們成了這般結局。

可?當那一幕逐漸顯現,他終是,終是會怕自己真的傷過她?。

今日秦陌休沐,可?他一點兒沒?有留在坤儀宮閒度的意思,一吃過午膳,便著急忙慌地想要離宮。

章肅長公主大?抵猜得出?他趕著出?宮想見誰,除了笑,也沒?攔著。

她?站在宮門前,目送他打馬的身影離去,唇角的笑意收斂,回過眸,同安嬤嬤低聲道:“子彥今日在端華宮做了些什麼,為何會突然?問起盧四郎的病因??”

“奴婢即刻派人去查。”

章肅長公主心底隱隱有了些不安,寒眸道:“密切關注一下?端華宮的動向。”——

那一廂,秦陌一出?宮門,便朝著東市一間?客棧策馬而去。

蘭殊近日左右挪窩,秦陌本想把讓她?回自己的王府暫避,偏偏她?怎麼也不肯,秦陌隻好先順著她?,將她?送到了她?最近留宿的客棧,從長計議。

秦陌翻身下?馬,走進客棧,尚且思索著如何說服她?去住他名下?的其他彆?院,掌櫃的卻?同他說,她?一吃過飯,托跑堂給她?買了些香燭,就出?門去了。

玉清觀地處山頂,昨日下?雨,致使山路有些泥濘。

蘭殊挽著一個籃子,提裙一點一點朝著山上的石階走去。

籃子堆得過滿,裡頭?都是供奉的食物酒水與香燭,轉角處,不慎歪了一下?,掉出?了幾把白燭。

蘭殊隻好蹲下?去撿,正撿到掉落最下?方?的那把蠟燭,一人比她?先伸了手,幫她?撿了起來。

蘭殊抬起眸,迎麵又是那張熟悉的俊臉,她?忍不住蹙眉不解起來。

她?今日出?門時,沒?同任何人說明去向。

他到底是怎麼追蹤過來的。

然?蘭殊沒?同他細究,了當問道:“你見過盧四哥哥了?”

秦陌輕輕嗯了聲。

“如何?”

秦陌想了想,“暫時沒?有發現問題。”

蘭殊看他一眼,眼底含滿了懷疑,不由皺眉道:“沒?有問題?那你來這做什麼?”

她?原還以為他是察覺到了什麼,特地過來同她?交換信息的。

秦陌腳步一滯,麵不改色地指了指山頂,“我不能來給神明上香嗎?”

“你的香呢?”

“觀裡不是有香?給足香火錢就可?以直接點。”

他一個從來不信神佛的人,竟還知道玉清觀裡有香。

蘭殊涼涼地瞟向他,“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臉皮還挺厚?”

秦陌:“怎麼說?”

還怎麼說。

裝聾作啞的本事也越來越強了。

蘭殊咬牙道:“今早分?開時,不是都叫你回去好好想想到底是怎麼回事了?你沒?想出?來,還有臉來見我?”

她?明明也很早之前就說過,除了前世的真相,她?不想同他有彆?的往來。

三番兩次拒絕,竟都沒?用?。

秦陌低眸思忖了片刻,一本正經道:“總不能乾想著,總要出?來走一走。”

“那您老慢慢走吧。”

蘭殊扭頭?就朝著山門狂奔而去,溜得簡直比山兔子還快。

她?一進玉清觀就匿了蹤跡。這觀中?樓宇眾多,四處綠蔭成林,構造十分?複雜,秦陌初來乍到,一時半會絕對找不著她?。

蘭殊走進其中?一間?寂靜觀祠中?,先凝著眼前的牌位出?了會神,而後將祭拜的食物一一擺盤出?來,便站在了燃香的燈甕前,靜靜握著香柱,朝裡麵點火。

那三根香柱在火焰的烤炙下?冒出?了陣陣青煙,蘭殊將它們豎握在手上,剛回過眸,隻見秦陌已?經站在了蒲團前,注視著眼前的牌位。

蘭殊不由睜大?了雙目,咬了咬牙,直接選擇了無視他的存在,走過去,徑直將香火插到了牌前的香鼎中?。

而後回到了蒲團前,朝著牌位下?跪祭拜。

秦陌站在一旁,輕聲問道:“何時把你父母的牌位接過來的?”

蘭殊一開始沒?搭理?他,直到他的目光直勾勾朝她?過了來,蘭殊跪在蒲團前,若有所感?,如芒在背,最終歎了口?氣,答道:“啟兒中?榜後就開始安排了。”

按大?周律例,像他們這樣的罪臣子女,除非脫除賤籍,家中?男丁重新登榜入仕,否則無法將父母的牌位接到寺廟受香火供奉,會被視為辱沒?神明,受到仗責。

這一世啟兒有本事,親自把崔父崔母從義莊接了出?來。

可?上一世,他們的人生沒?有這麼幸運,最後,蘭殊不舍得父母成為孤魂野鬼,背著秦陌,利用?了攝政王的權勢遮掩,悄悄把他們放進了觀中?。

然?當蘭殊跪在蒲團上,當著父母的靈位麵前,輕笑著同秦陌坦白她?還背著他乾過這件令他名譽受損的事。

秦陌隻輕輕道了句:“我知道。”

蘭殊美眸圓瞪。

轉眼,一位小道士捧著一束潔白的荷花邁進了門,躬身同秦陌稽首行禮,將花遞給了秦陌。

秦陌緩緩上前,把那花放到了崔氏父母的靈位前。

蘭殊怔了好一會,睫羽一動,眼眶便發熱起來,鼻尖稍紅。

長安玉清觀的後院,有一汪池塘,開滿了道教推崇的荷花。

這些荷花終日受香火渲染,被視為玉清觀的靈物,象征高潔。

來觀者,隻有世代忠良的氏族,可?以采摘它們作為祭品,表達對於亡者的追悼之情。

蘭殊前世悄然?將父母的靈位接入觀中?後,時常偷偷過來祭拜,卻?經常看見牌位前,放著一束荷花。

她?不知是哪個好心人放的,心中?一直很感?激,總想著哪日若是有機會遇見,她?一定要當麵行禮叩謝。

可?今日她?終於知曉了此人是誰,一時間?心裡卻?如打翻了五味瓶,哪哪都不是滋味。

怪不得,他能一下?就找到這兒來。

他和她?一樣熟悉這裡。

原來,他早就知曉了她?罪臣之女的身份。

虧得她?前世為此,戰戰兢兢,小心翼翼瞞了那麼久,生怕他會嫌棄自己。

秦陌也是方?才聽到掌櫃說香燭,腦海中?回憶起了這兒發生的事。

他從來都沒?有介意過她?的身份,甚至都沒?有提過他知情。

他原以為她?不想他知道,那他就假裝不知道就好。

他也不希望她?因?為他知道,心裡產生任何的自卑之情。

可?他卻?忽視了紗窗紙斷然?朦朧美麗,可?不去捅破它,又如何看得到清楚的彼此。

這也是為何蘭殊這一世,從一開始就和他坦白了自己。

她?瞞得累了。

秦陌眼底劃過了一絲惆悵,怔怔凝著眼前牌位上的“崔墨白”三個字,開始同蘭殊坦白自己兩世的困惑:“我曾翻過不少卷宗檔案,卻?沒?有找到關於你父親的任何記載。我知道你家道中?落,卻?一直不知原因?是什麼。我不知道你父親,到底因?何獲罪?”

蘭殊側眸沒?再看他,輕吸了下?鼻子,定定看向了台上的靈位,苦笑了聲,“自然?是因?為,他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大?奸臣。”

第097章 第 97 章

話音甫落, 蘭殊伏在蒲團上,凝著眼前?的牌位,陷入了一段久久的沉默。

而後, 她直起腰,朝前?輕輕叩了三個響頭。

轉眼,隻?見秦陌沉吟了片刻, 行至旁側的燈甕燃了三柱香, 走上前?, 剛想在她身旁的蒲團前跪下。

蘭殊卻一把伸手截住了他。

秦陌望著她睜大的雙眸底下全是抗拒之色,柔聲道:“隻?是單純表達對先人的敬意。”

他原以為蘭殊是覺得他倆已經和離,他沒?有?資格給她父母下跪,便同她解釋他並不是為了在她父母麵前?拉近他們的關係。

隻?是出於尊敬。

可是蘭殊的眼眸晦暗更甚,搖了搖頭,堅決不讓他跪下, “不是同你計較”

她看?了一眼牌位,神色哀傷淒然, 慘淡地笑了聲,“隻?是父親他, 受不起你的跪。”

秦陌怔了怔, 不知她這話的由?頭, 從何而來。

蘭殊已經特意起身, 替他將手上的香柱,安插在了前?頭的香鼎內。

秦陌望著她萬般見外的樣子,心口儘是澀然, 站在原地, 看?向了眼前?的靈位。

秦陌回想起自?己翻遍的檔案室所有?記載,除了吏部?的存檔中留過一筆記錄她父親曾是隆慶年間的兩江巡撫, 因瀆職罷官,連他生平的政績,乃至他年少中榜的文?章,都沒?留下隻?言片語。

那些記錄,貌似都從中拆了出來,不知封存到了何處。

秦陌唯一沒?有?翻閱的,就是先皇離世之前?,以朱筆親封的那些禁卷。可那是隨先皇一並埋入皇陵的曆史,是帝王不願後世批判的秘辛。

若真隻?是個因瀆職謝罪的奸臣,何辜納入禁卷,成為秘辛?

蘭殊也沒?有?再多說什麼?,擦了擦眼角,轉而拿起籃子離去。

秦陌默然跟在了她身後,見她情緒低落,望了眼西邊半垂的夕陽,沒?話找話地企圖轉移她的注意力,說起玉清觀的齋飯味道還不錯,要不留下來吃一頓再走。

秦陌記得她還挺喜歡這裡的素味片兒川,很有?她故鄉杭州的風味。

蘭殊道:“吃完飯天都要黑了,山間夜路不好走。”

秦陌:“我可以送你回去。”

蘭殊回眸瞥了他一眼,加快了前?往山門的步伐,“就是為了不讓你送我。”

秦陌腳步一滯,眼底劃過一絲黯然,邁步繼續跟在了她身後。

道門清淨之地,蘭殊也不好在長廊上疾跑,步子再急促,也奈不過秦陌身高腿長,輕而易舉就追了上來。

期間,她回眸瞪了他好幾次,秦陌每次都會停下來看?她,她一轉回去,他又悄然跟了上來。

終於到了山門口,蘭殊以為自?己可算能跑了。

不過轉瞬,風雲突變,一陣狂風呼嘯著刮過門前?石階旁的竹林,山雨說來就來。

蘭殊訝然站在了山門口,縮回自?己邁出一半的腳,盯著這與昨日幾乎如出一轍的景象,忍不住對秦陌道:“你究竟是哪裡來的龍王爺?”

就逮她跟前?施雨來了。

秦陌:“老天可能隻?是不想你餓著肚子下山。”

蘭殊望著他眼底的那一抹竊喜,不由?冷笑道:“老天要真這麼?眷顧我,就不該一道風吹了場雨來。”

秦陌:“那該吹什麼??”

蘭殊:“就該一道風,把?你吹了去。”

話音甫落,倒真來了道風,刮過山門。隻?是秦陌穩如泰山,巋然不動。

蘭殊長長歎了口氣,隻?得倚在山門邊,靜待著這場山雨過去。

今日的這場雨,與昨日的有?些不一樣。

昨日那是一場太陽雨,雲層之上,仍有?金光照耀,雨勢再大,也是一片閃爍的白茫茫。

現兒這場,卻?有?烏雲緩緩壓城,四周都猶如陷入了一片灰色,黑黢黢的,壓得人心口喘不過氣。

蘭殊凝著眼前?一片昏暗的雨幕,出了會神,不知想到什麼?,原本紅潤明朗的臉色,在這樣發沉的氣壓下,隱隱泛出了一絲傷懷的蒼白。

她向來不喜歡沉悶的下雨天。

山門簷外的雨,一開始下得尚且板板正正,道道雨線都是直直往下墜落。

後來卻?隨著天色的昏暗,逐漸邪魅,隨著左右搖曳起來的竹林,忽而朝著山門前?劈裡啪啦地掃了過去。

蘭殊猝不及防,嚇得往後跳了一步,伸出胳膊先蔽住了自?己的臉。

身上卻?沒?有?雨水潑濺的撲襲感。

再睜眼,秦陌擋在了她麵前?。

蘭殊凝著眼前?那一副熟悉的寬廣胸襟愣了會,抬起眸,便落進了他深邃的視線。

秦陌那雙瞳仁目若寒星,總是能收住千絲萬縷的情緒,唯獨一個她的身影,每每都看?得分明。

他的後背被?豆大的雨滴打出了一片氤氳的濕氣,卻?渾不在意,關切地凝望著她愈發沉悶的臉色,柔聲提議道:“看?這雨一時半會也停不了,不然我陪你下棋解悶?”

蘭殊頓了頓,轉身避過了他的視線,冷聲拒絕,“我吃飯去了。”

晚膳過後。

雨聲仍是瓢潑不停,甚至有?越下越大的趨勢。

整個玉清觀,都籠罩在了一片陰陰沉沉中。

觀主見天氣如此惡劣,主動為他倆在東邊安置了兩間留宿的廂房。

蘭殊跟在觀主後頭前?往,秦陌走在他們身後。

剛轉過廊下,秦陌的暗衛忽而來報山腳下的橋路遭到了山洪,困住了一批上山采藥的百姓。

蘭殊耳根子尖,聞聲回了眸,隻?見秦陌的眉宇凜起,緊而接過了親衛手上準備的蓑衣,一壁披上,一壁卻?快步朝她走了過來。

蘭殊腳步不由?一滯,隻?見他一過來,便盯著她認真囑咐道:“乖乖待在觀裡,彆亂跑。”

蘭殊心裡不由?腹誹,這麼?大的雨,誰會亂跑。

轉眼隻?見他已經召集了所有?藏在暗處的親衛,扭頭朝著山門的方向快步而去——

當秦陌的身影再度回到長廊上,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他身上的蓑衣沾滿了雨水,頭頂的鬥笠也彙聚了道道水柱,順著帽簷滴滴答答落下,恍若在他的麵龐前?,布了一張水簾。

隔著水簾,他遠遠看?到蘭殊打開了廂房朝外的窗戶,正坐在了窗前?,盯著眼前?灰蒙蒙的大雨出神。

那一點豆大的燭火被?她放在了窗前?的矮幾上,隨著罅隙穿來的冷風,忽明忽暗,落在無儘昏沉的夜雨中,將她照成了一泊仿佛隨時會消弭於黑暗的月光。

她呆呆坐在了窗前?,凝望著烏漆的天空,目中無神,整個人似是陷在了一場揮散不去的痛苦回憶之中。

每每遇到這樣的天氣,她均會如此。

越暗的雨,她的情緒越低落。

秦陌曾不止一次問過她為何一到下雨天就惆悵滿懷。

她卻?隻?微微一笑,垂眸回答,誰會喜歡陰沉沉的下雨天呢?

這廂,蘭殊聽聞長廊前?傳來了泥濘殘留的腳步聲,轉眸,視線與他在半空中交彙。

秦陌摘下了鬥笠,甫一靠近窗台,蘭殊溫言問道:“被?困的百姓,可都安然回了家?”

秦陌提了提唇角頷首。

蘭殊目露欣慰,歎息道:“那就好。”

秦陌見她鬱鬱寡歡,本還想再同她說幾句話。

蘭殊轉而起了身,摘下了支摘窗的支柱,留給了他一個無聲的窗影。

眼前?的燭影一滅,秦陌站在窗前?怔了許久,隻?好回身,邁入了她隔壁的廂房中。

大雨淅淅瀝瀝下到了深夜。

秦陌洗漱完畢,坐在桌前?,凝著那一道與她相隔的白牆看?了好一會,起身吹滅了燈,閉眸入眠。

可沒?過多久,屋外開始閃起了白光,透過窗戶紙,劃過了他的眼角。

秦陌的眉宇下意識凜起,陡然驚醒,轉眼,外頭的雨勢再度傾盆而來,隨之襲來的,竟還有?電閃雷鳴之聲。

秦陌的心臟猛地一跳,緊接著,便聽到隔壁傳來了一聲淒厲的女子尖叫聲。

那聲音明顯是被?這突如其來的雷聲驚醒,交織著內心盤桓多年不散的恐懼與悲傷。

秦陌一把?掀開被?褥,抓過外衣披上,跌跌撞撞地推開了門——

蘭殊吹燈入睡之後,屋中寂寥無聲。

外麵大雨拍打地麵的聲音變得尤其清晰起來,縈繞在她的耳廓,令她緊閉的雙眸眉間不由?蹙起,極不安穩地步入了夢境。

再度睜眼,她發現自?己陷入了一場黑暗之中,什麼?都看?不見。

卻?能感受到四周推推攘攘的擁擠人群。

蘭殊被?他們推著疾步往前?,那一幫烏壓壓的人群,手上捧著好多好多的傘,有?一個共同的目的地。

他們蜂擁了一條街,朝著市井門口擠去。

蘭殊感覺他們每個人都比她高比她壯,現在的她,隻?有?小小的個頭,是一個年僅六七歲的小女童。

好不容易人潮的腳步漸漸延緩下來,他們仿佛靠近了擁堵的中心。

蘭殊終於有?了機會喘息,抬起頭,隻?見眼前?鬨市的街頭,白色大理?石柱,上頭雕著熟悉的幾個大字,“臨安街”。

她回到了杭州,她的故鄉。

可這素來人流如過江之鯽的臨安街頭,此時此刻,卻?擺出了一個大大的刑場。

那朝廷人人喊打的欽犯,將於今日斬首示眾。

蘭殊耳邊一陣嗡嗡地耳鳴之聲響起,心頭大慟,神思恍惚起來,抬頭望向了那慣來炙熱如毒的晴朗天空,發現它?竟在今日,變得漆黑一片。

濃雲布滿了臨安的天空,黑沉沉壓了下來,風馳電掣,雷聲在不遠處的山頭轟隆作響,那一場期盼許久的大雨,終於在今日降臨。

跪在台上的朝廷重犯,眉目清俊,一副身板猶如修竹,抬眸望了眼天空,乾涸的唇角,終於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意。

刑場前?,一把?又一把?萬民傘高高舉起。

蘭殊聽著耳廓纏繞的雨聲,恍若再度聽到了那滿城的哭嚎之聲。

一個斬字的令羽擲下。

伴隨著一聲淩厲的雷響,那閃著青光的斬刀,猶豫再三,終還是落了下去

蘭殊嚇得大叫了聲,從床頭驚坐而起,窗外,響起了猶如當年的雷鳴之聲。

蘭殊滿目慌亂,緊緊捂住了耳朵,蜷縮到了床角,渾身不自?禁的顫抖起來。

四周一片漆黑,又一道閃電劈開了天際,下一陣雷聲轉瞬即至。

蘭殊閉著雙眸,心頭狂跳不已。

卻?忽來了一雙寬大的手,嚴實地蓋在了她發顫的手上,幫她一並,遮擋住了那駭人的轟隆聲響。

蘭殊睜開了雙眸,一雙淒然慘淡的目色中,除去四周昏暗的夜色,還顯現出了一道冷硬熟悉的輪廓。

“沒?事,沒?事了。”他沉穩的嗓音寬慰而來,輕輕拂過了她的耳畔,明明聲音不大,卻?似蓋過了屋外的雷鳴。

蘭殊的思緒逐漸開始回籠,心神一鬆,整個緊繃的身子一下軟了下去。

秦陌趁機點燃了床頭的燭火,視野一亮,他再朝著床頭的人兒看?去,隻?見她就似泄了氣的紙片人般,一張芙蕖小臉慘白,雙眸毫無神采。

直到被?他安放回了被?褥內,撚好了被?子,蘭殊的手才有?了知覺般,在他掌心抽動了下。

他仍坐在床頭,握住了她其中一隻?手。

蘭殊掙了掙,沒?掙開,“你怎麼?來了?”

她的嗓音顫顫,裡麵布滿了驚慌之後的柔弱鼻音。

秦陌拉她的手緊了緊,“我一聽到雷聲,就醒了。”

蘭殊腦海中忽而閃過他以前?也總會在下雨天及時回家,總會抓著她的手,就好像無聲告訴她,他在這兒。

她眉梢微微擰起,把?握著重點問道:“你怎麼?進來的?”

秦陌默然片刻,不得不從身後摸出了他隨身攜帶的那把?匕首,指了指門縫。

而後,將匕首壓到了她的枕頭底下。

她剛剛明顯是做噩夢了。

夜不安寢可以玄鐵鎮壓邪祟的民間傳說,蘭殊也略有?耳聞。

隻?是她一想到他竟用它?破開了她的門閂,心裡騰騰就冒起了一團火氣。

“你出去!”

“等雷聲停了,我就走。”

“鬆開我的手。”

“我怕。”

你怕個鬼!

第098章 第 98 章

這股子氣一冒出來, 連帶著她軟趴趴的身體都恢複了?些勁力,狠狠掙了?掙他。

秦陌見蘭殊的眸光有了不少清明,整個精神頭也好了?不少, 一顆懸浮的心逐漸落了?下來。

蘭殊見他死活就是不肯鬆開?她,索性爬起身?來,順著他拽住她的手, 將他往門口帶。

秦陌被她拽著朝門口走去, 聽著外頭尚未消停的暴雨聲, 到底放心不下,於門前將她拉了?回?來,轉身?擋在門前,安撫道:“我不會對你怎樣的。”

蘭殊剛一句反問:“你還想怎樣?”

話音甫落,窗外再度閃過了?一道白光,屋子驟然敞亮了?片刻, 又瞬間暗了?下來。

蘭殊被那白光閃得微眨了?下眼,秦陌的雙手已經下意識捂上了?她的耳朵。

雷聲隨之隆隆響起, 交織著一陣又一陣光照如晝的閃電,聲音當是很響亮刺耳的。

可?他的掌心寬大厚實, 伏在她耳廓上, 幫她蔽去了?大半的聲響。

蘭殊一仰頭, 迎上他關切的視線, 腦海中不由回?憶起前世的這般時刻,他總會在她抬頭的片刻,俯首吻下來。

雷聲有多延綿, 他的吻, 就能有多纏綿。

蘭殊猶記得他倆還年少的時候,有一回?秦陌差事沒辦好, 遭到了?長公主的斥責。母子倆又鬨了?彆扭,他回?家以後,一直有些鬱鬱寡歡。

當時華聖手正好來把?脈,見她總望著窗外水榭邊的少年發呆,輕輕笑了?一聲,轉頭便同他身?旁的藥童聊起他近些日子看過的醫書,講到前人有一條記載,頗是有趣。

道是人之所以會喜歡親吻,是親吻的觸感?,會令人心底產生愉悅的情緒,減緩悲傷與惆悵。

蘭殊信以為真,轉而在秦陌回?屋的時候,朝著他臉上啵唧了?一口。

秦陌睜大了?雙眸,蘭殊把?華聖手說的悲傷療法如實相告,秦陌嗤地笑了?聲:“你不知道華聖手嘴裡除了?診斷和方子,其他一律信不得嗎?”

蘭殊白生生的小?臉聽他這麼一說,不由浮起了?兩?片紅雲。

秦陌望著她赧然的模樣,回?想她方才親他的那一口,心中的沉悶,卻真的逐漸去散開?來。

後來,每逢雷雨天?,他見她不高興,總是會吻她。

蘭殊思及此,臉頰猶如胭脂掃過,忙埋下首,伸手推向了?他近在咫尺的胸膛,企圖把?他推開?。

“等一下,還沒有停。”

窗外的雷聲連綿不絕,秦陌的語氣溫和,仍緊緊幫她捂著耳朵,杵在她身?前的軀體分毫未動。

他要是非不肯走,這世上又有幾?人推得動他。

蘭殊不自?量力了?會,無可?奈何。

直到雷聲止了?之後,秦陌鬆開?了?她。

蘭殊頭也不回?地回?到床褥上,直接掐滅了?床頭燈,頭朝著裡側,卷起被子一蒙,端出了?一副不再睬他的模樣。

屋外的雨仍然在下,下一場雷電不知何時會來。

屋裡暫時安靜下來,四周闃靜,近乎沒有了?任何異響,連呼吸聲都?是極輕的。

不知道的,還以為除去床上的人兒?,這屋裡已經沒有彆人。

窗外的雨聲淅淅瀝瀝。

蘭殊閉了?許久的眼眸,複而睜開?,朝著床角裡側,長長籲了?口氣,“你在我身?後,我睡不著。”

那守在床前宛若壁畫的頎長黑影,聞聲,才輕輕動彈了?一下,“我不出聲,你當我不存在就好?”

他這半認真半詢問的語氣,倒真把?蘭殊逗笑了?,說不出是真笑,還是氣極反笑。

蘭殊轉過頭,“您又不是水蚊子,自?己多大個自?己沒數?”

秦陌默然片刻,起身?將身?下的椅子挪到了?邊上,索性坐在了?床前的地毯上,倚著床沿。

“這樣行嗎?”

隻見那一道黑黢黢的高大身?影一下矮了?下去,隻露出一個鬢若刀裁的輪廓,乍一看,還以為床前掉了?個腦袋。

蘭殊歎息:“更嚇人了?。”

秦陌隻好朝邊上挪了?挪,隔在了?床頭的幔簾之後,“這樣?”

蘭殊隔著床簾,望向了?那一道朦朧的影子,為了?不攪她安眠,努力彎下了?筆挺的腰身?,忍不住道:“秦子彥,你這是何必呢?”

簾外的身?影微微一僵。

蘭殊道:“你是想補償我嗎?可?我從來也沒說過要什麼補償。”

秦陌短促的沉默,蘭殊靠在了?枕頭上,續歎道:“我覺得我之前,已經把?話說的夠清楚了?。”

“你我之前的賬是理不清的。何況都?是上輩子的事了?,日子是要往前看的。你如果總是記掛著,難不成,是想拿你以後的日子,給那些往事陪葬嗎?”

“我不是為了?補償。”秦陌道。

蘭殊手肘抵在了?枕上,朝著他的影子托腮道:“那你是為什麼?”

秦陌沉吟了?會,“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在永安樓聽說書先生講的那個故事嗎?”

“賣油郎那個?”

“嗯。”秦陌柔聲問道:“你覺得他為什麼要守著那個姑娘?”

自?然是因為他想和她在一起。

思緒甫落,蘭殊心頭猛地抽了?下,短促的沉默,她扭過了?身?子,再度背對向他,氣惱道:“簡直是對牛彈琴。”

她一番好心還想開?解他,誰曾想這人根本就是油鹽不進。

秦陌知道自?己這麼說,興許還不如說補償,至少不會讓她覺得沒臉沒皮。

可?他心裡的真實想法就是如此,他不想騙她,也不想再騙自?己。

秦陌道:“我其實想過說給你聽的借口,我待在你身?邊,更容易記起前世。事實也是如此。”

“但實話是,恰恰不想給往事陪葬,才想賴在你身?邊。”

他這一句話說的十分誠懇,誠懇到蘭殊肉緊了?瞬。

蘭殊不由回?頭看了?他一眼,冷笑道:“那你要是直接在我身?邊記起來你見異思遷,豈不是更加無地自?容?”

秦陌默然片刻,接下來說的這句話,倒叫她有些始料未及,“那不是正好順著氛圍,給你下跪。”

蘭殊怔了?好一會,嗬地一笑,“你最好說到做到。”

秦陌:“跪了?你就會原諒我嗎?”

“你做夢。”

蘭殊又將臉翻回?了?裡側,閉上了?雙眸。

外頭仍在下雨,卻不知是不是枕頭下的匕首起了?辟邪的效用,後半夜,蘭殊進入了?夢鄉,一夜安眠。

連外麵是否還打?過雷,都?沒再聽見。

第099章 第 99 章

第二日, 天空泛出了魚肚白。

山巒迎接著金色的晨光,濃霧消散,經過一夜暴雨的洗刷, 綠竹林青翠欲滴。

山腳之下的長安城內。

琉璃王好不容易找到了蘭殊的躲避之處,在客棧等了一宿,竟不見她回?來。

他焦急地?邁出了客棧門?, 遠遠看見蘭殊安然歸來的身影, 唇角方勾起一抹笑意, 轉而目光一滯,停留在了她旁邊。

蘭殊徹夜未歸,第二日清早,一出現,身旁陪同了一名男子。

琉璃王驚大了雙眼,含笑同蘭殊打完招呼, 抓著?秦陌將他抵在門?口,問他倆昨晚乾什麼去了。

秦陌瞥了眼他拽在他衣襟上的手, 先是輕嘖了聲,看了眼蘭殊進門?的背影, 微提了提唇角, “照你的想法, 你覺得?我們乾什麼了?”

琉璃王眉頭緊蹙:“你們不是已經斷了嗎?”

“我們斷沒斷, 和您有關係嗎?”

“你是不是威脅小蘭殊了。”

“這種事,她要是不願意,我還能迫她不成?”秦陌望著?他惶惶的眉目, 開?口的語氣, 故意有一些莫名的曖昧不清。

就好像他倆昨晚,真有了些什麼似的。

琉璃王眯縫著?眼, “我不信。”

“你不信,你去問她?”

“問就問。”

蘭殊正在櫃台前?辦理退宿,心裡歎氣地?想,這個地?兒,這兩?個粘人精都?知道了,不能再待下?去。

琉璃王走向?前?,將她拉到一邊,直接問她昨晚同秦陌做什麼去了。

琉璃王撇了撇嘴,“你們不會真的舊情複燃了吧?”

蘭殊兩?筆秀氣的眉毛微微朝中間聚攏了瞬,扭頭看了秦陌一眼,隻見他明明聽到了琉璃王的問話,全然不上前?做任何?辯解,交疊著?雙手,倚在門?邊,靜默地?看著?他們。

蘭殊頓時明白琉璃王口中的舊情複燃從何?而來,秦陌讓他這麼誤會,分明是有心幫她擋掉這朵桃花。

然她都?躲了這麼些時日,也是時機把話說明白了。

蘭殊默了默,抬手同琉璃王道:“我們去後院說?”

眼下?的時日已經入夏,日頭剛爬上竿,便不留餘地?攢起熱意。

蘭殊找了塊陰涼地?,來到了大樹下?的石桌前?。

琉璃王隨在她身後噙笑而來,蘭殊一矮身坐下?,開?門?見山道:“你是真的喜歡我?”

琉璃王:“當然喜歡。”

蘭殊問道:“你喜歡我什麼?”

琉璃王:“喜歡一個人還需要理由嗎,喜歡你就是喜歡全部。”

蘭殊輕輕微笑,心想,不愧是萬花叢中過的浪子,說話就是熨帖。

隻是他都?不了解她的全部,又何?談全都?喜歡呢。

如果他知曉她是個罪臣之女?,買過凶,放過火,他還會喜歡嗎。

蘭殊道:“我可?以嫁給你。”

琉璃王眼睛大亮了好幾個度,銜笑衝她走前?了兩?步,正想過來牽她的手。

蘭殊:“但我有個前?提。”

琉璃王腳步一滯,認真道:“你儘管開?口,便是要天上的月亮,我也想法子給你摘回?來。”

蘭殊支起下?頜看向?他,“你什麼時候把你後苑的人散乾淨了,我什麼時候嫁給你。”

琉璃王微微蹙起眉宇,想了半晌,“妾室什麼都?好說,但本王的發妻與我青梅竹馬長大”

蘭殊不待他說完,垂下?眼來,“看來你心裡已經有了最重要的人了。”

琉璃王急急道:“不是你沒她重要,隻是,你們中原人不是也有一句話,叫糟糠之妻不可?棄嗎?”

蘭殊道:“王爺是個重情的人,這一點,我很?欣賞。”

“我可?以立誓,我會待你極好,絕不讓你受半分委屈。”

蘭殊微笑道:“我知道你可?以給我錦衣玉食,可?以給我王室身份,可?以對我極好。可?我要的如果是這些,我不會和離。”

琉璃王一頓。

蘭殊垂眸拂向?自己的袖麵,溫言道:“這世上有很?多類型的姑娘,有願意與人共事一夫的,就會有不願的。我原以為我是個願意的,等真嫁了人,才發現自己其實是個小心眼的。”

琉璃王呆呆地?看向?了她。

“倘若我不把你放心上,各自也能安好。可?你娶我,絕不是為了看我的冷臉吧。”

畢竟這世上有幾個男子,會不要求自己院裡的女?人,珍愛自己呢。

蘭殊續道:“若我對你上心,我心中必生怨懟,若你對我上心,你心生怨懟。懟來懟去,終過不了美滿的日子。還不如放過彼此?”

琉璃王低眸沉思起來。

“我們在船上相遇,王爺既喜歡此時自由的我,又何?必把我鎖回?深宅大院去?”

琉璃王道:“我也沒想過把你鎖著?,你仍然可?以做你想做的,我們可?以一起遊山玩水,你去哪,我都?能陪著?你。”

蘭殊輕輕唔了聲,“若你願意舍棄滿屋子的嬌娥,與我遠走高飛,我也是願意的。”

“可?以啊,你想何?時走?”

蘭殊道:“就這幾天。”

“這陣子就要走嗎?”

“對。”

琉璃王轉而麵露難色。

“王爺有難處?”

“嗯過陣子可?以嗎,過完這個月底?”

蘭殊看了他一眼,站起了身,“這樣吧,我也不迫王爺,三日為期,我在南門?口等你。”

琉璃王朝著?她動了動唇,望著?她一副似如眼含期待的神色,終是選擇了默認。

蘭殊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分花拂柳,隻見秦陌正侯在不遠處的長廊之上,眉眼沉沉。

蘭殊當真有了絲不解,款款走上前?,“我怎麼發現你回?京之後尤其閒?”

想想前?世的他,及冠成王之後,何?曾有半分歇下?來過。

秦陌道:“陛下?命我回?京,本就是為了暫避鋒芒,我不遊手好閒,我還給禦史?台找機會參我不成?”

這一世李乾現下?安康長健,倒真是便宜了他。

蘭殊敷衍地?點了下?頭,正要側身離去,秦陌攔住她道:“你怎能一開?口就說願意,萬一他真狠了心,你還真嫁不成?”

蘭殊不由笑了笑,“他若是做得?到,我何?嘗嫁不得??”

秦陌被她噎了下?,垂下?眸眼,“你拒絕人的托辭,真是有一套,說的好聽極了。”

“我當日拒絕你的話,難道說得?不好?”蘭殊背過身子,雙手交疊道,“他絕對比你識相。”

秦陌道:“三日之期未到,你怎麼能確定他一定不來?”

蘭殊笑而不語,回?想起和琉璃王在船上相遇的時光。他們相處也有一年?多了,琉璃王一路過來風流浪蕩,卻總會在遇到什麼新鮮的好玩意時,悄悄打包一份,遣人送回?高句麗,給他的王妃。

去年?他們入夏即將前?往一個新的國?度,按理這樣獵奇的事兒,琉璃王鐵定相隨,可?他特意在這陣子趕回?了國?,就是為了給他的王妃慶生。

這是他多年?的習慣。

而以長安到高句麗的路途,他如果不在這段時日趕回?去,就來不及赴生辰宴了。

蘭殊繼而想起什麼,回?過首警戒道:“你彆特意去堵他。他不會來的。”

秦陌頓了頓,“你還真是了解我。”

他恰好在想,他絕對不會讓琉璃王的一根頭發絲,出現在南門?口。

秦陌眼底含起了幾分妒色,“你為何?不給我設一個三日之期?”

那他肯定一大清早,就到城門?口守著?她。

“你?”蘭殊嗬了一聲,拂袖而去。

秦陌望著?她翩躚的背影靜滯了會,琉璃王走上前?來,搖了搖頭歎笑,“看來我倆都?被踢出局了。”

琉璃王現兒回?過神,也恍悟出了蘭殊方才的話術。不得?不讚歎這個小姑娘,一雙琉璃眼眸,當真是洞察得?很?。

琉璃王揚手一指,道:“隻是不知,他是否能俘獲美人芳心呢?”

秦陌順著?琉璃王的手指看去,邵文祁出現在了長廊的轉角處,迎上蘭殊的身影,眉眼溫和,“小師妹。”

“師兄?”蘭殊顯然是沒料到他會出現在這。

那兩?個王滿口說喜歡她,想纏著?她也罷,邵文祁怎得?也會打聽她的住處嗎?

然不待她疑惑出口,邵文祁一句話,便將她的思路一下?轉向?了彆處,“戶部那廂傳來消息,接受了我的引薦,願意給你一個機會。若你能把他們安排的事情辦成,他們就考量將你列成新一批皇商候選人。”

蘭殊驀然睜大了雙眸,唇角提到了耳邊,“真的嗎?太好了!”

蘭殊特意出海淘金,攜資本回?來,對自己最大的期許,本就是成為大周皇商。

邵文祁含笑點頭,蘭殊一把握住他的胳膊,切切詢問起戶部決定拿什麼事來試煉她。

她一下?便迫不及待地?同邵文祁交流起來,那眼冒星光的模樣,看得?出是極其歡喜的。

秦陌回?想起她一見自己便是一副愁容,眸眼不經晦暗了兩?分。

琉璃王不由感慨道:“我隻是花叢浪子,他是人堆裡的人精,永遠讓你覺得?好像和他處一塊很?舒服。”

秦陌看了他一眼,琉璃王笑著?分析道:“你看他既不像我這樣大膽追求,也不像你這樣胡攪蠻纏。步步穩妥,一有不成,也可?及時止損,最是擅長分寸的拿捏。唉,小蘭殊這麼單純,指不準就成了他溫水裡的青蛙,慢慢就給他煮化了。”

秦陌沉吟片刻,道:“你不知道她最討厭青蛙嗎?你才是青蛙。”

話音甫落,秦陌轉身離去。

琉璃王對著?他的背影,皺了好一會的眉,“嘿,這小子!”——

蘭殊果真料事如神,三日之後,琉璃王坐在馬上猶豫了許久,終是策馬選擇了向?東,趕回?高句麗,給他的王妃慶生。

琉璃王亦所言非虛,三日之後,蘭殊承應戶部的文牘,拔錨啟航,前?往杭州的一個稻香小鎮。

而與她結伴而行?的,正是邵文祁。

邵文祁底下?有不少產業在兩?浙地?帶,七月將至,他正好要去杭州查上半年?的業績。

這人連一同前?往的理由都?是合情合理的。

一點兒不像某個什麼緣由都?沒有,還想跟著?蘭殊上船的閒散王爺。

蘭殊質問道:“你不要上朝了?”

秦陌如實相告答:“陛下?近日也不讓我在朝上說話,這朝上不上都?一樣。隻要我不惹事,那幫老臣巴不得?我不在京城。”

蘭殊卻凜起眉梢,“您乾點活吧!”

她憤憤不平道:“我們商人繳了那麼多稅,是拿來供你這種閒散人的嗎?”

秦陌噎了一下?,忍不住虛點了點她的額間,“真是卸磨殺驢啊你,打仗的時候,你怎麼不說我閒?”

“哼!”

蘭殊令人將船板一收,二話不說,把他扔在了碼頭上。

秦陌望著?她遠遠駛去的船,隻見邵文祁站在甲板上,有意無意朝他看了一眼。

那眼底暗含的得?意,令他不禁咬了咬牙,正想尋另一艘開?往杭州的商船跟上。

一道陛下?的密召,將他劫了下?來。

蘭殊還說他不乾活,這不,活就來了。

第100章 第 100 章

禦書房內。

秦陌剛邁進門, 李乾便?將一份北境探子抵命送回來的密報遞到了他麵前。

探子來報,自突厥大王子死在西域,大王妃一直對秦陌懷恨在心, 上回派人潛入中?原刺殺失敗,大王妃便?期望頡利祿能儘快起兵,給大王子報仇。

然?大王子並不受寵, 近年北漠畜牧主業又遭到了瘟疫, 元氣?尚未恢複, 頡利祿暫且不願大動乾戈。

大王妃見他全不在意,心生怨念,開始與娘家兄長東部小可汗鈷轂通信,寄望小可汗為妹夫報仇。

北疆民風最是?慕強,自上回頡利祿帶領大軍入侵中?原失敗,竟被苟延殘喘的玄策軍打道回府, 幾位小可汗就已心生不滿,加之最近北漠形勢不景氣?, 底下更是?怨聲載道。

鈷轂從始至終覺得頡利祿得位不正,企圖取而代之, 趁機一直在暗地煽動四方, 見大王妃寫信回來, 更有?意唆使她作他的內應, 同他裡應外合。

今時北漠尚且太平,但內部已有?了嫌隙,探子坐觀, 不出幾年, 北漠必定?生亂。

秦陌看至最後,眉宇不由微微凜起?, 回想?起?上一世,北漠也是?內部出了危機,他便?趁機出兵,一舉收複了失地。

雖然?過程有?些艱險,遭到了高句麗的背叛,但大周的版圖,從此回歸了完整。

這原該是?一年前的事,卻?因這世的一些變動,得到了延緩。

但它終是?來了。

李乾同前世秦陌掌政時的想?法一模一樣,心想?屆時北漠一亂,就是?出兵收複失地的好時機。

經過這幾年的韜光養晦,大周已今非昔比,他不想?每次都被動應戰,必須來一次主動出擊,徹底把那幫夷人趕回草原去。

烏羅嵐亦坐在了禦書房,在秦陌看完以?後,接過了他手上的密報,目光不由閃過了一絲光澤。

等了這麼多?年,她終於有?了手刃仇人的機會。

烏羅嵐慨歎道:“這場仗,確實該打了。”

隻是?光有?兵不成,還得有?足夠的糧餉準備。

再強的戰士也是?血肉身軀,後方糧草供應若是?不穩,終究會一敗塗地。

而要想?徹底把戰爭的節奏把握在自己?手上,他們必須先掃清朝堂主和?派的那些阻礙。

當今朝廷掌權的幾個重要機構,刑部同大理寺一並落在了趙桓晉底下,純純的皇黨;兵部與樞密院連同著軍營,當年皆是?長公主的勢力範圍,如?今都向著秦陌;吏部和?禮部都是?李乾近年栽培的一些清流新人,屬於中?間?黨派;而工部與戶部,這兩個最關乎大周經濟發展的部分,仍握在中?樞那幫主和?派的老臣手上。

簡而言之,就是?供應出戰的銀錢,還捏在他們手裡。

七年前,秦陌以?南疆之事擊退了陸首輔,中?樞那幫老臣暫時成了一盤散沙,給了他倆栽培勢力的空隙,拿回了大半的權勢。

然?中?樞把控朝廷多?年,樹大根深,眼見李乾變著法攏權,他們感受到了危機,逐漸又擰成了一股繩。

這回繩的頂端,變成了沈家。

說起?沈家,秦陌同他們可太有?淵源了。

前世他做攝政王的時候,他們就成天?到晚給他使絆子。

而李乾當下走出的第一步棋,便?是?與秦陌前世一樣,找機會捏住他們的把柄。

再過一陣子,禦史台中?丞沈瑉即將奉命前往兩浙鹽區巡鹽,李乾有?意派秦陌秘密前往監察。

“巡鹽這般的肥差,自是?最叫人把持不住,你去看看,試著能不能抓住他的錯處。”

李乾這一句話一出口,秦陌心裡忍不住嗤笑了兩聲。那家夥的把柄,他知道的可太多?了。

可難得從不是?去捏沈瑉的軟肋。

現下的朝堂之上,明裡看著沈瑉是?沈家的主乾,是?主和?派的領頭羊,實則沈家真正掌權的,或是?說,前一世秦陌真正的對手,是?沈家的老太翁,沈衡。

沈衡官居一品,授予太師之銜,但人已上了年紀,便?隻領了個閒職,作為皇子帝師。

然?李乾當下還沒?有?孩子,他就基本居在家中?,足不出戶。

沈衡入仕之前,就已是?有?名的大儒,門生眾多?,備受敬重。

他在那些翰林大學士心中?的地位崇高,近乎是?一呼百應。

在秦陌暫有?的記憶裡,他也是?同沈家鬥到了最後,才發現沈衡才是?幕後指使人。

他那一把老骨頭,老謀深算,真叫秦陌吃了不少苦頭。

好在秦陌命硬,先把他熬死了。

但真要說彼此的較量,卻?沒?有?真的分出過勝負。

沈衡一世頂了個高潔的官聲,秦陌搗騰了一輩子,沒?發現過他任何汙點。

可若是?真高潔,何辜要躲在幕後同他暗鬥,不敢上堂前露麵,豈是?君子所為。

加之前世沈幼薇入宮,誕下皇嗣之後,李乾的身體便?每況愈下,如?今回想?,當真是?細思極恐。

無論沈家這一世居心到底如?何,秦陌也不得不防。

打蛇打七寸,擒賊先擒王,他雖不必多?花心思去查沈瑉,但卻?一定?要在沈家動作之前,捏住沈衡的脈。

李乾麵露愧怍,斟字酌句說道:“你今年初春剛回來沒?多?久,這才入夏,我又把你派了出去,心裡多?多?少少,有?些於心不忍。也不知道姑母知道了,又要在心裡怎麼氣?惱我,害得你們母子分離了。”

秦陌卻?勾起?唇角,隻道:“這門差事極好,為陛下赴湯蹈火,微臣在所不辭。”

李乾甚少聽他說這麼肉麻的奉承話,心口緊了緊,輕輕地嘖笑了聲。

倒也麵露欣慰。

全然?不知,他這麼一道密旨下來,完全就是?在給秦陌牽線搭橋。

這一趟正兒八經下江南,誰還沒?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了?——

杭州南邊的郊區有?一個古鎮,名為同裡小鎮,倚在山腳之下,堤壩旁邊。

小鎮百姓世代務農,種植水稻而生。

江南魚米之鄉,水稻大都一年兩熟或三熟,家有?餘糧,可這個小鎮一年隻有?一熟,百姓堪堪維持生計,每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卻?並不優渥。

官府遣人勘察,發現小鎮的土質與同鄰鄉鎮有?異,更適宜種桑樹,而非插秧。

然?小鎮百姓以?插秧生活了百載,思想?頑固不化,不肯接受朝廷的建議,不接受翻倍價值的桑樹,堅持種水稻為生。

戶部給蘭殊的曆練,便?是?叫她作為中?間?調和?人,前往同裡小鎮,勸說百姓學會向朝廷押地借款,逐步將稻苗換做桑苗。

皇商與普通商賈最大的區彆?,便?是?不僅能謀利,還具有?大局意識,可與朝廷雙贏。

若她能把這一變革推動,還能從中?獲利,便?證明她具有?為朝廷辦事的能力。

蘭殊的船一到達杭州,就在同裡小鎮的碼頭前紮營下來。

這幾日,她一直東奔西走,一大清早便?穿梭在田間?,同百姓講解種植桑樹的好處。

每日都臨到日頭西垂,甲板上的水手才能看見她遠遠歸來的身影。

“東家。”

蘭殊勾唇頷首,眉山遠秀,卻?有?一抹愁色暗含其中?。

她邁步走進船艙,徑直走向了桌上的水壺,灌了好幾碗入腹。

當真說的口乾舌燥。

小跑堂一見她的身影,含著笑眼大步流星過來,捧著一個信封,“東家東家,今日又有?你的信。”

這些天?,一直有?人給蘭殊送信,每日一封,日日不斷。

就好似在這段相隔的時日裡,對方苦思不見,便?以?信寄情。

蘭殊卻?隻是?簡單接過,拿回閣樓,拆也不拆,就放進了梳妝台的抽屜裡。

銀裳端了一碗銀耳蓮子羹進來,見狀忍不住打趣道:“到底是?誰,這麼鍥而不舍,卻?不得姑娘待見分毫?”

這回蘭殊啟航下江南辦事,蘭姈擔心她一個人在外頭忙著前程,不好好照顧自己?,特意讓銀裳過了來。

剛紮下沒?多?久,便?發現有?人朝船上給蘭殊送信。

“一個閒人。”蘭殊言簡意賅答完,接過蓮子羹,勺子攪了攪,抿下一口。

她一看信封上的字跡,就知道是?誰。

上一世他很忙,時常一出門好幾日不回家。

蘭殊體諒他,但也很希望他回不來的時候,可以?抽空給她寫個信,他每每應下,後來又總是?忙得抽不開身。

後來,蘭殊總是?等不到,就也不求了。

這一世,他終於有?空給她寫信了。

蘭殊卻?再沒?了欲望,去拆封它們。

銀裳在一旁見她麵露疲態,關切詢問她在外的進展如?何。

蘭殊輕輕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不太順利。”

任憑她將種植桑樹的效益算得多?好,他們就是?不信,更不願意拿土地出來抵押借款。

銀裳蹙眉不解,“這麼好的事,他們怎麼會不願意呢?商市裡稻米多?少價格,蠶絲又多?少價格,價格差那麼多?,他們難道看不見嗎?”

蘭殊也不明白,鎮裡的鄉民淳樸和?善,見她一介女流,從沒?有?厲聲相待,可她一說到改變,他們便?顧左右而言其他,並不想?同她交流此事。

端的就是?一個油鹽不進的態度,等著她知難而退。

銀裳為她犯愁。

蘭殊低頭思忖了片刻,抬眸見銀裳眉心緊皺,笑著伸出手指寬了寬她的皺紋,安撫道:“沒?事的,哪有?一下就成的事,慢慢來,總有?辦法。明日邵師兄說他得空過來,他同鎮裡的裡正有?些交情,正好帶我一起?過去拜訪一下。”

蘭殊心想?著裡正是?一鎮之長,總是?要比她更懂小鎮百姓心思的。她剛好可以?過去谘詢一下,了解一下情況。

銀裳卻?笑了笑,調笑道:“邵先生查賬那麼忙,對姑娘,倒總是?有?空。”

蘭殊不由愣怔了瞬。

樓下的廚娘剛好喊起?全船的人兒吃晚膳,銀裳惦記著她出門奔忙了一天?,鐵定?餓了,轉眼,便?推著她朝樓下走了去——

第二日,邵文祁與她一同進入了同裡小鎮,前往裡正的家。

裡正熱情好客,打開門一見邵文祁,眉開眼笑,拉著他便?要不醉不歸。

邵文祁應聲道好,反握住他的手,回眸看了眼,裡正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才發現他身後跟了一位姑娘。

這恍若天?仙的姑娘,可不就是?前陣子一直盤桓在田野裡說服村民的那個女商人。

裡正的眉頭微微皺起?,蘭殊見狀,隻好先站在門外向他福禮欠身。

邵文祁含笑道:“這是?我小師妹。”

裡正聞言,衝她笑了笑,還是?將她迎進了門,“快快請進。”

一上午侃天?說地,裡正都是?笑臉相待。

邵文祁問起?他今年的收成,裡正歎了口氣?,也是?擺手笑道:“不儘人意,勉強度日吧。”

邵文祁看了蘭殊一眼,不由問道:“年年問你皆是?歎息,既如?此,就沒?想?過乾些其他,讓日子更好過的營生嗎?”

裡正頓了頓,默然?片刻,提壺先給兩個客人杯中?續了杯茶。

蘭殊雙手握上杯身,頷首致謝,抬眸同裡正的視線對上,裡正歎了口長長的氣?,直接同她道:“姑娘,我們並非不知你是?一片好心。小老兒直接跟你說吧,村民的想?法,都是?很單純的。就想?吃飽飯,把日子過下去。”

蘭殊略一沉吟,切切道:“可你們原本可以?過得更好,你們這兒的土地,原就有?天?然?種植桑樹的優勢,為何不放著更好的收益不要,非要堅持種不適宜耕種的水稻呢?”

裡正擺手歎道:“你們做生意的,自然?想?著哪兒的收入高,就往哪兒靠。要我們有?你和?邵小弟這樣的頭腦,我們早就到外頭去了,何必守著這一畝三分地呢?可我們不是?啊。村民都隻會乾農活,隻有?這三分地,你要他們拿地去押,沒?了土地,他們以?後吃什麼?”

蘭殊儘量用著通俗易懂的話語解釋:“並非要你們的土地,隻是?以?地抵押,向朝廷借款,等於隻是?個擔保,隻要賺到了錢把款還上,地仍然?是?你們的。”

裡正不自覺抬高了音量,“這怎麼說得準啊!”他忍不住伸手指向了隔壁村的方向,“去年,隔壁南邊那幾家佃戶,當初被人忽悠種一種花,說什麼長安最近流行的風尚,達官貴人都喜歡買來裝飾屋子,價格頂好。結果呢,說不流行就不流行了,十分之一的價格都沒?有?。抵押的款沒?還上,地也被官府沒?收了,現在,成天?忙到晚,都是?給那些官老爺乾活!”

蘭殊聽得心裡一跳,垂下眼眸,“竟有?這樣的事”

裡正續道:“不說這個,就提你說的桑樹,在村民眼裡,那就是?和?花一樣,都是?不能吃的東西。你說種來養蠶,能賣高價,可這個價格,誰能保證呢?萬一我種了,連半個月的糧食都買不到怎麼辦?稻穀就算賣不出去,至少它能填飽肚子啊!”

“隻要我有?土地,自己?種糧食,不求富貴,起?碼餓不死。”裡正定?論道。

蘭殊一時之間?,無言反駁,默然?了會,認真道:“可我也向你們承諾,我屆時會來收購你們的蠶絲,你們不用擔心銷路,我會給你們保底。您剛剛不是?也說,年年的收成都不好,勉強度日,既如?此,為何不願試一試?就算第一年不滿意,也能拿我收購的錢,去把借款還了,把地贖回來就好。”

裡正凝著她看了好一會,搖頭歎道:“前陣子,隔壁張四家的,其實有?被你說動過。他家孩子聰慧啊,小小年紀自學,考上了童生!他家想?供他去書塾讀書,接著往上考。可沒?有?錢啊!張四想?了好久,昨日決心去找你來著。”

蘭殊的眼眸瞬間?亮了起?來,轉而,卻?又被裡正的下一句話撲滅。

“可他出去一趟,又愁眉苦臉地回來了,搖頭說,你住在船上。”

蘭殊心裡一咯噔。

回去的一路上,蘭殊低著頭,腦海裡一直都在回想?著裡正最後的話——

“姑娘,你不是?本地人啊,要是?跑了,你要村民,上哪兒找你去呢?”

邵文祁見她滿麵愁容,想?了想?裡正方才的話,思量再三,也不得不承認,這是?一根難啃的硬骨頭。

邵文祁成為皇商的機遇,正巧趕在了出海,接觸的都是?商人,彼此之間?,都有?異曲同工的想?法,便?是?試煉,也是?順風順水。

可農民的想?法與他們不儘相同,他們心裡覺得一目了然?的賬,到農民那兒,隻成了能吃和?不能吃的東西。

思想?的基地就不一致。

邵文祁見蘭殊如?此為難,心中?不舍,忍不住道:“要不然?,師兄去戶部找人通融一下,給你換一道題?”

蘭殊思忖了許久,抬起?頭,隻篤定?地回了句:“我得在杭州,買間?宅子。”

她得紮根下來,才能,得到村民的基礎信任——

船上的水手和?侍仆一聽說東家要拋錨帶他們進城定?居,各個打起?了精神,亮起?了眼睛。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

一想?到能在杭州城中?住上一陣子,他們每個人都是?滿含期待。

唯有?銀裳,聽到姑娘決議進城,眉心一皺,心口陣陣發顫起?來。

她陪在蘭殊身邊,入城尋宅,一路上,都握緊了蘭殊的手。走到城門前,銀裳更是?瞳仁一縮,不由自主,保護性般的,拉住了蘭殊的步伐。

蘭殊回眸看了她一眼,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抬頭,看向了那道熟悉的城門。

自蘭殊到達杭州,一路直奔同裡小鎮的碼頭,都沒?有?進杭州城看過。

這陣子她奔忙於田野之間?,船上的侍仆都以?為東家事務繁忙,沒?空入城遊玩。

唯有?銀裳知道,這是?蘭殊,真正的故鄉。

她就是?在這兒,成為了無父無母的孤兒。

一離開,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蘭殊原以?為自己?穿過那道寬寬的城門,走進臨安長街,入目而來的第一個念想?,會是?那場揮散不去的噩夢。

她已經做好了驚恐來襲的準備。

可令蘭殊意外的是?,當她真得再度踏入幼年的故鄉,踩上那熟悉的街道,望見街口邊那座仍在搖轉的水車。

蘭殊眼前閃過的,隻是?一個拿著風車紮著雙髻,打扮得像個男娃娃的小女孩。

她一路蹦蹦跳跳地朝著前頭的杭州衙門走去,後麵,跟著一位懷著孕的夫人,正被張媽媽摻著,手上提著一個精致的食盒,一句一句叮囑著她,“慢點,慢點。”

“可殊兒想?快點見到爹爹。”

蘭殊的眼眶一熱,那三道人影便?隨著一陣清風,消散而去。

蘭殊四顧環望,才驚覺,直到身臨其境,她對杭州的印象,從來都不隻有?雷鳴,暴雨,和?烏壓壓一片擠得人喘不過氣?的人群。

她仍記得它四通八達的街道,各自通向何方,記得十裡點心鋪子街的哪家鋪子,桂花糕做的最好。

也仍記得回家的路,該怎麼走。

隻是?當她不知不覺走到了門口,隻見大門緊閉,門上的封條經年累月,早已變得枯黃而模糊。

銀裳見她凝著眼前那道泛白的朱漆大門怔怔出神,擔心她一時受不了物是?人非,情緒大慟,拉著勸著,將蘭殊帶離了那兒。

可在無人知曉的夜晚,蘭殊悄無聲息地回到了原處,望了一眼那屹立不倒的白色高牆,她繞到了後麵的小二門,一如?既往,看到了那棵衍生出牆外的大梧桐樹。

蘭殊提了下唇角,從旁邊撿來了幾塊殘磚,壘在樹下,提裙攀上了那垂拱的樹乾,循著樹身,跳進了院內。

蘭殊自小就被預判命薄,娘親愛她如?命,唯恐她出事,總是?把她關在家中?。

她每回都是?通過這棵樹偷溜出去,時隔經年,不曾想?仍是?輕車駕熟。

蘭殊原以?為跳下牆那刻,她會看到滿目瘡痍,雜草叢生。

可宅子竟被保護得極好,幾乎一草一木,都未有?變動。

蘭殊迎著月光,驚大了雙眸,也徹底陷入了回憶之中?。

她撫過樹下的石板凳,撫過堂前的燈甕,撫過長廊的紅木梁,上頭還有?她、蘭姈以?及啟兒比較身高的刻痕。

當時娘親發現他們亂塗亂畫,生氣?了老半天?,父親總會將他們護在身後,咯咯地笑著,一雙彎眸,就沒?有?嚴厲過的時候。

蘭殊鼻尖稍紅,順著長廊,走向了主屋。

剛推開主屋的門,她見屋子打掃的乾淨整潔,雖不知原由,關上門後,烏漆嘛黑,下意識覺得屋中?當有?燃燈的火折子。

可當她走到高幾旁邊尋覓,身後,忽而來了一隻修長的手,一下擒住了她的肩頭。

蘭殊猛地一驚,下意識就使出了秦陌教?她的那三招防身術。

對方身形明顯比她高大頎長,側身近乎寫意,輕而易舉地避過了她抬手往後的肘擊。

然?當她反手摁住他手腕上的麻筋,他頓了頓,高挺的鼻尖輕輕一動,嗅到她袖口淡淡的清香。

蘭殊見他反應遲緩,連忙又使出下一招,想?將他的雙手反絞。

他往後一躲,抵到了後頭的黃花梨床架邊。

蘭殊招數儘數使完,眼見兩人距離拉開了點,扭頭便?想?著走為上計。

他卻?一把將她拉住,似是?生怕她遁走,那力道著實大,不甚過了點頭。

蘭殊狠狠被他拽了回來,一個趔趄,踩了他一腳,還直直撞上了他的胸膛,對方始料未及,一不小心,就給她撲倒在了床上。

兩人直楞楞栽到了榻上。

蘭殊暈頭轉向從他胸前爬起?,窗外忽而閃過了幾盞手提白燈。

蘭殊借光一下看清了身下人的俊臉,美眸圓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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