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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妻難撩 紅箋小筆 79577 字 5個月前

第121章 第 121 章

當四周蟄伏的精兵包圍而來, 邵老夫人見勢不對,便趁亂逃向了山頂的岩石後頭。

她手握一柄黑羽的弩弓,眼看刺殺無果, 本想叫天殺的秦陌嘗一嘗失去摯愛的滋味,不想他一代戰神,最終作繭自縛, 賠在了溫柔鄉中。

邵老夫人仰天長笑?, 不過兩聲, 洛川王身後的精銳強兵,睚眥欲裂,恨不能將那老婦分而食之,連著好幾箭,含恨將她射成了馬蜂窩。

“阿娘!”邵文祁失聲大喊。

邵老夫人的目光眷戀地往西?邊的天空望去,回憶起清風拂舞過的戈壁灘, 朱涅國皇宮中?的舊愛,直至倒下, 都沒有低頭?,流連他一眼。

秦陌的眼神徹底渙散開?來, 僅剩的一點?意識, 遊蕩到了前世, 想起她中?箭的那瞬間。

那麼疼, 她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怎麼受得了。

秦陌心疼不已,卻也?, 沒了力氣, 伸手摸她的頭?安慰——

如果命中?注定?有一些在劫難逃的災禍,於蘭殊而言, 便是一道致命的黑色羽箭。

恩怨的輪盤,再度糾纏不清起來。

這回,又是誰虧欠了誰?——

渾渾噩噩間,秦陌深陷於夢境之中?,仿佛再度來到了陰陽兩地之間,鬼門關前。

他這回近乎已經邁進了門檻,來到了忘川河旁的奈何橋邊。

秦陌又看到了父親,英俊如故的秦葑。

秦葑倚在橋頭?,眉眼溫潤,若不道出他的鼎鼎大名,路過的鬼魂,都以為他隻是一名謙謙如玉的文弱士子。

他看見秦陌,微微一笑?,隻是很簡單地問了句:“過來嗎?”

過去,便要喝孟婆湯,喝下那湯,沒了憂愁,也?沒了記掛。

秦陌遲疑片刻,仍是搖了搖頭?。

秦葑笑?了笑?,“還是放心不下你的小妻子?”

秦陌頷首。

“那還不趕緊回去?”秦葑衝他擺起了手,那手勁舒緩,卻恍若扇來了一道陽間的清風,正?要將他刮回人間去。

秦陌迎著那風,臨走前,忍不住問他為何一直也?沒走。

秦葑歎息道:“成親那日,曾同你母親許諾同年同月同日死,可惜我沒能?遵守諾言。我怕她生氣,隻好在這等她了。”

“我也?還有些話,沒來得及同她說。怕過了橋,喝了孟婆湯,就記不住了。”

他說完笑?了笑?,朝秦陌猛地一揮手,“好了,回去吧。”

那酆都的鬼門關在他揮手的驟然?間消失不見,秦陌的魂魄順著長風,來到了一片蒼茫空白的空間。

他朝前邁步前去,遠遠看到了一片楊樹林,林中?,出現了一道俏麗的身影。

是他熟悉的那個美麗少?女?,此時此刻,正?被京城的紈絝圍堵了去路。

她麵?露難色,以扇遮擋著自己的麵?容。

旁側,忽而掃來一支冷箭,他看到了年少?的自己。

秦陌停滯了步伐,少?年與少?女?對上視線的那瞬間,前塵往事,開?始一幕幕,井然?有序地從他眼前,如走馬燈般掃過。

秦陌的心口大慟。

他終於終於,擁有了完整的前世記憶——

慶幸老天爺眷顧,那箭羽但?凡再偏半寸,秦陌現兒已經被閻羅王點?名投胎了。

華聖手忙活了兩天一夜,終於將他的命撿了回來。

他自個,也?當真是命硬。

當華聖手把那枚箭羽徹底取出,秦陌的渾身驟然?緊繃,整個人的身軀猛烈地抽動了一下,在死亡的邊界口,爬了回來。

一有了活氣,那堵在齒門前,怎麼都喂不進的藥勺,終於也?有了著落點?。

迷迷糊糊間,他念起了夢話,呢喃喊著朱朱。

幾名守在他身旁的將士五大三粗,聞言紛紛不解,麵?麵?相覷地問:“什麼豬?”

王參軍端著藥碗走出了門口,恰好在長廊遇到了蘭殊。

隻見崔二姑娘的眼眶通紅,瞧著是跟他們一樣,徹夜未眠,這會兒聽聞秦陌渡過了生死關,忙不迭就趕了來。

王參軍幾乎就沒從秦陌口中?聽過什麼疊音詞,那般溫軟的叫法,簡直就不像他冷麵?無情?的風格,對於秦陌所念之物,百思不得其解,尋思著蘭殊與秦陌關係非比尋常,便站在長廊前,同她提起大帥說夢話的事。

蘭殊一愣,故作深沉道:“可能?,是想吃水晶豬肘子了。”

王參軍似懂非懂,佯作理解地點?了點?頭?,衝著旁側的士兵指點?道:“還不趕緊去叫廚房做來。”

“是。”

王參軍又看了蘭殊一眼,自覺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朝著蘭殊,深深揖了一揖,道是他們一幫漢子手粗得很,方才?灌藥的時候,險些把秦陌嗆回了鬼門關,蘭殊姑娘家的,總要比他們體貼,不知她有沒有時間,能?不能?替他們來照顧他一二。

蘭殊一顆心本就同油烹了似的,又焦灼,又愧怍,二話不說,應承下來——

一股熟悉的香漸漸在床頭?縈繞,秦陌安安靜靜地躺在榻上,有一種莫名說不出的乖巧。

蘭殊幫他擦了擦額頭?的薄汗。

秦陌餘燒未退,呼吸仍有些粗重,但?那活著的氣息,讓蘭殊心裡說不出的安心。

這些年,收複河山的重擔壓在了洛川王身上,他就像一枚旋轉的陀螺,一刻都不曾停息。

這一倒,緊繃的心弦猝然?斷開?,積年累月被他壓製的疲憊,釀作了遍地的酸水,不停往他四肢百骸裡鑽。

秦陌麵?色蒼白,昏迷不醒,看似是真的疲累至極。

蘭殊望著他泰山轟倒的憔悴模樣,心中?生出一絲猛烈的內疚感,驀然?發現自己不論上一世,還是這一世,實則都不怎麼懂事,總是讓他操心。

蘭殊幫他撚了撚被子。

秦陌躺的一動不動,睡姿十分安穩,可眉頭?微微蹙起,唇瓣與臉頰毫無血色。

蘭殊見他唇角輕掀,不知在呢喃什麼。

側耳傾聽,隻聽見他稀稀碎碎地喊了聲:“朱朱彆怕。”

蘭殊的心似被捏了一角,呆在床頭?,沉吟了良久:“我不怕。”

她的聲音很低很淡,墜入他的耳畔,似是聽了進去,那皺著的眉頭?,鬆了好幾許。

蘭殊給他擦手,無意識抬眼,隻見他蒼白無色的唇角微微勾了起來,似是笑?了一下。

昏昏沉沉好幾天,秦陌終於在一個深夜蘇醒。

他皺了皺眉,眼睛睜出一條細微的縫,感覺到床頭?昏暗的燭火,還沒力氣完全睜開?,胸間的劇痛襲了過來。

他喑啞地抽了口氣,嘶地一聲,驚了床邊,正?準備幫他熄燈的女?兒家。

昏迷前的畫麵?隨著醒轉灌入腦海,秦陌腦子裡一時有些亂哄哄的,撐著意識,並不想再疼暈回去。

他吃力地眨了下眼,平躺在身側抽動的指尖,忽而被一隻軟綿綿的小手緊緊握住。

“你醒了?”蘭殊湊到他耳邊,語氣是難以遮掩的歡喜。

歡喜過後,她似是察覺到自己的舉止過於激動,生怕扯動了他的傷口,握他的手勁開?始鬆去。

秦陌生怕她會離去,連忙反扣住她。

就這麼一個小舉動,卻真的牽扯到了傷口,令他整個人疼得兩眼一黑。

蘭殊見他額間冷汗直下,匍匐在他床邊,任由他抓著自己的手,再沒敢亂動。

秦陌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掌心,就像溺水時抓住了海上唯一的一根浮木,頂著整個大周朝安危的寬大肩膀,霎那間耷拉了下來。

他忽然?覺得自己什麼都可以不要,卻不能?再失去她。

他的心胸從來就沒有那麼寬大,大到懂得天下之大,感情?不過是心中?的一隅。

他的心,從始至終,都隻有一個崔蘭殊。

秦陌緩緩睜開?了眼,眼神在半空中?飄忽了瞬,落在了蘭殊的眉眼之間。

蘭殊此刻離他離得極近,雙靨一紅,忍不住想朝後退去。

秦陌卻抓著她不肯放,沉吟良久,忽而示弱道:“胸口好痛,可不可以彆丟下我一個人,阿娘。”

蘭殊眨了眨眼,看著他一副神誌不清的模樣,以為他燒得有些糊塗,一時之間,將她誤認成了孩童時期的章肅長公?主。

秦陌八歲過,就沒再擁過母親的懷抱。

他桀驁倔強,從來不肯顯示自己內心的軟弱,這會兒隻有意識模糊了,才?敢不痛不癢地撒了個嬌。

蘭殊想想便有些心疼他,順著他的意,躺在了他身邊,輕輕拍著他的手,“不怕,我就在這陪著你,永遠不會丟下你的。”

秦陌低低地嗯了聲,看著整個人鬆懈了不少?。

蘭殊甚至還給他唱起了搖籃曲,生怕他可憐見兒的,覺得自己連身受重傷,迷糊間,都得不到母愛的一絲溫暖。

隻是她最後把自己唱睡著了。

秦陌的眼睛一眨不眨,靜靜盯著她的芙蓉麵?,直到她安然?睡下了,那深邃的瞳仁裡,才?透出了一些小心翼翼的貪戀來。

秦陌摩挲著她散落在他肩頭?的一縷發絲,偷偷探首,朝她沉睡的額間,落下了一個吻。

我說過,若我回來,你就逃不掉了——

洛川王橫遭變故,昏迷不醒。

屬下幾大猛將簡直是怒不可遏,直接控製了青岩山莊,將邵文祁捆在了柴房,聽候發落。

蘭殊今早在秦陌懷中?悠悠醒轉,仰頭?對上他那張沉睡的俊顏,心口砰地一跳,生怕驚醒他般,悄無聲息地從榻上起身,躡手躡腳地走出了屋門。

一將房門關上,她先前往了廚房煎藥。

蘭殊端藥走出廚房,轉眼,隻見崔蘭綺淚眼婆娑地邁進了廚房的院門,直接朝著她的腳下,跪了下來。

她懷有身孕,兩月多的胎最是不穩,如何能?操勞下跪。

蘭殊連忙將藥碗放置一旁,彎腰撫她,崔蘭綺卻拽著她的雙手不放,梨花帶雨地向她求饒。

“邵家犯下了滔天大禍,罪無可赦。可姐姐,我的孩子,我不能?讓他還未出生,便沒有了父親。”

“文祁他雖沒有阻擾婆婆遞錯帖,但?那隻是嫉妒,他從沒想過要殺了王爺的。”

“他原先也?根本就不知道,婆婆是朱涅國的聖女?啊。”

蘭殊見她哭得傷心,一時手足無措。

王參軍等人聽聞崔蘭綺特意跑來同蘭殊哀求,生怕蘭殊經不住妹妹的訴苦,心軟同秦陌開?口,潑刺刺地衝到了廚房院中?,直截了當地代表軍方表態,“休想饒人。”

秦陌的命,便是滅了一整個青岩山莊,都不是他們賠得起的。

今日有人敢這般設計謀害朝廷棟梁,若就這麼輕易揭過,以後那些刺客殺手,可還了得。

非得殺雞儆猴不可。

王參軍原以為秦陌的心思,必然?與他們的想法一致,若換往常,秦陌絕對是一個不留的。

可正?當他們同崔蘭綺爭鋒相對,秦陌忽而蘇醒,派人傳出話來,“打二十棍,便放了邵文祁。”

幾位將士一時間甚至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難以置信,戰場上大名鼎鼎錙銖必較的洛川王,也?有饒過手下敗將的一天——

“他是看在你的份上。”

“邵文祁之前在海外幫襯過姑娘,就當是替你報恩了。”

“可況崔蘭綺如今有了身孕,他畢竟是你妹夫。”

這是王參軍走進秦陌屋門之後,再出來,給予蘭殊的解答。

蘭殊的心底一下恍若打翻了五味瓶,一時之間,不知是何滋味。

當蘭綺扶著受完杖刑的邵文祁去給蘭殊道謝,蘭殊並沒有給他們見麵?的機會。

邵文祁站在院外,聽著銀裳傳達的話,悲涼地笑?了一聲。

從他決心利用與背叛蘭殊的那天,就該料到以她的性子,連朋友都是做不成的。

“便當我們,從未認識過。”——

蘭殊出去將盆裡的水換了一輪,再回到屋裡,秦陌又睡了回去。

她沒有擾他,坐在了旁邊看書?。

臨近黃昏時分,秦陌睜開?了眼。

眼下秋老虎還在發威,蘭殊仍穿著輕薄的襦裙,窗外吹過一陣風,刮過床帳邊,女?兒家的裙帶輕輕飄起,無意間挨在他卷著袖口的臂肘上,似有若無的香。

第122章 第 122 章

不經意?的?觸碰, 化作竄入心的?癢意?,配上她?這張芙蓉麵,宛若壁畫中走出來的狐仙。

秦陌自覺再盯著她?看下去, 自己便會和那話本子的迂腐書生一般下場,被勾去心魂,吸得精血不剩。

可仍是不舍得挪開眼睛。

蘭殊的?長睫一抬, 視線正好與他在半空中交彙。動彈不得的?秦陌, 難得有了一絲任人宰割的?好欺負感。

秦陌的?聲音有些泛啞, “有點餓了。”

蘭殊起身出門,再回?來,手?上多了一碗清淡的?粥。

半碗清粥喂他下了腹,蘭殊吹了吹手?上的?湯匙,遲疑片刻,柔聲問道:“你何時這麼大度了?”

秦陌凝著她?的?清眸反應了會, 回?想起自己昏迷前對於邵家的?處置,蒼白唇角勾起一抹溫和的?笑?痕, 長眉微挑道:“也不是大度,隻是想讓你多欠我一點人情。”

蘭殊將身子一撇, 冷哼了聲, “我才?沒那麼愛攔責任。”

秦陌笑?了笑?, 轉斥道:“行。那你看人的?眼光, 能不能好一點?”

蘭殊睨他一眼,咕噥了句:“你自己不打聽清楚就來。”

秦陌挖苦道:“那誰知道會這樣,我原想著你這麼機靈, 總不至於交友不慎。”

他長歎一息:“結果, 長這麼大的?眼睛,好像也沒什麼用?。”

話音甫落, 蘭殊手?上的?燙勺二話不說一抬,精準懟上他的?薄唇。

男人嘶了一聲,蘭殊將碗往旁邊案台上一磕,昂首冷聲:“我眼光要是好,怎麼會和離。”

秦陌也不著惱,定?定?看向她?,指控道:“是你先跑的?。”

“我當然也有想過和你舉案齊眉,奈何你是個斷袖。”蘭殊肩頭一聳,據理力爭地辯訴。

秦陌咬了咬牙,“斷袖,斷袖也是你害得。”

蘭殊美眸圓瞪,冷笑?了聲,“這也能怪我?”

“就怪你。”

秦陌的?神色堅定?又哀怨。

蘭殊難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不想一彆三年,他信口雌黃的?能力漸長,張嘴就敢栽贓到她?身上。

蘭殊伸手?朝他額間挨了下,平心靜氣道:“你現在燒糊塗了,我不和老弱病殘計較。”

“我清醒的?很。”秦陌垂眸呢喃了聲。

蘭殊敷衍地點了點頭,不知想起了什麼,岔開了話題:“好在你未雨綢繆,在山下埋伏了士兵。”

可他為何會帶那麼多士兵,還讓他們?潛伏在山下呢?

蘭殊懷疑道:“你可是預料到了邵夫人的?詭計?”

要說他早已察覺到了邵老夫人的?身份,人家一場請君入甕,他特意?來個將計就計,也不是沒有可能。

可秦陌搖了搖頭。

蘭殊驚詫道:“你真是來賀喜的??”

秦陌看她?一眼,突然笑?了,“你這麼聰明,會想不到我來做什麼?”

賀喜的?人都?走得光明正道,他上山後的?第一件事,卻?是翻牆到後院去尋新娘。

還在山下潛伏了一堆人手?,以備不時之需。

蘭殊愣怔了好一片刻,微張的?櫻唇一時抿緊,雙靨猶如一道濃厚的?胭脂掃了過去。

他是,來搶親的?。

秦陌見她?麵容有了些輕微的?窘意?,乾咳一聲,轉移了話茬。秦陌提及前兩日他收到密函,此程他身受重傷,私自離軍的?消息,到底是瞞不住了,巧在李乾近日剛好收到了昌寧學成歸家的?喜訊,要求他歸京的?路上,在蜀道與昌寧彙合。

蘭殊的?眸光肉眼可見地亮了一瞬,秦陌笑?道:“你還記得那小?丫頭嗎?”

猶記得當年,還是她?一時腦熱,把寧寧放走的?。

“怎麼會不記得?”一晃十年,蘭殊的?腦海中,仍是清晰浮現出了小?公主天真爛漫的?爽朗麵容。

思緒一時間被回?憶插滿,蘭殊不經勾起笑?意?,坐在床榻邊,同秦陌你一句我一句的?,聊起了他們?都?曾年少的?當年。

往事一茬茬如走馬燈閃過,他們?說了半晌,蘭殊靈光一閃,輕輕笑?道:“你不知道,當初你趕我出洞房,寧寧和傅廉還合夥寬慰過我呢。”

“寬慰你什麼?”

“當時那情況,還能說什麼,自然是說你沒有不喜歡我,你隻是害羞。還說春獵那日,你覺得我可白了。”

蘭殊的?語氣充滿著對於往事的?調笑?,秦陌頓了頓,眼底閃過了一絲赧然,“他們?沒說錯,我那時,確實覺得你可白了。”

他補充道:“眼睛都?快被閃瞎的?那種。”

秦陌嘴角翹了翹,露出了一個說不出是歎是讚的?笑?容。

長大最明顯的?一個體現,便是縱觀過去的?自己,總會含滿感歎地,嘲笑?幼稚輕狂。

人生所幸,當他終於放下彆扭的?自尊,剖白內心所想,她?仍還在這裡,靜靜聆聽——

為了能快點好,不讓蘭殊擔心,休養的?近一月裡,所有會拉扯到傷口的?表情,秦陌幾乎都?不敢做,本就冷淡的?眉眼,時常顯得格外?嚴肅認真。

然不論他在下屬麵前多麼一本正經,隻要蘭殊打簾一進?門,他的?唇角便會忍不住向上提起。

可一笑?過頭就容易牽扯到傷口,令他不由咳了兩聲,蘭殊總會急忙過來摻他,疾言厲色地警告,“不許笑?。”

是怕他傷口疼的?關?心。聽來,倒像是嬌嗔。

秦陌耳根子一酥,時光荏苒,兜兜轉轉,她?又回?到了他身邊,簡直是他不敢妄想的?結果,隻覺得心裡更開心了。

可也不敢表現過甚,生怕牽動傷口,又忍不住笑?意?,滋味,真是絕了。

這一日,入夜,夜色微涼。

仰仗華聖手?的?妙手?回?春,以及蘭殊儘心儘力的?照顧,秦陌的?傷口愈合了大半,已經可以起身活動了。

直到親兵按時將湯藥端了進?來,蘭殊才?反應不知不覺中,他們?已經坐在廊前的?院中,聊了許久。

蘭殊將他摻回?了屋內。

秦陌的?身姿偉岸,卻?在她?手?一過來的?瞬間,搖曳起來。

那筆挺的?身影,羸弱倚著女兒家的?肩膀,任由她?把自己扶回?了屋內,其間,不忘迎風咳嗽幾聲,博取女孩的?憐憫心。

華聖手?早已給出了“已無大礙”的?診斷,偏偏在蘭殊麵前,秦陌就跟重傷不治了樣。

蘭殊把他扶回?床頭,喂完藥,用?帨巾幫他輕拭了唇邊的?殘渣,又幫他擦了擦發汗的?手?心,回?頭,隻見男人微側著臉,眨也不眨地盯著她?看。

秦陌的?眼神深邃,久居沙場,一股沉沉殺氣暗含其中,望向她?時,隻覺得寧靜悠遠,恍若一眼過來,可以一直這麼看下去,看到地老天荒。

蘭殊在一邊陪他等待藥效發作。

期間,她?就著話題隨意?問了一個問題,等待秦陌回?答的?過程中,蘭殊支著下顎,不一會,趴在他床頭睡著了。

秦陌剛想好如何回?答,轉眸見她?閉了目,倏地住了嘴。

昏黃的?夜燈中,秦陌看著她?,想伸手?觸碰一下她?的?臉,懸到半空,又怕驚擾她?似的?,縮了回?去。

這一夜天公並不作美,臨近深夜,窗外?傳來了劈裡啪啦的?雨聲,連著平地乍起的?驚雷。

蘭殊卻?睡得尚且沉穩,隱約間,雷聲一起,耳畔便遮上了一雙溫柔的?手?。

睡夢中,她?恍若靠在了一塊溫暖的?玉石旁,淡淡藥香環繞,竟叫人說不出的?安心——

與此同時,蘭姈推開窗,望著院中瓢潑的?大雨,眉宇顯出憂色。

秦陌這段日子需要靜養,蘭姈一直沒去攪擾分毫,今夜實在是擔心天氣驟變,蘭殊守夜受涼,忍不住給她?送來了厚實的?衣裳。

屋門輕輕叩響,趙桓晉陪伴蘭姈前來,一進?屋,正好看到了幔帳內,蘭殊與秦陌同床而枕,那暖和的?被褥,大半都?蓋在了蘭殊身上,半分著涼的?影子也見不著。

秦陌一動不動,任由她?依在懷中,一副目光溫柔似水,直到蘭姈他們?靠近,他才?戀戀不舍將雙手?從蘭殊耳畔挪開。

“她?怕打雷。”秦陌的?解釋聲很輕,生怕驚擾了懷中女孩的?安眠。

可人都?躺在枕邊了,這一句動手?動腳的?辯駁,頗有些欲蓋彌彰的?滋味。

蘭姈微咳了聲,斟酌再三,還是覺得孤男寡女,不合規矩,叫來幾個侍女,想將蘭殊扶回?去。

秦陌的?眸眼黯然,也不好貪心把她?留下來。

幸而趙桓晉抬手?一揚,溫聲在蘭姈耳旁勸阻道:“殊妹妹就是心中歉疚,才?留在王爺身邊照顧的?。”

麵上這麼說,趙桓晉那一雙眼睛,寫?滿了“年輕人的?事,讓他們?自己去解決,我們?還是不要插手?的?好”。

他這一番言行舉止,免不了認為蘭殊是自願的?。

蘭姈沉吟了良久,小?聲詢問秦陌:“殊兒在這裡,可會打擾王爺休息?”

秦陌看了蘭殊一眼,連忙矢口否認,“請大姐姐放心,我不會攪她?安眠的?。”

離了這麼多年,秦陌還是跟著蘭殊稱她?大姐。

話說的?這麼好聽,單他看蘭殊的?眼神,就不怎麼清白。

蘭姈看著他無法動彈的?樣子,幾不可聞歎了口氣。

到底沒再吭聲。

畢竟誰能想到大周朝戰無不勝的?洛川王,也有這麼狼狽的?一天——

屋門一關?,蘭姈站在了廊前,不由歎了口氣,“若不是王爺當初及時擋在殊兒麵前,隻怕”

那一箭如此凶狠,就連秦陌都?是九死一生,要換了蘭殊,哪還有命在呢。

蘭姈心中免不了生出一份虧欠,“叫他受苦了。”

趙桓晉見她?眉頭緊皺,勾唇笑?道:“也就身體苦,心裡,指不定?樂開了花。”

蘭姈抬頭,趙桓晉笑?而不語,攬肩擁著她?離去。

看看蘭殊現在衣不解帶在他身邊照顧的?樣子。

他這一箭,挨得可一點都?不虧——

翌日清晨,蘭殊迷迷瞪瞪睜開眼,隻見自己毫不見外?靠在了男子的?肩窩內,緊緊環住了他的?胳膊肘。

蘭殊美眸圓瞪,內心翻起了驚濤駭浪,好不容易壓住了腦海中的?一片淩亂,隻欲趁其不備,緩緩挪開身形。

她?差一點便能裝作若無其事離開了,偏偏有人不肯放過她?,臨到曙光,愣是給她?掐滅掉。

秦陌猛地睜開眼,一把抓住了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蘭殊的?手?臂遭他從身後握緊,一陣痙攣,艱難回?過頭,麵容窘迫,左思右想,小?聲反問他昨晚是不是打雷下雨了。

秦陌剛頷首,蘭殊麵露欣慰,蓋棺定?論:“我昨晚,應該隻是一時害怕。”

畢竟她?的?弱點怕雷,他們?彼此心知肚明。

秦陌也沒有否認她?這番托辭,隻道:“害怕還走?”

蘭殊指向了屋外?明朗的?天空,意?寓雨過天晴,她?也不該再叨嘮過度。

她?自認是一番好心,秦陌咬起牙來:“你可真會卸磨殺驢。”

蘭殊從他過度苛責的?眼神中,仿若看到了一個提起褲子就走人的?渣女,同她?長得一模一樣。

這可真是冤枉。

蘭殊急忙擺手?:“我什麼都?沒做!”

秦陌道:“那你意?思是我做的??我現在這個樣,能做什麼?”

蘭殊凝著他無辜的?模樣,一時真說不清自己是怎麼爬的?床。

秦陌一壁說著,一壁拉著她?不肯罷休,嘟囔著以前兩人做夫妻同床共枕時,她?就占儘了他的?便宜,還裝作一副什麼事都?沒發生的?樣子,這會兒又想故技重施。

蘭殊徹底呆了。

秦陌張口就來:“那時每逢冬日夜晚,你都?會把格擋的?抱枕丟到一邊,然後擠到我懷裡睡,動手?動腳,第二天,還假裝什麼事情都?沒發生。”

蘭殊美眸圓瞪:“我有嗎?”

“當然有。成天到晚把你的?冰手?冰腳往我懷裡塞,時不時凍得我一激靈,還扒拉我衣衫”秦陌振振有詞控訴道。

蘭殊是絕不相信扒衣一說的?,可回?想那些暖和的?歲月,仔細一琢磨,確實同上一世蜷在他懷裡的?舒適感如出一轍。

這麼推斷,心裡難免就發了虛。

蘭殊遲疑道:“那你為何不叫醒我,把我推開?”

“我推了,你死活不肯走。”

蘭殊:“”

蘭殊才?不信,可當初那些溫暖的?感覺又是真真切切,不容她?反駁的?。

怪不得她?的?抱枕後來都?不暖和了,原來,她?抱的?一直都?是人。

事已至此,蘭殊沒得辯解,盯著秦陌得意?的?目光,索性一口認下,反向指控道:“我雖抱了你,但你要是真不願意?,大可以同我分床,可你也沒有。你這麼言行不一,難道就不是居心不良?”

她?一副他自己“引狼入室”的?模樣,就是不肯在他麵前矮去一頭。

秦陌微微睜大雙目,忽而嗤地笑?出了聲。

他直接承認道:“我是居心不良。”

蘭殊一下抓住了他的?話頭,一句“你看”剛出口,秦陌歎笑?,“我已經不良十年了。”

他直勾勾看了她?一眼,眼中那一抹隱忍的?情欲,令蘭殊發怔中,不由紅了雙靨。

她?的?心口猝然一跳,才?發現,不知何時開始,對於他一些沒臉沒皮的?撩撥,她?逐漸變得,沒有那般無動於衷。

第123章 第 123 章

另一廂, 長安。

禦史台兢兢業業,一大清早,就在李乾麵前參起秦陌不受軍令, 唯恐他恃寵而驕,功高震主。

自國朝建立以來?,哪個將帥敢在大捷之後, 不領恩旨班師回朝, 反而一打完仗, 帶著一撥軍隊,著急忙慌趕著往彆處跑了去的。

簡直是擁兵自重,目無王法。

禦史大人持笏在朝堂之上,一番鏗鏘激憤,慷慨陳詞。李乾端坐上?方,隻默然看了他一眼, 目光幽幽深深,望不見底。

禦史大人心口滯然, 話音有些沒接上?,正琢磨著陛下的心思。

當今朝堂, 已經完全掌控在了李乾的手中。

而他顯然給?足了秦陌信任。

三言兩語, 便將秦陌擅離的罪證, 轉化成了輕飄飄的並非不聽?聖令, 而是收到?了密詔,轉道去蜀川那廂。

李乾道:“昌寧長公?主奉旨出海習醫,如今已學?有所成, 正在回長安複命的路上?。秦大帥的擅離, 隻是順道接長公?主回京。”——

三峽邊沿,兩岸青山鬱鬱, 中間一道蜿蜒的小道,繞山向前蔓延,望不見儘頭。

將士們從來?沒見過洛川王有過這樣的神情,一路恍若春風拂麵,連馬蹄聲似也溫柔起來?。

他時不時望向前方不遠處的馬車,眼裡盈滿了笑意。

蘭殊多年不見昌寧,兩人坐在車廂內,拉著手一直說個不停。

似是若有所感,當蘭殊掀開?車簾,側首同車旁的銀裳說了句話,忽然回頭看了眼,正對?上?了秦陌的視線。

這段日子,某人為了同她親近,可謂無所不用其極。

就連今早出發回京,蘭殊不過客套問了他一句傷口是否已經好全,能不能騎馬上?路。

秦陌看她一眼,直接彎腰將她打橫一抱,捧在手上?,似有若無地掂了掂,美名其曰,試試體力?。

“看來?是好全了。”秦陌一本正經道。

蘭殊的臉頰泛出了一縷淡淡的紅暈,神色變得不自在起來?,總感覺他那似笑非笑的目光,似在擠兌她。

蘭殊一遮窗簾,氣鼓鼓坐回了原處。

昌寧見狀,笑問她這是看到?了什麼惹人嫌的東西。

蘭殊搖了搖頭,“不是東西。”

蘭姈坐在車簾旁,正好將方才一幕看入眼裡,唇角提起一絲玩味,“誰不是東西?”

話音一圃,有人敲響了車窗。

蘭殊下意識掀起窗簾,那令她如芒在背的人,已經縱馬走到?了她們的車旁。

“餓不餓?”四目交彙,秦陌直截了當衝她一人柔聲問道。

蘭殊噎聲沒回話,昌寧朝著車窗外努起嘴來?,“這車裡是沒有彆?的活人了嗎,表哥怎麼不問問我?”

隻見秦陌睨她一眼,謙遜有禮同一旁的蘭姈和顏交代,午時將至,他已同趙大相公?商議,車隊會於前方小溪旁暫作休憩。

蘭姈一句有勞,轉眼,秦陌揚長而去。

昌寧瞪著他的背影,咬牙冷哼,“還是這麼討人嫌。”

蘭殊見他倆十?年如一日,不由輕笑出聲。

猶記得前幾日,這兄妹倆難得重聚,昌寧提裙下車,遠遠飛奔而來?,一句哽咽的“彥表哥”,蘭殊罕見地看見秦陌的眼角,有一絲紅痕掃過。

這才沒多久,又回歸了少?年時期“相看兩厭”的境地。

停隊休整,蘭殊走向水邊洗手,不知?想起什麼,忍不住先?停住了腳步,朝草叢中張望了片刻。

“剛剛探過了,沒有青蛙。”

蘭殊猝然回頭,秦陌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她身後,一雙鳳眸如故。

蘭殊不自在冷哼了聲,蹲下身子,用手拍了拍水麵,“都多大人了,我才不怕那玩意了呢。”

澄澄清水邊,隻見水影中,身後的男子並不拆穿,隻掩著鼻尖,遮擋著嘴角不由揚起的笑意。

蘭殊輕咬了下唇,再度回過頭,另一側,傅廉仰首指起四周山間地貌,有理有據地同昌寧討論這地方很適合占山為王。

話音未落,聽?到?山間有人吹了一聲號角。

昌寧瞪大雙眼:“你哪來?的烏鴉嘴?”

不過這幫人劫到?洛川王頭上?,著實有些乳燕投鍋。

秦陌輕笑一聲,看向傅廉,“既是你招來?的,便由你去解決。這點事都處理不了,回去就彆?指著我在陛下麵前幫你說話了。”

拐走公?主這筆帳,李乾可一直都在心裡記著的。

傅廉摸了摸鼻尖,唇角的酒窩又深又僵,拱手稱是。

昌寧眼看秦陌就給?他點了些蝦兵蟹將,當場不樂意了,“就給?十?個人?”

秦陌恍若未聞。

昌寧一下跳起了腳,“你是要他去表現,還是故意刁難人呢?”

秦陌不為所動,朝著傅廉問道:“不夠嗎?”

傅廉牽起唇角笑了笑,“足矣。”

昌寧輕踹了他一下,“足什麼呢?”

那號聲聽?著頗有幾分氣勢,蘭殊抬首,隻見山頭之上?猝然升起了一麵大旗,不少?竄動的山匪在野木叢中探出了頭。

昌寧的眉眼中布滿了憂愁,蘭殊不由上?前勸了句,“我瞧著對?方來?勢洶洶,還是再派點人吧?”

秦陌轉頭將他們的智囊團首文長青喚來?,領上?了一批最?精銳的部隊,為傅廉保駕護航。

昌寧一眼不錯地將他乜著,咬牙切齒地想,姓秦的,你就見色忘義吧。

不等山匪將峽穀包圍,傅廉便領著人馬衝了上?去。瞧著架勢不像被山匪包圍,反倒是來?清剿窩點的。

整個山頭炸開?了鍋,剩餘的士兵聞風不動在溪旁紮下了涼棚,供蘭殊等女眷休憩。

昌寧哪裡坐得住,站在架起的湯鍋麵前踱步不止,一門心思朝著山頂張望。

秦陌嫌她礙眼,抬手要她坐下。昌寧回過首,隻見秦陌的餘光儘數落在了她身後的蘭殊身上?,一副惱她擋住了他視線的模樣。

昌寧涼颼颼瞟了他一眼,矮身便坐在了蘭殊身旁,一開?口,有意無意道起蘭殊現在不太一樣。

蘭殊第一反應先?撫了下臉頰,似笑非笑道:“變老了?”

昌寧連連搖頭,“以前的嫂嫂過於淡然,總顯得不太真實。現在感覺沒了包袱似的,整個人都自在多了。”昌寧輕挽著蘭殊的手肘,讚歎道,“果然,女孩家最?需要的就是果斷。”

蘭殊這會兒聽?出了她的話裡有話,銜笑靜待她的發揮。昌寧瞥了眼秦陌,故意抬高音量,“嫂嫂和離這麼多年都不見後悔,可想當年的決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女孩家,就得喜歡是喜歡,不喜歡就不喜歡,不樂意一塊待的,趁早離開?。”

秦陌的臉色果然瞬間就黑了。

昌寧添油加醋,甚至說出蘭殊要想再嫁的話,回京趕著趟幫她開?茶會,邊邀京城才子貴胄,親自幫她挑選。

蘭殊笑而不語,秦陌皮笑肉不笑道:“你這主意啟發了我,傅廉也老大不小了,等回了長安,我也給?他安排幾場,好好相看相看。”

昌寧一下漲紅了臉,“他早就成婚了才不要你操心。”

秦陌詫異道:“傅家小侯爺成婚了?怎麼沒聽?說過,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嗎,三書六禮都做全了?野鴛鴦那種可算不得數的,都沒過文書,律法都沒得保證。”

昌寧咬緊了下唇,聲如蚊訥起來?,“我們遵的是羅馬那邊的婚禮製度。”

秦陌:“羅馬的製度到?了長安豈能作效。你要不問問表哥,看看他依不依?”

“你——”

眼看這倆兄妹又要掐起來?,蘭殊隻好擋在了中間勸架。

曹立將軍好心來?幫忙,看熱鬨不嫌事大,笑說起大帥還有空操心彆?人,轉眼都要二十?七了,整天到?晚在營裡守身如玉,從不惦記著溫柔鄉,夜夜抱著自己的大氅睡覺。

“跟那就是他媳婦似的。”

昌寧嗤地一聲笑開?了懷。

秦陌遭了嘲弄,倒是臉不紅心不跳,隻有對?上?了蘭殊的眼睛,才有意無意解釋道:“塞北的冬日天寒地凍,晚上?睡覺冷。”

話罷,瞟了曹將軍一眼。

曹將軍才反應自己一時嘴快,乾咳一聲,溫聲找補道:“大帥愛兵如子確是真的,每逢冬日,分發的第一批冬衣,都會先?緊著底下人。”

蘭殊配合讚歎:“大周有王爺此等良將,是天下人的福氣。”

秦陌低下頭輕咳了聲,見她泛出笑容,心裡便開?心,不自覺也露出笑來?。

恰在這時,傅廉將匪首擒拿,五花大綁著將一群視他們為肥羊的山匪儘數抓了下來?。

大大小小的山匪苦著臉,一聽?那夥便衣家丁喊端坐的男子“大帥”,個個目瞪口呆。

秦陌也不同當地官衙客氣,命士兵直接押著這幫為非作歹的匪徒,去當地縣衙領賞。

“不能白乾一場。”秦陌麵不改色道。

轉首,隻見昌寧抓著傅廉上?上?下下檢查了一遍,悄無聲息鬆了口氣。

秦陌:“你不是已經成了再世神醫嗎?”還會怕打鬥出現的零星半點皮肉傷?

昌寧冷不丁衝他翻了一個白眼,“醫者父母心,醫術再高明,也不會希望看見傷患病人。”

秦陌挑起眉梢,方要開?口,旁邊灌木叢中忽而躥出了一個異樣的黑影,直奔蘭殊所站的方向前去。

那鋒利的前爪縱身一躍,猝不及防在蘭殊眼前劃過。

蘭殊睜大了雙眸,轉而被拽入了一個頎長背影的身後。

秦陌的手掌寬大溫暖,一股暖流緩緩渡來?,安撫著她驚魂甫定?的心。

蘭殊平了平心緒,從他背後探出頭,定?睛一看,才發現那小東西並非要衝著她,隻是她佇立的位置,擋住了它保護主人的道。

那是其中一個年紀不大的山匪,豢養的一隻黑毛犬,此刻正奔向前方,咬著緝拿士兵的衣擺不放。

那小山匪見勢不妙,出聲勒令它離開?,黑毛犬望著士兵手上?的利刃,眼波明顯閃過畏懼的光澤,卻是不肯鬆口。

士兵耐心逐漸耗儘,一壁怒叱,一壁倒轉了所持的長戟,準備狠狠打向它。

“住手!”

一道沉穩的男聲和著一道清脆的女聲,異口同聲而來?。

蘭殊抬起眸眼,秦陌亦轉頭看向了她。

那雙狹長鳳眸一瞬間閃過的晦暗情緒,仿若通過了她的眼睛,洞察到?了她哀傷的心底。

蘭殊隻是在這一片刻,腦海中忽而閃過了她曾經養的小狗,那副膽小的嘴臉。

畫麵卻是她不曾記得的。

一片黑黢黢的茂密叢林,它亦是從躲藏的灌木叢中撲了出來?,海藍色的眼睛,在黑暗中猶如鬼火般,印著她被一位突厥士兵抓住了長發的驚慌臉麵。

蘭殊的鼻尖莫名一酸,仔細再想,卻對?這一場景毫無印象。

秦陌上?前擋開?了那名士兵,將那條黑毛犬放生了去。

回過首來?,隻見蘭殊愣怔在了原處,微顫的手,不自覺捂在了心口處。

“怎麼了?”秦陌三步並兩上?前,抬手虛浮在了她的鬢邊,緊盯著她略有蒼白的麵容,“嚇到?了嗎?”

蘭殊呆呆將他看了會,眼睫輕顫,望著他那雙淩厲漂亮的鳳眸,隻覺得似曾相識。

好像曾在一條漁船上?,見過同樣一雙蔽住了麵容的,少?年美眸。

可她第一回見到?秦陌,明明是在春獵宴。她又幾時,曾同他待過漁船?

蘭殊百思不得其解,晃了晃迷糊不明的腦袋,茫然間,搖了搖頭,“沒事。”

第124章 第 124 章

八月的早秋, 爽風吹過長安郊外的麥浪,澄黃一片。

一大清早,李乾就站在?了城門之上, 等?待那一列久違的車隊。

他?翹首以盼,遠遠看到了秦陌,昌寧, 傅廉, 還有蘭殊一並回來的身影。

李乾的思緒瞬間被回憶插滿, 想起了當?年仍在?東宮的,那些吵吵鬨鬨的歲月。

這些年分分合合,昌寧背井離鄉,秦陌時不時出?征在?外,李乾獨個坐在?金鑾殿上,時常, 感覺自己像個孤家寡人?。

如今,再看到年少的故人?齊齊歸來, 眼角不由一熱,一時間說不出?的感慨。

以後, 天下歸寧, 他?也?總算不再是?一個人?了——

主帥歸巢。

犒賞將士的宮宴豪華盛大, 皇城喧鬨了一日, 直到深夜,文武百官儘興而歸。李乾才有了難得的空閒,真正拉著昌寧, 回寢宮吃一頓兄妹倆的團圓飯。

秦陌自是?要拉來作陪的, 傅廉則被早早趕回了侯府。

沒有補辦婚禮前?,李乾可不願認他?是?自己的親妹夫。

昌寧一副胳膊肘向外拐的模樣, 話裡話外,全然不想要奢靡複雜的公主出?降之禮,也?不想要李乾授予傅廉什?麼官職,隻想同?他?繼續做一對簡單的小夫妻。

李乾怒其不爭,秦陌夾在?他?倆中間,不得不擔起了緩和的角色。

一頓夜宵在?嬉笑怒罵中度過,劉公公在?李乾漱口後,及時端來了一副藥膳,打斷了陛下對於?公主的“斥責”。

朝堂事務繁瑣,入秋換季,天氣又反複,李乾近日操勞,身體?偶感風寒,卻也?沒有什?麼大毛病,太醫院便開出?了一些藥膳調節。

這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偏偏李乾在?喝完藥膳之後,緊跟著咳嗽了幾聲?。

昌寧耳根子一動,隱隱從這幾聲?咳嗽中,聽出?了一點不同?於?風寒的病症,看了李乾一眼,眉宇間不由透出?了一絲疑惑。

後來,三人?下桌,坐入瑤席內閒話。

期間,李乾時不時又乾咳了兩聲?,昌寧一雙眼眸緊緊凝在?了他?的麵色上,眉宇愈發蹙緊,忍不住詢問道:“哥,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咳嗽的?”

李乾一頓,忙碌得自己都?有些記不清了,還是?劉公公走前?兩步,躬身替他?作答的。

昌寧點了點頭,默然片刻,“公公能否把藥膳方子取來給我看看?”

劉公公看了李乾一眼,應聲?道好,李乾衝昌寧笑道:“出?去遊玩一趟,回來就迫不及待想要在?我身上炫技了?”

昌寧也?沒解釋,隻跟著笑道:“不給機會嗎?”

李乾歎笑,“成,就讓我來當?你回大周的第一個病人?。”

昌寧仔仔細細看完了藥膳方子,李乾問她可看出?了什?麼名堂,昌寧並未看出?任何端倪,卻還是?要求更換了方子。

“太醫院開出?的方子,當?然是?好的,隻是?我有一個更便宜的方子。大周戰亂三年,國庫肯定被彥表哥敗了不少,哥哥要不要考慮省一省,試一下我開的方子?”

李乾見她有心在?他?麵前?露一手,便也?不掃她的興,微微笑道:“行?。”

昌寧稱了心意,忙不迭跑到書桌前?開了一副方子,讓劉公公送去太醫院審核。

李乾見她行?事還是?一副風風火火的樣子,並沒有被外頭的風霜侵蝕,臉上總掛著燦爛的笑容,心中不由寬慰。

這時,屋外來了一道急奏,李乾同?他?倆暫時作彆,習以為常邁出?了寢殿,朝著禦書房走去。

昌寧卻沒有順勢出?宮離去,留在?了帝王寢殿內,左右觀摩起來。

值班的宮人?以為公主太久不見陛下,還想等?他?回來再續一會舊,便也?沒有擾她。

唯獨秦陌,見她左聞聞,右嗅嗅,心中冒出?了一絲疑竇,上前?探問起來。

畢竟曆了兩世,秦陌自然要比他?人?更為敏銳一些,沒聊兩句,就從昌寧短淺的話語中,聽出?了一點她對於?李乾病況的猜疑。

“你是?覺得,陛下並不是?得了風寒?”

這可完全叫秦陌警醒了起來,腦海中不由閃過了前?世李乾病入膏肓的憔悴模樣。

“隻是?有點奇怪,我記得我們剛剛一起坐下吃點心的時候,哥都?沒有怎麼咳嗽,但一喝藥,反而引出?了幾聲?咳嗽。”

那幾聲?乾咳著實不算明顯,李乾為了不掃他?們的興,又有意壓製,秦陌並沒有怎麼留意到。

但昌寧卻細細聽在?了耳中。

醫者的望聞問切,她早已練得爐火純青,有時候僅憑聽幾句喘息,看一眼麵色,她就能診出?病來。

李乾的外表看起來並無大礙,可即使是?一點點端倪,昌寧也?不願拿他?的安危做兒戲。

秦陌望著她的熟悉眉目,一雙清澈的眼眸中多出?了一絲不顯山不露水的沉穩,不禁感歎白駒過隙,他?們都?長大了。

當?年,蘭殊一時頭腦發熱,一個膽大妄為的舉動,造就了昌寧截然不同?的人?生,此時此刻的寧寧小公主,真的成為了她小時候想要成為的人?。

也?真正站到了李乾身邊,成為了可以助他?一臂之力的賢能。

昌寧一壁同?秦陌解釋這隻是?她的一點疑心,沒有證據,一壁止步在?了李乾床頭的琉璃燈前?。

她原懷疑藥膳有問題,可看了方子,並無不妥之處。

直到李乾離開,她起身目送他?出?門,一陣秋風掠過窗台,吹來了案幾上繚繞的香爐味,昌寧靈光一閃,不禁將疑心轉到了氣味上。

秦陌認可道:“你沒有憑空質疑,但你還是?選擇保險起見,先換掉了藥方,果真是?長了歲數,學會未雨綢繆了。”

昌寧的注意力完全落在?了眼前?的燈罩上,呢喃道:“這燈的氣味,好特?彆。”

秦陌上前?輕嗅,並沒有聞出?什?麼,“附著了檀香?”

這屋中的香爐中燃著檀香,燈上有附著也?很?正常。

昌寧搖頭,“不止。”

但她一時還辨彆不出?。

昌寧默然片刻,伸手將它拆了下來,“我拿回去看看。”

她抱著那盞燈走到殿門口,給宮人?的交代之詞是?她看中了這盞燈的花紋,心中歡喜,便直接拿了去。

李乾最是?疼她,斷不會為一盞燈同?她計較的。

秦陌目送她離去的身影,眉宇間不由泛出?了一絲沉色。

三年前?,他?先發製人?扳倒沈家,提前?消除了隱患。但誕下頭一胎龍子的,仍是?沈幼薇。

沈家倒台之時,沈幼薇恰好有了身孕,李乾為了讓她安心養胎,便沒有將沈家之禍,累及到她。

秦陌在?出?征之前?,警示過沈幼薇,就算為了腹中子嗣,也?彆再動什?麼歪腦筋。

沈幼薇獨木不成林,還算聽話,誕下皇子後,更是?經?長公主勸誡,包上頭發,自此出?了家。

秦陌記起了前?世所有的記憶,包括李乾病弱,後來查出?是?有人?給他?下毒,可惜發現之時,毒已入骨,無藥可治。

當?時所有矛頭都?指向了沈家,秦陌便以為這事也?是?沈衡搞的鬼。

可今世,沈家已經?不可能出?什?麼風浪了,此時的李乾,身子骨若再出?問題,隻能說明,凶手另有其人?。

秦陌站在?廊前?,不可避免將目光掠向皇城西?邊,端華宮所在?之處。

上一世,盧堯辰受沈家接濟,對沈幼薇有感恩與愛慕之情,一直有心助她穩固地位。盧堯辰臨死之前?,也?承認了是?沈衡唆使他?去離間秦陌與蘭殊。

盧堯辰同?沈太師聯手是?不爭的事實,可其若隻是?為了沈幼薇,秦陌總覺得這原因不夠站得住腳跟。

畢竟,盧堯辰此前?,並不是?是?非不分之人?,甚至賢良溫潤。

秦陌不由再度回想起了盧堯辰死前?眼中的淒哀與恨意。

直到盧堯辰離世,也?沒有告訴他?其中隱情。

秦陌走下了寢宮的玉階,朝著西?邊走去。

防人?之心不可無,秦陌曾在?出?征前?,一直派人?監視著端華宮。

太妃娘娘日日吃齋念佛,幾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盧堯辰的病情則完全不像前?世因為滿心鬱結,每況愈下,逐漸有了一點起色,雖然不多,但也?令他?有了力氣邁出?門,如今正幫著他?曾經?的啟蒙老師,翰林院吳大學士,修撰新一度的年鑒史書。

盧堯辰,本有經?世之才。

若不是?身殘拖累,他?原有機會建下豐功偉績。

此時他?滿腹的才學能有一點用武之地,盧堯辰已然心滿意足。

秦陌佇立在?宮牆之下,聽著監察暗衛的稟報,這麼多日子以來,一直都?沒發現端華宮有任何異常。

獨有一處令他?們困惑,“長公主娘娘,也?一直派人?監視著端華宮。”

秦陌神色微斂。

前?世,長公主去世的也?早。

但她在?離世前?,除了至親秦陌,格外還見過一次端華太妃,在?她離開後,端華太妃便病故了。

此時此刻,秦陌再回想,那時的巧合,怎麼看,怎麼都?像是?長公主臨死前?,帶走了端華太妃。

這裡麵,一定有他?不知道的秘密。

隻是?現在?,還沒到時機堪破它——

秦陌這一場大捷,不止將突厥徹底打回了老巢,還俘虜了一群王孫將後。

突厥的王室要是?不想斷後,隻能派來使者談和。

秦陌談和的態度十分強硬,一點沒有中原人?的謙和,非逼得對方俯首稱臣,以後老老實實給□□進貢,一個說不攏,就拿屠戮做威脅。

殺伐之氣甚重,直叫鴻臚寺的談判使們望著,心驚膽顫,真不知這樣的凶煞,廟堂上下,還能有誰鎮得住他?。

李乾端坐禦書房中,聽完他?們顫巍巍的直訴,不過莞爾,隻回了句,“鎮他?何須廟堂之人?。”

一個弱女子,足矣——

這廂,秦陌剛從鴻臚寺處理完公事出?來,長公主便派人?來了通傳。

還沒進坤儀宮的門,遠遠就聽到了長公主同?李乾的語笑宴宴。

秦陌腳步頓了一瞬,忽而不甚明白,自己以前?為何會因他?倆感情好,吃醋萬分。

前?世,秦陌與李乾早早敗給了沈衡。李乾病入膏肓,秦陌痛失愛妻一蹶不振,長公主不得不在?期間,再度撐起了李氏江山,最後積勞成疾,抱憾離世。

後來,秦陌重新振作,一頭華發再入朝堂,穩坐攝政王之位,二十七歲,一切已物是?人?非。

此時此刻,秦陌掀開門簾,再度看到了他?們生動的音容,已然心滿意足。

欣喜之餘,乍然聽到李乾和長公主提及他?的婚事,意欲再度給他?擇妃,秦陌唇角那一抹若隱若現的寬慰笑意,瞬間隱沒了去。

李乾給他?來了個睜眼瞎,一個勁督促起來。

秦陌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乜了李乾一眼,頗有種哪壺不開提哪壺的惱意。

章肅長公主秀眉微挑,“怎麼,山河已複,你還有什?麼推辭?”

秦陌一言不發。

長公主敲了下案幾:“秦家就你一個獨苗,你還想斷後不成?”

李乾倒是?笑得愈發和善,“看來為了不讓秦家斷後,還是?得順著他?的心意,給他?一個心儀的姑娘才是?。”

章肅長公主側耳傾聽,李乾長歎一息,直道秦陌這一趟去蜀川可謂九死一生,一條命險些都?搭了進去,奈何有些人?,似乎還是?無動於?衷。

“也?不知那人?是?裝傻,還是?真傻。該不該去提點一下?”李乾笑道。

隻見章肅長公主心領神會,頗為認可地點了點頭。

秦陌則一出?宮門口,便拉住了李乾,滿口的埋怨與責罵起來。

麵對他?這一番氣惱的唾沫星子,李乾蹙眉道:“我分明是?在?幫你。”

“有些事情我們同?輩的不好提,長輩就不一樣了。”李乾意味深長道。

他?心中所盤算的,正是?希望讓長公主出?麵,來給蘭殊施壓。

秦陌雙手交疊,仰著脖子道:“我不要逼來的。”

李乾負手而立,冷笑一聲?,“秦子彥啊秦子彥,戰場上手段心眼,數你使得最多,這會兒,跟我光風霽月起來了?”

“搶女人?也?是?講兵法的。”李乾諄諄教誨道。

“我沒想搶。”

“那你想等?彆人?搶了去?”

秦陌薄唇一抿,雖不言語,態度也?很?明顯,他?絕不會再讓任何人?把她帶走。

李乾隻好笑歎:“你就不想看看她的態度嗎?”

他?拱了拱他?的手臂,眼角的笑意愈深,“她要真不肯,我們還能強迫她不成?就算我和姑母舍得,你肯乖乖就範嗎?”

在?李乾眼中,秦陌救了蘭殊一命,救命大恩,以身相許,那是?天經?地義的事。

可秦陌自己心裡清楚,蘭殊雖對他?心懷感激,可論及恩怨的結算,撐死了,他?倆也?不過是?兩清。

然章肅長公主的動作,遠要比他?通風報信快得多。

秦陌前?腳剛至崔府,蘭殊已經?被坤儀宮的轎輦接走了。

第125章 第 125 章

蘭殊一入坤儀宮, 寒暄過後,章肅長公主雙手握著她的肩頭上下打量了好?一會,隻見毫發?未損, 心中甚慰。

“子彥那小子,還算是?有用。”

庇護了自己心尖上的人。

長公主如此一句感慨,蘭殊怎會反應不出她所指何事, 心想?她苦為人母, 孩子為他人走了趟鬼門關, 總歸要心疼的。

蘭殊歉疚道:“是?我連累王爺了。”

長公主搖頭笑道:“又?不是?你拖著他去參加婚宴的。”

話罷,章肅長公主坐回椅子上,不由掩袖乾咳了兩聲。

這兩年,長公主的身子骨遠不及以往爽朗,太醫說?是?年輕時戮力勞心留下的病根,日後還需多休養, 少操心。

上一世,長公主便是?累倒在了政務上。好?在這一世, 朝綱穩固,接下來的日子, 她自?是?頤養天?年的。

隻不過眼下, 蘭殊一上前慰問, 長公主牽過她的手, 有意無意多咳了幾聲。

蘭殊眉眼關切,章肅長公主拍著她的手,“年紀上來了, 多多少少有點毛病, 無礙的。上回我到?相?國寺祈福,宏業大師說?我還有的是?好?年頭。隻是?前半生操勞過度, 也該享一享兒孫福了。”

蘭殊一下聽出?這是?準備再給秦陌張羅娶妻生子,一時間沒有說?話。

長公主續道:“不料安嬤嬤那一幫老的,心疼了我大半輩子,生怕我有個好?歹,一聽相?國寺給的批語這麼說?,成天?到?晚,開始唆使我叫子彥那小子趕緊生一個孫輩出?來,給我衝喜。”

“你說?好?笑不好?笑,我兒子能不能生孫子孫女,又?不是?我能決定的。”長公主微微勾著唇角,目光定定落在了蘭殊的臉上。

蘭殊斂首道:“聽聞娘娘當年嫁給老王爺時,就是?生了場大病,衝喜嫁的。”

她這話茬轉得十分順暢,長公主眸光一頓,回憶一下衝灌了腦海,吃吃笑了起來:“那次倒不是?真的為了衝喜。”

“是?我想?嫁他想?的不行,才故作大病一場的。不然怎麼一嫁過去,就活奔亂跳了呢。”長公主坦然一番自?嘲,笑靨生花,慣來肅謹的麵容,變得生動活潑起來,仿若回歸了少女時代?一般,“當時母後知曉了我的心意,還幫著我掩飾呢。”

少年的長公主,在父皇母後的嗬護下,何嘗不是?擁著一段美好?單純的少女時光。

但凡天?地有人撐著,誰都喜歡在其?中做個閒散快樂的人兒。

可?惜世道,總是?要人長大。

長公主歎笑道:“所以你們這些小輩,得趁我們這些老的還健在,還能撐,好?好?過日子,不然等我們撂了,可?不知還有誰能給你撐腰了。”

蘭殊總覺得她話裡有話,垂眸沒有吱聲。

小姑娘裝傻充愣,長公主也不強求她回應,輕歎一息,回憶中訴說?自?己生平最?後悔的事,就是?在秦葑最?後一次上戰場前,仍然還在和他賭氣。

正所謂,一入宮門深似海。秦葑在遇到?章肅之前,對此理深以為然,曾對外公開言論絕不娶皇家女,寧願尋個普通女子過簡單的日子,也不入皇室受那氣。

那時的他,還有一個青梅竹馬的表妹。

若非那一個雨天?,皇城樹下偶遇,秦葑大抵會順從家族的意願,同表妹結親。

可?有的人,在出?現的那一瞬間,便將你的人生軌跡徹底改變。

直到?遇到?了章肅,秦葑才明白了什麼是?心動,以及喜歡一個人的心情,並不可?控。

可?章肅後來知曉了他年少時“誓死?不娶皇家女”的輕狂言論後,這件事就成了她撚酸掐醋的刺。

加之這門婚事本就是?她先主動要求,聖旨賜婚,心中更是?不平起來。

是?以,時不時鬨點彆扭,她便要拿來說?事,覺得秦葑隻是?畏懼皇權娶的她。

那一日,他們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矛盾,往事重提,她又?翻了舊賬,卻再沒等到?秦葑回來哄她。

愛人為國捐軀,章肅長公主一人獨個撐到?了現在,驀然回首,兩人陰陽兩隔,那隔了數千日夜的“小仇”,還是?沒有解開。

其?實這麼多年的恩愛,長公主又?豈會不知秦葑的真心,可?憾女兒家一時使的小性子,竟成了他對她最?後的記憶。

留在他眼裡的,的確是?個刁蠻任性的皇家女。

章肅長公主唏噓不已?,起身朝簾後的書案前走?去。

蘭殊隨在她身後,看見她伸手撫起案幾上的畫作,畫上描了一個儀態頗為瀟灑的男子背影,佇立在了一座白石橋頭。

橋下水光粼粼,卻照映不出?任何倒影。

蘭殊長睫一挑,隻見畫卷的右上方?,附著即興題的兩行詩,“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

章肅長公主說?這是?她偶然在夢中看見的畫麵,隻覺得這副背影同她的亡夫十分相?似,便畫了下來。

蘭殊呆呆將那畫看了片刻,驀然回想?起自?己之前伏在床頭照顧秦陌,與他閒話解悶,曾聽他講訴了昏迷時的一場夢境,他遊蕩了一圈地府,十分邪乎的,遇見過秦葑。

這橋,在夢裡是?奈何橋,這是?忘川水。

蘭殊同長公主轉述著秦陌的夢境,幻夢中,秦葑一直在橋頭等她,“他說?,他還有話沒和你說?完。”

長公主唇角的笑容僵了僵,默然良久,雙眼忽而蒙上了淚光,苦笑道:“我知道他想?說?什麼。”

她是?他心裡的唯一。

無論反複鬨多少次彆扭,他總會不厭其?煩把她哄好?的。

長公主細細撫上畫中那道頎長的身影,不由呢喃著,罵了句“傻瓜”。

“我也想?早點去見他,可?恨我還有很多事沒做,也還沒有見到?秦家後繼有人,沒臉去見他。”長公主歎息著,將畫卷放下,“看來我隻有死?了以後,才能去同他和好?了。”

蘭殊聽來不由有些傷感,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樣的話安慰她。

長公主看了她一眼,卻又?笑了:“誰年輕的時候,沒有犯過傻呢?人生無常,等真到?了生死?相?隔,才明白自?己的真心實意,悔之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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