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秘書省。
陳希烈匆匆趕到刊報院,意外地發現新的邸報已經在印了。
雕版師們已在刻備用的模版,用來同步印刷,工匠們正把剛剛印好的報紙疊好,一片繁忙卻又井井有條的景象。
言可能有這般快速?
陳希烈不可置信,連忙上前奪過一份報紙看起來,竟真是一份新的邸報。
第一則消息,赫然是李瓘之子李解承嗣許王之位;再看第二則消息,李謬圖謀抑兄長之子不得封,坐罪降為郢國公,罷其官職。
之後,則是刊了已故的“青錢學士”張驁的一篇判文,總之是說父死子繼乃天經地義,不容侄男詐襲。
“父昭子穆,千齡不易之儀;繼祖承桃,萬代相承之道。若骨肉無爽,鳴鳩之美克昌;血屬不同,螟蛉之子何寄?”
陳希烈看得眼熟,遂想起來,吏部試時他出的題便是以這判文作答,當時還是他親自給薛白謄寫了一遍。
再看後麵幾則消息,有說農事的,乃從《齊民要術》中摘錄,添了詳細解釋,講了牛羊病了如何醫治、如何用糞種泰地、如何防治蟲害;也有說文事的,再次提醒學子
可到東院借閱圖書;最後則是諸多歌功頌德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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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式兩份的邸報依舊是滿滿當當,陳希烈怎麼也想不通,薛白是如何在短短一兩天內就製作出這麼完善的雕版。
更沒想到,他一問,薛白就說了。
“簡單,隻有三四個時聞是現刻的,旁的都是提前準備好的。比如《齊民要術》的雕版就有好幾套。
“還真是如此,旁的都不是時文。”
“雕版也是有講究的,如何編排,如何分段,還有一部分版麵直接用的活字。這其中學問大了,左相若想知道,我們可找機會慢慢說。”
陳希烈笑著搖搖手,道:“聖人已有意另設刊報院,我這秘書少監馬上就要管不到了,何況吏部差事還忙。不妨先談談,薛郎若升遷想往何處高就?
其實他更想談的,是薛白離開之後,想舉薦誰來主理刊報院事務。
關於刊報院的官職,李林甫已經有了很成熟的想法。打算設置院直一人,官職斯、品;院丞二人,官在六品;主編官四人,從七品下;修撰、檢討等官,從九品下;其餘則是吏員、工匠。
院直大概隻能由聖人欽點,主管審核、監督之事,這點李林甫心裡是有數的,要謀的便是院丞、主編這些真正負責做事的官職,且必須掌控在手中。
而薛白的配合也至關重要,邸報是由他首創,舉薦的官員能否得到聖人的首肯,薛白的話語權很重;修撰、檢討、吏員、工匠等人,必然要繼續沿用現成的;另外邸報的發散途徑還在薛白手中。
這些問題談定了才是至關重要的。
“左相之意呢?”
“凡入仕初授地方官,以畿縣尉最佳,薛郎可有意太原畿縣?”
“不急。”薛白道:“我年輕資曆淺,還是在秘書省隨左相多多學習為妥。”
陳希烈笑道:“你是才華橫溢的狀元,與我這老朽還有何好學的?還是早早升遷為好,以免夜長夢多。
薛白懶得與他多說,道:“辦完這一期邸報,我還得隨駕華清宮,左相見諒,恕不能奉陪。
陳希烈還待再言,眼見這豎子轉身要走了,不由大為焦急。
等薛白隨駕華清宮數月,隻怕已與聖人敲定了刊報院的官職人選,到時楊當上可直達聖聽,下可操控輿情,絕不是右相能接受的結果。
“長安縣尉是真的不行,不合規矩。除此之外,你還對何處有意?老夫分你子啾。”
此時薛白若信了陳希烈,待這位左相變卦,又要處於被動,因此他依舊不透露,隻道:“左相不必為我著急,我再想想。”
長安城的酒肆茶樓中,依舊有商販正在兜售著民間小報,兜售的目標往往都是那些衣著光鮮的酒客。
這些一心想結交權貴之人,最是對權貴們的私事感興趣,偏平時千方百計也難以打聽到。
時興的《天寶時聞》上的內容正流傳開來之際,官府邸報一出,卻是迅速將小道消息推翻了。
既然聖人能讓李瓘的兒子承爵,足可證明流言蜚語都是假的。
辦過此事,薛白又去與杜始見了一麵。
“你倒是一點也不徇私。”杜始道:“將我民報上的消息完全壓了下去。”
“不徇私才不會讓人懷疑那民報也是我們辦的。
“真沒人懷疑嗎?”
“也許有。”薛白道:“但若是我想散播謠言,不應該用報紙這種大家都會懷疑我的手段,隻要你沒留下痕跡。”
“放心。”杜始道:“我早就買下了一家刊書坊,雕版用的就是書坊裡的工匠,手藝一般,印了報紙之後,這批人已經全送到揚州去了。”
“發散的渠道呢?”
“雇了一群人,將報紙送到幾個酒樓茶肆讓他們幫忙派發,沒避著豐味樓。有過邸報的經驗,他們都很願意。”
“一份賣十錢?”
“我們沒收錢,但畢竟不是官府要求免費派送的,酒樓茶肆也要從中牟利。”
薛白很謹慎,又問道:“送報過去的人呢?
“雇的,一開始就沒見到我們的人。”杜始道:“我也沒刻意往李謬或陳希烈身上引。任北衙去查吧,查不到我們的。”
“那《珠胎記》找誰刊的?”
“我聽你的,將這故事送給幾家書商,其中有人潤色了一番刊了賣錢,與我們無關。”
“你放心,線索全切斷了。”
說著,杜始微微得意,道:“而且所有的內容,我都是抄的他們放出的謠言,沒有一個字是我們的主見,如何能查到我們?
“那就好。”
他們做的無非是把李謬、陳希烈做的事刊出來,從口口相傳的捕風捉影變為實實在在的文字,具象化、誇張化,並把這兩件獨立的事合二為一,提前呈到皇帝麵前。
北衙獄。
“我招,我覺得那兩個孩子不是我阿兄親生的,一定是徐氏與旁人私通生下的。苦於沒有證據,於是讓管事到王府後宅布置偽證……此事我認。”
李瓔滿臉晦氣地低著頭說著,又道:“但謠言不是我放出的,我不認為與徐氏私通之人是李珍、張咱,應該是另有其人。
“誰?”
“我不知道。”李謬道。
“那你可有放出徐氏與人私通的謠言?”陳玄禮問道,“說實話,我都找得到。
“有。”
“怎麼說的?
就徐氏與人私通,孩子不是我阿兄的。”
“如此簡單?連奸夫姓甚名誰都沒有?”
李謬愣了愣,道:“哪用這般詳細?”
陳玄禮問道:“你知道李珍、李瑁、張咱、薛白等人曾說過要阻止你奪嗣嗎?
“知……知道。”
“因此,你們在傳謠之時,便指他們與徐氏私通?”
“這...”
李謬倒沒想過是否下人做事時演變成這樣,隻覺陳玄禮有些囉嗦了,最重要的罪名都承認了,還管這些旁枝末節。
陳玄禮又問道:“你找誰刊的那些報?”
“我…我沒有找人刊報啊。”
“再問一遍。”陳玄禮臉色冷峻下來,“你找誰刊的報?”
李謬正不知如何回答,忽有禁衛匆匆趕來,向陳玄禮附耳稟報了幾句。
回稟聖人,臣查到謠言的源頭了。”
“說。”
“李瓘才病倒,李謬收買了一群閒漢到青門各個酒樓造謠徐氏與人私通;但關於張拍、薛白的謠言則是另有其人放出的……臣查證過,確是兩批人。”
“誰?”
“陳漢,在平康坊南曲收買了一幫無賴,其中有人跟蹤薛白,到處說‘狀元與虢國夫人交情匪淺’。”
陳泌是誰?
“是左相的兒子。
李隆基沒有半分驚訝,臉色波瀾不驚,問道:“陳希烈在何處刊的報紙?”
“最初散發報紙之人分文不取,沒找到他們,估計是已經撤走了…...想必,左相主理秘書省,會刊些報紙也不稀奇。
朕隻是奇怪。”李隆基淡淡問道,“他既主理秘書省,為何刊出的報紙做工如此粗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