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玄禮不知聖人這句話是發怒還是譏諷,小心翼翼應道:“臣不知。”
“不必再查了。”
“遵旨。”
高力士不由疑惑,問道:“聖人為何輕輕放下?”
“無非還是那些心思,無趣。”李隆基淡淡道:“李謬連兄長留下的官爵也想奪,陳希烈則是看到了刊報院的權力,兩人一拍即合。高將軍你看,蒼蠅飛來飛去,還能是為了什麼?”
“是左相為郢國公刊報?”高力士訝道:“可左相與嗣許王同衙為官,關係和睦.…..說到一半,他苦笑著搖了搖頭,感慨道:“老奴才看明白此事的原由,還是聖人獨具慧眼啊。
“看得太透,少了許多意趣。”
“無怪乎聖人要把刊報院從秘書監分出來。”高力士道:“原來是禁止左相染指刊報院啊。”
李隆基雲淡風輕地笑了笑,再次顯出了站在雲端俯視眾生、洞悉一切的表情。
眾臣都很敏銳,都已意識到刊報之權,想要搶。像一群狗正推搡著,看著他手裡的骨頭,但他不急著把骨頭丟出去,需要看看哪條狗忠心,哪條不忠心。
偶爾一兩個瞬間,李隆基也考慮過李珍、張珀、薛白等人在此事中的角色。
偏是他看得透徹,知薛白隻想用刊報之權換一個升遷的官位,早就通過楊家姐妹在謀官了。李珍、張咱則是他最偏愛之人。
如此,他要怎麼樣的結果,就已經很清楚了。
“高將軍,擬幾道封官旨意。再傳旨下去,明日起駕華清宮.….”
豐味樓。
杜始翻了個身,有些好奇地看向薛白,問道:“其實我還未完全明白,我們費力做這些,好處也太少了吧?”
“借著李謬詐襲奪爵之事,陷害兩個宰相一把,以免他們找我麻煩?”
“太行險了。”杜始最了解薛白,道:“若隻為這個目的,大可以不必如此。事實上,向貴妃坦誠才是最穩妥的辦法。
“讓你試著發行民間報紙?牛刀小試嘛。”
“我本打算徐徐圖之,偏因你要這般做,反而不得不暫避一陣子。說,還有何目的?”
薛白道:“倒也沒旁的,以此舉試探一下宗室的反應,結交一批人。”
“太常寺禮院的李,他父親李義珣曾遭李瓔陷害,我這麼做能贏得了他的好感;另外,宗正寺許多人也討厭李謬。”
“他們可不知是我們出手。”
“我印的邸報。”薛白理所當然道:“邸報一出,正視聽。李繆被降爵罷官,大快人心,不是嗎?”
杜始問道:“可你交好這些宗室有何用?”
薛白微微笑了一下,顯得有些神秘。
他少有事情瞞著她,此事卻不急著全盤托出,沉吟著道:“我們得罪死了李亨,而廢立之事,宗親的話語權還是不少的。”
“想得這般遠?”杜始在薛白肩上咬了一口,追問道:“我看,你是想要李瓘那遺孀徐氏的心吧?邸報一出,她一定對你感激萬分,也許恨不能以身相許呢。”
薛白搖了搖頭,倒還真沒想過這一方麵。
杜始卻不肯讓他還有心力去討好徐氏,附到他的耳邊,低聲道:“我想吃獨食次日,晨鼓聲中,薛白穿過長安街巷到了虢國夫人府。”
府門處,下人們進進出出,都在忙著準備行李。驪山雖不遠,他們卻是把平時需用的器物都帶上,裝滿了許多車鈿車。
到了內院,隻見明珠正在侍候楊玉瑤梳頭,青嵐也早早準備好了,抱著個包裹站在一旁。
“你這妾氏,讓她把包裹放下,沒一會就抱起來,也不嫌累。”
薛白一來,楊玉瑤便取笑了青嵐一句。
她今日穿的是男裝,因路途中有時候她也是要騎馬的,上前抱著薛白的胳膊,問道:“我這般好看嗎?
“比我俊些。”
“呸,公務可都忙好了?偏是臨時出了這許多事。”
昨夜忙完了。
楊玉瑤這才安心,她是個會疼人的,柔聲道:“那等到了平坦的路段,你在馬車上睡一會。”
薛白道:“這時節還是謹慎些為好,我以太樂丞的身份隨行,到了驪山再偷偷來尋理。
這是因為楊玉環早已安排好讓太樂丞隨行,他並沒有跟著楊玉瑤的馬車走的道。
那夜裡你過來,我給你去去乏。
楊玉瑤柔聲說了一句,轉頭又擺出雄狐的架勢,吩咐道:“出發。”
楊銛、楊家三姐妹的宅邸都在宣陽坊,加上楊釗如今打點太府頗有成效,也把宅邸搬到了宣陽坊以南。這次,楊家堂兄弟姐妹五人都要隨駕,如同鬥富般地擺出車馬。一時之間,場麵蔚為壯觀。
楊家五隊車馬裝飾各異,遠看掛的皆紅色綢布,近了一看,五種紅色卻各不相同,仿佛雲錦集霞,若百花之煥發。
隨行的仆役衣著光鮮不提,更引人注目的是那些婢女,身披彩帛,顯出白嫩如藕一般的胳膊,佩戴的珠寶首飾琳琅滿目,身上的香氣飄滿長安。
這般一路出了城,在城外才彙入禦駕。
放眼望去,隻見漫天遍野都是旗幟,如同打仗一般。
薛白策馬離開了楊家車隊,很快便陷在了官員之中,找不到太樂署的所在。
“薛郎,在找什麼?”一輛奢華的馬車中,張填掀簾問道。
“回寺卿,我找不到太樂署的隊伍。”
“我帶你過去。”
張填大喜,當即彆過妻子,下了車駕,翻身上馬。
他卻沒帶薛白去找太樂署的隊伍,而是很快與嗣歧王李珍、嗣薛王李瑁等人混在了一起。
“看,我帶誰來了。”
“薛郎乾得漂亮,邸報一出,教李謬狗賊還能散播謠言否?”
李珍對薛白尤其熱忱,仿佛經此一事,彼此便是共同患過難了一般。
“歧王客氣了,我不過是做些為人臣子應該做的。”
“李謬偷雞不成蝕把米。”李珍顯得十分暢快,道:“方才我等已接了旨意,你可知我如今任何官職?”
薛白故作一愣,執禮問道:“可是……蘭台太史、秘書監當麵?”
“哈哈哈,正是!”
李珍仰天大笑,動作瀟灑豁達,真是像極了李隆基。
說罷,他招手拉過嗣薛王李瑁,又問道:“再猜,我三弟任了何職?”
薛白目光看去,李瑁隻是微微含笑,顯得很沉穩克製。
“薛王可是官任宗正卿了?”
“不錯。”
“恭喜薛王。”
李瑁點點頭,道:“薛郎果然聰慧過人,你我往後該多多親近才是。”
“求之不得。”
“讓李謬把這些年謀得的官爵通通吐出來才痛快。”李珍笑了笑,之後道:“你可知秘書少監換了何人?”
“不是一直由左相兼任嗎?”
“聖人體恤他辛苦,讓韋述任了秘書少監,主持編書一事。”
薛白應道:“左相確實是太辛苦了。”
眾人繼續閒聊著,之後還聊到一樁小事。
“慶王一心要為他的嗣子謀官,這次終於是謀到了。”
“聽說是許了李俅秘書監。”張咱道:“但現已歸了歧王,不是嗎?”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李珍道:“聖人任李俅為衛尉卿了。”
“是嗎?”張珀略略沉吟。
“至於殿中監一職,則給了李承宏。你們看,李瓘、李謬兄弟,一死一貶,皆大歡喜啊。”
“不錯,皆大歡喜。”
幾個宗親紈絝們哈哈大笑。
薛白驅馬故意落在他們身後,隻陪著笑了笑。
這件事上,他隻是稍稍鋪了點未來的路,沒有得到任何明麵上的好處,也沒有一官半職落在他頭上。
當然,他衝的也不是這一官半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