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聖駕到,禦案開場了。
臣等見過聖人,請聖人萬安。”
“哈哈,都泡過溫泉湯了吧?果然,諸卿看著都精神了許多。”
“謝聖人隆恩。”
“都是自家人,不必拘束,坐吧。”
今夜這場禦宴目的在於安撫楊家人,因此李隆基是帶著楊玉環來的。
薛白的位置稍稍偏後,行禮時有心想看楊玉環一眼,但忍住了。
彼此之間原本就沒有什麼,隱隱地卻又受到了猜忌,大可不必招禍,但終究是不自然。
刺駕案還沒有過很久,最近的禦宴都是中規中矩,沒有搞那些大花樣,無非是美酒美食吃著,看著曼妙歌舞,以及李隆基排的新戲。
這戲名為《月庭春》,講的是李生夢中登月與仙女相會的故事。
“彆夢依稱獨望月,無緣再見芳卿麵,空惆悵.....”
管樂不停,薛白心知等唱完了,李隆基肯定要他評價,隻好冥思苦想說辭。
果然。
“薛卿覺得如何啊?”
“溫柔纏綿,恍然如夢。”薛白起身道,莫名感覺到楊玉環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接著道:“意境清雅,可堪千古。”
“比你排的《白蛇傳》如何?”李隆基道:“你是純臣,與朕說真話。”
薛白本已有了措辭,聽得後麵一段話,不由為難起來。
賜宴與臣同樂,這樣就很沒意思了,李隆基以前從不這樣,近來真是有些針對薛“《月庭春》勝在意境,勝在唱腔高雅,勝在編排……不過《白蛇傳》戲文字字斟
酌,有花費時日填出來的詞句,雖匠氣了些,但勝在詩詞更多。”
李隆基又問道:“伶人唱得如何?”
薛白回頭看了一眼許合子,腦子裡飛速作著思量,末了應道:“臣不通音律,但覺得論唱腔,許永新……稍勝於貴妃。”
“哼。”楊玉環反應飛快,當即問道:“三郎以為呢?”
李隆基被這般一問,笑了笑,不再為難薛白,轉而稍稍沉吟著,笑道:“薛白嗓能懂什麼,自然是太真唱得好。”
“我也要唱三郎寫的戲。”
楊玉環不由分說,直接便跑下台階,登上那小小的戲台。
她也不換妝扮,示意薛瓊瓊彈古箏,之後舞了一圈,開口唱起來。
薛白則低頭抿酒,將目光看向吳懷實,想著官途之事,不去看楊玉環。
在河南府,吳懷實隻認識兩個縣令、一個縣丞嗎?恰好還就在偃師縣與相鄰的洛陽縣。不會這麼巧,隻能說明河南府很多官員都在孝敬這個宦官。
天子不理政,含嘉倉占天下半數之糧,如何保證官吏不伸手?
“霜綃雖似當時態,爭奈嬌波不顧人…..”
楊玉環唱到李生對月長歎,忽改了詞。
因她知道她的聲音沒有許合子高亢,遂換了唱法。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
薛白聽得一愣,心思終於被楊玉環牽回了戲台上。
他在《白蛇傳》的戲本裡用了這首《鵲橋仙》的後兩句,而這前麵的詞句,隻在長生殿裡與楊玉環說過。
此時她忽然用出來,應當是沒彆的意思,隻是平時真的不方便,故而她借這個機會提醒他“我沒忘記你的功勞”……也許吧。
或可能是他自作多情了,她就是借他念的詞用用,也沒甚大不了的。
薛白轉過頭看了戲台一眼,一道曼妙的舞姿便映入眼簾。
他不由在想,洛陽不會有這樣的傾國佳人,但洛陽有他的誌向。
楊玉環舞罷,禦宴還在繼續。
她心情挺好的,多喝了兩杯,微紅的酒暈便泛上了她的雙頰,笑道:“良辰美景,佳期如夢,我們來玩點不一樣的酒令。”
“哈哈,太真想如何玩?”
“贈詩吧,我阿兄沒有詩才,為難他一下。宴上若得了旁人贈的詩詞,務必回贈一首,否則罰酒三杯。”
“好,這倒是新奇,那朕先來。”李隆基說著,環顧眾臣,笑道:“朕既賜你等溫泉水,便以此再賜你等一首詩,每人都得回贈一首。”
他也是才華橫溢,張口就來。
“桂殿與山連,蘭湯湧自然。”
“陰崖含秀色,溫穀吐潺湲。”
“績為邪著,功因養正宣。”
“願言將億兆,同此共昌延。”
一首詩念罷,眾人紛紛喝彩。之後,各自絞儘腦汁地賦詩。
薛白聽得李隆基的最後一句詩卻是感受頗深,又想起了唐太宗的《溫泉銘》。他端起酒杯,正要自罰三杯,馬上便意識到不能不給聖人回詩。
好在,王維給了他好幾首歌功頌德的詩,背一首出來就可以。
堂上氣氛高漲。
楊玉環拉過張雲容,笑道:“你去舞一曲,我送你一首詩。”
“貴妃寫詩送我?真的?”
“你去舞。”
“喏。”
張雲容大喜,行了萬福,往殿內跑去,因太過興奮,繞過呈筆墨的宮人時,她差點踢到了薛白的桌案。
待她一舞罷,楊玉環微微沉吟,真送了她一首詩。
“羅袖動香香不已,紅蕖嫋嫋秋煙裡。”
“西繡嶺上乍搖風,芙蓉池邊初拂水。”
眾人沒想到楊玉環真會作詩,不由歎服,稱讚聲此起彼伏。
張雲容更是喜不自勝。
但緊接著,便聽楊玉環道:“好了,該你回一首詩了。”
“我?奴婢不會作詩呀。”
“不管,依酒宴上的規矩,你若不能回贈詩詞,自罰三杯吧……聖人且看,她喝醉了可是要發酒瘋的。”
“哈哈。”
李隆基已經醉了,因他方才收到了太多的歌功頌德,不得不醉。
張雲容好生為難,可憐巴巴地四下看了一眼,行禮道:“奴婢可否請人代寫?”
“可,得要他願意幫你才行。你想找誰?永新,你來。”
“我可不幫她。”
張雲容無可奈何,目光一轉,落在薛白身上,盈盈一拜,擺出可憐姿態來。
“狀元郎,幫幫奴婢可好?
薛白連忙擺手推卻,認為不必沾惹這樣的麻煩。
楊玉環的態度他已知道了,無非是提醒了他,之後需要他一個答複。
點點頭的事,倒也不必作詩,徒增猜疑…….但之後,薛白想到一個不會被猜疑的辦法。
像是經不住張雲容的軟磨硬泡,薛白終於作詩了,題為《贈張雲容舞》。
“小符斜掛綠雲鬟,輕汗微微透碧紈。”
他仿佛醉了,格律也不管,隨口亂作。
“彩線輕纏紅玉臂,佳人……佳人相見...”
吟到這裡,最後一句薛白死話作不出來,搖了搖頭,苦笑道:“不合韻,還差一句,我罰一杯。”
他端起酒杯,一飲而儘,十分爽快。
楊玉環也笑笑,心裡已收到了薛白的最後一首詩,他在台上讚過她。
“佳人相見一千年。”
她遂也端起酒,飲了一杯。
這是話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