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奪印(2 / 2)

滿唐華彩 怪誕的表哥 18842 字 3個月前

“他收買農戶,訓練他們,暫奪縣署之權,接著便打著為民請命的名義,借查田畝戶籍從你們身上榨取利益,這些已很清晰,關鍵是….他憑什麼?”

崔唆撫須歎道:“是啊,他憑什麼?”

“我得到呂縣令的消息時,已在從洛陽返回偃師的路上。因為他的後手,此時已在洛河之上了。”

“是什麼?”

都彆著急,我一個個與你們說。”

高尚先笑了笑,還有個輕輕擺手的小動作,說之前先穩定士氣。

“薛白先去了郾城,拉攏一批走私販子,對方是我的舊識,名叫樊牢。當然,樊牢既不可能幫他,也無這個能耐,反將他扣下了。”

宋勉略略一想,也明白過來,道:“走私販如何敢與官府鬥?樊牢無非是賣我們一個好,其實不敢真拿薛白如何,到時隻說人跑了,便可兩頭不得罪。”

“這恰是薛白的聰明之處,樊牢原本親近我們,薛白去拉攏一趟,讓他至少做到了兩不相幫,甚至傾向於他。同時,這是個障眼法,掩藏他真正的後手…..

“洛陽?”

“是。”高尚道:“杜有鄰的兩個女兒,正是楊氏商行在河南府的主事人,與薛白關係極為親近,此前的假張三娘案也有她們的參與。薛白那些幕僚、打手都在聽憑杜家姐妹吩咐,此時,她們已乘著杜有鄰的官船順河而下了,到時又有漕工要跟著薛白舉事了。”

“這是故計重施啊。”

“不僅如此,這艘官船上,還有相府千金,以及一隊金吾衛.….”

諸人吃了一驚,問道:“這次是真的?”

高尚笑了笑,應道:“這次千真萬確。”

既得利益者們的軟弱在這一刻再次體現出來了,有人心想,大不了就讓薛白量量自家的田地,這幾年多交點稅,不能傷及根本。

薛白招他們去縣署開堂,不去的後果自負,也不知是何後果?氣氛安靜下來,高尚隻覺好笑,不慌不忙地道:“好在,地方公務不由宰相之女說了算。此番領金吾衛前來的楊參軍,地位不凡,為人爽朗,

令狐少尹已帶著我與他見過麵,相談甚歡。”

“相談甚歡。”

這四個字入耳,不少人已挑了眉。

高尚言儘於此,並不強迫這些世紳大戶,反正薛白要的是他們的利,與他無關。

“情形即是如此,若有人想去縣署的,我不攔著,諸公自便……....”

此時,崔唆得了個消息,招招手,與高尚低語道:“樊牢就在碼頭上,想給高郎君一個解釋。”

“還真來了?太實誠了些。”

高尚似覺好笑,之後微微一歎,親自去見。崔唆擔心他的安危,派了一隊家丁護著他。

此時,城中百姓多已聚集在縣署,街巷上冷清了許多。高尚一路出了城門,見前方碼頭漕工聚集,不再向前,讓康布去喚樊牢過來。

樊牢也帶了四人,卻不包括刁氏兄弟,這讓高尚有些失望。

“高先生。”

“許久未見了,你滄桑了許多。”高尚看著樊牢鬢角的白發,道:“過得清苦?”

“不清苦,富得很。”樊牢笑道。

高尚搖搖頭,道:“那幾個破錢,配不上你.…說正事吧,義兄之仇,我不得不報,你能理解嗎?

“高崇不是我的人殺的。”

“那是誰?”

“人死已矣,他敢走私鐵器,便早該想到後果。我若死了,便不要手下弟兄再替我報仇,因為我們這種人命就是這樣……..

“你還是這樣,太拘泥了知道嗎?”高尚道:“若不是刁氏兄弟殺的,就是薛白殺的,無非這兩種可能。你說過,你要把薛白交給我。”

“我確實扣下薛白,但他被救走了。

高尚顯然不信,問道:“誰救走的?”

“公孫大娘與她的弟子。”

“相交多年,這就是你給我的交代?”

樊牢臉色發苦,道:“宋家派管事到我那裡,當時薛白正是勸我隨他做事。二話不說就讓人砍死了宋家管事,我押下薛白,想償還你當年為我說情的恩情。但當夜公孫大娘就殺上山來,救走了薛白……你信嗎?”

高尚反問道:“你希望我如何?”

“我若說我儘力了,你就彆再找刁氏兄弟麻煩,成嗎?”

“又是刁氏兄弟,當年他們抗稅殺差役,我就讓你殺了他們立功。你看看你現在……我這樣的賤民都已經是朝廷命官了,你呢?寒門子弟,連個編戶你都不是,像老鼠一樣躲在山上。我再聽你的放過他們,你往後成什麼?乞丐?你知道乞丐有多苦嗎?我當過,你沒有。說得多了,殺了他們,我保你一個前程。”

“為何不能放過他們?高崇不是他們殺的。”

“他們拿我義兄首級當眾領了賞,這是我的臉麵。”

“賞的那些物件,對山裡的人很重要,我們需要那麼多布料.….”

高尚道:“我當你是豪傑,當年才為你求情。你如今隻顧著說布料?我還忙,抽空趕來,是因你說過要給我薛白的人頭。”

樊牢還有很多話想說,喉頭滾動,咽了下去。

“當年,我也當你是和我們站在一起的,現在看來,我不是豪傑,你也隻顧你自己……人我不會交,你想踏平二郎山就來吧。”

高尚看著這個舊相識的背影,有些失望。

但他沒有看多久,很快就移開了目光,因為洛河上遊已有船隻來了,那是薛白的勢力,有種要入主偃師的氣勢。

可惜,偃師還屬於河南府,屬於大唐朝廷管轄.…..

大船沿洛水而下。

甲板上,兩個小娘子正牽著手眺望著偃師碼頭的方向。

“他會來接我們嗎?”

“肯定是不會的。”

李騰空回答得十分確定,聲音卻很小,還回頭看了一眼,希望沒有人聽到。

目光落處,身穿斕袍、氣勢蓋人的杜始正走過來。

“其實我們真不該到偃師來,讓人以為是來看他。”李騰空遂向李季蘭道:“偏是姐夫要來查張三娘一案。”

她說的姐夫,是李十一娘的夫婿楊齊宣,這夫妻倆這次也來了,因偃師出的事太多,李林甫也得確認真相,遂讓他們來看看。

辦完這樁差事,楊齊宣便要升監察禦史。

“知道是你姐夫讓你來的了。”

說話間,杜始已走了過來,微微歎道:“但薛白是真不希望你們這時來。”

她說的是實話,薛白的計劃裡,有楊齊宣來就夠了,能讓偃師官紳又忌憚又輕敵。至於這兩個小娘子來不來,其實無關緊要。

偏杜始還是表達了薛白對李騰空的關懷,柔聲道:“他怕你有危險。”

李騰空受不得這樣的語氣,微微側過頭,淡淡道:“雲遊四方,會會老友,有何危險?”

大船順風順水,已準備靠岸。

她們不再說話,轉回船艙。

待船隻停到岸邊,則是杜有鄰、楊齊宣等官員先下,女眷待後。

這情形很像薛白拉攏漕工之時,因此各家大戶萬分警惕,見杜有鄰身後帶著金吾衛,心中忐忑。

直到高尚到了,從容不迫地迎上去。

“楊兄。”

“高兄。”楊齊宣連忙上去拉過高尚,轉頭道:“杜公可知高兄?是吳將軍引見給我的大才。”

“不敢當‘大才’二字,不敢,來,我為楊兄引見偃師縣望重。”

“楊兄。”宋勉執禮道,“楊兄遠道而來,縣官卻未來相迎,實在失“是我沒告訴旁人,聖人、右相讓我來巡視,自然不宜大張旗鼓,你們切莫以官職相稱。”

不以官職相稱,自然而然就冷落了杜有鄰。

這就是杜有鄰上次與薛白一唱一和,用縣裡的錢財給漕工發工錢的後果,遭人嫌棄。

高尚、楊齊宣則與偃師的世紳子弟們相談甚歡起來。

“對了,令狐少尹可在船上?”

“沒有。”楊齊宣道:“但令狐少尹也來了,在後麵的一艘船上。縣官可不能怠慢,還有一個時辰準備迎接。”

局勢至此,長安來的上差已站到了世紳這邊,洛陽來的高官緊接著也來。

眾人皆長舒一口氣,放下心來。

“派人去請縣令、縣尉來吧,還審什麼案啊?”

“不錯,還審什麼案?”

縣署公堂。

“我男人當然不肯放手,被活活打死了啊…….

堂中有婦人正在哭訴,書吏則在奮筆疾書,案上的狀紙已堆了厚厚一疊。

薛白掃了公堂一眼,發現那些高門大戶還一個都沒有來。

而時間已過了午時,公堂之外的各種布署想必已經在進行了。

一樁控訴還未聽完,有夥計匆匆趕來,附在薛白耳邊,稟道:“縣尉,船到了…...

薛白點點頭,雖然有些私事出乎了他的意料,但不影響他的計劃,隻稍稍讓他分心了一下,緊接著便開始吩咐起來。

“不來的就不等了,動手吧。”

“喏。”

那夥計退下去,薛白給了薑亥一個眼神,薑亥遂也跟了出去。

出了縣署,薑亥翻身上馬,隨著那夥計直出城北,一路狂奔,到了首陽山下一間農莊,胡來水迎了出來。

“老頭下山了沒?”

“當然沒。”胡來水應道。

薑亥道:“他們大概覺得贏了。”

“嘿。”

“東西呢?”

“連夜搬進來了,馬也歇夠了……..”

薑亥一邊聽一邊往農莊裡走,迎麵又有兩人出來,他不由咧嘴笑道:

“你們兩個娘們,殺人時彆手軟。”

刁丙、刁庚很生氣,但真怕了薑亥這種狠人,隻敢回敬一兩句。

“蒙上你的醜臉吧,教人認出來,害了你家縣尉。”

“我記得這句‘你家縣尉’。”

薑亥嘩了一口,大步進屋,隻見一眾大漢正在睡覺,到處都是,一個屋子恐怕有二三十人。

幾口大箱子擺在地上,裡麵裝的都是兵器。

“乾你們的蠢腚!這老重的盾牌哪來的?”

“鐵山上偷來的,也不是盾牌,鐵窗拆下來的。”

“娘的,蠢死算了,帶盾牌有個……有個屁用。一群土狗,比我打仗都費事。”

薑亥氣得咽了一下,下一刻拿起一柄長柄刀,眼睛就是一亮。

“還造得出這個?哈.…...”

午後的陽光斜照過來,刀鋒泛過寒芒,顯得十分鋒利,照著薑亥那張帶著疤的臉,十分駭人。

“走吧,上山。”

太陽漸漸在西山落下。

洛水河畔,世紳們已經聚在碼頭上,等待著河南少尹令狐滔的船隻。

而盛宴已經準備好了,美酒佳肴,美姬歌舞,唯一的不足就是兩個縣官還在縣署審案。

隨他們吧,等令狐少尹到了,後果他們自己擔著。

“來了!”

終於,大船在洛河上緩緩出現,眾人紛紛舉目,目光滿是敬畏。

刁丙、刁庚也終於攀上了首陽山。

他們四下看著,驚歎不已。

啖狗腸,這可比二郎山好太多了,給神仙住的也就這樣吧?

“什麼人?!”

前方就是穀口,有家丁趕來。

“諸位何人?來陸渾山莊,可有邀約?”

“有!”

刁庚大聲道:“你們家主邀我來的,說把薛白的人頭交出來,宋添貴的事就算了,我們讓薛白跑了,但把凶手帶來了!”

刁丙則道:“我們是常年給宋家運紅料的,宋添壽也認得我們!”

家丁中有人便對同伴道:“去問問宋管事。”

不一會兒,宋添壽還真到了。

“宋管事!”刁丙喊道:“你兄弟不是我殺的,乃是薛白手下人殺的,人我給你帶來了!”

“噤聲。”宋添壽板著臉道:“隻許進來兩個人,把人押過來。”

“好咧。”

日落之前,刁氏兄弟就這樣押著蒙著頭、五花大綁的薑亥進了陸渾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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