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掖庭宮(2 / 2)

滿唐華彩 怪誕的表哥 17517 字 3個月前

“才不信你。”

李月菟這般說著,轉身便走,卻是帶著薛白去往博平郡主所住的宮殿,此事畢竟也與她有關,她並不想嫁安慶宗。

“但不知博平郡主若能出嫁,是好事還是壞事?”她向薛白問道。

“那看她願不願意出宮。”

“她若願意,你幫她嗎?那也是幫我。”李月菟道,“但得她願意。”

……

掖庭宮在官麵上的說法是“宮人教藝之所也”,其實也就是妃嬪、宮女的居所。聖人妃嬪眾多,除了少部分受寵妃嬪有單獨的宮殿,大多數妃嬪與宮婦多居住在掖庭宮中。

但這裡也確實是幽禁後妃、公主,關押犯官女眷之地。比如高宗年間,蕭淑妃的女兒,義陽、宣城兩個公主便一直被幽禁在掖庭,年逾三十而不得嫁。

博平郡主居住的宮殿,正是宣城公主當年所住。

殿門緊閉,沒有人守著門,李月菟四下看了一眼,推開門,隻見庭中一片荒涼,無人打理的花木枯萎,石徑邊的蔓草瘋長,宮殿上方的屋簷上落滿了灰塵。

一個老宮女正坐在廊下曬太陽、打瞌睡,聽得動靜,睜開眼,見是李月菟來,驚喜不已。

“縣主來了。”

李月菟也不說自己已被封為郡主,問道:“葛娘,你家郡主在嗎?”

她這是一句廢話,博平郡主不在這裡還能去何處?

“在的。”

說話間,有人從殿中出來。

薛白目光看去,卻是大為驚訝……那是一名少女,年歲與他相當,麵容也很漂亮,但卷頭發、高鼻梁,分明是有些胡人血統。

博平郡主不是李瑛的太子妃薛氏所生?那李倩也不是了?因此這一對雙生子,一死,一幽禁?

若如此,一切計劃就全都落空了。

“這是蟲娘。”李月菟低聲給薛白引見了一句,道:“她是我姑姑。”

薛白方知那帶著胡人血統的女子並非博平郡主,問道:“也是一位公主?”

“不是,蟲娘還未封公主。”

“為何?”

李月菟本不想說,但薛白既問了,隻好道:“她阿娘是曹國進貢的胡旋女,蟲娘生下來時……不足月。”

薛白遂明白了,孩子生下來不足月,李隆基便懷疑不是他的親生女兒,也許那胡旋女被進貢來之時“夾帶私貨”。

前方,李蟲娘已上前,向李月菟行了一禮,怯怯道:“我來看看郡主。”

“我也想去看你。”李月菟上前,掏出一盒糕點來,道:“給你和你阿娘吃。”

“謝縣主。”

李蟲娘大為驚喜,卑微之態一點也不像天子之女,比尋常宮人都顯得淒涼。畢竟,聖人有二十九個女兒,幾乎不可能想起這個有可能不是他女兒的女兒。

薛白微低著頭,目光向殿內望去。

原本坐在廊下的老宮女眯起眼,看到了他唇上今晨才刮過的胡渣,遂走上前來,伸手便往他胯下掏。

李月菟連忙上前擋住,搖了搖頭,低聲道:“葛娘莫動他是來幫郡主的,”

葛娘遂點點頭,迎著他們入殿。

殿內的陳設比薛白預料中多。

琴台上擺著琴,邊上放著琵琶,一張桌案上散落著骨牌,看樣子隻有兩個人打,旁邊還有張長桌,鋪著的畫卷隻畫到一半,因硯台上已沒有了墨塊,掛在牆上的畫則顏色單調。

看得出來,此處還是有供應各類物料的,隻是難免有苛扣。

一縷光從破舊的窗裡透入殿中,博平郡主正坐在窗邊看書,對麵的小凳上則放著另一卷書,想必李蟲娘也是來看書的。

聽得動靜,她回過頭來,顯出一張蒼白的臉。

薛白第一眼便觀察她與自己長得像不像,答案是不像的,她太單薄了,瘦瘦小小。

柳葉眉,丹鳳眼,嘴唇很小……暫時可留意到的細節有一個,她持卷時,小姆指是翹起來的。

薛白遂也把小姆指翹起。

他已向李琮打聽過了,她名叫李伊娘。

李月菟已上前,湊到李伊娘身邊,低聲說起來。

“今日聖人賜宴太池,我借機來看看,你們若有什麼缺的,與我說,我過些日子去求高翁給你們送過來……”

“好,書和丹青,都沒有了。”

李伊娘平素不太開口,說話很不流利,聲音也輕,看向薛白,問道:“他是誰?”

李月菟先看了薛白一眼,以眼神問詢他是否能表明身份,薛白想了想,點點頭。

“你喜歡的骨牌、詩詞、故事,便是出自他,他便是薛白。”

有一瞬間,李伊娘眼睛一亮,須臾又黯淡下來,也不看薛白,小聲向李月菟問道:“那他是男兒嗎?”

“是吧。”

“我還未見過男兒。”

“他這次來,是有一個出掖庭的機會,想問問你。”

李伊娘依舊沒有驚喜,搖了搖頭,道:“我出不了掖庭的。”

“為何?”李月菟道:“這麼多年,你至少告訴我原由。”

李伊娘抿著嘴不語。

見此情形,薛白上前一步,執禮道:“和政郡主,我可否與博平郡主單獨談談?”

“不可。”

旁人未答,葛娘已先開口。

李伊娘並不看人,兀自低著頭,道:“讓他與我單獨談談。”

“葛娘放心吧,我知道他要談的是何事,不會害郡主的。”李月菟隻當薛白是要談安慶宗之事,有心留下但她還得去看韋氏,拉著李蟲娘道:“蟲娘,你隨我去見母親吧?”

“好。”

葛娘隻好送了她們退到庭院外,遠遠看著,防止薛白欺負李伊娘。

……

殿中,李伊娘感受到薛白一直在盯著她看,乾脆抬起頭來,好奇地打量回去。

“你說能幫我離開掖庭,但你知道我為何被關押在這裡嗎?”

薛白道:“我現在還幫不了你,那是騙和政郡主,讓她帶我來看你的謊言。”

“你為何要來看我?”

“若要讓你離開掖庭,隻有等三庶人案翻案,我現在還做不到。但你若相信我,早晚會有那麼一天。”

“我為何要信你?”李伊娘道,“我不認識你。”

“你認識我。”

“我認識你?”李伊娘有些茫然。

薛白猶豫著,決定改變原有的計劃。

他原本隻打算徐徐圖之,今日隻是來觀察。

但方才看到李伊娘這麼多年一直不與人透露她被幽禁的原因,他判斷她是個口風很嚴的人。

現在冒充李倩,沒有好處,隻有危險,更容易取信於人,而隻要李伊娘不說,那危險就遠沒有看起來那麼大。

值得一博。

於是,薛白走上前蹲下與她平視著,道:“我是你兄弟。”

“兄弟?哪一個?”

薛白伸出三根手指。

“不。”李伊娘搖著頭,整個人都在向後躲,喃喃道:“不可能,你騙我。”

“為何不可能?”

“我不會說,你彆再試探我了,我不會說的。”

薛白觀察著她的反應,試探地問道:“你覺得我已經死了嗎?親眼見到了嗎?”

李伊娘大驚失色,眼神中浮起深深的恐懼。

但她的反應卻很鎮定,伸出手,似乎想戳一戳薛白,看他是不是真實存在的。

一根手指緩緩往前伸,終於,觸到了薛白的鼻尖。

他沒有躲,感到她的手非常冰,比顏嫣的手要冰得多。

“我不知道。”李伊娘道:“你……是誰?”

薛白目光坦然,態度誠懇,道:“我會是你在這世上最親近、待你最好之人。”

說罷,他背過身,掀開衣領。

李伊娘明白了他的意思,起身,讓他稍稍挪動到窗邊的陽光下,向他的脖頸後方看去,見到了三處連在一起的烙印傷痕。

“原本的疤痕已經燙掉了。”薛白道,“張九齡公不想讓人知曉我的身世。”

說罷,他等了一會,一直沒等到李伊娘說話。

但有一滴水珠落在他脖頸的疤痕上,微微有些溫熱。

“我親眼看到……看到你被打死了啊……”

“眼見不一定為實。”薛白道:“我本已死了,但睜開眼,發現我還活著。”

~~

鹹池殿。

李林甫飲了幾杯酒之後,頭痛欲裂,神誌漸漸不清。

他不記得自己發病時是什麼樣子,但聽家人說過,此時便預感到自己要發病了。

“薛白去了何處?”他招李岫問了一句。

“想必是見了姚思藝。”

“不管他。”李林甫低聲道:“待這一折結束,我得告退了。”

“孩兒這便安排。”

李岫向戲台上看去,隻見李隆基還在扮玉皇大帝。

可見,不管是宰相還是聖人,心底最深處的盼望都是一樣的,想長生,想成仙,所以一個自詡仙官、一個扮作玉帝。

唱旁白的戲腔響徹大殿,這一折馬上要落幕了。

“帝臨玉京,俯看人間,東海一片白雲,列嶽五點青山……”

大殿另一邊,吳懷實轉頭向外看去,眼看聖人都要唱好戲了,姚思藝竟還沒安排好,不由皺起了眉。

當年薛白到偃師上任之際,他讓薛白幫忙帶家書,實則是給了莫大的幫助,沒想到一番好心,最後卻被薛白擺了一道,倒讓宮中宦官們以為他是好欺負的。

今日隻看薛白如何決擇了,若真能管住褲腰帶,吳懷實大不了就繼續賠著笑臉。但隻要敢進承香殿,那便有怨報怨,有仇報仇。

正想著,姚思藝終於過來了。

“安排好了?”吳懷實問道。

“已經往那邊帶了。”

“好。”

吳懷實遂使了一個眼色,當即便有小宦官領了命前去安排。

很快,有宮婢慌慌張張地趕來,向高力士低聲稟道:“高將軍,奴婢好像撞見,有外臣到承香殿行竊。”

高力士聞言,不動聲色,隻一個眼神,便安排了一隊內侍前去查看。

安排過此事,聖人也唱好了一出戲,他連忙過去服侍。

……

此時,李林甫正在李隆基麵前行禮。

“聖人今日這一場戲,冠絕古今啊。”

“哈哈,久未聽十郎歌喉了,今日儘興,當再奏一曲才是。”

“老臣亦盼著再與聖人談論音律,隻是庶務還未處置,不敢耽誤了……”

“右相且慢。”

高力士上前,先是與李隆基耳語了一句,之後道:“右相隻怕不該此時便離開。”

李隆基興致正高,最不願有人掃興,聽聞宮中竟能出了賊,遂有意交由高力士與李林甫合辦,遂道:“十郎且不急著走,聽高將軍說發生了何事吧。”

“老臣遵旨。”

李林甫無奈,隻好應下。

安排過此事,李隆基走向禦榻,舉杯道:“春日宮宴,良辰美景,朕既賦了詩,唱了曲。該輪到眾卿賦詩了,凡佳作,必賞!”

此言一出,氣氛愈發熱烈。

吳懷實感受著這氣氛,心想,禦宴賦詩,自是少不得薛郎的。

可惜,薛郎還未回來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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