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出發,我就累了。”顏嫣道,“我賴你賴一會兒唄。”
她其實是想到了那些薛白要納李騰空的傳聞,雖然沒就此說什麼,卻用動作讓李騰空明白了她的態度。
而就在這一輛馬車後麵,跟著的是薛白的扈從。
沒有人留意到,李岫也在扈從的隊伍裡,他打扮成了帳房模樣,臉上用薑汁刷得臘黃,貼了滿臉的長須,襆頭壓到了眉毛上方,低著頭,掩藏著行跡。
李岫猶在被朝廷監管,過些時日將發往隴右充軍,這次被偷偷接過來,他竟發現薛白在市井中隱藏著一股偌大的力量。
街上一個不起眼的走夫貶卒,隻要與豐味樓、豐彙行,或者竹紙的生意有些相關,便有可能是在替薛白做事的。就是這些人,雖地位卑賤,卻能把他悄悄送到了這裡。
“出發!”
隨著一聲高喊,前方旌旗搖擺,隊伍出發前往驪山。
這條路,聖人每年都要走上一兩趟,隨駕的人們都已經非常熟悉了。清晨出發,傍晚時便抵達了驪山。
當西繡嶺的輪廓出現在晚霞中,漸漸的,望仙橋在望。
有人走到了李岫身邊,低聲問道:“那些文書藏在哪裡?”
“那邊的逍遙殿。”李岫應了,回頭一看,覺得對方有些麵熟。
他想了想,低聲問道:“你是達奚盈盈身邊的管事?我聽人喊你施管事。”
“施仲。”
李岫略略思量,猜想施仲在薛白身邊的時間久,地位不低,不由問道:“拿幾份文書罷了,還勞施公親自來?”
“走吧,我們過去。”施仲一直抬頭看著前方,見薛白與虢國夫人已經往逍遙殿過去了,連忙招李岫跟上。
逍遙殿雖名為“殿”,其實是在華清宮外麵的一個道觀,且是李林甫主持修建的,故而,李林甫臨終時麵聖之後曾在此小憩。
李岫記得很清楚,李林甫說薛白身世有異,要調閱文書,文書到時他正在逍遙殿後方的廂房,但還未看就暈了過去,眾人匆匆送他往彆業,那些文書便落在一旁的箱子裡。
那廂房是李林甫常住的,屋內的物件並無旁人敢動,本是不虞會丟任何東西的。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李岫目光看去,見廂房中格局並無變化,鬆了一口氣。他還擔心被問罪之後,留在這裡的物件也被查抄了,好在沒有。
“太好了,他們沒動這裡,文書就在那裡麵。”
施仲快步上前,打開榻邊的紅木箱子,隻見裡麵是一些衣袍、被褥、藥物,原來是李林甫到驪山來的行李。
但翻遍了整個箱子,卻並未看到什麼文書。
“沒有,你想想在哪。”
李岫訝然,上前一看,旁的東西都在。也有些懷疑是否自己記錯了,邊回憶邊喃喃道:“沒錯啊,當時阿爺就躺在榻上,一共有十三個卷軸,由一方黃色的布裹著,我還沒來得及解開,便丟在這箱子裡……”
“沒記錯?”
“沒記錯。”
施仲麵帶狐疑,問道:“也許,你與你阿爺患了一樣的病?”
“不可能。”李岫道:“我記得清清楚楚。”
他俯身便要去翻找。
施仲連忙止住他的動作,眯著眼看著那箱子上的灰塵,之後,環顧屋中。
“你懷疑被人拿走了?”李岫十分吃驚。
倘若有人隻拿走了那些文書,是為何?如阿爺一般,懷疑薛白的身世嗎?
~~
薛白在逍遙殿上了香,目光看去,見施仲已經出來了,往這邊搖了搖頭,比劃了一個手勢,表示沒能找到那文書,被人拿走了。
雖然疑惑那文書是被誰拿走了,薛白卻並不擔心,畢竟他是想冒充皇孫,既還沒開始冒充,旁人自然看不出什麼來。
更可能的情況是,有人在關注著李林甫臨死前的一舉一動。
高力士、袁思藝這些內侍省的大監是最方便監視李林甫的。除此之外,楊國忠也很可疑。
據說,李林甫去世的那日,楊國忠恰好就趕到了,並當麵立誓要保李家的平安富貴,換得了李林甫許諾舉薦他繼任相位。那麼,楊國忠很可能確定一下,李林甫臨死前還處理了哪些事情,是否有舉薦旁人。
帶著這個懷疑,薛白入住驪山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了楊國忠。
楊國忠正在見鮮於昊。
鮮於昊是鮮於仲通的長子,因鮮於仲通平定南詔之功,蔭了一個左金吾衛郎將之職,這次也是隨駕護衛。
“右相,出事了。”
“說。”
“閣羅鳳的頭骨被盜了。”鮮於昊低聲道,“此事還未傳出去,乃是執守的金吾衛發現了。因我與右相關係好,托我來向右相求情。”
楊國忠一愣,問道:“誰能盜閣羅鳳的頭骨?用來做甚?”
為威懾敢於背叛大唐之人,閣羅鳳被斬首後,頭顱就一直懸在明德門的城樓上,如今都已經被風乾了,隻剩頭骨了,與旁人的頭骨無異。楊國忠實在想不通,盜這東西有何用。
鮮於昊則是聽到了一些風聲,又道:“右相,金吾衛中有不少人說,是有南詔的死士到了長安。”
“胡說八道。”
楊國忠當即叱道:“旁人不知,你能不知嗎?南詔到長安有多遠,我們有向導、有輿圖可過去。那些南詔蠻人,要如何通過重重關卡抵達長安。”
“末將亦是這般想,可金吾衛中許多人都這般說,南詔王室中有人扮成商旅來長安,伺機報複。”鮮於昊憂心道,“我很擔心阿爺。”
“無事生非。”楊國忠近來學了許多成語,再次叱責道:“你嫌本相不夠忙,休再拿些捕風捉影的傳聞來危言聳聽、擾亂人心。”
“那閣羅鳳的頭骨?”
“如此簡單之事,需本相教你們嗎?丟了再找回來便是。”楊國忠問道:“還認得出嗎?”
鮮於昊當即會意,無非是再找個旁人的頭骨來頂替,最是便捷,應道:“認得出。”
此時薛白來了,鮮於昊便告辭而去。
待薛白進了彆業,見到楊國忠,開口便問道:“方才那是金吾衛的鮮於郎將?”
“阿白你認得他。”
“在龍尾關見過一麵。”薛白似閒聊般問道:“他是為何事前來?”
“沒甚了不得的,不過是問問華清宮的防務。”
“是該謹慎。”薛白道:“萬不可再出了當年那等大案。”
楊國忠聽了,心裡終於是不安了起來,試探著問道:“阿白,你不會也聽說了吧?”
“聽說什麼?”
楊國忠壓低聲音道:“據說是有南詔死士到了長安。”
薛白有些訝異,道:“不應該吧?”
“連你也未聽說過?”
“消息何處傳出來的?”
“金吾衛。”楊國忠道,“我身為宰相,今天也還是初次聽說,想必是無稽之談。”
薛白目光看去,偶然發現,楊國忠之前竟是在練字,寫的都是些成語,或是生僻字,大概是不願成為李林甫那樣的“弄獐宰相”。
他收回心思,想著為何會有南詔死士到長安?或者,為何有人放出這樣的傳聞?
~~
回到長安後,王忠嗣始終想要覲見聖人,談談他對朔方、河東的看法。
原本經過數代人的努力,大唐已經解決了突厥之患,如今阿布思一叛逃。朔方必然要再次出兵平叛。安思順身兼兩鎮節度使,權力必然不小。
單獨來看,這本不是問題,可如果河東節度使之位再落入安祿山手裡,形勢便顯得很嚴峻了。
王忠嗣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回河東了,卻想誠懇地為聖人分析河東節度使的人選。他麾下將領當中,有幾個他很矚意的人選,比如眼下正在隴右軍中的李光弼。
好不容易歇養了數日,緩解了車馬勞頓帶來的疲憊,王忠嗣便決定前往驪山覲見。
對此,王韞秀本是大為反對的。
“阿爺病成這樣,為何就不肯聽勸好好歇著?!”
她從小到大,王忠嗣都是板著臉麵對她,這次,卻是極難得地露出了討好的笑容。
“帶為父去吧,聖人恩典,要給我賜浴溫泉,對我的傷病有好處。”
王韞秀甚少聽到她阿爺這般央求他,於是答應下來。
次日正好元載也要往洛陽赴任,他們便備好馬車,緩緩馳往驪山。
隊伍到了灞橋,前方有一大隊商旅正在過橋,人仰馬嘶。
王家的隊伍隻好跟在他們後麵,等著過橋,一點點地往前挪。
“。”
馬車載著王忠嗣,車夫趕著馬上了橋。忽聽一陣馬蹄聲在後方響起,轉頭看去,隻見又有一隊商旅趕來了。
這支商旅卻沒帶貨物,很快便趕到了他們的後麵,與前麵的那一隊商旅一前一後把王忠嗣的隊伍夾在了橋上。
“不對。”
王韞秀畢竟是將門女,很快便察覺到了不妥,當即驅馬上前,喊道:“前麵的,快讓開!”
有人回過頭,顯出了一雙凶惡的眼。
緊接著,一聲“咣啷”的響聲,那些商旅已拔出刀來。
“為王上報仇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