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1章 祭婿文稿(1 / 2)

滿唐華彩 怪誕的表哥 14336 字 3個月前

李隆基出逃時雖給李琮加了一個西京留守的差事,卻十分謹慎地沒有下旨令太子監國,兩者間有著微妙的差彆。故而,李琮安撫了百官之後便不能住在興慶宮,且戰事將近,興慶宮緊臨東城,也十分危險。

不過,掌宮闈鎖鑰的邊令誠徇了私,請李琮夜入大明宮,在宣政殿接見顏真卿。

“顏公!”

李琮沒敢坐到禦榻上,讓人在殿側擺了兩張凳子,待顏真卿入殿,他熱情相迎並拉著他坐下相談,避免了禮數上的尷尬。

顏真卿卻不肯落坐,執禮道:“臣蒙陛下信任,托以國事,今二十萬大軍一日覆沒,罪該萬死,請殿下斬我以平眾怒。”

李琮原以為他是說說而已,幾番勸慰之後才發現顏真卿是真願赴死,好為哥舒翰等一眾大將擔罪。可他連哥舒翰也不想斬,這些人他拉攏都來不及,遂以國事為由,嚴詞讓顏真卿戴罪立功。

接著,他語氣迅速回歸客氣,問到了他最關切之事。

“敢問顏公,叛軍多久會攻來?眼下長安可沒有兵力,禁軍已被陛下帶走了。”

“王思禮、李承光等將領如今正收拾殘兵,試圖稍阻一阻叛軍,具體能阻多久……請殿下做好隨時迎戰的準備。”

李琮聽了這兩個名字,疑惑道:“那哥舒將軍呢?”

李琮每日都很緊張,擔心叛軍突然兵臨城下。他已經習慣了聽到壞消息,因此,當又有信使趕來稟報,他是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去聽的。

“何意?”

李琮才剛剛感到一點自由,巴不得李隆基逃走,並沒能領會到顏真卿這句話的意思。

李琮便問道:“顏公端方正直,竟是這個意思?”

李琮心想,連一軍主帥都被賊兵擒了,對雙方士氣的影響該有多大啊,由此也可見當日敗狀之慘。他心態遂轉為悲觀,監國的興奮情緒就消退了。

顏真卿倉促拜相,連裁製官袍的時間都沒有,穿的是張垍逃離長安時留下的紫袍,也接手了這個亂攤子。

“他是誤以為殿下是要登基了,故而他說殿下無權任官。”

而叛軍的哨騎也開始出現在了長安城郊,從城頭經常可以望到他們駐馬在遠處張望。

才有人想要開口質疑,嘴唇嚅了嚅卻說不出話來。因為哪怕到目前為止,朝廷從未承認過聖人逃了。敢質疑,難免要以“動搖軍心”之罪被重懲。

“顏公當為宰相。”

顏真卿道:“殿下若真有保全長安之心,該排除萬難,請陛下歸來才是。”

“有何區彆?”

他說得委婉,無非還是挾天子以令諸侯那一套。

~~

次日,李琮封鎖長安,召集百官於大明宮宣政殿朝議,不顧顏真卿的拒絕,依舊矯詔遷顏真卿為兵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加銀青光祿大夫。

“殿下恐無任官之權。”

邊令誠道:“他不讚同殿下如今登基,認為最好是帶回聖人……以聖人的名義行政。”

李琮連忙補充道:“危急存亡之秋,顏公萬不可推辭啊!”

其後兩三日,城中漸漸有了秩序,進入戰備。

因在李隆基身邊待得久了,邊令誠對用人之道也略懂一些,應道:“權在殿下,當然是殿下想用就用。”

聖人不在長安,而顏真卿昨夜才回城,官員們一聽,自然知這聖旨是假的。

感受到李琮的目光,顏真卿道:“臣雖欲戰死,王思禮讓臣先回長安,以聯絡薛白勤王。敢問,殿下可知洛陽情形?”

“奴婢猜,顏公該是誤會了殿下的意思。”

“再正直,若看不清局麵就是迂腐了。”邊令誠道:“更何況,等到了蜀郡,楊國忠難道就不會挾持聖人了嗎?”

“我遣快馬去請陛下的旨意。”

對此,李琮想不通,皺著眉頭思忖不已,等邊令誠再過來,竟很快察覺到了他有心事,開口詢問。李琮沒想到這宦官如此體貼,歎息著將所遇的情形說了。

顏真卿這一路而來,竟連落在身上的鳥屎都顧不得擦,一刻都不曾歇過。

邊令誠應道:“殿下不該想著請顏公相助,而是該用他。”

礙於臣節,顏真卿也不便多言,婉拒了李琮的封官,以禦史中丞之職襄助守長安。

這顯然不是長久之計,可就目前而言,李琮的說詞確實減輕了聖人出逃給長安城帶來的惶恐。

“我還盼著顏公告知我啊。”

“登基?”李琮此時的反應是驚訝的。

被架到這等地步,顏真卿再想拒絕就會把眾人才提起的信心磨滅掉,隻好默然不語。可待他捧過所謂的聖旨,展開一看,果然沒有天子信印。

顏真卿則是錯愕,正要開口,李琮卻不讓他說話,馬上安撫人心。

“顏公已與洛陽取得聯絡,薛白如今正以安祿山為質、招撫叛軍,很快即可扭轉頹勢,轉危為安。顏公國之柱石,可倚為長城……”

之後聞到了一陣臭味,他仔細一看,發現是顏真卿滿身都是血汙與鳥屎。

在戰亂時節,看到那一手極漂亮工整的顏楷,李琮感到了一種從容篤定的氣質,仿佛事情因那一筆一畫都重新有了秩序,於是,一個念頭油然而生。

顏真卿道:“哥舒翰中風,腿腳癱瘓。依當日情形,恐難撤離戰場。”

顏真卿才收起筆,聞言驚訝。

“你說,我該如何請顏公助我?”

李琮沒說話,他雖然沒有想過要登基這件事,其實潛意識裡卻認為自己就該登基。顏真卿隻是意識到了這點,並揭破了。

隔著叛軍,再加上兵敗倉皇,潼關軍中自然未得到洛陽消息,此事還得派信使從南陽繞道聯絡。李琮擔心薛白不至,請顏真卿寫了封親筆信訴說長安的危急局勢,請薛白儘快來援,這已是第三封往洛陽的求援信。

“叛軍占據潼關之後,沒有立即西進,似乎遣兵去洛陽了。”

“確定?”

“小人到黃河北岸望陣,親眼看到有大股叛軍東向。”

李琮猜想那是去攻打洛陽了,不可避免地,他那緊繃的心弦頓時放鬆了許多。為了鼓舞長安人心,他很快召集百官宣布此事。

眾人聽聞,皆感慶幸。

唯杜有鄰心裡十分擔憂,沒忍住說道:“薛白的兵力最多隻有萬餘,叛軍十餘萬眾,挾大勝之勢攻洛陽,他如何能攔住?”

長安的安危太過重要,此前從未有人提過薛白的兵力,每次都強調“活捉安祿山”給人一種洛陽兵力充沛的錯覺。也許在杜有鄰心裡不把薛白看得比長安城輕,才會在這場合,如此不合時宜地指出來。

“顏公以為呢?”李琮問道。

顏真卿又不能說“賊兵不趁勢取長安,肯定是因為沒想到聖人會逃跑,一旦得到消息必會殺來”。

他略作沉吟,道:“臣猜測,也許王師在洛陽打了勝仗,叛軍受到威脅連忙回師。”

“薛白是顏公的學生、佳婿,必如顏公所言……”

出了大明宮,杜有鄰與顏真卿同行。兩人也不騎馬,徒步往皇城走去。

“顏公如何能認為在此等局麵下薛白還能打勝仗?”

杜有鄰的語氣中帶著抱怨之意,像是在親家麵前回護自家子女。

他自認與顏真卿也算是親家,當年收養薛白,他本就起意過要認薛白為義子,可惜被杜妗攪和了。再加上沒有適齡女兒能嫁給薛白,這方麵,他對顏真卿也是有些嫉妒的情緒在的。

把當前的崩壞局麵細數了一遍,杜有鄰激動地揮著手,道:“賊兵十餘萬眾大股東向,我不求立功,唯盼著那孩子能早日平安歸來。而顏公與他才是親族,反倒隻在乎他能否牽製叛軍?於他安危毫不關心嗎?”

“我豈能不關心?”顏真卿歎道:“眼下不是展露憂慮之時啊。”

這個道理杜有鄰也明白,方才不過是關心則亂罷了,宣泄了情緒也就是了。

歎了口氣,兩人各自去忙。

杜有鄰見到杜妗,不情不願地說了叛軍東向洛陽之事;顏真卿則忙到傍晚才還家,推門而入,韋芸正在寫家書。

“不慌動。”

見韋芸要起身,顏真卿抬手止住她,道:“我回來拿些物件,夜裡還在春明門城樓歇。”

韋芸是個明事理的妻子,對此沒有不滿,隻是提醒道:“馬上要年節了,莫忘了犒賞將士們。”

“你不提我還忘了,要過年了啊。不曾想,這場變亂竟拖到了天寶十三載。”

“欸,阿郎等等。”韋芸見顏真卿要走,連忙道:“等我寫完這封家書,你讓驛馬帶到揚州給三娘可好?”

“眼下驛力珍貴,前線消息尚不及遞,豈可公驛私用?”

顏真卿沒有等韋芸,徑直出了家。韋芸又追出來,問他可有薛白的消息。

“放心吧,全城都寄望著他。”他本不太會安慰人,借用了李琮的話,道:“倚為長城。”

~~

次日,李琮又招顏真卿議事,說到該去信給諸道官員,提前安撫,以免待他們得到聖人出逃的消息措手不及。

長安的防事有了顏真卿操心之後,李琮的目光就變得長遠了起來。此舉還考慮到了等聖人至蜀郡,朝廷令出二門的問題,包括往後江淮的糧食如何運送。

雖藏著若有若無的心思,此舉畢竟還是以大局為重。顏真卿遂到中書門下去派。

很快,一封封公函寫就、封好,分派驛馬遞出。

“慢著。”

遞送揚州府的公函的小吏才出大堂,顏真卿忽喊了一聲。

“顏相?”

“我寫封家書,請驛騎一並帶去吧。”

雖性情板正,顏真卿卻不是迂腐之人,思量再三,還是展開筆墨,準備給顏嫣寫信。

落筆才寥寥幾字,他卻又停了下來。

給女兒寫信,如何能不提薛白?可如今消息隔阻,又如何給女兒交代。

正思量著,有人從衙署外匆匆趕來,道:“消息回來了!”

這次回來的哨騎背上還帶著一支箭矢,帶著傷,以虛弱的語氣對顏真卿稟報著。

“顏相節哀,薛郎已經……被叛軍梟首了。”

這一句話,說的並不僅是薛白,還是留在長安城的許多人守城的希望,眾人聽了皆不信。

“怎麼會?他可是擒了安祿山。”

“小人俘虜了一個落單賊兵,他說叛軍中已傳遍了。薛郎想利用安祿山炸死安慶緒以及麾下大將,不成,反被田承嗣、阿史那承慶大軍圍攻,戰死了。”

“消息是假的。”顏真卿道:“他不會以安祿山的性命換安慶緒的。”

“小人到潼關前看了,薛郎的首級就掛在城門處示眾。”

“欺騙人心的手段罷了。”顏真卿依舊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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