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所以答應薛白來出使,首先便是如方才他說的,李亨憚於他的聲望,必不會殺他;其次,平涼、靈武必然比長安要安全;另一方麵,他的家小卻也都還在長安,那他既然來了,也得為守住長安做點什麼,除了傳旨之外,他還偷偷派人給安西節度判官岑參遞了一封信,這才是陳希烈真正的作用。
薛白顯然也不指望他能說服李亨救長安,能聯絡到岑參,進而聯絡到封常清,也就足夠了。
至於廣平王的那個侍妾沈氏,則是用來掩人耳目的。
依計劃,高參也已經完成了護送的使命,隻需與陳希烈一起等著即可。也許等到安西軍救長安的消息,也許等到長安失守……
“我不能在這乾等著。”
高參向窗外看著,低聲道:“忠王父子可以不救,我卻得回長安去。”
陳希烈道:“那你為何來啊?”
“我,我對他們抱了期望。”高參給了自己一巴掌。
這人看起來是一個意氣用事的莽撞人,其實心思卻很細,早已留意到這兩日,行轅裡守衛少了非常多,廣平王似乎不在。
他一邊說著話,一邊其實觀察著窗外的地形。
待到傍晚,有人來給他們送飯了,高參倏地爆起,將手裡的碗摔碎,拾起一塊碎瓷……之後,突然挾持了陳希烈。
“你!伱做什麼?”
“彆過來,不然我殺了他,陳希烈這種老臣死在平涼,你們能交代得了嗎?”
守衛們一時也是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
次日上午,李俶帶著李泌回到了平涼,卻發現城門緊閉,城中正在搜捕逃犯。
“出了何事?”
“回殿下,逆賊派來的禁軍校將高參從看押處逃了,但一定還在城中,城門沒打開過。”
“知道了。”
這對於李俶而言是小事,他分派人繼續搜捕,便請李泌入城,每日詢問勘亂定興之策,同食同住。
如此,過了數日,李亨召他回靈武,起行之前,李俶卻再次聽聞了一樁怪事。
“殿下,一直沒找到高參。”
“這般小的一個平涼城,人若沒逃出城,還能在哪?”
“末將無能,思來想去,當是有人藏匿了高參,請殿下再給末將一些時日。”
李俶想了想,轉身,往自己的住所走去,繞過主屋,一直走到後廂,卻見沈珍珠正在收拾行李。
見他來了,沈珍珠十分驚喜,笑問道:“殿下,今日怎麼有空過來?”
“人呢?”
沈珍珠一愣,疑惑道:“殿下問的是誰?”
“護送你來的那個附逆禁軍,你將他藏到哪去了?”
“什麼?”沈珍珠依舊茫然。
李俶沒再與她多說話,揮揮手,便有一隊壯婦徑直進了她的屋子,翻箱倒櫃地找起來。
“殿下,這是在找什麼?懷疑妾身不成?”
不一會兒,便有壯婦舉著一個瓷瓶出來,道:“殿下,是傷藥!”
李俶這才看向沈珍珠那雙滿是無辜的眼睛,以目光質問。
“不是,是妾身自用的,妾身在長安受了些傷。”
“傷呢?”
“殿下,你聽我說……”
“傷呢?”李俶不耐煩道。
沈珍珠眼裡很快便流下淚來,雙手擺在身前,哀求道:“殿下容妾身私下與你解釋可好?”
李俶沒有這個時間精力,吩咐道:“看看她傷在何處?”
遂馬上有仆婦上前按住沈珍珠便解她的衣裙,她掙紮不已,請求李俶不要在此當眾查驗她,可任她如何哭求也沒用,
有侍女慌忙跑上前,跪倒乞求道:“殿下,沈氏畢竟是奉節王的生母,懇請殿下看在小郎君的麵子上,給她留些顏麵。”
“真有傷。”
李俶順著壯婦們所指的地方看去,見到沈珍珠大腿上赫然還帶著被抓破的指痕。
“殿下,不是的。”沈珍珠哭著蜷起身子,抱住衫裙,努力掩著腿,抽泣道:“不是那樣的……我沒有給……”
“是……薛白?”
突然聽到這個名字,沈珍珠錯愕萬分,抬頭愣愣看著李俶。
之後,她搖了搖頭。
她在長安,也就僅見過薛白一兩麵罷了,實不知他為何會這般問。
李俶似乎從她的表情中看出自己冤枉她了,又見確是沒搜出什麼,遂皺了皺眉,道:“好了,沒事了。”
他的語氣已恢複了平和,說罷,他便走了出去。
沈珍珠反而更是懵住了,她以為他會發怒,甚至會打她、罵她。可獨獨沒想到,他隻是這般輕描淡寫地說一句,像是看到出現痕跡的是某樣無足輕重的物件。
之所以來搜,他是擔心這裡藏匿了危險人物,卻是完全沒有吃她的醋。
歸根結底,他就是不在乎她罷了。
李俶出了院落,依舊是皺著眉,喃喃自語道:“那還能藏匿到哪呢?”
他思來想去,隻能認為高參是翻城牆逃出去了。當日下午,便帶著李泌去往靈武,他卻沒留意到,李泌眼神中,更多了一份思慮之色。
~~
隴右古道風沙漫漫,後方有急促的馬蹄聲傳來。
李泌回過頭看去,見到了有哨馬狂奔而來。他遂沉吟道:“看來是緊要消息,這哨馬是從關中來的,想必是長安消息?”
“該是長安已失守了。”
李俶應著,驅馬上前,離開李泌身邊,單獨去迎了那哨馬,傾耳聽其稟報。
“如何?”
“長安猶在堅守,守軍甚至一度奪下了叛軍營地。”
“怎麼會?”李俶訝然不已,下意識地轉頭往李泌的方向看了一眼。
李泌見此一幕,回想起了兩日前聽說的事。
他一進城就意識到城中“搜捕叛逆”一事蹊蹺,叛軍既未攻到隴右,平涼如何有叛逆?遂搶先一步找到了高參,得知長安城中的聖人是真的,忠王才是叛逆。
“聖人若是假的,豈會下旨封忠王為朔方節度使?聖旨便在廣平王手中,他卻將其藏匿,其心可誅!”
高參的一番話,李泌沒有表態是信還是不信。
自從他辭官以後,已成了化外山人,不再管朝爭。他不在乎諸王當中誰忠孝、誰謀逆,此番出山,隻求平定禍亂。
“我帶了一箱書,你藏進去。”
“然後呢?”
“我與廣平王對談,你大可在箱子裡聽著。待我出城那日,設法放你離開,你自回長安,告訴薛白……守住,等著。”
~~
長安。
崔乾佑被擺了一道之後,火冒三丈,攻勢愈發凶猛了起來。
麵對如此攻勢,長安城中每日都有人心生搖擺。
如此,薛白則不得不透露出他的計劃,以求安定人心。
“此事是機密,你必須保密。”
第一個聽的人是元載,忙不迭地點了點頭,道:“北平王不信旁人,還能不信我嗎?我的嘴是最嚴的。”
“你的立場也是最不定的。”
“北平王誤會了,我隻是從不參與黨爭,一心做實事罷了。”元載正色,起誓道:“但從今日起,我為北平王馬首是瞻。”
“好,閒話少敘。”薛白指點著地圖,道:“你莫看叛軍數萬人攻城,聲勢浩大,它最大的弱點在何處?在戰線拉得太長,對付這戰線,該如何?”
“切。”元載道,“截斷其戰線?”
“不錯,我們的計劃,以封常清率安西軍入關中;再使李光弼取臨晉,逼潼關;最關鍵是,命郭子儀出井徑,直逼範陽,如何?”
元載道:“若如此,長安之圍自是可解,但忠王不是已經稱帝,如何會?”
“假的。”
“假的?”元載一愣。
薛白道:“你以為我到陳倉是去做什麼?”
元載張了張嘴,道:“忠王莫非是?”
“噓。”薛白道,“此事我隻告訴你一人,我與李亨已商定,齊力破賊,再談其它。大軍業已在路上,如今不過是放出假消息,使叛軍掉以輕心。”
“……”
一番話聽罷,元載心中大定,道:“北平王放心,此事我必守口如瓶。”
“去吧。”
待元載走後,薛白又讓人招過下一位,這次來的是工部尚書徐安貞。
說過了破敵的計劃,麵對徐安貞的疑惑,薛白再次道:“徐尚書,此事我隻告訴你一人。”
“北平王放心,此事絕不傳入第三人之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