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4章 騙子(1 / 2)

滿唐華彩 怪誕的表哥 13737 字 3個月前

漢中。

梁州城北關大街支著一家麵攤,攤邊的兩塊大石頭夾著一根竹竿,竿上旗幡在風中招搖。

一個中年男子牽著兩匹駿馬走過,抬頭看著旗幡,喃喃念道:“天漢湯餅,嗬,好大的口氣。”

“客官,小人這是‘大漢湯餅’,幡上裂了,拿葛布補的,多了一橫。小人家的湯餅,大漢來吃也管飽。”

中年男子眯起眼再一看,道:“來份湯餅。”

他在攤子上坐了,四下一看,道:“關中戰亂連天,我看漢中似無太多影響?”

“哪能沒影響?這湯餅,每碗就漲了兩文。”

中年男子不以為意,體會不到這吃食上漲的區區兩文錢於普通百姓意味著什麼。目光落在對桌的年輕人身上,仔細打量了幾眼,開口打了招呼。

“盧杞,範陽盧氏,家父留台禦吏中丞,諱奕。小兄弟,我看你該是朝廷驛使?”

“原來是盧中丞的郎君,失敬,盧中丞死節不降,小人萬分敬佩。”

盧杞目露悲痛,見對方不否認驛使的身份,再次招過攤主,把對方的賬也會了,問道:“我看你的馬上有烙印,石門驛,從北邊來的,不知關中有何新的消息?唉,社稷危急,使人憂慮啊。”

“放心,天子守京,局勢還穩妥。”

那驛使口風很緊,說話時目光依舊盯著長街那頭的衙署處。

署前有一片高台名為“漢台”,乃是劉邦當漢中王時的王府地基。

盧杞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道:“我聽說如今暫駐梁州官位最高者乃劍南節度副使崔圓,你的驛信不是遞給他的?”

“公文已遞過了。”

“哦?”盧杞追問道:“你還在找誰?”

“沒有,沒有。”

他們說話時,旁邊的攤主已經燒開了大鍋,把麵條下入鍋中,熱氣騰騰而起。再一掀開那裝著打鹵汁的大甕,香氣撲鼻,饞得遠處的流民們直勾勾地往這邊看。

盧杞端坐於人們的目光之中,安之若素,手指卻在膝蓋上輕輕敲著,似不經意地問道:“我還聽聞一樁消息,說是聖人在陳倉時……出了意外,倒不知真假?”

“自然是假的,聖人還好端端地在長安。”

驛使答了,恰見一隊人從南邊策馬而來,他遂匆匆一拱手,拿起始終放在膝上的行囊起身,快步趕了過去,身手極是矯健。

待到近處,他遞了一塊牌符,輕聲道:“敢問可是通義高長史?長安急信。”

“與你交談的那人是誰?”

“死節的留台禦史盧中丞之子,喜歡打聽。”

高適最後瞥了盧杞一眼,對這種熱衷權力之輩不感興趣,領著驛使進了梁州衙署。

~~

“湯餅來嘍!”

“店家,可知那些蜀郡官員們來了多久了?”

“陸陸續續的,有一個多月了哩。”

盧杞又問道:“怎不往關中勤王?”

“小人哪懂這些……呀!瞿帥頭來了,小人今早剛剁了半斤狗肉,想孝敬帥頭,這便給帥頭拿上。”

盧杞轉頭看去,見是梁州城的捉不良帥帶著差役們路過,還押著個須發皆白的老頭。他便請對方喝了杯酒,再次自報了家門。

地方上的小吏不像長安的禁軍見多識廣,對盧杞這種有官身的名門子弟就殷勤得多,點頭哈腰,有問必答的。

“小人也見過崔節帥一次,好像聽說,他得到的聖旨不是入關中勤王的,而是來迎接聖駕的。其它的,隻知這一月,衙署堂上每有爭吵,還有,大軍駐在城外,糧草也不夠哩。”

盧杞道:“可聖駕已返回長安了啊。”

“那小人就不知了,哦,郎君可知小人今日拿的這老家夥是犯了什麼事?”

盧杞目光看去,隻見那老者看起來六旬模樣,頗有氣度,不似尋常百姓,該是名門望族,不由疑惑起來,問道:“他犯了何事?”

“自己招吧!”

“小老兒行騙,得了些金銀財帛,已經還回去了。”

“行騙?你那是行騙嗎?你冒充聖人,犯的是殺頭的死罪!”

盧杞當即就來了興趣,再仔細端詳了那老者一眼,發現他雖然不是聖人,但言談舉止倒也有幾分威嚴。

他又賞了那捉不良帥一吊錢,讓攤主端來茶水,坐在那細細聽著。

原來那老頭跑到了城北的二十裡鋪,尋了一家大戶叩門,自稱是聖人,在從長安往蜀郡的路上與護送的兵馬失散了,命令那大戶護送他到蜀郡,到時重重有賞。當夜,老頭便在大戶家中吃喝嚼用,夜裡還讓一個美妾侍寢,次日,他們出發梁州城,路上,老頭便借口如廁,揣著金銀跑了。

若這般跑了,差役們也捉不到他,偏他貪心不足。又跑去蒙騙另一家鄉紳,不巧,那鄉紳竟是已聽過類似的騙局,嘴上“陛下”喚著,暗地裡卻遣人報了官,趁著老頭沐浴更衣時將其拿下。

“近來這等騙局很多嗎?”盧杞不由問道。

“有幾起,但這是殺頭的大罪,敢犯的人該是不多。”瞿帥頭道。

盧杞又轉向那老頭,問道:“你如何想到這主意?”

“小老兒哪知是殺頭的罪啊,真就隻想混口飯吃……”

“問伱如何想到這主意!”

“也是聽說的,小老兒住在石門鎮,聽聞有人這般冒充聖人騙到了錢,一時糊塗。”

盧杞搖搖頭,心想,叛亂一起,這天下真是什麼破事都出來了。

他吃過湯餅,便去拜訪崔圓。因他與崔圓其實有一段淵源,早年間,他們都曾受過當時任京兆尹的蕭炅舉薦,盧杞成了京兆府法曹,崔圓則是司勳員外郎。

可惜後來盧杞卷入了造紙案,得罪了薛白,棄官逃出長安。反而是崔圓,依附了楊國忠,青雲直上。

是日,盧杞牽馬到了衙署,遞上名帖求見崔圓,並稱是故人來訪,被引入小廳坐下。之後,有一名崔圓的幕僚來接待他。

盧杞便拉著對方閒談,打聽崔圓是如何依附上楊國忠的。

此事倒有幾分奇異,說是崔圓有個親戚李彥允,在洛陽任留台刑部尚書,某次,崔圓往江淮任官,路過洛陽,住於李府。李彥允當夜夢到自己身戴枷鎖,被押入府衙待審,抬頭一看,上首坐著的紫袍高官正是崔圓。夢醒之後,李彥允認為崔圓來日必貴,遂將其引見給了楊國忠……

“紫袍?”盧杞喃喃著,心中又羨又妒。

他知道,李彥允之所以夢到崔圓來日必貴,根本就不是因為那個夢,而是因為崔圓出身清河崔氏青州房,家世極為顯赫,乃高宗皇帝的禁婚詔中明令禁止互相通婚的“七姓十家”之一,而這禁婚詔非但沒有削弱崔家的影響力,反而抬高了其身份。而楊國忠之所以厚待崔圓,也是因為看中崔家的門第高貴。

說著話,又有小吏過來,稱崔圓請盧杞入內。

“這便去。”

盧杞撐著膝蓋站起來,衙署外一瞥,卻是愣了一下。

他看到人群中有一名老者往衙署看了一眼,之後便走掉了。

“盧郎君,怎麼了?”

“沒事,一時眼花了吧。”盧杞揉了揉眼,繼續去見崔圓。

須臾,他卻停下腳步。

“等我一會。”

說著,他大步趕出衙署,環顧四望,尋找著方才看到的那道身影。

~~

崔圓剛剛見過了高適,兩人談得不歡而散。

之後,他原本打算見盧杞的,但不知為何,盧杞沒有馬上過來,崔圓也不著急,揉著眉頭,思忖著眼下的時局。

他是楊國忠的人,叛軍攻破潼關之後,他便得到了楊國忠的消息,知道聖人有可能會到蜀郡避難。故而提前整備兵馬,營造行宮,積極安排了迎駕事宜,並親自到漢中等候聖駕。

聖駕沒來,來的卻是眼花繚亂的消息,簡單來說,他現在有兩個選擇。一是相信靈武遞來的旨意,聖人已經駕崩了,從此尊奉新帝;二是相信長安的公文,出兵關中勤王,這也是方才高適極力勸說他去做的事。

高適說了很多,戰略如何、社稷如何,說劍南兵馬至關中解了長安之圍天下形勢會有如何好轉。但,高適卻忘了說,他崔圓會如何。

首先擺在眼前的一個問題是,高適與薛白關係親近,顯然是慶王一係,守住了長安,前程不需贅言。可作為官長的崔圓,反而與慶王一係並不相熟。

個人私利倒也罷了,崔圓不在乎。擺在眼前,更重要的事是,劍南這一點兵馬冒然進入關中,應對得了十餘萬驍勇的範陽鐵騎嗎?顯然不可能的,衝動行事,隻會禍國殃民。

眼下唯一能與範陽驍騎抗衡的,隻有安西、河朔的邊軍。

另外,李亨的旨意也送到了,對崔圓頗有讚譽之詞。崔圓確實也寫了奉表,承認這位新帝。當然,這隻是表態,更多事目前還說不準。

想到這裡,崔圓又想到了李彥允說過的那個夢,稱他早晚必然要披上紫袍,眼前這站隊的時候就是豪賭的時候。

“節帥,盧杞到了。”

崔圓本以為盧杞不來了,看了眼更漏,發現盧杞晚了半個時辰,心中不悅,麵上卻是不顯,道:“我親自去迎。”

他當然不是為了盧杞,而是衝其父盧奕的麵子。

“子良,節哀順變。”

甫一見麵,崔圓便拍著盧杞的肩,無比悲慟地道:“我都聽說了,賊犯東都,唯盧中丞正身守位,義不出奔,以死全節,何其忠烈?!”

“崔公。”

盧杞抹了兩把哭,作為對他那死掉的阿爺的追悼,之後,匆匆與崔圓小聲道:“我有極要緊之事與你說。”

崔圓原本還打算哭祭盧奕一番,聞言愣了愣,帶著盧杞入內,屏退旁人,問道:“何事?”

盧杞竟還動手動腳,拉著他的衣袖往裡走了幾步,以神神秘秘的口吻,道:“崔公可是往靈武遞了奉表。”

“你這是何意?”

“請崔公速派人去把奉表追回來。”

崔圓當即不悅,沉著臉,道:“為何?”

“聖人尚健在,忠王擅自登基稱帝,與謀逆何異?”

“原來是慶王的說客。”崔圓一拂袖,叱道:“若如此,便不必再談了,恕不遠送。”

“崔公誤會了,我並非慶王派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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