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吧。”
盧杞無奈,死死拽住崔圓的袖子不放,俯身過去,又要耳語。崔圓沒想到他如此無禮,一邊躲避,一邊喝道:“來人!”
“崔公聽我說,我今日見到聖人了。”
崔圓先是錯愕了一下,之後,看著盧杞,目光逐漸凝固,像在看一個傻子。
“崔公,你不該給忠王奉表,好在,此事還可補救……”
“你被騙了啊。”崔圓歎道。
盧杞一愣,接著,屋門被“咣”地撞開,兩個守衛進來,徑直押住了他。
“輕些。”崔圓抬了抬手,道:“他並非有意要傷我,是遇到了騙子。”
“我不是……”
“我知道,那些騙子騙術很高明。”崔圓歎道,“前次,連我也信了,親自到洋州去迎駕,結果大失所望,一怒之下,將那敢假冒聖駕的逆賊給斬首了。”
盧杞錯愕了一下,道:“難怪聖人不信你,你聽我說……”
忽然,有士卒狂奔而來。
“節帥,不好了!”
“何事驚慌?”
“高適、嚴武、田神功等將,擅自召集勤王兵馬,拔營北上了!”
“放肆!”
崔圓大怒,叱道:“他們沒有兵符,豈能調兵?!”
“高適領了聖旨,嚴武拿了李節帥的兵符。”
“什麼?”
崔圓張了張嘴,啞口無言,高適所謂的那聖旨他知道,是長安遞來的,有慶王監國的蓋章與中書門下的印鈐。至於劍南節度使李宓的兵符,想必是嚴武趁這段時日趕去蜀郡拿到的。他被稱為節帥久了,常常忘了自己隻是個副節度使。
想這些無用,重要的是,眼下這情形,是否該調兵去攔住高適等人。對方奉旨往關中勤王,一旦攔了,萬一局勢有變又如何?
那邊,盧杞幾番開口欲語,但看著崔圓舉棋不定的樣子,遂又作罷。
有些事若現在告訴崔圓,隻怕很難保證不會落入慶王一係耳中。
~~
蜀道難,難於上青天。
從漢中往秦川的棧道絕對不好走。
高適手持一柄長槍,橫著背也不是,豎著背也不是,最後隻好摘下來,拿在手裡當拐杖用。
他有時會回頭看上一眼,隻見士卒們一個接著一個,隊伍長得看不到儘頭,可其實隻有區區五千士卒,糧草帶得也不多,到了關中之後,恐怕不夠一個月嚼用。
這是他們進入陳倉道的第五日,傍晚時分,他們下到一片河穀,遂紮營暫歇。
隊伍的主將是嚴武,他與高適官職相當,軍略上的才乾卻更厲害,高適遂推他為主,自己作為副手。
嚴武是個很沉毅的人,眼神裡透著股狠勁,平時話不多,但做事雷厲風行。當陳倉消息傳來,旁人還待在漢中猶豫不決的時候,他已果斷奔回蜀郡說服李宓。
可情形依舊不容樂觀,叛軍有十餘萬精騎,他們卻隻有這點兵力,哪怕是要虛張聲勢,扮作安西、朔方大軍,也難。
“這戰,隻怕不好打啊。”私下裡,高適終於是感慨道。
“隻要長安還在,那就一定不會隻有我們一支援軍。”嚴武的聲音沙啞低沉,道:“越是不好打的仗,越是能立功。”
“我有件事不明白。”高適問道:“你是怎麼說服李節度使的?”
嚴武道:“我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換作旁人這麼說,高適一定不信,但嚴武的性格一向是極為強橫的,孩提時便殺死過他父親的妾室,這種事是真乾得出來。
“真的?”
“假的。”嚴武道,“於我們這些劍南的官員們而言,眼下靜觀其變最好。如崔圓一般,最後還是少不了他的功勞,但李宓所憂慮的,是另一件事。”
“什麼?”
“吐蕃。”
高適一聽就明白了,一場叛亂,發展至如火如荼的情況,吐蕃暫時雖然還不知道。可若不能及早平叛,就要被吐蕃趁虛而入了。
僅從叛亂而言,它斷不了大唐的氣運。可大唐與吐蕃是兩隻猛虎正在相爭,一旦其中一隻受了小傷,也有被另一隻咬死的可能。李宓身為劍南節度使,不得不從這方麵考慮,遣五千兵馬北上關中,若能救長安,既立了功,又能儘早平叛,若不能,便當是儘力一把。
談論了一會兒,高適拿出一麵旗幟,親自縫起來。
他要縫的是朔方軍的戰旗,這次出征太急,這些事前都沒有籌措好,隻能路上製備了。
“你還會做這個?”
“少時家貧,什麼都得自己做啊。”
“將軍!”忽有士卒大步往這邊趕來,道:“我們發現那邊有一塊石刻,請將軍過去看看。”
……
說是石刻,其實是有人用獵物的血在石頭上寫了一段文字,石頭邊還找到一些火炭與吃剩的骨頭。
高適原本還不在意這件小事,但看嚴武蹲在那看得認真,不由問道:“上麵寫的什麼?”
“你看吧。”
高適遂俯身看去,隻第一眼就愣住了,因那上麵的第一句話就是“朕受命於天,宅帝位四十有二載”。
那石頭上的字有些已經被衝刷、風乾,不可辨認了,但還是能看出大概的內容,是有人以天子口吻,自述了在陳倉遭遇兵變的經過。提及了慶王李琮、忠王李亨、薛白等都是叛徒。
“這……”
“假的,難怪近來漢中不少人敢冒充聖駕招搖撞騙。”
嚴武說著,靴底已踩在那石塊上,用力一推,把那石塊推進了小溪裡。
高適很快會意,這石頭上指出的叛逆,乃是眼下在秦嶺那邊組織平叛的關鍵人物。若是把他們都打為叛逆,那大唐隻怕要像西晉一樣丟掉一半的疆域。
~~
長安城外。
崔乾佑感到了十分困惑。
他本以為,隨著李亨稱帝的消息傳來,長安城會人心動搖,不攻自潰。但結果反而是他受了一個小挫折,之後,長安城內反而不再出現內亂。
“不對啊,唐軍的糧食愈不夠吃,愈不該如此齊心堅守。”
“是啊。”田承嗣亦感到了意外,道:“我安插在城中的內應也沒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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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兵馬雖然驍勇,卻也並非沒有壓力。
整個大燕目前的形勢是,西進不利,東進也不順。不僅是長安城沒有拿下,安慶緒派去東略的兵馬也被攔在雍丘不能寸進。換言之,一旦遇上名將,塞北騎兵不擅攻城的弱點便暴露出來了,這導致他們無處擄掠,糧草不濟。
與此同時,李亨在靈武稱帝,顯然也在集中兵馬,準備反攻叛軍。
留給崔乾佑取長安城的時間實際上也不多了,安慶緒已經又有了退守範陽的打算,幾次下旨催促。
從某方麵而言,安慶緒的想法也沒錯,隻要老巢在,雄兵在,暫時放棄已經被擄掠乾淨的河洛地區,以後再來,收獲也許更大。
崔乾佑卻不想當隻會入寇的強盜,他唯一能勸說安慶緒繼續攻長安的理由就是李氏正在內鬥,李亨指責李琮弑君。正是取長安的千載難逢的良機。
他總認為拿下了長安,就等同於拿下了大唐天下。
田承嗣的目光再次落到了當初邊令誠送出來的那張戰略圖上,沉吟道:“你說,這難道是假的嗎?”
“不太像,若沒有援兵,他們還守著長安做甚?”
正商議著,忽有哨馬趕來。
“報!”
“將軍,在長安城西又發現了朔方軍的哨騎!”
崔乾佑道:“多少人?”
“不多,僅數十騎。但是,末將有些疑惑……”
“說!”
“末將留意到,長安城頭上的守軍見到朔方軍的旗幟,儘皆歡呼。”
此事就有些奇怪了,李亨即使要派朔方軍來解長安之圍,那城中弑君的叛逆也不該歡呼。
崔乾佑想不明白,乾脆親自策馬出了大營。
他趕馬到長安城西,遠遠便隻見皂河畔塵煙滾滾,有數十名騎士打著朔方軍的旗號幾番想突圍奔到長安城下,燕軍的騎兵則試圖射殺他們。
朔方騎兵一見便撤遠,等燕軍騎兵歸營又重新回來。
崔乾佑抬起頭,往城頭上看去。
他目力極好,能見到有些紫袍、紅袍的官員已登上城頭,眺望遠處。從他們的身形動作間,崔乾佑能感到他們的歡喜。
看起來,李氏宗室之前的內鬥並不像他此前以為的那麼激烈。
於是,燕軍把哨馬放得更遠,又過了數日,哨馬回報,在歧風發現了朔方軍先鋒進軍跡向。
“還是迫不及待地來了。”
“他們畢竟是一家,還能眼看我們奪了長安嗎?”
田承嗣指著戰略圖道:“或許是唐軍故作不和,想偷襲我們。”
崔乾佑沉思著,道:“不論如何,我們不能被牽著走,隻要想清楚一件事——是與唐軍繼續攻防下去,還是野戰?”
“你是說……西進,反過來偷襲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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