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0章 就食(1 / 2)

“蝴蝶!是蝴蝶啊!”

官道上從長安往洛陽就食的隊伍綿延不絕,忽傳來幾聲童稚的呼喊,那是一個小女孩,正從馬車中探出頭來,指著路邊,一個勁地讓杜五郎看。

杜五郎也樂得與女兒玩,笑道:“阿苽沒看過蝴蝶嗎?我上次分明還給你講過梁祝的故事。”

阿苽是他起的小名,就是茭白,以賤生植物取小名是希望孩子好養活。至於大名,則鄭重得多,是由杜有鄰起的“菁”字,說是出自《詩經》,杜五郎當時就看不出是出自哪首詩。

“看過啊,可沒在郊遊的時候看過,阿爺,郊遊好好玩。”

“等到了黃河邊,風大的時候我帶你放風箏。”

杜五郎也是貪玩的性子,行李裡有不少如風箏、空竹之類的玩物,不知道還以為他是個商販。

這天傍晚,大隊人馬宿在甘棠驛的時候,他就帶著妻女在草地上蹴鞠,絲毫沒有三十多歲朝廷官員的派頭,看得旁人連連搖頭,他卻自得其樂。

等玩到累了,鞠球從山坡滾下去,杜菁笑著鬨著去追,卻見一個漂亮的女道士將鞠球撿了起來。

“多謝道長。”

“你是阿苽吧?真好看。”

“咦?你怎知我的名字?”

杜菁還在好奇,杜五郎與薛運娘已從後麵趕上來,行禮道:“多謝博平長公主。”

李伊娘點了點頭,與他們寒暄了幾句,末了,下意識地說了一句。

“真羨慕你們夫妻啊。”

等李伊娘走遠了,薛運娘就向杜五郎問道:“長公主若是羨慕人間夫妻,為何不擇一個良配,而是要當女冠?”

“大唐的公主不好嫁嘛,攀權附貴的小人不想嫁,氣宇不凡的俊傑不願娶,像玉真公主那般多快活。”

“長公主若是羨慕,陛下總有辦法。”

杜五郎四下一看,小聲道:“長公主不是羨慕夫妻成雙,她是羨慕我們與陛下關係親近。”

薛運娘不敢就此事多嘴了。

她自知與陛下沒有血緣關係,一直以來卻被視為妹妹照顧,反觀陛下對孿生胞姐一向有種若有若無的疏遠,這讓她有些不安。

今日說是羨慕,往後若是嫉妒了怎麼辦?

“夫君,我看杜家終究得低調一些。”

杜菁不依,道:“阿爺阿娘,你們在說什麼悄悄話。”

“在說阿苽的壞話。”杜五郎樂嗬嗬道。

其後幾日,從甘棠驛往洛陽城的路上,薛運娘總是有意無意地討好著博平長公主,動不動就把杜五郎費心在各個路過州縣搜羅到的小吃食端過去。

杜五郎見她如此,與她開玩笑道:“你又不在朝中謀官上進,怎還學著人打點起關係了。”

“哪是打點關係啊。”薛運娘道:“我就是覺得長公主太孤單了。”

“孤單?”

“她從小就在掖廷長大,除了和政郡主身邊一個朋友都沒有。這次就食洛陽,與她最親的唐昌公主也因病不能去,旁人避著和政郡主,也不敢與她們來往。”

杜五郎聽了,默默地把他剛從縣城裡買回來的一包茯苓餅遞過去,道:“那你把這些帶給她們吃吧。”

此事原本沒什麼,可當天夜裡他準備入睡的時候,忽然想到了這天薛運娘說的話。

“唐昌公主病了?”

杜五郎喃喃念叨著這個細節,接著想到了張垍的死,心裡就蒙上了一層陰影。

他一下子就從快樂的狀態裡脫離了出來,耿耿於懷,根本無法再像前幾日那樣玩鬨。

沒多久,隊伍終於到了洛陽。

經曆過戰火的洛陽城比天寶年間顯得殘破了許多,大量的人口死亡、流離他方。

杜五郎抬頭看去,城牆上被火熏出來的黑色痕跡已被雨水衝刷得淺了,複上了一層青苔,像是一塊已經長好了但還能看出來痕跡的傷疤。

前來迎接的官員還想儘可能地表現出洛陽的繁盛,但那種凋敝感是掩飾不住的。哪怕全城百姓都來觀看,依舊遠遠沒能達到長安城那種萬人空巷的盛況。

人們指指點點,神情裡透出的是一種小心翼翼的期待,同時還有擔憂並存。

杜五郎從馬車中望去,很好奇他們會議論什麼。

要知道,大唐皇帝最後一次就食洛陽還是開元二十三年,至今已過了整整二十六年,百姓中還記得當年情形者寥寥無幾。

也許是在憧憬天子幸東都能給這座城池帶來很多的機遇吧?

~~

杜家當年在道德坊置的宅院倒是還在,隻是多年沒有打理,荒蕪了許多。

有人建議杜有鄰到洛河北岸離皇城更近且靠近北市的清化坊置一間大宅,杜五郎把他勸住了。

這次入住,杜有鄰見這個宅院朝向不好,忍不住又開始抱怨起來。

“老夫好歹也是一國宰執,住在這大門朝北開的小宅裡,成何體統?”

“我們在長安的宅子也沒有多好啊,狹長、不方正,住了好多年阿爺還不是不讓我搬出去。”杜五郎不以為然道,“家裡這些年雖然有錢,也可以攢著往後致仕了慢慢用。”

“你這不肖子,是要氣死老夫才甘心。”杜有鄰再次強調道:“老夫還要一展拳腳,沒有致仕的打算。”

“我是不知道阿爺每天辛苦上朝是為了什麼?無非是吃的茶葉從三十錢一斤變成了六貫一斤,你每日說口感大有不同,我反正是一點都沒嘗出來,現在的炒茶居然還要賣到這個價,以前的茶餅都還沒賣到這個價。”

杜有鄰大怒道:“我是為了那點享受嗎?我是為了經世濟民的抱負!”

聽得這話,杜五郎欲言又止,暗自腹誹道:“阿爺就這點才能,居然還想著經世濟民。”

他也不在家裡礙眼,獨自換了衣物出了門,在洛陽城裡轉悠。

洛陽城雖不如長安壯闊,風景卻有另一種秀麗。街巷沒那麼規整,多了些青石小路、畫橋流水的彆致。

杜五郎特意沿著洛水走了一段,能看到河上商船絡繹不絕。

這讓他想起了無意中聽薛白說過的一個比方,大概就是說漕運就像是血脈,氣血運行得快,人就會更快地恢複生機,大唐也是如此。

眼下的洛陽雖然凋敝,想必漸漸會隨著水運而重新崛起。

走著走著,一個小廝忽然拉住他,笑道:“這位郎君,且來喝酒聽曲,我家的歌舞是從宮廷教坊傳出來的,隻要兩錢茶水錢就可以聽,雖比不得青樓楚館讓你下麵快活,講究一個潤肺、耳酣、半晌自在。”

杜五郎聽了,也就進去,一看,卻見付兩錢茶水隻能在大堂上與人拚桌坐,且到處都是一股汗臭、腳臭味,不由為難地撓了撓頭。

他雖不亂花錢,畢竟是貴胄子弟,處於一種不摳卻也會省著花的程度。

“郎君要不到樓上雅座?”

“帶路吧。”

登了樓,選了個靠窗能看到洛水的小位置,點了些茶水吃食,也花了四十七錢。至於樓上想必還有更好的雅間,他獨自來,倒也不必。

“郎君何不嘗嘗蔽店的水晶鴨胗?”

“一聽就是涼菜,我不吃。”杜五郎道:“我先嘗嘗你們的點心怎麼樣再說。”

“多點些吃食好看表演哩,我們這的伶人,那可是杜郎都誇過的。”

“哪個杜郎?”

“郎君沒聽說過嗎?‘杜郎不知曲,一曲添萬金’,說的是長安城的杜五郎,把教坊做成了生意。”

“原來如此,我想看看再說。”

那小廝原本以為他是個能花錢的主,沒想到指縫這麼嚴,失望地退了下去,背著他還嘟嘟囔囔。

杜五郎也不在乎,自得其樂,從他這裡還能看到大堂上的表演,那表演雖被小廝吹得厲害,其實是有人在唱新戲而已。

一場戲唱罷又有人上台舞劍,之後伶人們都上台致謝,那花旦並不漂亮,隻能說是清秀可人,但戲確實不錯。

此時,那小廝又捧著許多花過來,一桌桌地問是否要買花贈予在台上表演的伶人,他也精明,不往樓下的大堂去,隻找這些坐在雅座的豪客。

買了花的,便能得店家一聲吆喝。

“嘉坊柳十七郎贈瓊娘牡丹五十株!”

大堂上的看客們便紛紛叫彩,這些人雖然隻花了兩錢,卻喝茶喝了個飽,還看了表演,又湊了熱鬨,更是可以捧著樓上的豪客,添些氣氛。

杜五郎卻在心裡好笑,這都是以前他改革教坊時玩剩下的。

至於他從哪學的?無非是薛白告訴他的。

很快,小廝到了他麵前,問道:“郎君若覺得戲好,何不買些花?”

“幾錢。”

“二十錢一株。”

“我就不買了,我就是閒來逛逛。”

“郎君可是覺得今日的戲不好?若有指教,我們感激不儘。”

“我哪有什麼指教啊。”杜五郎道:“我就是……”

他就是不想花這個錢,覺得為了充門麵大可不必,但不知如何開口,非常為難。

想了想,他打算說家裡有事,隻是可惜了還沒吃完的紅棗酥。

正此時,忽有人道:“我替他買吧,十株。”

杜五郎轉頭看去,見是一個年輕人正好從樓上下來,穿得雖然素淨,但料子很柔軟順滑,身上沒有多餘的佩飾,但腰間的玉佩色澤純正,雕工精細,乃是上品中的上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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