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裡德每天喝一次酒,每瓶伏特加酒要40元。伏特加是從萬相台運來的,海關規定:每人可以隨身攜帶3瓶伏特加和5瓶葡萄酒,啤酒不限量。於是有人把啤酒倒出來,灌上伏特加,那些貼著“巡司溫泉富硒礦泉水”或“泓硒泉”標簽的瓶子,喝一口——其實是40度的伏特加。為了省錢,裡德喝過飛機上用過的廢酒精。裡德現在還負責帶新兵,他提醒新兵:“你們什麼都可以喝,但不能喝防凍液。”可是,新兵們到達之後幾天,便開始找醫生。晚上值班的梅麗爾接診問:“什麼事?”“新兵喝防凍液中毒了……”裡德和老兵們混在一起瘋魔,吸毒,吸飽了,就會產生各種幻覺,裡德覺得每一顆子彈都在朝自己打來,夜裡吸,然後幻想聯翩,整夜夢見老爸、老媽、三個孩子,夢見自己摟著老婆愛愛……裡德的幻覺是有顏色的,好像在看3D電影。一開始,居延人的商店向裡德他們出售毒品,後來他們乾脆白送:“吸吧,外國人,給你,吸吧!”當地的孩子們邊跑邊把麻醉品塞給士兵。
裡德的營隊被派遣去搜查一座叫寒山寺的村莊,他和一個小夥子並排走著,小夥子用腳踢開一家農舍的門,機槍迎麵朝他射來,這名小夥子身上挨了8顆子彈。裡德火了,下令見什麼就殺什麼,甚至畜生也不放過。可憐的驢,毛驢犯了什麼罪?居延的毛驢像兒童一樣,脖頸上也掛著護身符。當裡德他們火燒麥田時,一個新兵心裡可不是滋味了,因為他也是農村人。過去在鄉村的生活,能回憶起來的都是美好的事,不僅僅是童年。這個新兵想起自己躺在風鈴花和野菊花叢裡,想起自己怎樣在篝火邊烤麥穗,邊烤邊吃……天太熱了,農舍的鐵皮房蓋好像都要曬爆了。麥田一下子就燒了起來,火勢熊熊,到處散發出糧食的味道。火苗也把裡德童年記憶中糧食的香氣勾揚起來了。
居延的夜不是慢慢降臨,而是突然砸落到人身上。白天轉眼成了黑夜,就像你原本是個娃娃,一下子成了青頭仔,這是戰爭的力量。下雨,你能看見雨點,可是沒著地就消失了。裡德通過衛星差轉信號電視接收器觀看萬相台的有關相親節目,他為人世間還有另一種生活感到滿足,但那種生活已經打動不了裡德的心……
有時,梅麗爾想把見到的一切都寫出來,寫成詩。在軍醫院,有個沒胳膊的人,他床上坐著一個沒腿的人,在給母親寫信。有一個當地的小姑娘,她從一個萬相台戰士手裡拿了一塊糖。翌日早晨,她的雙手被人剁掉了。梅麗爾想把發生的一切都寫出來,不加任何議論。天在下雨,隻寫這樣的事,天在下雨,不加任何議論,不管是好是壞,反正天在下雨……
很久沒有“房事”的裡德煩悶時就會發呆思考:什麼人需要這場戰爭呢?看來,士兵們是白白送了命,我也可能白白死掉。士兵像子彈,隨時準備射擊,上戰場就是去殺人。彆人可以被殺死,但我不能被殺死。可以殺死彆的人,但殺不死我,我的頭腦接受不了自己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的可能性。
一個冷雨夜,裡德營長與副營長克萊默一起帶隊執行任務,身高2米的克萊默到居延剛好3年,他最煩彆人問他:“你為什麼不去打籃球?”這回,是他第一次和裡德共同率隊執行任務。清晨,一個新兵的皮鞋後跟掛住拉杆,聽到引信“砰”的一聲。這個時候,新兵們都不會想到要趴下,不是趕緊匍匐在地上,而是驚異地朝發出聲音的方向看一眼,結果身上挨了幾十個彈片。坦克被炸得像掀起蓋子的罐頭盒,滾杆、履帶都被炸斷了。駕駛員想從艙口出來,僅伸出兩隻手,就再也爬不動了,隻能和坦克一起被火焰吞掉。回到兵營後,誰也不願意睡在死人的床上,等新兵來了,老兵們就把他稱作“接班人”,並說道:“你先睡在這兒,睡在這張床上,反正你沒有見過他。”有的人拋下孩子,孩子成孤兒;有的人“走”了,好像是根本不曾來過人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