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此時有人細細端詳他的字帖,就會驚訝地發現,陳瑜所研習的字體並不屬於如今市麵上流行的森嚴端方,也不似眾人吹捧的鐘王之體,反而是另一種具有奇特美感的字。隻見僅僅就單字來看,這種字體間筆畫流美顧盼承接,橫直相安間虛實對比,一字字無不包含著一種隱藏的如活水的力量,更似涓涓細流永無休止之勢。
況且,這用來習字的,也不是平常的碑帖,而似乎是奏折書信之類,讓人不禁有幾分好奇,能寫出這般行雲流水沉著飄逸字體的,到底是誰。
實際上,這正是昔日小皇帝的字跡。陳瑜掌權後,借著令人修史之名,將小皇帝諸多奏章回執藏為私有。他本意是多多探查小皇帝為政字裡行間的行事風格,沒想到幾番拜讀後,居然發現了小皇帝的字跡無比流美動人,比起那些成名先賢的書法也毫不退讓。
陳瑜出身世家見多識廣,且幾番拜在名士門下,對書法的鑒賞之力遠超旁人。更彆說他有習字靜心的習慣,長久下來,自己都快修成了一代書法大家,自然一眼能看出小皇帝筆跡的不凡之處,不由對早已逝去的那人,又多了幾分說不出的旖旎思念。
思及那人,陳瑜不免有幾分黯然蕭索,他輕輕皺眉,一個晃神,好不容易靜下來的心有亂了。陳瑜微微一歎,見窗外日光綿長,便索性拋開書房事務,起身隨便走走。
眼下正是春色漸濃的時候,日光融融,百草芬芳,陳瑜漫不經心地隨意走著,就被不遠處小亭子裡正在烹茶的人影給吸引住了,也向著亭子走來。
隻見亭中人身形纖細,衣袂飄飄,氣質清雅溫潤,容顏更是和不可言說的那位,有六分相似,正是曾經被霍廷昱金屋藏嬌的如斯。
如斯在霍廷昱倒台後,本無處可去,正發愁間,就被陳瑜接到了自己的府上,按照府上客卿的規格被悉心對待。在這裡,如斯衣食無憂,出入隨意,行動自由,連府上眾人對他都是恭恭敬敬尊重無比。
陳瑜對他也從來沒有什麼要求,他們平輩相交,如友人般相處,閒暇時就一起談詩論畫,烹茶賞花,連如斯自己都覺得,這樣的日子,不能在奢望更多了。
“璿之,你來的剛好。”見陳瑜步入亭子,如斯麵上便綻放了一個歡喜的微笑,“正好趕上了我的綠尾碧雲。”
陳瑜本來興致不高,但見了如斯,又聞到他衣上的淡淡冷香,微皺的眉宇便漸漸放鬆下來:“看來,璿之今日福分不淺。”
陳瑜從未過問過如斯的過去,但在兩人相處之時,他就發現了如斯烹茶技藝非常高超。市麵上的種種點茶手段,沒有一個是他不會的,若是出去鬥茶,必定為京中之首。但如斯性子有些孤僻,素來不在外人麵前展示,所以這種種近乎神技的烹茶之術,最終都便宜了陳瑜。
點茶的手段細說起來,也不過是碾茶為末,注之以湯,以筅擊拂,但最終的湯色茶末可就大有講究了。隻見如斯一邊玉手執壺,壺嘴水湧如柱,將陳瑜麵前的茶膏衝起,一邊用茶筅快速擊拂,不大的白淨茶盞中便漸漸浮現出一副白湯青末的月下對弈圖:左上方枝頭細月,右下方則端坐二人對弈,端的是一派安逸靜和。
“細乳熟水正春晴,生成盞裡水丹青。”見此高超的點茶手法,陳瑜漸漸遺忘了先前的悵然,連連稱讚道,“你的手法又精進了。”
聽了陳瑜的讚揚,如斯隻是低頭一笑,麵上浮起幾分淡淡的羞澀:“那就請璿之好好品點一二了。”
陳瑜聞言也是微微一笑,等如斯親手將茶杯奉到身前,他正打算說些什麼,卻被忽然匆匆趕來的心腹打斷:“大人,有消息了。”
“璿之還有些重要的事情要處理,恐怕今日不便細細品茶了。”如斯剛剛認出那人正是陳瑜一直倚重的,專門負責探查宮禁舊事的一個心腹,就聽到陳瑜的致歉之言,“待過幾日閒暇之時,璿之再來拜訪。”
“好說。”如斯麵上並無半點不悅,帶著溫柔包容的微笑目送陳瑜轉身離開,卻沒有人知道,他藏在袖中的手已經死死捏成了拳頭。
他本以為,自己逃脫霍廷昱之後,便是新的開始,卻沒有料到,自始至終自己扮演的都是相同的角色。
陳瑜剛剛來時的憂悒惆悵都落在他的眼裡,也刻在他的心裡,他清楚得知道,那是陳瑜想起那個人時才有的神情。
那個,陳瑜總是隔著他,去看的已逝之人。
隻聽“哐啷”一聲,整套價值連城的茶具都被如斯推下桌案,他眉目裡,往日總被陳瑜稱讚的風輕雲淡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卻是令人心驚的嫉恨和戾氣。
如斯低著頭,顧不上自己被碎瓷割破的手指,隻平靜看著連忙收拾一地狼藉的那唯一的下人:“告訴你家主子,他說的交易,我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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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在碼字,看今晚能不能把重寫的陳瑜番外發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