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in接著說:“我不知道你們當年分手的原因是什麼,但是我有一個問題很想問你。”
“什麼問題。”
Alin抬頭,目光清淩淩的:“分開的時間裡,人就算能成長,可是根植骨子裡的性子不會改變。如果你們從前會產生縫隙而分手,你又怎麼能確定過了幾年之後矛盾就天然化解了呢?”
虞喬捏緊水裡的礦泉水瓶,塑料發出輕微的咯吱聲響。
Alin垂下眼,聲音冷淡:“很多人把和前任複合叫做再給自己一次機會,可我不那麼認為,我隻覺得那是覆轍重蹈。”
覆轍重蹈嗎,結果還是一場空。
虞喬低睫,看著在她掌心微微晃蕩的水:“Alin,如果是現在你回到從前,你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嗎?”
“會。”Alin幾乎是毫不猶豫,“我沒得選。”
“為什麼?”
Alin長長舒一口氣,閉上眼,睫毛漆黑。
“邵書白是我親手帶出來的第一個藝人,我越界了,他也是。但我那時候太年輕了,不知道這件事會產生什麼樣的後果。直到後麵爆出來——你也看到了。”
“網絡上鋪天蓋地全是罵言。他的未來毀了,我的親人的正常生活也被打擾,我看著網絡上那些罵言,整夜整夜都睡不著覺,活在恐懼之中。”
“但是邵書白那時候跑過來和我說,讓我不要怕,他和我一起扛過去,我們要一直在一起——”
Alin扯出一抹諷刺自嘲的笑:“真是天真。”
虞喬沉默著,慢慢說:“所以後來,你和他分手了。”
“對。”Alin的聲音很平靜,“他家境好,有瀟灑人間的資本,可以為熱愛為赤忱買單,可是我沒有。”
“我沒有任性的資本。”
一大段話說完,Alin擰開桌上的另一瓶礦泉水。
她很少談及這些,虞喬隻知道一些片段,還是第一次完整聽她說起經過。
虞喬看著她,有些猶豫地說;“那現在呢?”
Alin默然。
“你們這麼多年糾糾葛葛,既然都放不下,不如試著勇敢一點,流言蜚語儘讓它做空。”
Alin微微一笑:“虞喬,這就是我和你最大的區彆。”
“你相信愛情。而我——”她搖搖頭,“根本就不相信。”
虞喬愣住。
Alin起身,垂眸看她:“感情裡永遠是當局者迷,你剛才和我說的話,不如捫心問問你自己。你心事重重的樣子也快要浮在臉上了。”
她說著拎起包要走,走到門口回頭:“對了,明天的訪談節目是下午兩點開始,晚上吃飯是七點。”
送走Alin,虞喬在房間內坐了很久。
時針一點一點往後移,她坐得有點冷,才起身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臉。
指針指向十點,虞喬掏出手機,走到窗邊拍了張夜景,發給周宴深。
她的手指在對話框上徘徊許久,最後打出一句話:【我來北城了。】
發完,虞喬立刻鎖上手機,不敢再看。去洗漱間刷牙,洗臉,填滿自己的時間碎片。
她剛往自己臉上貼上麵膜的時候,外麵的手機突然響了。
臉上還濕噠噠地滴著精華液,虞喬心頭被嚇得一條,連忙擦乾淨手去接。
來電人果然是周宴深。
虞喬敷著麵膜,說話十分不便,便想等他先出聲。
誰知電話那邊是久久的安靜。
她沒辦法,隻好嘴唇不動,從嗓子裡發出一聲“喂?”
“在哪?”周宴深淡淡的聲音。
“酒店。”虞喬照實回答。
“哪個酒店?”
她懵了一下,下意識去找房卡:“節目組訂的,我也不知道……”
節目組。
周宴深的聲音頓了一下:“有工作嗎?”
“對,明天有訪談,還要見瑞斯的負責人。”虞喬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開始彙報工作。
電話那頭的人卻突然說:“你聲音怎麼了?”
為了不扯到麵膜,虞喬一直微微張著嘴,用嗓子發音,甕聲甕氣的。
“我在貼麵膜,所以……”
沉默三秒,周宴深的語氣驟然冷淡下來:“早點睡吧。”
“等一下!”眼見著他要掛電話,虞喬急了,一把扯下臉上的麵膜,“周宴深你先彆掛電話。”
周宴深的呼吸聲透過電流傳過來,他慢慢地說:“我不掛。”
“我……”虞喬氣息有點重,她指甲猶豫地嵌進麵膜紙裡,“我來也不全是因為工作,你明天晚上有時間嗎?”
周宴深沒說話。
虞喬低下頭,看著麵膜紙中的精華液被自己擠壓到掌心,她深吸一口氣:“我們談談吧。”
🔒銅雀台
夜間寂靜, 掌心的麵膜濕漉漉地在手上揉捏,幾秒之後,虞喬聽到電話那頭說:“好。”
頓了片刻, 周宴深又補了一句:“早點休息。”
一直懸起來的心臟微微下落——
陷進柔軟的濕地。
掛掉電話, 虞喬把麵膜丟進垃圾桶,去衛生間洗臉塗護膚品,一番折騰之後,她再摸到手機,發現上麵有一條周宴深的信息:
【酒店和房間號發給我。】
虞喬發了定位過去, 手指在鍵盤上猶豫片刻,又打了兩個字:【晚安。】
那邊很快回複她同樣的兩個字:【晚安。】-
次日早上,虞喬是被電話叫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從被子中伸出手,摸到床頭酒店的電話, 眼還沒睜開:“喂?”
“虞女士您好, 有您的一份外送早餐送到了酒店前台,您現在方便嗎?我給您送上去。”酒店前台的嗓音甜美而有禮貌, 一句接一句地說。
虞喬反應過來:“我沒點外賣啊。”
“上麵顯示是1806, 還是您的姓,不是您的嗎?”前台疑惑。
虞喬揉著眼坐起來,猜想可能是容夏點的, 她掀開被子坐起來:“那應該是, 麻煩你了。”
“不麻煩, 您稍等。”
沒一會兒前台把東西送上來, 容夏也從旁邊的房間過來:“姐你怎麼起這麼早?”
“不是你叫的早餐嗎?”虞喬拆著黑色的精致保溫盒,是一家粵式早茶店, 東西做得小而精致。蝦餃晶瑩剔透, 翡翠燒麥皮薄餡大, 翠綠色的千層糕一口一個,各種各樣小吃林林總總擺滿半張茶幾。
“好豐盛。”容夏驚訝,“但我真的沒點早餐姐,我以為您會睡覺,不會想吃早飯。”
也對。虞喬拆筷子的動作一頓。
她的作息因為工作原因極度不規律,拍戲和綜藝基本都要熬夜通宵,久而久之,即使不工作的時候,也習慣了晚睡晚起。到中午直接吃早午飯。
容夏一般不會給她點早飯的。
虞喬恍惚想到了昨晚周宴深要她的酒店和房間號。
她放下筷子,讓容夏先吃,自己跑回臥室找到手機,一個字一個字地給周宴深發信息:【是你給我點的早飯嗎?】
片刻,信息閃動,那邊回複隻有簡單的一個字:【嗯。】
容夏邊吃飯邊看著對麵的人,心裡覺得很奇怪,上次在劇組的午餐還有這次的早餐,都不是她點的。還有就是,虞喬一向沒有吃早飯的習慣,這次卻破天荒在這吃了起來。
“怎麼了?”她的目光太過明顯,虞喬沒法注意不到。
“沒事。”容夏搖搖頭,“我隻是覺得喬姐你最近有點奇怪。”
“哪奇怪了?”
“說不上來。”容夏思考,片刻,湊過去小聲問,“姐,是不是有人在追你啊?”
聽到這話,虞喬猛地咳嗽,差點嗆到。
容夏連忙給她遞上一杯水:“對不起對不起,我隻是隨便問問。”
虞喬擺擺手,抽一張紙巾擦乾嘴角:“這麼明顯嗎?”
容夏驚訝,小心翼翼:“真的啊姐?”
“說對了一半吧,”虞喬想了想追,“不過不是追,應該算是,進行時。”
容夏差點震驚到把自己噎死。
虞喬拍拍她的肩膀,順水給她擰開一瓶水:“你慢慢吃,我洗個澡然後我們出發去節目組。”
這次要參加的訪談是電影頻道的一個小采訪,現在錄製,預計會在白色雪山宣傳期的時候播出。虞喬到達錄製現場,先和邵書白打了招呼,而後一邊做妝發一邊看台本。
Alin和她一起來的,在排練廳和導演溝通一些拍攝的問題。虞喬做完妝發之後和邵書白一起去排練廳提前彩排。
兩張沙發成對角擺放,導演不斷調整鏡頭直到找到黃金拍攝角度。主持人依照台本提了幾個關於電影的問題、
因為是彩排,虞喬邊構思邊說,說得很慢,但很有條理和見解,主持人微微點頭。
關於電影的問題都結束後,主持人拋出了最後一個問題:“兩位都主演過不少愛情劇本,這部電影裡也摻雜了一些感情線,那兩位覺得在感情裡最重要的是什麼呢?”
虞喬看向邵書白,這個問題應該由他先回答。
邵書白的視線直直向前看去,演播廳角落燈光昏暗的地方,Alin抱胸在看他們的彩排。
他看著她,緩緩說:“坦誠。”
虞喬的笑容微怔。
“嗯……”主持人麵帶微笑,“坦誠才是愛的唯一解。那喬喬認為呢?”
“我認為……”虞喬回神,彎眸,“是真心吧。”
半明半昧裡,Alin的神色不明。
正式拍攝結束已經是五點半,鏡頭一關,虞喬笑容微垮,手向後捏捏挺直的脊背。
去到後台,卸妝換衣服,一一和工作人員道彆,坐上保姆車。
“累嗎?”保姆車裡,Alin坐在後座,遞給她一個大紙袋子裝著的衣服。
“還好。”不過簡短的采訪而已,隻是椅子坐得她有點不舒服。虞喬向紙袋裡麵看了眼,是一件黑色的禮服裙:“穿這個去見瑞斯負責人嗎?”
“嗯。今晚有一場酒會,我們去那裡和他見麵。”
虞喬點點頭,前座的阿誠適時按下車內的擋板,方便她換衣服。
裙子是修身的款,柔韌的絲絨質地包裹著玲瓏身段,裙長隻至膝蓋,掐腰兩側挖出菱形的洞,雪白肌膚在黑夜裡白得晃眼。
Alin抬手,幫她把長發攏到身後,而後感慨:“跟你在一起共事這麼多年,我是怎麼沒被你掰彎的?”
虞喬回眸瞥了她一眼:“看這麼多年還沒看夠。”
“沒看夠。”Alin說,“周醫生真是好福氣。”
虞喬頓了一下,沒接這句話,隨意往嘴上塗了點口紅,車抵達酒會舉辦的酒店,她披上一件大衣下車。
宴會廳內衣香鬢影,來往散發的酒香將空氣都烘熱了幾分,虞喬和Alin在偏角落的一處沙發前坐下,等著瑞斯負責人。
等待的過程中,虞喬隨意向門口掃了一眼,看到鄔令挽著一個中年男人的胳膊進來。鄔令也看到她,眼睛一亮,和那男人耳語幾句,提著裙子朝她走過去。
“虞老師。”鄔令禮貌地來和她打招呼,“好久不見,虞老師來北城有通告嗎?”
鄔令的戲份不多,殺青得比她早,兩人確實是好久不見了。
虞喬笑著點點頭:“好久不見。”
“今天的酒會虞老師怎麼也來了?”鄔令好奇道。
Alin在一旁,放下酒杯,適時出聲打斷:“鄔小姐,您先請坐。”
鄔令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失言了,這已經屬於打聽隱私範疇。
她有些尷尬:“我就不坐了,我陪我舅舅來的,他還在等我,我就先走一步了。”
虞喬仍然笑著:“好。”
遇見鄔令隻是一個小小的插曲,虞喬和Alin都沒放在心上,沒過一會兒,瑞斯中華區的負責人抵達。
瑞斯品牌的調性定得高,對代言人的篩選也嚴格,負責人看似溫和近人,實則說話滴水不漏,虞喬聽著Alin和他來回打太極,臉上始終保持著淡笑,時不時啜一口香檳。
直到最後起身道彆時,負責人的臉上才露出些真誠的笑,端起酒杯和虞喬輕輕一碰:“期待和虞老師的合作。”
虞喬輕輕回碰,仰頭飲儘:“我也是。”
負責人起身離開,Alin才微微皺眉,看著虞喬已經空掉的酒杯:“你怎麼喝完了,抿一點是個意思不就行了。”
虞喬笑容微淡,抬手示意端酒的侍應停下,侍應彎腰,又向她麵前放了一杯酒。
“你要乾什麼,你不怕喝醉嗎?”
Alin話沒說完,眼見著虞喬再次飲儘。
香檳度數不高,但她是杯酒醉的體質,Alin想奪都沒機會。
虞喬放下杯子,呼出一口氣:“我覺得,我需要一點酒精壯膽。”
“你——”Alin一時無法理解。
“你昨天問我的問題我想了一下,如果再回到過去,我會不會做同樣的選擇。”虞喬微微失神,“我不知道,但是現在不是過去,我和七年前也不一樣。”
她的眼神是一種浸著酒液的清明,看向Alin:“今天在現場,你聽到邵書白說的那句話了嗎?”
——坦誠才是愛的唯一解。
虞喬睫毛纖長,想到什麼,微微顫了下:“你昨天說我和你不同的是我相信愛情,Alin,不是的。我相信的隻是他。”
“我隻是在無度地揮霍他對我的愛,卻忘記把真心也剖給他看。”
沒有坦誠的真心,誰都感受不到-
外麵不知何時下起了淅瀝小雨,雨絲輕薄,在北城的秋風中晃晃蕩蕩,斜斜打濕裙擺。
容夏把外套披到虞喬身上,給她打著傘:“走吧姐,阿誠在等我們。”
虞喬低頭,手機在眼前亮開,上麵是十分鐘之前周宴深發來的信息:【到了,在外麵等你。】
車流如線,她環視一圈,台階之下停著一排排車,其中一輛車門微動,黑色的傘從裡麵撐開。
容夏原本順著虞喬的目光去看馬路上疾行而過的車,沒看出什麼名頭,撓撓頭再收回視線。
誰知就這麼一晃神的功夫,台階之下忽然出現一個男人,撐著一柄黑傘,身高腿長,在雨夜之中更顯風姿出眾。
傘麵微微上移,男人的五官露出,英俊,工整,有種沉靜的疏離。
他看的方向是她們這裡。
意識到這件事,容夏一愣,看向虞喬,卻發現她也在看著他。
“夏夏。”虞喬說,“你先回去吧。”
容夏張了張嘴:“那傘給你姐……”
她的話還沒說完,見著虞喬已經抬腳,往階梯下走,步伐有些急切。微涼的雨絲落在她的烏發,鼻梁,裙擺。
樓梯下的男人皺一皺眉,毫不猶豫大步來迎她。容夏呆呆地看著虞喬在離他隻有一級台階的時候高跟鞋不穩,身形微晃,披著的外套滑落,露出雪白肩頭。
那男人一步上前,俯身之時,傘遮到虞喬頭頂,胳膊接住她腰後掉落的外套,順勢摟住她的腰,穩穩扶著她站穩。
黑色西裝拂過黑色絲絨裙,裙下的肌膚白得勝雪,像在發光。
那場景美得像一幅畫。
比容夏跟在劇組看過的所有偶像劇橋段都美,都更不真實,卻是真實的。
外套順著周宴深的臂彎折落,她也被摟在他的臂彎裡。
虞喬仰頭,彎彎唇,笑容明媚,眸中像浸了濕潤潤的雨:“你來了。”
周宴深眉眼漆黑,鬆開手,看著她:“把外套穿上。”
她搖搖頭:“我不穿。”
“虞喬。”他一手握著傘柄,神色冷下來YZY,剛想說話,被她打斷。
虞喬直接伸手,伸進他西裝裡麵,男人的體溫溫暖,她抱住他,神情可憐巴巴的:“你抱我回去,我就不用穿了。”
古人雲,不經一事,不長一智。
周宴深閉了閉眼。
麵對她,他好像永遠都學不會。
一而再再而三,直到所有的底線都潰於千裡。
周宴深彎腰,繞過膝窩單手把人抱起來,虞喬圈住他的脖子,埋在他的懷裡。
他轉身下台階,嗓音淡淡:“你喝酒了?”
懷裡傳來一聲軟軟的“嗯”。
車門打開,男人俯身,給她扣上安全帶,把胳膊上的衣服蓋到她身上。
車廂裡暖意融融,淡淡的木質香氣,虞喬看著前方薄薄雨簾,安安靜靜。
周宴深沒有往酒店開,而是拐進了一處高檔小區,車停在地下庫。
他走過來拉開車門抱她下車,見她有些呆呆的,於是解釋:“早些年買的一處房子,沒有人住,平時有阿姨會固定來打掃。”
“你昨晚就是住在這裡嗎?”
“嗯。”
虞喬不由得想,如果她昨晚來北城的時候就告訴他,是不是他昨晚就會帶她來這。
好在現在也不晚。
虞喬垂下睫毛,一路被他抱著上電梯,臨進門時她扭頭看了一眼密碼,1123。
酸意再次湧上鼻尖。
進門之後,鞋櫃裡有一雙嶄新的女拖鞋,虞喬換上,站在玄關處安安靜靜地看著他脫掉被雨水打濕的外套。
周宴深把衣服掛到衣架上,回頭看她還站在那裡,忍不住皺皺眉,走過去拉著她的手把她帶到衛生間。
淋浴間裡有一張大浴缸,周宴深走去打開水,彎腰試著水的溫度,等到差不多了才開始蓄水,用毛巾擦乾手。
“待會泡一下,你剛才淋了雨。”
“嗯。”
周宴深看著她,原本想說他先出去了,但無端的,他頓了一下,走到盥洗台取一張新毛巾,撳開水龍頭,用溫水打濕。
而後,把人抱起盥洗台上。
虞喬的頭發被雨水打濕,此刻略有些黏得披在肩頭臉頰,眼睫濕漉漉的,黑裙雪膚,美得驚心動魄。
“我忘記給你買卸妝用品了,毛巾可以嗎?”周宴深問。
虞喬搖搖頭:“我今天妝很淡,隻塗了口紅。”
他於是用毛巾輕輕地擦她唇上的口紅。
虞喬看著他認真的眉眼,眼眶止不住慢慢發紅,像是酒液終於浸透神經,她抬手拿下他的手,緩慢地喊他:“周宴深。”
周宴深的手被她拉著,停在半空。
浴缸裡的水位在逐漸上升,淋浴間水汽在上方蒸騰,虞喬看著他,眸中慢慢蓄起同樣的霧氣。
“都不是真的。”
“七年前,所有的話都不是真的。”
她肩頭的吊帶很細,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在顫抖。
周宴深猛地反握住她的手:“虞喬——”
“周宴深,你聽我說。我從來沒有覺得異地戀有什麼不好,我理解你不能時時刻刻陪在我身邊,你每一次給我送的禮物,我都很喜歡。每一趟坐飛機來找我,我也都很期待。因為那時候,我想的是和你的未來。”
他的心臟被狠狠一擊。
“我最後悔的事,就是最後見你那一次。”
大滴大滴的眼淚從虞喬眼中滾落,砸到周宴深的手背。
積屙多年的痛無孔不入地漫延全身,她忍不住眼淚,嗓音都在發顫:
“我應該陪你,好好地過完生日,讓你吃到完整的蛋糕。”
🔒銅雀台
這麼多年, 最叫虞喬後悔的,就是那塊被貓撲塌的蛋糕。
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如今再叫她回憶起來, 片段零零碎碎如同未剪輯的電影鏡頭, 叫她不得不再拚湊一遍,那段窒息的回憶。
虞喬進入大學的時候,梁淮也升入高一,自從那一次梁淮為她出頭之後,梁宏生暴怒, 把梁淮帶到另一個房子裡關起來,不準他再來見她。
因為梁淮不要命地發瘋,梁宏生也不敢再動她,虞喬安安穩穩地過了大學三年。
大三下, 學院有出國名額, 她和周宴深商量好了一起。暑假的時候周宴深隨導師去波士頓,虞喬便沒有回陵城, 在學校附近租了房子實習攢錢。
那段時間, 她覺得很充實,每天下班路上和周宴深打電話聊天,踩著漸落的金黃色餘暉回家, 憧憬他們未來的留學生活。
七月底的一個晚上, 虞喬下班晚了些, 回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她出了地鐵站, 要繞過一段小巷走上幾百米才能到家。
那天很不幸,巷子裡的路燈壞了, 於是她隻能用手機的手電筒照明, 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打開手電筒的那一瞬間, 黃白色的光源射到地麵上,也一同照出了她身後的人影。
虞喬登時渾身一僵,汗毛樹立,手裡悄悄準備按110。
第一個1還沒按下,那身後的人影忽然出聲,一聲輕笑,是清澈的少年音:“姐姐,你要報警嗎?”
這個聲音,即便有些許的改變,但虞喬仍然立刻就認了出來,過去無數個日夜,夢魘裡仍然要折磨她的聲音。
她緩緩地,緩緩地轉過身,手裡的手機上移,照亮少年瘦削清俊的麵容。
梁淮長高了太多,白色的短袖下鎖骨嶙峋,低著頭看她,眸色讓虞喬害怕地退後兩步。
察覺到她的小動作,梁淮原本勾著的唇角瞬間冷下來,一步上前,抬手直接打掉她手裡的手機。
“砰!”
重重的掉落聲,手機在地上,瞬間四分五裂。
“姐姐——”他一把攥住她的手,麵帶微笑,“好久不見。”
“梁淮,”虞喬的手腕被攥得生疼,她的嗓音戰栗,“放開我,我會報警的。”
“報警?”梁淮像是聽到讓他萬分難過的事,徐徐撫上她的臉頰,眼底盛滿悲傷。
“姐姐,三年,我用了整整三年才走出來,和你考上同一個學校,這三年,姐姐都沒有想過我嗎?”
聽到他說的話,虞喬瞳孔猛地放大,嘴唇止不住地顫抖。
他說什麼,同一個學校?
梁淮歎息一聲:“如今剛見麵,姐姐就要報警,我真的很傷心。”
“神經病。”她從牙齒裡擠出一句罵他的話,“梁淮,你最好快點放開我。”
“若是我不放呢?”他突然發力,把她拉到自己的身前。
“你這是犯法,我會報警,你會坐牢——”
虞喬話還沒說完,頸後忽然一聲劇痛,她瞪大眼睛,隨即軟綿綿地倒在了梁淮的懷裡。
窗外的雨一直在下,今夜似乎是不會停了。
回憶恍恍惚惚,中斷在這裡,虞喬抬手摸摸自己的臉,發現臉上的淚痕不知何時已經乾涸。
她趴在周宴深的肩頭,他抱著她,胳膊摟著她的腰在水龍頭下衝洗毛巾。水流的聲音停止,周宴深鬆開她,往後一步,濕潤柔軟的毛巾拭去她臉上的淚痕。
“虞喬。”他指腹輕輕撫著她的臉頰,“彆哭,以後我們還會有很多個機會一起過生日。”
虞喬喉間發澀,手搭在他肩上,緩緩垂下,眼睫通紅,仿佛下一秒,眼淚又要落下來。
但是她忍住了,輕聲說:“周宴深,我沒有不信任你,也沒有想騙你的,我隻是不知道,怎麼跟你說。”
“那天你見到的那個人,梁淮,他其實是我弟弟。”虞喬讓自己的語氣儘量平靜,“我從小就沒有爸爸,十歲的時候,我媽媽車禍去世,是梁淮的爸爸梁宏生收養了我——”
落下的手被周宴深緊緊握住,他看著她,眼底有點微紅:“不想說就彆——”
虞喬搖搖頭,吸了一下鼻子,呼出一口隱隱發抖的氣:“梁淮比我小兩歲,或許是因為覺得我是個不速之客,很不喜歡我,但他又很喜歡折磨我,看我害怕的樣子。”
“但他也幫過我一次,後來我大學的時候他高中,被他爸爸關起來管教,直到我大三的暑假,他才高考完。”
周宴深的力道驟然收緊,眼前的姑娘,一直是一個很堅強的人,是什麼樣的事,能讓她用上折磨兩個字。
虞喬被他握在掌心的手輕飄飄的,她看著他,眼神卻莫名地有些空蕩蕩的,好像在用一部分靈魂回憶這件事:
“大三暑假,你去波士頓,還記得嗎?”
“記得。”他的嗓音嘶啞。
“那個時候,梁淮高考完了,他來找我。我沒來得及報警,他就把我手機奪走了,然後,打暈了我。”
虞喬微微閉了閉眼。
……
那是不堪回首的一個月。
她暈倒前,最後的記憶是漆黑的小巷,再睜眼,她已經躺在她的出租屋裡。身上衣服完好無損,被子被細心地掖好,蓋在她的身上。
而梁淮,則坐在床頭的地上,頭靠著床,倚向她的方向。
聽見動靜,他闔著的眼睫翕動,微微張開,隨即驚喜道:“姐姐,你醒了?”
脖頸又熱又疼,虞喬撐著床墊艱難地坐起來,摸到自己後頸貼上的膏藥。
“是我給姐姐貼的。”梁淮見狀解釋,一副求誇獎的樣子,“我是不是很貼心姐姐。”
虞喬看著他單純無害的笑容,渾身毛骨悚然,嘴唇發白,嗓子也啞著:“你是怎麼知道這裡的。”
梁淮眨了眨眼:“自然是因為我這些天一直在暗處保護姐姐。”
虞喬扯動嘴角,心裡泛起一陣陣惡寒。
把跟蹤說成保護,他真叫人惡心。
梁淮卻仿佛渾然不覺她的厭惡一樣,自顧自地說:“高考完之後我就來了。姐姐每天早晨七點起床,喜歡在小區裡晨跑一圈,然後在那家福臨灌湯包點喝一杯豆漿,吃兩個椰奶包,接著去下班。”
他事無巨細地說著她的日常生活規律,從上班到下班,精確到點和她日常吃的食物。
虞喬陡然生出一股恐懼:“梁淮,你到底想乾什麼。”
“我不想乾什麼,我隻是想和姐姐永遠在一起而已。”
梁淮看著她蜷縮後退的動作,臉上的笑容消失,聲音陰冷:“姐姐這麼討厭我,是因為那個人嗎?那個你每天都要和他打電話聊很久的人。”
“他是姐姐的男朋友嗎?”他一點點扯掉她身上的被子,“他叫周宴深對不對。”
“夠了!”虞喬捂住耳朵,嗓音顫抖,“你到底想乾什麼,放過我好不好梁淮!”
她恐懼極了,梁淮卻反而緩緩勾起一抹笑容:“無所謂了,他是誰都不重要,反正接下來,姐姐都隻會和我在一起了。”
虞喬臉色慘白,肩膀劇烈地抖動,看著梁淮舉起手裡的物品。
那是她屏幕和後背都摔碎了的手機。
“我已經替姐姐辭職了,姐姐這麼累,就好好休息吧,有什麼信息,我會替姐姐回的。”
虞喬一開始不懂這句話到底包含了多少層含義。
直到後麵一個月,她被梁淮鎖在臥室,他在她麵前,掛掉周宴深的一個個電話,而後用惡毒的字眼回信息給他。
用她的口吻,一點點地傷害周宴深。
梁淮唇角滿是頑劣惡毒的笑,偏要讓她看著,“她”給周宴深回的那些信息。
條條段段,幾乎如淩遲般讓她的心臟流著血。
回完信息,梁淮會做飯端給她吃,她冷眼打翻,他也隻是歎歎氣,而後重新做一份。
“梁淮。”虞喬嗓音像沙子磨礪過一般,“你瘋了嗎,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瘋了?”梁淮重複著她的話,陡然上前,掐住她的脖子,“姐姐,原來你也知道我是瘋子啊。”
他說著,把玩手裡的手機:“我現在打電話過去,你和他分手,否則——”
虞喬瀕臨窒息,嘴唇發紫,他猛然鬆開,她大口大口地呼吸。
少年露出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否則,我也不知道我會對你這位心愛的男朋友做什麼。”
“反正姐姐也知道,我不要命的。”
她劇烈地咳嗽,撲過去想搶手機,梁淮一個閃身躲過去。
“既然姐姐這麼愛他,那我隻好毀了他,誰讓他奪了姐姐的愛呢。”
恐懼從四肢五骸蔓延到全身,虞喬指甲死死地抓住被角,長發黏在耳朵,她要緊牙關:“你敢!”
“我有什麼不敢!”梁淮哈哈大笑起來,“大不了,就是一命換一命嘍,左右我的命不值錢,誰讓你們都拋棄我。”
虞喬絕望地閉上眼睛,渾身戰栗,指腹被她掐出血。
電話被撥通,她按著梁淮的意思,一句一句說出那些話。
每一個字,都如刀割。
她這一輩子,跪在冰上,被潑冰水,無家可歸,都沒有那短短的幾十秒讓她崩潰。
虞喬聽著自己冷漠的聲音,電話對麵,她根本想象不到周宴深的神情。
他視她如珍如寶,捧上全部的真心,給她最純粹的愛。
他該有多難過。
她根本不敢想。
虞喬眼神空空地打完整個電話,渾然不覺自己已經淚流滿麵。
梁淮用自己的袖口,溫柔地給她擦去眼淚:“姐姐,這樣不好嗎?以後就我們姐弟兩個相依為命,我們是世界上最親的人,我們應該在一起一輩子。”
“梁淮。”她聽到自己的語氣很平靜,“你怎麼不去死。”
那天夜裡,天黑得像墨,月亮沒有,星也沒有。
梁淮仍然窩在她床下,絮絮叨叨地說著話。說的什麼,虞喬一個字也聽不見。
她看著四四方方的小窗戶,夜晚的風像撒旦之手,一把將她拽入深淵。
她兩眼空空,直到天明,日出一點點升起,照亮屋子,虞喬的瞳孔才緩慢地轉動。
“我要出去。”
梁淮揉著眼醒來:“你說什麼。”
她的手機鈴聲在此刻響起,梁淮低頭查看,臉色陡然變得陰鷙。
虞喬閉上眼,睫毛微微顫抖:“他是不是來了。”
她不用看都知道,周宴深此刻,一定已經到了臨城。
“你們還真是心有靈犀。”梁淮陰森森的,“他要見你,他做夢。”
“讓我去見他。”
眼淚從她睫毛下劃過臉頰,這些日子以來,這是虞喬第一次向梁淮示弱。
她的聲音很輕很輕:“梁淮,算我求你,今年是他的生日,讓我出去見他。”
“如果見不到我,他不會死心的。”
梁淮沉默地看著她:“姐姐,這是你第一次求我。”
“是。”她毫不猶豫,“求求你,我隻要見他一麵。”
最終,梁淮給她解開了鎖扣,不遠不近地跟在她身後。
重新走出屋外,見到陽光,虞喬卻沒有任何興奮的感覺。
好像她有一部分,死在了那個出租屋裡,肉身渾渾噩噩地走在外麵,內裡空空蕩蕩。
太陽刺眼,花草都醜陋,路上的行人機械地走著。
虞喬不覺得自己看到的畫麵有任何問題,整個人怔怔地,沒有靈魂般遊走著。
好讓人厭惡,活著。
直到遠遠地看見周宴深。
她乾淨清雋,意氣風發的少年,此刻風塵仆仆,滿身落拓地站在宿舍樓下。
眼中原本醜陋的世界因為在他身邊,莫名變得一塵不染。
像他的人生,驕傲,耀眼,不染塵埃。
世界四分五裂——
虞喬不記得自己跟他說了什麼,光是走到周宴深身邊,就用儘了她全部的力氣。
她隻記得那蛋糕,像她的人生一樣,一點點塌陷融化,變成一灘爛泥。
……
浴缸裡的水聲漸漸變小,似乎是快接滿了。
虞喬的語氣自始至終都很空,寥寥幾語將這段經曆描述完。
周宴深的手撐在她兩側洗手台上,看著她因為陷入回憶有些茫然的眼睛,手臂上的青筋越來越明顯。
他猛地閉了閉眼,把她緊緊地抱進懷裡。
虞喬略有些呆滯地從回憶裡抽離,男人的身體仿佛隱隱在顫抖,沙啞的聲音從她頭頂傳來:“喬喬,彆說了。”
她舔了舔乾澀的唇,最後說:“周宴深,對不起。”
“你沒有對不起我。”周宴深像是要把她摟進骨血裡,身體的肌肉緊繃,“是我不好,沒有保護好你。”
虞喬搖搖頭,從他懷裡抬頭,素白的手去撫男人猩紅的眼眶。
他的眼裡布滿了血絲,有一滴眼淚,劃過她的掌心。
她用手抹去他的眼淚,閉上眼,睫毛顫動著去吻他。
“周宴深。”咫尺之距,虞喬看著他,“我知道我對你說過很多次謊,但是,我愛你是真的。”
她過去所有人生裡,唯有周宴深,是最美好,最乾淨的存在。
她至死不渝的少年。
是第一麵,就暗暗鐘情的人-
浴缸裡的水已經滿了,周宴深鬆開她,輕聲:“先去泡澡,免得明天感冒。”
“好。”虞喬點點頭,還不忘記問,“有睡衣嗎?”
“有。”周宴深用下巴指左邊第二個櫃子,“新買的,都在裡麵。”
虞喬吸了下鼻子,腦子還懵懵地,沒恢複過來:“那你幫我脫一下裙子。”
周宴深頓住。
……
她反應過來,極輕地咬了下舌頭:“我的意思是,我裙子的拉鏈在後麵,我夠不到,你幫我拉一下。”
周宴深喉結滾動了一下,說好,而後把她從洗手台上抱下來。
坐得太久,虞喬腿有些麻。剛下來時沒站穩,虛虛地靠在他胸膛裡。
周宴深攬過她,就著這個姿勢,一手攏起她頭發,一手尋到背後的金屬拉鏈,往下拉開。
淋浴間霧氣朦朧,熱氣盤旋在頭頂,空氣中濕漉漉的。
男人略帶薄繭的指腹若有若無滑過脊柱肌膚,激起她隱隱的戰栗。
虞喬猛然清醒過來,咬著下唇:“好了,謝謝你。”
周宴深沒再做彆的動作,隻是看著她的眼睛:“有什麼事喊我,我就在外麵。”
“好。”
關上浴室的門,周宴深回到客廳,臉上溫柔的神色一點點消失殆儘。
他打開冰箱,從果蔬區取出水果,拿到流理台,打開水龍頭,細致地衝洗水果。
冰冷的水一點點流過他手背上的青筋,浸濕袖口,他卻好似渾然不覺。
洗好的青提草莓放到果盤裡,周宴深取下一柄水果刀,將蜜瓜對半切開。
淺綠色的果肉,被切成好入口的小塊,整整齊齊碼在果盤中。
手僵硬地像沒有知覺一般,直到看到指腹上的血口,他才意識到自己切到手了。
周宴深麵無表情地在冷水下衝洗手指,看著汩汩水流,深深呼吸一口氣,猝然閉眼。
腦海中回想起虞喬剛才說的話:
——“他把我鎖在床邊,我沒有辦法。”
——“周宴深,我愛你是真的。”
他從沒有像此刻,如此痛恨七年前的自己。
痛恨自己為什麼要先一步去波士頓,為什麼要留她自己在學校。
為什麼,沒有保護好她,讓她受到這樣的傷害。
他不能原諒自己。
身後傳來開門聲,周宴深關掉水龍頭,回身看到虞喬披著一件白色的浴袍走出來。
她頭發濕噠噠的,一根帶子鬆鬆垮垮地係在腰間,看到他臉上冷漠的神色,一怔:“你怎麼了。”
周宴深神色緩和,輕聲:“你怎麼出來了。”
“我……”虞喬也說不上來,她隻是忽然覺得心裡不安,想出來看看他在做什麼。
“你手怎麼了?”她忽然看到他指間的紅色,聲音陡然變調。
周宴深走過去,彎腰抽一張紙擦乾淨手:“沒事,就是切水果的時候不小心切到了。”
虞喬著急,把什麼都拋之腦後,連忙過去捧起他的手查看,埋怨著:“你怎麼不小心點啊,還好這次沒什麼事,你可是醫生。”
周宴深靜靜地看著她。
“有創可貼嗎?”虞喬左右環視。
“有。”周宴深說,“在你前麵的抽屜裡。”
她摁他坐下,傾身去拉開抽屜翻創可貼,渾然不覺自己的浴袍隻有一根帶子,領口敞開。
虞喬坐回去,剛要撕創可貼的時候,周宴深忽然按住她的手。
她微愣。
男人垂著眉眼,將她浴袍的領口往上拉,攏好,不見一絲□□。
虞喬臉騰然發紅,輕咳兩聲,自己低頭係緊腰帶。
“手拿過來。”她小聲說。
周宴深攤開,伸到她麵前,目光始終停在她臉上。
虞喬撕開創可貼,認真地給他貼上,小小的創可貼在男人指腹環起一圈。
“喬喬。”他突然喊她。
“嗯?”虞喬抬眸。
周宴深的眸色很深:“你還記得情人節的時候,在醫院車庫你問我的問題嗎?”
情人節,醫生車庫。
那時候她自厭的情緒上湧,問的是——
你有沒有怪過我。
“記得。”虞喬緩緩點頭。
客廳的燈光很亮,片刻後,她眼前覆蓋陰影。
周宴深在她唇間落下輕輕的一吻。
他看著她的眼睛,眸中倒映著她的麵龐,一字一句地告訴她:
“從來沒有。”
🔒銅雀台
窗外暴雨如注, 客廳內的燈光明亮,氣氛靜謐。
虞喬聽到這句話,睫毛很輕地顫了一下, 隨後更緊地抱住周宴深, 唇抿成一條直線。
周宴深的手按在她腦後,輕輕撫慰著,忽然頓了一下,想起什麼,捏捏她的手:“先回去把澡洗完, 頭發都不擦乾就跑出來。”
虞喬用手背擦了下眼,眼角紅紅的,從他懷裡起來,點點頭。
周宴深輕點她鼻尖:“喝酒難受嗎, 想吃點什麼嗎?”
“都可以。”虞喬哭過, 聲音有點鼻音,補充, “不要太鹹的, 也不要味道太重的,我明天還要去錄綜藝,會水腫。”
“記住了。”周宴深耐心道, “快去吧。”
虞喬慢吞吞起身往淋浴間走。
浴缸很大, 溫度適宜的熱水舒緩著每一根神經, 也慢慢緩解了她因為陷入回憶中而隱隱的神經刺痛。
她低下頭, 看到自己的白皙得毫無一絲痕跡的手腕,眼神微暗, 轉瞬又恢複如常。
女孩子在浴室花費的時間長, 等虞喬洗完澡吹完頭發打理好自己出去, 周宴深已經在外麵餐桌上等著了。
他也已經洗過澡,換了一聲衣服,微濕的黑發垂在額前。
“洗完了。”聽見聲音,周宴深看向她的方向,說,“剛才你手機響了,我還沒來得及給你他就掛掉了,你要不要回個電話過去?”
“誰的電話。”虞喬以為是容夏或者Alin打來的,坐下之後順手拿起桌上的手機。
看清屏幕上顯示的未接來電時,她神情微妙地僵了一瞬。
是藺從文的電話。
周宴深在她坐下之後便去後麵流理台上端晚餐。西紅柿培根意麵,蒸南瓜,黃椒玉米沙拉,顏色豐富鮮豔,還冒著熱氣。
他坐下之後,神情沒有任何異樣:“你不去回個電話嗎?”
“好。”虞喬笑了一下。
她拿著手機走到客廳的露台後,給藺從文撥回去。
“喂,虞喬。”
“喂,藺醫生。”虞喬解釋,“剛才在洗澡,沒聽到電話。”
“沒事,我隻是跟你說一聲,我明天回北京,你要不要找個機會來一趟醫院。”
虞喬微微沉吟:“雖然我覺得我已經不用去了,但既然您說,我還是去最後一次。”
藺從文頓了一下,含笑:“哦?”
“您之前不是一直跟我說,所有的心理疾病成因都在內心,隻有學會放過自己才是唯一的路嗎?”
“你現在學會放過自己了嗎?”
露台上方有遮雨簾,夜幕漆黑低垂,暴雨打著小區內的綠植,絲絲涼意順著飄進來。
虞喬呼吸著新鮮的涼氣,慢慢地說:“我好像有點懂了。”
藺從文一聲淡淡的歎息:“虞喬,我當初跟你說,活下來才是一切,總有一天你能和自己和解,學會向前看的。”
虞喬眉頭舒展了些:“我明白,謝謝你,藺醫生。”
掛掉電話,虞喬推開露台的門,周宴深沒動筷,在等她。
看見她,他笑了笑:“快來吃飯吧,不然要冷了。”
“好。”虞喬坐回餐桌前,先嘗了一口南瓜,南瓜蒸得很爛,軟軟甜甜,帶著些板栗的香氣。
她克製地吃了幾口,先給周宴深打預防針:“我明天要飛湘城錄綜藝,所以今晚不能吃很多。”
周宴深放下筷子,看了她一眼,微微歎氣:“你知道你自己多瘦嗎?”
“就這幾天了。”虞喬在餐桌上伸手去拉拉他的袖子,“之後我會給自己放幾天的假養養身體。”
周宴深看著她修長白皙的手指,皺皺眉,勉強同意。
這間房子一共有三個臥室,吃完飯,虞喬在房內轉了一圈,回頭看一直跟在她身後的周宴深:“你住哪間。”
周宴深低眸,在她額頭印下一吻:“和你一起。”
虞喬臉慢慢熱起來,她站在他麵前,真絲睡衣柔軟地貼著窈窕身軀,她咬了下唇,輕聲說:“我明天要去湘城錄綜藝,不能……”
周宴深指節抵著眉骨笑了下,摟上她的腰:“你把我當什麼人了?”
虞喬被帶著向前一步,腰貼上男人微熱的身體,她低斂著睫毛,耳垂紅紅,手指有一下沒一下輕戳周宴深的睡衣扣子,小聲說:“那我也有可能控製不住啊。”
周宴深笑出聲,兩指抬起她的下巴,讓她仰頭看著自己,指腹她臉頰的輪廓滑到耳垂,輕輕捏著,嗓音低沉:“那你稍微克製一下?”
二人最終一起睡到了主臥。
主臥有一麵很大的落地窗,對著牆,拉上簾子也能聽見瀟瀟雨聲,是最能助眠的白噪音。
虞喬累了一天,困得不得了,躺在周宴深懷裡,和他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迷迷糊糊的。
意識模糊之前,周宴深好像問了她一個問題,問她養父對她怎麼樣。
她打著哈欠,眼睛都已經困得睜不開了,忘記了自己順口回答的什麼-
雨下了一夜。
第二天的天氣仍然是陰沉沉的,虞喬出門時多加了一件外套。
周宴深送她去機場,因為起晚了時間趕不及,她隻是能車裡吃飯,原本隻想喝一杯咖啡,在他的目光之下不得不多吃了一半三明治。
“我到了。”虞喬戴著口罩眼鏡帽子,長發披在身後,在進機場前人少的通道裡依依不舍地拉著周宴深的手,“你開車回去慢點,你還要在北城待幾天?”
“明天回陵江,你呢?”
“我大概要錄三四天。”
周宴深伸手把她頭發稍微整理了一下,微微俯身,捏起虞喬的下巴,隔著口罩吻她。
隔岸看花般的一個吻,虞喬的眼睛很亮,大庭廣眾之下,還是有些不好意思:“那我走了。”
“注意安全。落地記得給我發信息。”周宴深叮囑。
“好。”虞喬衝他擺擺手。
機場內人來人往,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流之中。
周宴深又站了一會兒,才回到車裡,他盯著前方,慢慢斂眸,在導航中輸入了仁景醫院四個字。
北城的道路寬闊,也堵,周宴深開到一半,下起濛濛細雨。
車停在仁景醫院前,他撐起一把傘下車,徑直坐電梯上到五樓。
“藺醫生還在看診。”護士邊引路邊說,為周宴深推開藺從文看診室旁邊的一扇門,“主任打過招呼說周教授要來,您在這裡稍等,我給您倒杯水。”
“不用麻煩。”周宴深停在門外,目光環視走路,指指看診室門口的椅子,“我在這裡等就好。”
護士有點兒猶豫:“藺醫生一時半會兒恐怕結束不了。”
“沒關係,我可以等。”
周宴深在椅子上坐下,低頭擦乾衣角的水漬,撣平褶皺後安靜地坐在那裡。
仁景是私立醫院,隔音做得很好,他聽不到門內的任何動靜,思緒完全由自己支配。
他想起剛回國時在這裡見到虞喬,那時他還不明白,為什麼。
周宴深等了一個半小時。
患者離開之後,他才起身,叩了兩下門。
“請進。”門內傳來溫潤的男聲。
周宴深走進去,裡麵很大,環境和色調布置偏淡黃,讓人心生舒緩。桌子後麵的男人蓋上鋼筆,清脆一聲,放到桌麵。
藺從文起身,微笑,手做出邀請的姿勢:“去那邊沙發坐。”
周宴深微微頷首:“藺醫生,打擾你了。”
“不打擾。”藺從文從打開桌上的茶葉,“周先生對嗎,我們見過。”
周宴深的笑很淡,“不止一次。”
熱水徐徐澆入紫陶茶壺,激出龍井的陣陣香氣,藺從文說:“我知道你為什麼而來,但很遺憾,我不能告訴你。”
他將一杯茶推到周宴深麵前:“這是病人的隱私,作為醫生,我要有職業道德。”
嫋嫋茶香在周宴深麵前升騰,他的眉眼平靜:“我不會讓藺醫生難做的,具體的病情我不問,我隻想知道,您第一次見到她是什麼時候。”
藺從文沉吟片刻:“大約是五年前,她的經紀人帶她過來的。”
周宴深端起那杯茶,放在唇邊,慢慢喝了下去。
喝完,他起身:“今日叨擾,多謝藺醫生。”
“不客氣。”藺從文也起身,“還有一件事,我可以告訴你。”
“您說。”
“虞喬這些年一直斷斷續續地在治療,直到今年才有明顯的好轉,而最近,她跟我說,她覺得自己不用再來了。”
周宴深一怔。
藺從文微笑:“放下過去吧,向前看。”
走出醫院,外麵的雨仍然在下,車水馬龍沐浴在雨簾當中,城市顯得模糊朦朧。
手機震動了一下,周宴深打開查看,是虞喬發來的信息:
【我到了。】
後麵還跟了一張她舉著手機在湘城機場出口前自拍的照片。
虞喬戴著口罩,黑框眼鏡是沒有鏡片的,一雙鳳眸壓在帽子下笑眼彎彎,靈動清亮。
周宴深指腹點在她比小樹杈的食指上,神色不自覺柔緩,回了她一句好。
周宴深是第二天一早的的飛機回陵江。
回去之後便是接踵而來堆積的手術,他連著上了三天的班,忙得隻能在兩台手術之間的間隙回虞喬的信息。
她在湘城錄製的是一個美食綜藝,每天給他發各種各樣的美食圖片和湘城風光,後麵配以偶爾埋怨菜太辣了她吃不下的碎碎念。
一連忙了好幾天之後,到周末,周宴深才騰出下午的時間找顧連洲。
二人開車到市郊的監獄,一路上,顧連洲疑惑:“你要見這個人乾什麼,按規定非直係親屬是不可以探視罪犯的。”
“我不見他。”周宴深淡淡說,“我隻是替他女兒送點東西。”
車停在院子裡,獄警帶兩個人進去:“顧隊今天怎麼過來了,是有什麼案子要我們配合嗎?”
“沒有。”顧連洲說,“老周,你們這兒是不是有個叫梁宏生的。”
“有啊。”老周有些驚訝,“您見他乾嘛?”
顧連洲單手抄著兜,抬抬下巴:“他親屬托人給他送點東西。”
老周瞪大了眼睛:“什麼,他還有親屬呢?這都七年了,以前可從來沒來過。”
周宴深倏地停步:“從來沒來過?”
“可不是嗎。”老周感慨道,“這個梁宏生啊,天天在裡頭念叨說自己有一兒一女,兒子有心臟病被送國外去了,至於女兒,就是個白眼狼,七年都不來看他一眼!”
周宴深神色很淡,不知道在想什麼。
顧連洲用手肘碰碰他:“你不是替他女兒送東西嗎,送什麼啊?”
“哎喲!”老周聽到這話,有點兒為難,“您不是親屬啊,那這可能不行。我們有規定,不是親屬不能給送東西。顧隊,這我也沒辦法,要不您讓他女兒親自來一趟呢?”
周宴深回神,客氣頷首:“我考慮不周,不叫周警官為難,東西不送了。”
“那我送二位出去吧。”
出了監獄,顧連洲皺眉:“梁宏生七年前是經濟犯罪進去的,他女兒誰啊,你怎麼會認識?”
“先不說這個。”周宴深坐進副駕駛,“我先問你個彆的事。”
“什麼事。”
“上次那個人拿匕首藏花裡嚇虞喬,如果報警的話會怎麼處理?”
顧連洲沉吟:“上次那個事,虞喬到底沒傷著,而且那個匕首我看過,是個假的,玩具刀,不會傷著人,隻是做的比較像而已。這事不歸我們管,真要處理也就是民警那邊批評教育。”
周宴深靠到後背,微微動唇,最終,隻是閉了閉眼,隻是說:“走吧。”
離開監獄,二人一起吃了個飯,吃完飯,天已經黑了。
周宴深開車回家,坐電梯的時候,打開手機看了一眼,他中午給虞喬發的信息還沒得到回複。
想了想,他撥了一個電話過去。
手機放到耳邊,電梯上不斷跳動的數字停下,周宴深踏出電梯時,電話終於接通。
“喂。”虞喬的聲音帶著笑。
“還在工作嗎?”他邊走邊問。
“剛結束拍攝。”她說,“你到家了嗎?”
“到門口了。”周宴深指紋按上去,亮起一圈提示燈,“正準備進——”
門突然從裡麵打開,他的話戛然而止。
門□□生生站著一個姑娘,白襯衫緊身牛仔褲,很尋常的打扮,亭亭玉立,手裡拿著手機,歪歪頭笑著看向他:“驚喜嗎?”
握著手機的手從耳邊滑下,周宴深關掉了手機,順手放在玄關上。
他臉上神情沒有什麼變化,虞喬有點失望,癟癟嘴:“好吧,你一點都不驚喜。”
話音剛落,門被砰一聲關上,虞喬剛想轉身走,被人一把拽到懷裡。
吻直接從頭頂落下,他含住她的唇,輾轉廝磨,直接探入舌尖,氣息在一瞬間紊亂。
“唔……”
虞喬還沒反應過來,被吻得頭腦發懵,腰和手都被禁錮著,周宴深把她抵到牆邊,掠奪著她的呼吸。
心臟跳動聲太過劇烈,她喘不過氣來,失去了站穩的力氣,被男人直接公主抱抱起來,邊吻邊向裡走到客廳。
這樣低頭接吻的姿勢並不舒服,一坐到沙發上,周宴深便換了個姿勢,讓她坐到自己的腿上,捏起她的下巴接吻。
這次便要溫柔許多,他慢慢親著她的唇,虞喬調整過來呼吸,睜開眼,睫毛和唇都是濕漉漉的,泛著水光。
她的手還搭在周宴深的肩膀上,一撞見視線,莫名耳熱,直接把臉埋到他頸窩處。
“怎麼提前回來了,不是明天的飛機嗎?”他在她耳邊問。
“騙你的。”虞喬低語,“想給你一個驚喜。”
“你這次在湘城錄節目好像玩得很開心。”
“開心,那裡風景好,東西也好吃。就是——”虞喬頭向後,眼睛看著他,小小抱怨,“某人都不說想我。”
周宴深揚起唇:“看你玩得那麼開心,我怎麼好說。”
虞喬輕輕踢他腳尖:“那你還是不想我。”
她發絲一直撩著他的側臉,癢癢的,散發著若有若無的香氣。周宴深低頭嗅了嗅她發間的香氣,吻落到了她的耳邊。
虞喬微微戰栗了一下。
他的聲音有點兒低,帶著接過吻的磨人:“你再不回來,我就要去找你了。”
這句話像帶著電流,一直順著神經微微電了一下她的心臟。
虞喬承認自己真的很吃這一套。
耳邊麻麻癢癢的,她輕輕推開周宴深,低頭發現自己掖在牛仔褲裡的襯衫鬆散了些許,領口也折亂不堪。
周宴深的手還撫在她的腰後,微微向上,梳理著她的頭發:“晚飯吃了嗎?”
“吃過了,在機場和夏夏一起吃的。”虞喬忽然想起來自己是剛下飛機,她嫌棄地聞聞自己袖口,“受不了了,我要先去洗澡。”
周宴深順從地鬆開她,看著她從自己身上下去。
剛走兩步,虞喬又回頭:“你吃過飯了嗎?這麼晚回來是在醫院加班嗎?”
周宴深搖搖頭:“我和顧連洲一起吃的飯。”
“顧連洲現在是在?”她好奇。
“刑警隊。”
“高中那會兒看他就有當警察的潛質。”虞喬邊說邊走回臥室,“你們倆這職業都挺讓人敬佩的。”
聲音消失在門後,浴室中傳來隱約的水聲。
虞喬洗完澡吹乾頭發出來,想了想,抱著自己房間裡的枕頭去敲周宴深的門。
打開門,周宴深在沙發上對著電腦發呆,聽見聲音,他抬頭,看著她的樣子:“你這是?”
“我平常睡眠質量不大好,老做夢。”虞喬很誠懇,“可以跟你一起睡嗎?”
周宴深合上電腦,似笑非笑。
“我是說真的……”
周宴深笑了一下,聲音很溫和:“行。”
他便也把電腦放到一邊,回到床上,關掉房間內的頂燈,隻留了床頭光線朦朧的壁燈。
虞喬稍微動了動,躺到他懷裡,外麵的月光透著紗簾溫溫柔柔落到床邊,她安靜了一會兒,忽然輕聲喊他:“周宴深。”
“嗯?”
“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從他一回來,虞喬就察覺到了。可能是因為她那天講的那些事的原因,周宴深這幾天的情緒一直淡淡的。
周宴深摩挲著她頭發的動作微頓。
他沒說話,隻是吻了吻她的額頭:“沒事,隻是工作有點兒累了,睡吧。”
“其實我過得沒有那麼慘。”虞喬捏著他的一根手指,輕聲說,“梁家那時候條件挺好的,家裡有保姆照顧衣食起居,梁宏生對我也還……不錯。梁淮雖然時不時會發瘋,但也都沒什麼大事。”
她仰頭,看著周宴深:“我是說真的。”
男人的眼眸顏色很深,和她對視的時候很沉靜。
“我知道。”他溫柔地笑了一下,低下頭吻她,“看你困得眼皮都深了,睡覺吧。”
這個吻很纏綿,帶著撫慰的繾綣,虞喬本來就困,閉上眼漸漸睡了過去。
她睡得很沉,隻是總有點兒不安心,半夜的時候,因為嗓子乾被渴醒了過來。
虞喬迷迷糊糊地摸開旁邊的燈,眼睛半睜,旁邊空空的,哪有周宴深的人影。
她有點兒發懵,掀開被子下床,推開門,客廳裡也是黑的。
倒是書房的門縫隱約透出一絲光亮。
虞喬慢慢清醒了過來。
她腳步很輕地走過去,手搭上門把,開門聲打破寂寂深夜的寧靜。
周宴深坐在桌前,一手扶著額頭,一直滑著觸摸板,不知道在看什麼。
他朝門口看來,微怔,下意識蓋上電腦。
“怎麼醒了?”
“有點兒渴。”虞喬站在門邊,“你怎麼不睡覺。”
周宴深頓了一下:“回一個國外的朋友郵件,他和我們有時差。”
“事情這麼緊急嗎?”
周宴深手搭在電腦上,不說話。
虞喬站在門邊,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良久,他終於走過來,低頭抱住她。
虞喬心頭湧上一股難言的酸澀。
周宴深的嗓音很啞,夜色四寂,他閉上眼:
“阿喬,我沒辦法原諒自己。”
🔒銅雀台
不止一次地回想, 假如他那個暑假,沒有跟導師去波士頓會怎麼樣?
梁淮不會有機會得手,他們不會分手, 會一起安安穩穩的開啟留學生涯。
可惜一切都沒有如果, 時光荏苒,經曆過的傷痛被永遠留在回憶裡。
虞喬兩隻手合攏,覆上他的手,她剛睡醒,肌膚還是暖的:
“周宴深, 你看看我,我現在完好無損地站在你麵前。”
她輕輕踮腳,去抱他,嗓音帶著夜間特有的柔意:“我現在特彆開心, 因為你, 你在我身邊。”
周圍都靜悄悄的,靜得隻有他們二人的呼吸聲。
周宴深摟著她後頸, 緊緊地抱住她, 鼻尖全是發絲的馨香。
“喬喬。”他語氣帶著複雜的沉意,“謝謝你。”
虞喬臉頰貼著他的胸膛:“謝我什麼。”
周宴深不說話。
謝謝你,抗過來了。
否則我要後悔一輩子-
因為夜裡醒了一次, 虞喬第二天起得晚了一些, 打開手機一看已經十點, 周宴深早就上班去了。
手機裡有他發來的信息, 說早餐在餐桌上,叫她醒來發個信息。
虞喬翻了個身, 手指在屏幕上打字:【我醒了。】
周宴深沒有立刻回複, 應當是工作忙。她放下手機, 伸長手臂往前壓,在床上做幾個簡單的拉伸喚醒身體。
剛做完,周宴深的電話直接撥了過來。
“喂,”虞喬掀開被子下床,邊接電話邊穿鞋,“早啊。”
“十點半了。”周宴深無奈,“早飯吃了嗎?”
“我剛醒,正準備去吃呢。”虞喬打了個哈欠,“沒辦法,我睡眠嚴重不足。今天我哪都不去,要在家裡睡一天。”
對麵的人微頓。
虞喬疑惑:“怎麼了?”
“之瑤待會兒可能會去一趟。”
虞喬驚訝:“之瑤?”
她這兩個字剛說完,外麵就響起敲門聲。
虞喬匆匆掛了電話,從顯示屏看到外麵果然是之瑤,趕緊開了門。
看到她的那一瞬間,向之瑤瞬間瞪大了眼睛,手指不可思議地指向她:“喬喬姐?怎麼會是你。”
“先進來再說……”虞喬給她拿拖鞋。
向之瑤渾身像處於一種被雷劈的狀態,慢騰騰換了鞋走進來,門一關上,她突然雙手捂著頭發:“喬喬姐,你彆告訴我,你是我二哥的女朋友?”
虞喬有點兒尷尬:“你哥是怎麼跟你說的?”
“上次你那個畫的拍賣,我才知道跟我搶然後拍下來的是我哥。我給他打電話找他要,他說讓我來家裡拿,他女朋友在家。”
“等等——”虞喬愣了一下,有點兒迷糊,“畫?”
“對啊。就上次那個畫嘛。你不知道嘛喬喬姐,我還以為我哥是因為追你才拍的呢。”
她確實不知道。當時還和Alin疑惑了好一陣,奈何主辦方死活都要為客人保密。
竟然是周宴深。
虞喬一時有點兒恍惚。
向之瑤觀察著她的表情:“喬喬姐,你真是我哥女朋友啊?”
虞喬回過神來,衝她笑了笑:“對。”
向之瑤捂臉,然後抱住她,難掩激動的心情:“啊啊啊啊啊喬喬姐!哦不對,嫂子,嗚嗚嗚嗚嗚,那我以後是不是可以經常見到你了。”
“還有還有,你跟我哥是怎麼在一起的啊,你們不是高中同學嗎?”
虞喬先讓向之瑤在沙發上坐下,然後給她倒了杯飲料,有點兒不好意思地說:“我和你哥高中畢業就在一起了。”
“什麼!”向之瑤差點把杯子摔掉,“那你們——”
“後來……因為一些原因分手了。”
向之瑤持續震驚,忽然想起什麼,磕磕巴巴地說:“原來你就是我哥那個念念不忘的前女友啊。”
“是這樣的。”向之瑤抱著杯子,“我哥這幾年不是一直都沒談戀愛嗎,然後言佑哥說他是因為心裡有喜歡的人,是他前女友,在國內。”
虞喬微微沉默。
“天呐。”向之瑤還是不能接受,“我追星多年的女神竟然是我哥前女友,早知道,早知道我就有很多簽名照了。”
虞喬還在回想剛才的說:“你剛才說那畫……”
向之瑤連忙擺擺手:“那也算你們倆的定情信物了吧,我就不要了。”
“他有跟你說在哪嗎?”
向之瑤回憶:“好像在……儲藏室。”
虞喬拉開儲藏室的門,果然一眼就看到了那副畫。
它被裝在一個玻璃的保護畫框內,被主人很珍惜地束之高閣。
說不震驚是假的,尤其當時她和周宴深剛起過衝突。
難怪當晚會在宴會廳看到他,他要她陪陪他,那時候應該是很難過吧。
虞喬慢慢關上儲藏室的門,淡淡呼出一口氣。
已經快到十一點了,向之瑤留下來和她一起吃午飯,兩個人都不太會做飯,乾脆叫了外送。
還沒來得及吃的早飯也沒浪費,加熱之後和午餐一起吃了。
向之瑤很懂分寸,雖然好奇,但也沒多問虞喬和周宴深的事情,隻是開開心心地邀請她下午一起去逛街。
“昨天看到天街那邊新開了家音樂餐廳,喬喬姐想去看看嗎?”
小姑娘水靈靈的杏眼看著她,虞喬欣然應允。
下午天氣晴朗,秋高氣爽的。向之瑤來時有司機送她,虞喬便也沒開車,司機把二人送到了商場。
向之瑤看到虞喬戴的口罩和黑框大眼睛,將整張臉遮得嚴嚴實實,不由得佩服:“喬喬姐,你每次出門都要這樣嗎?”
“公共場所會,有些人少的地方或者偏僻的地方就不會帶。”
“那會有粉絲認出來嗎?”
虞喬想了想:“還是會有的,認出來的話一般就會合照。”
向之瑤動作幅度很小地捂嘴:“那我們低調一點,不要給喬喬姐你添麻煩。”
逢上工作日,商場裡的人不算太多,二人先去看了一個藝術展,而後逛了一會街,天邊便染上些許暗色。
向之瑤買了不少衣服和飾品,虞喬對華服錦衣清心寡欲,樂得幫向之瑤選。
晚餐去了向之瑤說的那家音樂餐廳,之瑤看了一眼手機,有點兒不好意思地問:“喬喬姐,言佑哥說他在附近談生意,剛好結束,你介意他一起來嗎?”
“不介意。”虞喬笑,“言佑高中的時候和周宴深是同桌,都坐在我前麵。”
“那言佑哥高中的時候有喜歡的人嗎?”
“他高中的時候沒有,後來就不清楚了。”
向之瑤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等上菜的間隙,虞喬去了趟洗手間,在洗手台前接到周宴深的電話。
“喂,你下班了嗎?”
“還沒有。”周宴深說,“臨時來個病人,可能要加班。你記得自己吃晚飯。”
“我跟之瑤在外麵吃呢。”虞喬一隻手在水龍頭下玩著水流,“你晚飯怎麼吃?”
“醫院食堂。”
她低著頭,關掉水龍頭,濕淋淋的手指在洗手台麵上畫著圈:“周宴深,你沒有什麼想跟我說的嗎?”
“嗯?”他好像在一個很空曠的地帶,嗓音莫名有種清透的質感。
“比如……我的畫。”虞喬慢吞吞地提起,“是你買的,為什麼不告訴我。”
周宴深笑了笑:“你現在不是知道了嗎?”
“不是,我是說那時候。”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
虞喬抽出一張乾手紙,將她將台麵上畫出的一圈圈水漬擦乾淨,低聲說:“你是不想讓我覺得自己欠你的,是嗎?”
周宴深歎了口氣:“為什麼不能是我喜歡你的畫呢。”
虞喬把紙團一起丟進紙簍,忍不住嗔道:“你彆太過分,羞辱我呢。”
周宴深笑出聲:“藝術本來就是主觀的啊。”
虞喬快聽不下去了,威脅:“你再這樣我掛電話了。”
周宴深又笑了兩聲:“我的錯。餐廳地址發我,待會兒去接你。”
二人又隨便聊了幾句,虞喬掛斷電話出去,餐桌上言佑已經到了。
她甫一坐下,言佑便抬了抬眼,笑道:“聽之瑤說,你和周宴深和好了。”
虞喬也沒想過能瞞他,索性大大方方嗯了一聲。
餐還沒上,言佑舉起自己麵前的水,和她的杯子輕輕一碰:“恭喜啊,兜兜轉轉還是在一起了。”
虞喬也舉起杯子:“謝謝。”
餐廳的菜上得不算快,但道道都頗精致可口,每張桌子之間都用屏風隔開,餐廳一角小舞台上有一整支小樂隊在演奏,環境舒適宜人。
最後一道甜點端上來的時候,虞喬的手機震動了兩聲。
周宴深:【我到餐廳門口了。】
她低著頭給他回信息:【剛好我們也快吃完了。】
周宴深:【不著急,慢慢吃,等你。】
虞喬打字的時候臉上不自覺帶著笑,言佑看了一眼便猜到了:“周宴深來接你了?”
虞喬合上手機:“對,你們慢慢吃,我先去結賬。”
“我結過了。”言佑說,“哪能讓你結賬。”
“那我下次請你。”虞喬笑著說。
“沒關係的喬喬姐。”向之瑤笑眯眯的,咬著銀叉,“既然我哥到了,那你快去吧。”
“那我先走了。”
“下次見喬喬姐。”向之瑤擺擺手。
天色已暗,外麵華燈初上,周宴深的車停在餐廳對麵,虞喬穿過馬路,剛走到車旁邊,他傾身從裡麵打開副駕駛的門。
男人的眉眼浸在夜色裡,好看地讓人心動。
虞喬坐進去,周宴深捏了捏她的手:“晚餐吃了幾口飯?”
“什麼叫幾口,我吃挺多的。”虞喬不滿地用指腹掐了掐他的虎口,“甚至感覺有點撐。”
周宴深反握住她的手,指腹順著向上,摩挲著她伶仃的腕骨:“待會兒陪你在小區裡散散步消食?”
一不小心吃得確實有點多,虞喬想了想說好。
回家的車程有點久,路上Alin發來了幾個綜藝節目的邀請,有些是配合她接下來待播劇的宣傳需求的。
虞喬翻看著,眼皮沉沉。
她揉揉鼻子,坐直身子打起精神繼續看。
明天有一場拍攝,好在就在陵江,不用趕飛機。
周宴深看她眼裡水光瀲灩的,有點兒好笑,趁紅燈的間隙,去碰了碰她的臉頰:“困了嗎?”
“可能是因為剛吃完飯。”虞喬打了個哈欠,“今晚不熬夜了,睡早點。明天要拍攝,不然又該有黑眼圈了。”
她嘀嘀咕咕地說著話,飽滿的紅唇一開一合,睫毛在夜色中忽閃忽閃。
手下的肌膚過分滑膩,周宴深瞟一眼還剩十幾秒秒的紅燈,忽然出聲:“虞喬。”
“嗯?”虞喬困得有點遲鈍,轉過頭去。
下一秒唇被人輕輕吻了一下。
紅燈變綠。
周宴深麵色不改地繼續開車。
虞喬慢半拍反應過來,手指抓著包的鏈條,後知後覺地困意都消失了些。
一直到車開到家停下,她才找到報複的機會,趁著周宴深低頭的機會解開安全帶,忽地傾身湊到他耳邊。
周宴深原本在按手刹,頸邊突然有溫熱的呼吸掃到耳邊,他動作一停。
虞喬感覺到唇下男人的肌膚在慢慢升溫,她偏偏不吻上去,若即若離地貼著他耳畔撒嬌:“我走了一下午了,腳好疼,不想去散步了。”
周宴深喉結微微滾動,順著她說:“那就不去。”
“可是剛才開窗戶的時候感覺外麵的風好舒服,涼絲絲的。”
“你想怎麼辦?”他的嗓音變沉了些。
虞喬思索著:“除非——”
她自顧自說著話,沒發現何時周宴深身上的安全帶已經被解開,男人長臂一攬,直接扣著她的腰把她抱到了懷裡。
話還沒說完,下巴便被捏著抬起來。虞喬驚得嘴微張著,剛好方便他深入的吻。
鼻尖相抵,周宴深的氣息很燙,問她:“除非什麼?”
虞喬的呼吸不穩,手抵著他的肩,唇色鮮豔,大腦一片空白。
平靜了一會兒後,她輕輕推他,有些不忿:“你太欺負人了。”
“哪兒?”
“剛剛明明是我想先,你又……”虞喬說不出口,隻覺得自己賠了夫人又折兵。
周宴深低笑一聲,碰了碰她的鼻子,鬆開她,從善如流地認錯:“那這次讓你先。”
“先什麼?”
他向後靠,黑眸像漆著點點碎光,手指點點自己的唇。
意思是,讓你先親我。
“你——”虞喬拎起包往他身上甩了一下,打開車門轉身就走。
沒走兩步,包的鏈條被人從後麵勾住,順帶著把她勾進懷裡,周宴深攬著她的肩:“還去散步嗎?”
“不去。”
“真不去?”
虞喬穿著白色小皮鞋,帶點跟,踩在地上,聲音清脆,停步,看著他,下巴微昂:“不去。”
周宴深把人往前摟了摟:“生氣了?”
“我像那麼小氣的人嗎?”
周宴深揚唇,食指輕輕刮她鼻尖,眼裡蘊著光:“當然不是。”
他的語氣很溫柔,虞喬聲音軟下來:“沒有啦,就是腳後跟被磨得有些痛,不想走路了。”
“怎麼不早說。”周宴深皺眉,視線下落,她穿著闊腿褲,布料遮住纖細的小腿,看不出什麼。
“一點點而已啦。”虞喬用食指勾勾他的手,“先回家吧。”
到家之後,脫掉鞋,周宴深才看到她微微被磨紅的腳後腕。
他從玄關處把人抱起來,放到沙發上:“疼嗎?”
“一點點。”虞喬誠實說,“這鞋是品牌方送來的,我也是第一次穿。”
周宴深從儲藏室拿來碘伏和消炎藥,虞喬按住他的手:“我先去洗澡吧,否則塗完也會掉。”
洗完澡出來,周宴深在臥室的沙發上等著她,虞喬擦著頭發走過去,在他旁邊坐下。
他把她的腳放到自己腿麵上,擰開碘伏,用棉簽蘸了一點。
極其骨感修長的一雙手,男人斂著睫毛,神色認真,看著看著就讓虞喬想到了他穿著白大褂在醫院冷淡禁欲的樣子。
越是這樣,越是招人。
“周宴深。”
“嗯?”
她微微湊近,促狹道:“你們醫院沒有小姑娘追你嗎?”
周宴深瞥她一眼:“你看起來好像很期待。”
“我隻是好奇啦。”虞喬說,“什麼樣子的女孩子追你,你會心動啊?”
周宴深給她塗完最後一下,把廢棄棉簽丟進垃圾桶,起身準備去洗手,隨口回答:“你。”
虞喬緊跟著起身穿鞋:“我是說除我之外了。”
她趿著鞋走到浴室門邊,靠著門框:“我好像從來都沒有問過你為什麼喜歡我哎。”
周宴深低著眸,在水流下洗著手,側臉輪廓在冷光燈下明晰,聞言勾唇:“哪有為什麼。”
“那總有什麼時間吧。”虞喬不依不饒,“比如說是高二啦,還是高三,還是什麼?”
他仔仔細細地擦乾淨手,沉吟道:“應該都不是。”
“那是什麼時候?”
周宴深走過來,微微思索:“如果非要追根溯源的話,應該是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
虞喬回憶:“是高二開學,我暈倒你送我去醫務室那次?”
他搖搖頭。
“不是嗎?”虞喬疑惑,“那是什麼時候?”
“是高一。”
周宴深攬上她的腰往外走,邊走邊說:“應該是高一剛開學不久,有一次我晚上忘記帶作業了,回去拿,經過你們班,你在裡麵。”
虞喬一愣。
周宴深記得,那天晚上溫度還挺低的。
夏末初秋的季節,白天炎熱,到了夜晚卻是風涼。
學校裡到處都沒人了,他經過三班的時候看到裡麵有個人,是個女孩子,紮著馬尾,身上是夏季校服,趴在桌子上,也不開燈,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在難過。
周宴深忍不住駐足。
那女孩很纖瘦,皮膚又白,在夜裡顯得伶仃脆弱。不知道是不是聽到腳步聲,她慢慢地抬起頭。
他在她看到自己之前躲到了牆後。
她顯然沒有注意到他,隻是慢騰騰地把下巴擱在胳膊上,眼神空洞茫然,看著難過極了。
很像一隻無家可歸的小貓,叫人忍不住心憐。
他拿了作業,走出學校之後去旁邊的超市買了些零食和一張薄毯。
買完之後,又不知道怎麼給那女孩。
怕她不接受,又怕同齡人的相贈會傷害她的自尊心。
躊躇了半晌,周宴深才想到一個折中的辦法,把東西給門衛,托他送過去。又擔心她會不會是和家裡吵架了跑出來的,讓門衛帶她去國際部的休息室休息。
周宴深說完,忽然發現身旁的人停下了步伐。
他低頭,看到虞喬的神色怔怔愣愣的,慢慢變成一種又哭又笑的神色。
“是你……”她喃喃著。
虞喬緊緊握著他的手,一仰頭,眼淚一顆顆從臉上掉下來。
她的睫毛顫抖著,淚水簌簌,聲音帶著哭腔:“周宴深,居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