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求你了
是漫湧上來的醉意, 也是情儘後的疲乏。
她很快睡著了,呼吸輕淺,身?體微微浮動。
他卻再陷無邊無際的黑暗, 被囚於裡麵,沒有一絲光明,沒有一條出路。
隻有無能為力地聽著那些聲音。
嬌泣與粗喘應和、拍打與顛蕩交錯。
他心如刀割,幾欲嘔血。
“傅元晉, 放開她!聽到沒有,給我放開她!”
但那些?聲音, 並未因他的大怒而停止, 愈加激昂,伴隨男人的沉聲:“張嘴。”
“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他胸腔震痛地彎下脊背, 說著那些?絲毫不能威脅的話?。
血淚齊流, 卻什麼都做不了。
他一生驕矜自傲,從未求過人,但在那個被縛魂魄,無?法掙脫的世裡,卻雙膝彎下,跪倒在地。
不停地哽咽低語:“求你了,放開她。”
“求你了。”
但直到一切歡愉結束,那個沉重的腳步聲才遠離。
他聽到她孱弱的抽噎, 一聲聲地輕喚“三表哥”,仿若就在耳邊。
“曦珠, 我在。”
他忍痛應著她。
後來,他也能平靜地聽著那些?糾纏的聲音, 再也感受不到心痛,隻?是低聲喚她的名, 一遍又一遍。
“曦珠,曦珠……”
他一直在她的身?邊。
衛陵頭疼欲裂,他應該去吃藥。方才上床時,他把瓷瓶擱放在櫃裡。
也應該把燈點?起來,便連眼前的昏暗都無?法忍受。
但他不想放開她,更不敢驚醒她。
於是顫抖著手,朝她更近些?,隔著單薄的衣,將?她整個人摟在懷裡。
他沒有去吃藥,聞著她馨甜的氣息,輕輕吻著她的鬢發。
直到半夜,疲倦累意襲來,他終於也在暗藍的紗帳裡,合上雙眼,睡了過去。
翌日卯時初,衛陵醒了過來,看了眼拱縮在懷裡的人,還在昏睡。
他將?黏在她頰側的發絲撥開,小心把她放在枕上,要?坐起身?。
但才稍微動作,她便長睫顫動,睜開了雙眼。
衛陵一時沒再動。
曦珠呆望著昏昧光線裡,他滿眼的血絲,又不禁蹙緊眉,伸手按揉起額角。
宿醉之後,腦子有些?昏痛。
衛陵靠在床頭,將?她抱起,幫她打圈輕揉著,開口笑道:“你昨晚喝醉了,折騰我一宿,彆是記不住了?”
她一時沒說話?。
他又道:“等?會我要?往軍器局去,還要?去看著那邊做事。現在還早,你再睡會,等?天亮醒了,我讓阿墨送你回府。”
曦珠趴在他的胸膛上,聽著裡麵有律的心跳聲。
她知道最近他在忙的事,關於改進火.槍。他主動與她說過,是為了儘快驅逐狄羌。
她也不希望大燕疆土,再如前世落入羌人的手裡,發生公主和親的事。
中秋第二日,他要?如常上職。
且十月快要?臨近。
曦珠仰起頭,看他眼下淡淡的烏青,踟躕兩下,還是問道:“你是不是沒睡好?”
她有些?後悔,昨夜不該說那些?話?。
但好似說出那些?坦然的話?後,現今再麵對他,她心裡更舒服些?。
他卻率先為她解了醒來後的窘境。
可她清楚那些?話?,他都聽見了。
也聽到他說,他願意等?她。
衛陵笑笑,“沒事,等?到局裡還能歇息。”
手指反圈再揉著她的額角,見她鬆緩了神情。
他低問道:“頭好些?沒有?我讓人送碗糖水過來,你喝了再睡。”
“不用?了,我與你一道起。”
一晚上都在外頭,曦珠後覺擔心公府裡的動靜,還有蓉娘定然懼怕地又沒睡著。
她執意要?起床,衛陵再勸說一句,便不再攔。
叫人送水進來,兩人洗漱穿衣過後。
丫鬟送來一碗熱蜜糖水,曦珠端起喝完,覺得腹內好受些?了。
衛陵又將?那件瓔珞紋披風,抖開給曦珠穿上。
“早上天涼,彆生病了。”
綢帶係好後,兩人出門?穿過園子,走出了柅園。
門?簷上掛著兩盞明角燈,天還黑,燈並未滅掉。
微涼的秋意裡,阿墨捂著嘴連打兩個哈切,將?馬車趕來。
衛陵扶著曦珠上車,後坐進去。
先送她回公府,自己再去上職。
輿輪碾過磚石,仆婦丫鬟見主子離去,轉過身?,把私院的門?關上了。
不知下回再來,是何時了。
車內,衛陵叮囑道:“回去後,若是誰問起,你就說昨晚是我帶你出來玩的。”
曦珠側首看著他,笑問:“那你會不會又挨打?”
衛陵跟笑道:“我皮糙肉厚的,挨打怎麼了。”
他望她眼皮耷拉的,沒精打采地還是困,攬過她的頭靠在自己的肩,溫聲道:“你靠著再睡會,等?到了我叫醒你。”
曦珠沒有拒絕。
順著他的力道,依偎在他黛青緙絲的雲錦袍臂,閉上眼,問道:“你送我回去,是不是會耽誤你?”
衛陵道:“晚半個時辰,沒什麼大不了的。”
又問:“冷不冷?”
他將?她的雙手,合握在溫熱的掌內。
“不冷。”
曦珠輕道。
等?馬車停下,在公府的側門?處。
下車後,曦珠並未讓衛陵送進門?,道:“你去忙吧,我自己回去。”
“知道了,你回去後再睡會。”
他又低頭在她耳畔,輕笑提醒:“記住是我帶你出去玩的,可彆說錯了。”
曦珠點?頭笑應。
“嗯,記住了。”
轉過身?,朝門?裡走。
她知道身?後的他,還沒有離開,一直在看她。
繞過一叢茂盛的朱纓花旁時,曦珠的唇角不覺彎了彎。
天光有些?明晰了,她回到春月庭,看到蓉娘和青墜在屋裡等?候。
才見到人,蓉娘趕忙跑過來,著急地跺兩下腳,抓著曦珠的手,問道:“你昨晚跑哪裡去了?又是三爺帶你出去的?怎麼一晚上都沒回來?到底是去哪裡了啊……”
一連串的問砸下來,話?跟倒豆子似的,趕著囫圇。
她能不急嗎?
自出了那檔子事,好不容易姑娘和衛三爺的婚事定下來,可彆再出什麼岔子好。更何況兩人快要?定親,這個檔口,倘若被人揪著錯處再非議,保不準就議到姑娘頭上。
縱使?昨晚青墜回來對她說,是三爺帶姑娘出去玩,不必擔心。
正是如此,蓉娘更是發愁。
不知怎麼去嘉樂堂看戲,就給看到外頭去。
上回是她沒留意,再來一次,她真是沒臉去見老爺和夫人了。
一整晚都沒睡好,就等?著人回來。
青墜隻?好陪著。
她也有些?擔心,怕自己再挨責罰。但上次之後,三爺給了她一張京城的地契房屋,很好的地段,怕自己一輩子都買不起,她是一點?怨都沒了。
這會見姑娘回來,青墜終於鬆口氣。
麵對蓉娘的質問,曦珠並未依照衛陵的話?,卻道:“是我自己想出去玩,托三表哥帶我。後來太晚,就不想回來了。”
蓉娘大驚地拍著胸脯,哎呦聲:“我的祖宗吆,你的膽子太大了!”
她帶大姑娘,就知姑娘本?不是什麼乖巧的性?子。
她揮手去退青墜。
青墜明白這是表姑娘的乳娘,有私話?要?說,不方便自己在場,便退出去,關上了門?。
蓉娘拉著曦珠的手坐在榻邊。
她不明白這兩人的關係,不過短短兩月,怎變化那麼快。
當前隻?一樁重要?的事要?問。
支摘窗緊閉著,在半昏半明的光裡。
蓉娘的聲小地不能再小,在姑娘耳邊問道:“你與三爺有沒有……做那事?”
曦珠聞言,便知話?裡的意思。
這回,她搖頭說:“沒有。”
蓉娘盯著她,再問:“真的沒有?”
“沒有。”
曦珠握著她布著皺紋的手,頓了頓道:“您放心,我和三表哥不會在成婚前,再弄出彆的事來。”
她想說:“他有分寸的。”
但最終沒有出口。
這兩個月,那個叫黃孟的大夫隔半個月,就要?來春月庭一趟,給姑娘看診。
世家貴族,總比那些?小門?小戶思慮甚遠。
蓉娘揪著心,就怕姑娘肚裡有了孩子。
好在前兩日,黃孟去公爺和國公夫人那裡回話?,說並未有孕。
大家都鬆懈下來。
可蓉娘沒料到兩日後,姑娘竟又與三爺出去過夜了。
曦珠望著她擔憂的神色,知她關心,好一番安慰。
*
門?口,衛陵再見不到曦珠的背影,讓人牽來自己的馬,要?騎馬去軍器局,恰瞧見大哥出門?來,叫了聲“大哥”。
衛遠哼笑聲,道:“你該慶幸昨晚,爹娘沒發覺你把人又帶出去了,不若今早你又得挨打。”
“大哥怎麼看出來的?”
衛陵挑眉,接過小廝遞來的韁繩。
“我是你大哥,還能不知道?”
衛遠的馬也被牽來,他踩住馬鐙,翻身?上馬,往街道驅駛。
轉看騎馬跟上來的三弟,衛遠左右觀察他微白的臉色,幾分難言,還是出聲道:“你和表妹還沒成婚,你彆鬨太過了,虧損了自己的身?體。”
上次的小室內,親眼目睹黃孟給三弟看那事,將?他震驚好些?日。
原以為婚事得知爹娘的允許後,人好好做事走起仕途,身?體也會好好養,沒想又鬨起來。
表妹容色是好,彆是擋不住。
想了想,衛遠再勸誡道:“你年?紀輕輕的,著急什麼,以後娶人進門?,有的是機會,可彆婚前作弄出事,也對姑娘家不尊重。”
衛陵默聽大哥教訓,末了點?頭道:“是,絕不會再犯。”
這種事,縱是親大哥,也不好多說。畢竟以後表妹嫁給三弟,那是兩口子的事。
衛遠說了兩句,便轉到正事上。
天光熹微,兩人邊騎馬,邊談起狄羌。
今日衛遠要?往兵部?去一趟,是為狄羌犯境的事,消停還沒一年?,又鬨起來,那紙和約怕不久後,也要?撕破了。
到時候,免不了要?前往北疆,再曆戰爭。
衛陵抬頭,看了看黯淡的天幕,薄黃的光從厚重的灰色雲層隱透,幾隻?黑色的雀鳥飛過高空,寥落地寂靜。
冷風一陣陣地吹來,卷起路上的幾片微黃落葉。
衛遠歎道:“這年?的天冷地快多了。”
衛陵皺眉挽著韁繩,重看向前麵的街道。
今世許多事都不一樣了,就連氣候也不大對勁,夏季多雨暴汛,前世未有。如今入秋沒多久,便轉見冬日的影。
天冷,位處北疆的狄羌,隻?會加快攻打南下,搶掠城池的進程。
分明前世,是在十月發生的事。
衛遠偏頭,看三弟神情不對,問道:“在想什麼?”
衛陵搖頭,道:“沒什麼。”
他又莫名地,忽然想起一件事,半個月後,曦珠將?滿十六。
彆是戰事急迫,忙碌籌備起來,耽誤了他給她過生辰。
“三表哥,我等?了你很久,你一直都沒送給我。”
昨日的醉言,猶在耳畔。
他拖欠了她的禮物。
兩世,他還從未給她過生辰。
第092章 同心鎖
“廢物!”
“一個個的?, 都和朕作對!”
禦書房的?長案背後,皇帝將今日新呈上的奏折翻看過?,驚怒的?臉都發青, 氣地胸口起伏。起身時一個揮臂,便將手裡的奏折扔砸了出去?。
尤不?解氣,用力甩手,把案上堆摞起的折本都推落, 撲簌簌地,掉在猩紅的?菱紋羅毯上。
帝王震怒, 在場的?仆婢太監紛紛跪倒在地。
去?歲十一月, 與蠻族狄羌簽立的?和約,尚未滿一年, 卻麵臨破裂。
從七月起, 在眾多?部落首領裡,從腥風血雨裡角逐而出的?新汗王阿托泰吉,在短短數月內,便整合所有部落的?勢力,為其所用,南下攻打城池。
半個月前,又攻下一城,死傷士兵百數, 百姓逃竄。
邑城守將扛不?住了,上折請旨支援, 句句危極。
這?般勢頭,竟比病逝的?舊汗王在世時敵視大燕, 還要凶猛。
皇帝握住金椅的?扶手,緩緩坐下, 揉捏著緊凝的?眉頭。
從他二十四?歲登基,大燕的?四?野邊疆便未平靜過?。
不?是?西北通往西域的?商路,被臭名昭著的?匪賊堵塞,尤其以黃源府最為嚴重,官匪勾結蠶食稅銀;
就是?西南土司派係林立混打,山高路遠,不?服朝廷管束,甚至殺了派去?的?官員,是?衛曠曾領兵鎮壓,現才安分些;
東南峽州那?片地區,瘴氣毒蟲,也是?海寇不?斷,時不?時騷擾沿海商貿,不?僅斷了朝廷的?一大筆收入,每年反倒要往那?裡投入數十萬兩的?銀子抗敵;
北疆更是?毒瘤,上數兩個朝代,一直未平定?……
皇帝覺得?呼吸愈發不?暢。
去?*? ?年年底的?幾場雪災,撥出去?那?四?十萬兩的?賑災銀、今歲夏季江南的?暴雨,上繳不?了蠶絲米糧,又填入五十萬兩雪花銀、還有修建皇陵要的?百萬數白銀……
處處要銀子,處處有戰事。
隻?要一日戰事不?停,他就還要用衛家。
武將大多?與衛曠有牽連,倘若沒有衛曠,現今的?情形隻?會更糟。
衛家不?能動。
一片死寂裡,掌印太監見皇帝久久不?語,戰戰兢兢地挪跪過?去?,將挨地最近的?奏折撿拾起來。
正是?今早司天監監正王壬清送來的?,測算得?出六皇子與傅氏女大婚的?黃道吉日,是?明年春三?月十八。
太監匆匆看過?一眼,合上折子,又俯身撿起其他的?,一本本摞在手臂裡,給拿到案上放置。
正此時,殿門外走進一個道人。
白發鶴顏,頭戴青布一字巾,身穿長袖藍緞寬袍,手持白拂塵,行四?方?步。
袍擺無風自動,端著仙風道骨的?姿態。
無需宮人通報,便可直接入殿,是?皇帝特允。
滿朝上下,唯此一人。
正是?秦宗雲,秦家原本的?家主,卻十二年前將家中大權,都交予才高中榜眼、入仕為官的?兒子秦令筠,到潭龍觀當道士去?。
現今為皇帝煉丹講經。
今日前來,是?又新煉出一爐丹藥,前來獻上。
皇帝滿麵欣喜,趕緊站起,迎了上去?。
*
夜色漸深。
公府書房內,衛曠將紙條上的?消息看過?兩遍,轉到長子手裡,又拿起從北疆傳來的?信件,拆開翻看。
關於最近一月的?幾場戰役。
舊汗王病逝,新上位的?是?其第四?個兒子阿托泰吉,由其率領的?幾場戰事攻勢迅疾。
今年氣候異樣,狄羌為了抵禦寒冬,提前南下進攻搶掠。從不?戀戰,搶完就跑。
此前兩年,衛曠與長子衛遠,已?與其交手過?幾次,是?一個對形勢判斷極敏銳的?人。
當時便覺要除去?此人,隻?是?去?歲狄羌內部爭權,最終朝廷爭論幾番,同意主和簽立條約。
衛曠無奈,隻?能在旨意下,領部分親兵歸京。
如今果然成了禍患。
明煌燈火下,衛曠覺得?右眼疼麻,連帶著左眼也有些模糊,信件上的?墨字如同飛蚊,密密麻麻。
一個時辰前,鄭醜才來為他診看過?眼睛,並敷了藥。
藥效發作,酸癢難忍,衛曠熬不?住要揉眼。
衛遠忙抓住父親的?手,急聲道:“爹,鄭醜說新開的?藥是?難受些,但要忍得?,讓臟東西進眼,會更嚴重。”
衛遠自小?被父親帶至身邊,再清楚不?過?父親的?右眼,是?當年為扶持皇帝登基,在一眾皇子裡拚殺出一條血路時,被帶火的?箭矢射瞎。
這?幾年時不?時發疼,今年還連累到完好的?左眼。
衛曠被長子教說,有些悻然,將手攥拳放下。
想到鄭醜的?話,最遲兩年,他的?眼睛便會全然失明,再也看不?到世上任何?景物。
而此事,在家中唯有小?兒子知道。
他還未告知長子和二子,甚至連妻子都不?知。
思及此處,衛曠望向坐在最下首的?小?兒子。
衛陵將從大哥那?裡遞來的?、從宮中傳出的?消息紙條,折疊兩下,回看向父親,肅然神情道:“爹,您的?身體不?好,倘若內閣最終下發陛下旨意,您就在京好好養著。到時,我與大哥一道前往北疆。”
有些話,作為長子的?衛遠不?太好出口。
譬如此時三?弟的?前半句,這?意味要放權給他。
衛度朝三?弟瞥去?一眼,諷語到嘴邊到底沒出口,隻?皺眉道:“今年戶部各處困難,入不?敷出,怕是?此次撥往北疆的?軍費,也不?會多?了。”
而這?,會掣肘戰事。
*
至八月最後一日,軍器局的?槍部作坊內,還在熱火朝天地趕製火.槍。
洛延得?了衛副使的?指令,半權負責軍匠們的?作工。
坊內,打鐵聲不?斷,火藥刺鼻熏人。
洛延巡視過?一圈後,恰是?晌午,匠人們停下手裡的?活計,都往公廚食堂去?。
軍器局下屬工部最為重要的?兩局之一,軍匠們人數眾多?,又做的?體力活,吃的?多?,膳食自是?不?講究,能將人喂飽就夠。
起初洛延以為衛三?子出身公府,不?樂意吃那?些粗食。
此前來洛家做客,他還怕招待不?好,準備去?酒樓買飯菜,但人最終與兒子出去?吃。
沒想年紀輕輕,進到槍部,成了他的?上司後,並未嫌棄過?,午膳都和匠人們在公廚吃,不?時交談關於武器。
匠人們常感慨衛副使的?平易近人。
但近半個月,洛延未再見到衛副使用午膳。晌午時分,總是?一個人在一處早已?不?用的?鍋爐前忙活什麼。
剛開始他不?敢鬆懈職責,也不?太敢去?瞧,後來某日被詢到燒融金銀的?問。
才知道人在做同心鎖。
“多?謝。”
話落後,又埋頭到鑲嵌金銀絲線的?精巧物件上。
午膳不?用,便連下職後也要多?留一個半時辰,就為鍛打那?把同心鎖。
在一片喧囂冰冷的?鐵器聲裡,他就坐在那?裡,低著頭,小?心翼翼每一個燒鑄的?步驟。手拿刻刀,細鑿出長尾綬帶鳥,攜連理枝的?花紋。
最後,纂印上心裡早就定?下的?四?個字。
放下刻刀時,衛陵看向窗外,天色濃黑得?似如潑墨,刮來一陣冷風。
他站起身,將放在一旁的?外袍穿上。
坊內常年不?斷火,熏熱燒灼,多?得?是?匠人赤膊半裸。
將完成的?同心鎖揣進衣襟內,再督查檢過?那?些造出的?火.槍,不?久後前往北疆要用到。
他又交代了洛延一些事務,這?才走出了衙署的?大門。
喚仆從牽來馬,衛陵翻身上去?,正要趕回公府,恰遇到不?遠處過?來的?洛平。
洛平是?依照母親的?交代,來給自己?的?父親送吃食衣裳。
近些月,忙地都沒回過?家。
衛陵叫住了他,提到最近北疆的?戰事,末了道:“你看你是?否要與我一道去?,倘或去?的?話,我讓我爹把你從神樞營調出來,到時便跟我一起,在我大哥手底下做事。”
洛平聞言詫異。
身為有誌向的?武官,自然關注疆土上的?各處戰事。
隻?是?當時武科舉中狀元後,他被陸桓要到神樞營,這?兩年還賞識提拔,陸桓常常讚言他。若是?照衛陵的?話,便有些棄陸桓的?意味,視為不?義。
他踟躕猶豫,道:“我想想。”
衛陵拍拍他的?肩膀,道:“難得?建功立業的?機會,可彆錯過?了。”
洛平默了瞬,道:“明日休沐,你得?空嗎?我請你吃頓飯。”
自己?父親得?了衛三?的?用處,少不?了事成升官得?賞賜。
衛陵道:“改日吧,我明日有事。”
分彆時,他又對洛平說:“這?兩日你想清楚,就來找我。”
他知道洛平最後會答應。
*
騎馬疾馳回到公府時,已?是?亥時初。
衛陵徑直去?正院,見過?母親後,直言明日九月初一,是?曦珠的?生辰,要帶人出去?玩一日,怕也是?最後一次了。
大燕凡人在孝期,不?過?生辰,隻?去?年曦珠及笄,才簡辦。
楊毓還能不?明白小?兒子的?意思?
她?也聽丈夫說起北疆戰事又起,現就等皇帝頂不?住壓力,下發旨意。
她?擔心丈夫的?身體,哪裡能再經戰爭。好在丈夫說之後會放權,將衛家軍都交到長子手裡。
她?又憂慮起小?兒子,長至十九歲這?麼大,一直在京城胡玩,這?一年才像樣的?做事,陡然要往戰場去?,會些什麼?那?樣危險的?地,還是?彆去?的?好。
衛陵笑道:“娘先前不?是?總說我不?學無術嗎?這?回跟大哥去?,不?過?做些雜事罷了,能有什麼危險的??”
衛曠拿卷書,在旁瞟道:“要去?便去?,賴在這?個富貴窩,能有什麼大的?出息。”
他這?個小?兒子,他倒要看看這?次,能給他整出什麼來。
楊毓歎息,接著訓道:“你把曦珠帶出去?,可一定?護好人。”
再戳小?兒子的?腦袋,厲聲道:“再鬨出事,你就彆進門了,我也沒你這?個兒子了。”
衛陵笑著連連點頭。
“好好,知道了。我哪裡敢啊。”
他看著爹娘,轉過?話頭,扯了扯楊毓的?袖子,乖聲道:“爹,娘,能不?能將我與曦珠的?親事,早些定?下啊?”
衛曠懶地看小?兒子一眼,仍將目光落在書上,隻?淡道。
“急死你算了。”
*
他已?經有好些日未來找她?了。
當曦珠被喚出春月庭時,看到他站在那?個地方?,白牆花藤下的?暗影裡,等待著她?。
她?走過?去?,他還笑地不?能自已?,疑惑問:“你做什麼笑成這?樣?”
他一直盯著自己?。
曦珠不?覺奇怪,是?臉上有什麼嗎?
衛陵伸長手臂,握住她?的?手腕,揉著她?掌心的?軟肉,眉梢眼角滿是?笑意,道:“今晚你早些睡,明早辰時我來找你,帶你出去?玩。”
曦珠也笑問:“去?哪裡?”
“不?告訴你,等到了你就知道了。明日是?你十六生辰,我已?經和爹娘說過?,你彆擔心,他們答應了的?。”
他已?有五日未來找她?了。
衛陵低頭看著如水月光裡,一身白裙的?她?,終於沒耐住擁抱住她?,在她?耳邊低聲道:“曦珠,這?也許是?臨走前,最後一次陪你出去?玩了。”
他抱地有些緊,她?已?經習慣了他身上那?股鐵器與火藥混雜的?味道。
卻被他胸口那?樣硬的?東西,硌地難受。
曦珠掐了掐他的?手臂,悶聲道:“你衣服裡有什麼,硌著我了。”
聞言,衛陵後知後覺回神,忙鬆開她?,還往後退了一步,捂住心口。
望著她?的?目光繾綣,又忍不?住笑起來。
“是?要送你的?生辰禮。”
第093章 我幫你
他既然說了是送她的生?辰禮, 卻又沒說是什麼。
仿若那片玄黑的織錦綢料下?,心口的位置,掩藏著一個秘密。因提前的暴露, 而彷徨地?以手覆遮。
“明日送給你時,你?就知道了。”
他?笑說,另一隻手來揉她的額發。
為何不說呢?
是要她猜,再陷前世, 得知他?要送給她及笄禮後的無措喜悅嗎?
曦珠側枕在床上,垂眸撩撥著縹碧色的紗帳, 將那片柔軟的紗攏合鬆放。
不過想了想, 她便收回手,墊在臉頰下?。而後闔上雙眸, 靜聽窗外細弱的風聲, 逐漸沉入睡意裡。
再次睜眼時,是卯時兩刻。
青墜端來熱水,侍候她梳洗。
蓉娘也跟著過來,在身邊念叨叮囑,都是那些常提及的老?話。
曦珠皆笑應下?。
一日兩人不成婚,蓉娘始終不安心。
但到底國公?夫人允許,隻得歎氣一聲,不再多言, 自去立櫃前,幫著收拾出兩件更換的衣裙。
等?收拾妥當, 將要辰時,曦珠走出門?, 看?到晞光院牆下?,那個站著的、眉梢蘊笑的人。
她跟著笑了笑, 走了過去。
衛陵接過青墜遞來的行囊,問道:“有沒有吃些東西了?”
他?怕路上久些,她肚餓。
曦珠點點頭,道:“吃過了。”
衛陵牽住她的手,朝側門?去,聽到她的問:“你?呢?”
他?笑道:“也吃過了。”
坐上馬車後,他?又問:“起得早,困不困?”
曦珠搖頭:“不困。”
她聽他?的,昨晚早睡。況且今日不出府,她大致也是這時候起床。
但路途顛簸,小半個時辰後,她還是有些昏昏欲睡,眼皮耷拉下?來。
衛陵攬過她的肩,低聲道:“你?靠著我睡會。”
曦珠抱住他?的手臂,頭抵在他?的肩膀上,輕應了聲。
她不知他?要帶她去哪裡。
他?沒主動說,她也沒有問。
衛陵低頭看?著她,將她頰畔滑落的發絲,輕挽到耳邊。
不知過去多久,曦珠醒來時,馬車還在行走。
車廂內光線昏暗,她聞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醇香,是稻穀的香味。眼前朦朧,又忽聽到一陣鴨子的嘎嘎亂叫,她掀開帷裳一角,朝窗外望去。
天朗氣清,碧藍的高空上,白雲如棉雪,大團大團地?聚在一起。
成片的金黃稻田映入眼簾,一直蔓延到極遠的、浸染秋意的山林腳下?。被攏高的壟分?成井字,沉甸甸的稻穗垂彎,銀光一閃,轉瞬被鋒利的鐮刀割倒。
田埂上已堆起大把大把的稻子。麻雀嘰喳地?蹦跳,啄吃遺落的稻穀,被田間勞作的農人揮手驅逐,立即撲扇著翅膀,往空中飛去。
盤旋沒一會,又收翅落下?來,掉進另一個富庶的地?界。
溝渠如同交錯的長帶,波光粼粼地?蜿蜒伸長,貫通燦爛的田地?。
十幾隻土灰的鴨子搖擺著肥碩的身體,接二連三地?,撲通著跳進水裡。岸邊一個垂髫小兒躺在草地?上,半張臉蓋著草帽,嘴裡叼著一根狗尾巴草,哼唱著什麼曲。
她一眨不眨地?望著眼前的景象。
平坦的道路上,馬車繼續前行,途徑一湖的藕塘,水被放儘,露出灰黑黏稠的塘泥,在秋陽的映照下?,微微乾涸。
等?待一整個夏後,千萬朵荷曲折地?半斷,殘枝枯葉沉入爛泥。
但曦珠知道,那些泥底下?,定然生?長著白生?脆甜的藕。
她轉目望向身旁人,有些疑惑,也有些禁不住笑,問道:“你?怎麼帶我來這裡了?”
略微想了想出城時,走的是南門?。
她又問:“是高莊溝嗎?”
與京城內那些精致的去處相比,甚至連地?的命名?也俗氣,卻是衛家在南城郊外的田莊。
前世,衛家尚未倒時,她幫姨母盤算各地?賬麵,看?過這裡的進項。
後來,衛家定罪流放,大抵跟著整座公?府一起被清算,繳入國庫。
衛陵笑道:“其實我不知該帶你?去哪裡玩,不想和你?在城內那麼多人的地?方逛,便來了這個稍僻靜的地?方。”
他?看?到她臉上輕快的笑意,想,她是真?的不喜歡待在公?府,也不喜歡待在京城。
哪怕隻是出城,笑容也比在身後那座四方城內時,愈加粲然。
和那回帶她去縱馬時一樣。
一刹那,衛陵莫名?心悸,恍若不真?實裡,他?一下?抓住她的手,又在她回首的疑惑視線裡,挑唇笑說:“等?會帶你?去騎馬,好不好?”
曦珠點頭應道:“好啊。”
她的手還被他?握著,她再偏頭去,看?車窗外令人喜悅的、豐收的景。
很快,馬車繞過大片的葵花地?,轉見?莊子的影。
莊上的仆婦奔迎上來,事先得了消息,三爺會過來玩一日,已先將那間屋打掃乾淨。
先前三爺時不時也會跑到這處來。去年和那些勳貴子弟秋獵出事,便是在附近的山林。
仆婦如何沒料到三爺會帶著表姑娘過來。
他?們這些人,常年待在遠離公?府的莊子上,哪裡得知清楚詳情,隻知一二。但難得殷勤的機會,自是要抓牢,說不定能被調進公?府裡。
仆婦乍見?這位表姑娘的長相,以及被三爺牽握的手,及時收起詫異的神情,帶著人往住處去。
屋裡並無那些名?木家具、貴重器物,但收拾地?很整齊,一塵不染。
窗頁大開,對著外麵的兩棵石榴樹,籬笆上繞長著密密麻麻的牽牛花,藤上零星幾朵紫色的花。
光從窗外撲入,靜靜地?落在案上的一瓶桂花上。
近晌午,仆婦將人帶到,又忙不迭地?出去,準備午膳過來。
莊子的飯菜也並不精細。
不過釀豆腐、茭白鮮、炸藕盒、荷葉雞、蜜炙鵪鶉。曦珠卻吃了兩碗,放下?碗時,她甚至覺得哽住了。
衛陵看?向她時,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撇過臉。
衛陵不由笑道:“你?太瘦了,多吃些挺好。”
每回與她一起吃飯,他?也忍不住多吃。自己一個人,倒沒什麼胃口。
曦珠暗下?捏了自己的腰。
其實她覺得這兩個月,與他?一道吃飯,自己好似多長了些肉。
喚人來收桌,衛陵拉起她的手,朝外邊走。
到馬廄去,挑選了兩匹馬。一匹紅棕,一匹栗色。
而後兩人牽著馬,沿著莊子後麵山腳的小路,慢慢地?走著消食。
秋風穿梭過山林,高聳的樹冠間,發出瀟瀟沙沙的搖晃聲,不時從山坡滾落下?青皮的核桃,和裹滿了刺的板栗球。
曦珠彎下?腰,要去揀板栗。
倏地?被一隻手攔住。
她抬眸,對上他?的問:“想吃嗎?”
她點點頭。
後來如何演變成兩人坐在一處水邊,而他?兜攬的鶯色緙絲袍擺裡,一堆的板栗,鬆放後,落於?地?上的凹處。
他?們坐在一塊大石上。
她望著岸邊生?長的大片蘆葦,起風了,從滿眼的灰綠裡吹過去,揚起呼呼的聲響,驚動躲藏在裡麵的水鳥,惶恐地?撲扇白色的羽翅飛出,纖長的脖子裡,還在吞吃才捕獲的魚。
他?低著頭,用尖銳的石頭剝弄著那滿是刺的板栗球,將褪出來的板栗遞來給她,接著弄下?一個。
才成熟落地?,殼並不硬,稍微用些力咬,便破開了那層褐色,露出裡麵的肉。
咯嘣的聲音裡,嘴裡一股清甜。
曦珠吃著,又俯著他?低下?的臉,睫毛微垂,嘴角收斂,還在鑿弄手裡的刺球,一副認真?的神色。
她忽然覺得有些怪異。
這時才想起他?的身份來,鎮國公?的第三子,長於?雕欄玉砌裡,卻在這裡給她弄板栗。
好似不該是他?做的事。
驀地?,他?仰頭笑看?她,問道:“好吃嗎?”
她看?他?滿手的臟,將磕咬出的一個板栗,放到他?唇邊,笑道:“你?自己吃,不就知道了?”
他?一個都沒吃,一直在給她弄。
衛陵自然地?張嘴擷過,齒從她的手指劃過,淡淡的濕意。
她微微蜷起手指。
咀嚼兩下?,咽下?去後,他?朝她笑道:“很甜。”
岑寂的風聲裡,在隻有兩人的一方天地?中,好似比起那時他?自毀名?聲,被國公?責罰,她的心稍微波動些。
風靜後,複歸於?原處,幾如那片蘆葦叢。
曦珠又吃了幾顆板栗,方站起身,拍了拍白裙上的灰,彎腰撿起地?上的一塊平扁石頭,朝平靜的水麵扔了過去。
在第七下?時,落入水底,再難覓蹤跡。
唯剩一圈又一圈的漣漪,還在蕩漾,碎了上麵的白雲倒影。
她道:“我們騎馬吧。”
他?當然答應她。
“好。”
回風流雲裡,她縱馬疾馳,柔弱的身體隨著馬的揚蹄而擺動著。如雪的裙裾飛揚,勾勒出她的每一道起伏的線。
衛陵望著她臉上生?機勃勃的神態,想,她本該是如此模樣。
她側首對他?笑了下?,催馬躍過了他?。
他?攬緊韁繩,追趕了上去。
*
他?們策馬行在山路上,直至疲憊地?放緩,最後下?了馬,慢慢踱步在回莊子的路上。
已是黃昏,遠處的天邊餘暉灑落林間,疊染了橘黃。
她手裡揪著一片才摘下?的銀杏扇葉轉著,忽聽他?說:“曦珠,這附近有花田,要不要去看?看??”
中秋過後,便是雙九重陽。
京郊外的各處花田早備好,過節要用的菊花。
單瓣的,重瓣的。栽在陶盆裡、瓷盆裡、瓦盆裡……
花色也豐富多彩,紅、黃、白、綠、翠……讓人看?的眼花繚亂。
不時有哪家的管事仆人,在與花農爭議價錢,一盆盆往板車上搬放。
“快著些,城門?快關了,彆趕不上回城。”
“哎!小心些,可彆砸壞了,這可是我們老?夫人指名?要的!”
“再加五文錢,您這價我做不成啊,要虧啊。再加五文,我送您兩盆墨菊,成不成?”
喧嚷吵鬨裡,曦珠的目光從那些菊花上掠過,看?向後麵姹紫嫣紅的花。
金花茶和秋海棠正是盛放。
她一邊走一邊看?,衛陵跟隨她身邊,溫聲說道:“有喜歡的嗎?買下?等?我們明日帶回去。”
一個花農迎上來,笑地?攬客:“姑娘看?中哪盆花,儘管說,我拿您仔細瞧。”
曦珠嗯了聲,走走停停,猶猶豫豫,最後指了一盆秋海棠。
碧綠的葉片掩映裡,粉白花朵層疊地?垂掛在瓦盆邊,嫩黃的花蕊擁擠,似一串串小巧的鈴鐺。
衛陵問:“還要其他?的嗎?”
曦珠道:“不要了。”
她隻想要這一盆花。
她很喜歡這般漂亮的事物,衛陵發現。
方才,他?也覺得這盆秋海棠最好看?。
回去的時候,曦珠歪著頭看?他?,忍不住地?笑出聲。
衛陵佯瞥她一眼,眸中含著笑,問她:“笑什麼?”
“沒什麼。”
她搖了搖頭,也不知怎麼,看?到他?手裡捧著一盆花的樣子,便想笑。
夕陽西下?,兩人的親昵說笑,落入臨窗的一雙剪水秋瞳。
與衛家的親事不成後,她傷心難過好一陣,祖母心疼地?說再想想法?子。
卻不想後頭傳出那樣齷齪的事,祖父氣地?大罵:“那個混賬小子那般惡劣品性,能是好的!好在與咱們家的親事沒成,不若你?嫁進去,得有多少委屈受!”
祖母將她摟在懷裡,不停安慰說:“茹茹啊,祖母再給你?挑個好夫婿,彆念那個衛家三小子了啊。”
但事實正如世俗所傳言的嗎?
馬車裡,白夢茹一瞬不瞬地?盯著不遠處的場景,捏緊了手中的團扇。
她隻瞧見?衛三爺對那表姑娘的好。
她後悔起今日來郊外的花田,給祖母買菊花送禮,卻不舍地?將眼睛從衛三爺那張豐神俊朗的麵容移開,轉到旁邊那張容顏上,細細地?觀望。
而後問身邊的丫鬟。
“你?覺得我和那個表姑娘,誰長得更好看?些?”
難道自己比不上一個寄人籬下?的商戶女嗎?
“那是陸桓的外孫女,便是之前爹娘讓我去陸家壽宴,要相看?的那個白小姐。”
在帷裳落下?,要徹底遮擋去那張臉時,曦珠模糊看?到了一個影,還沒想起是誰,就聽到他?說。
衛陵捧著花,有些鬱悶道:“早知若是遇見?她,我就不帶你?來這裡了。”
曦珠後覺這話的意思,好笑道:“那你?就不該與我說她的身份。”
衛陵哼道:“既然都瞧見?了,我哪裡敢瞞你?說不認識,我又不做賊心虛。”
此刻,他?突然很想問她,前世當她說出那番,要將他?推給其他?女人的話時,到底有多少真?意在,還是隻因母親的吩咐,她不得不來對他?說。
那時,他?真?是心痛欲碎,連一眼都不想再看?她,竭力壓抑蓬勃將發的怒火,怕自己要朝她宣泄出口。
但這個念頭,在看?到她浸在夕陽裡,溫柔的側顏時,轉瞬即逝。
“你?沒一點吃醋?”
“吃什麼醋。”
她斬釘截鐵道。
“真?的沒一點點?”
她都懶得搭理他?了。
*
天漸漸暗下?來,用過晚膳後,已經?黑透。
案上那瓶桂花旁,點了一盞青釉燈。
焰火劈啪聲,炸開一簇細花,曦珠用銅簽挑了挑燈繩,讓光更亮些。
靠近山林,夜裡起風著露,有些冷。
衛陵挪來熏籠,拿條乾帕子,站在曦珠背後,手托起她一頭剛洗好的烏發,用帕子裹住。
有仆婦可以差遣,但他?讓人都離開了。
長發及腰,握在手裡,厚重的一把。在熱氣熏蒸裡,隱約地?,有木槿葉的清香。
衛陵低垂眼眸,給她仔細地?絞乾。
又不時抬眼,看?她對著銅鏡,塗抹麵霜。
他?忽然有一種錯覺,好似兩人已經?成婚多年,安靜平穩地?生?活在一起。
無關喜歡,更無關愛。
但錯覺很快消失,他?明白這是逃離的一日。
她也明白,所以今日兩人並未談及那些事。
在長發絞得半乾,撥散在她的背後,他?將懷裡已捂得滾燙發熱的同心鎖取了出來,俯首給她帶在脖子上。
曦珠低頭,將胸前垂落的物件托在掌心。
看?清了它。
是一把錯金銀的同心鎖,印刻綬帶鳥和連理枝。下?綴銀色的流蘇。
雕琢精細,樣式精巧大方。
昏黃的燈火之中,稍稍偏轉,折射出每一道花紋的光澤,熠熠閃動。
最中間,有四個字。
“平安喜樂。”
曦珠看?了好一會兒,仰起頭,微抵在他?的腹部,正對上方低下?的目光,她莞爾道:“這是你?昨晚藏著,不讓我看?的生?辰禮嗎?”
衛陵扶住她的肩膀,也笑問:“喜歡嗎?”
曦珠點頭。
衛陵握住她拿同心鎖的手,聲音很輕,也似乎很重,他?緩緩道:“曦珠,我希望你?這一生?平安喜樂。”
當時在決定刻字時,他?隻想到這四個字。
夜色漸濃,燈火挑滅。
青色的紗帳落下?,他?抱著她,將如今北疆的形勢簡略說給她聽。
曦珠靠在他?的胸口,闔眸問道:“你?是不是要走了?”
她沒料到與前世不同,分?明該在十月出征,卻提早至九月。
衛陵撫著她的脊背,下?巴搭在她的發頂,低應了聲:“快了,不過這半月的功夫。你?彆擔心,這輩子不會再出事,你?好好待在公?府,等?我回來。”
今晚,是他?臨走前,最後一次抱她入眠了。
他?接著道:“我昨晚已經?和爹娘說過,早些將我們兩人的親事定下?來。”
曦珠明白他?今日帶她出來玩的意思了,也明白他?要提早定下?親事。
她說:“我知道的,你?不在,我不會一個人出府。你?忙自己的事就好,彆管我。”
衛陵的心間霎時湧入暖意,他?笑歎聲:“好乖。”
指腹從她的脊骨滑落下?去。
發絲的香味,掌心的柔軟,都讓他?克製不住地?低下?頭,額頭與她相抵。在一片晦暗裡,凝著她的眼眸,嗓音微啞,柔聲問道:“曦珠,我很想親你?,可以嗎?”
曦珠微垂長睫,輕應了聲。
“嗯。”
她被他?托住後腰,貼近他?的胸膛。那隻溫熱的手掌緩慢上移,又輕捏住她的後頸,吻落在她的唇瓣,輕舔含吮地?描摹著。
在呼吸用儘時,曦珠難耐地?微張了口。
那股滾熱粗重的氣息,一瞬侵入,將她即將流溢出的低吟,都吞吃下?腹。
衛陵翻身至她的上方,手指插.入了她的發絲,緊貼著她的頭皮。
……
親吻結束時,他?伏在她瘦削的肩膀喘息。
躬著身遠避她,卻不願鬆開她。
直到聽到她也有些喘的,柔軟的聲音,在他?耳畔如同春日驚雷,猝然響起。
“三表哥,要不要我幫你??”
他?懷疑自己聽錯了,低頭看?她。
她微咬嫣紅的唇瓣,麵色卻很坦然,唯有親吻過後的紅暈,眼角眉梢沒有一絲羞赫。
衛陵沒有問她是不是喜歡他?,才願意幫他?,但他?不想錯過這個機會。
他?答應了。
她跪坐在他?的身側,透過半明半暗的紗帳,望向外麵的哪裡。
衛陵靠在床頭,始終看?著她的側臉,手掌一下?接一下?地?,隔著單薄的褻衣,撫著她的後背。
緊抿著唇,他?要拚命壓抑喉嚨裡的聲音,身體激動地?輕微顫栗,終於?叫出了她的名?:“曦珠。”
低沉的喑啞,連他?自己都快認不出。
她偏過臉看?他?,頓了頓,問道:“是不好嗎?”
衛陵笑地?懶意,聲音沙啞:“不是。”
曦珠嗯了聲。
他?幫過她,她也要試著,真?正地?接受他?。
……
過去許久,她沒忍住望向他?。
他?摸向她月白綢褲下?的膝蓋,問:“是不是腿麻了?”
她跪坐許久。
想了想,衛陵還是附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而後有些忐然地?看?著她的眼,問道:“可以嗎?”
他?不知這會不會讓她敗興地?,連幫他?都不願了。
但在須臾的靜默後,得到了她的允許。
“你?小心些。”
她的聲,比他?的還低。
“我知道。”
他?先將她的手,每一根手指,都用帕子擦乾淨。
她的掌心微紅,他?低頭親了親,低聲道:“謝謝你?,曦珠。”
……
她趴在被褥上,雙臂抵在上麵,頭埋在枕上,緊咬住唇。
他?將她的雙腿並攏。
一切喧囂停止後,他?給她擦淨身體,把昏困的她摟在懷裡,掀過被子蓋上。
“睡吧。”
“嗯。”
不一會,她抱著他?的腰,睡了過去。
他?卻還睜著眼,在深夜的風聲裡,想著那些事。
而何時不用再思索第二日的事,能與她共枕於?天光。
第094章 少女豆蔻時(番外)
第?一次知曉男女兩者間的不同, 是在?曦珠將滿十三的豆蔻韶年?。
那時春光大好,明媚的午後陽光,傾蕩在窗外一排青綠的鬆竹上。
和煦暖風吹進學堂, 七八個男學生圍在角落,正悄摸地?傳看一個本?子,神秘兮兮地?竊笑議論,時不時朝幾個女學生望過?去。
才看一眼, 又趕緊挪開?,臉都紅了。
“他們在?看什麼呢?跟做賊似的。”
露露才進來坐下, 低頭?從書袋子裡取出一油紙包, 笑嘻嘻道:“珠珠,我阿娘新做的流沙酥, 很好吃, 我帶了些給你。”
“不知道,他們也不給我瞧?*? 。”
她輕哼聲,她還不稀罕看呢。
轉望到案上精致的糕點,“哇”地?一聲,笑眼?彎彎道:“你阿娘做的糕點好好看。”
兩?個纏著青蔥和粉色發帶的腦袋靠在?一起,肩膀挨著肩膀,手裡捧著掉渣的酥餅。
“好吃吧?”
“嗯嗯,好吃。”
她們悄悄說話。
“珠珠, 我昨日來那個了。”
“哪個呀?”
露露耳根通紅,咬了咬唇, 小聲道:“就是葵水,流了好多血呢。”
“我娘說, 來了這個,就可以準備議親嫁人了。”
她眨巴下眼?, 又眨了下,半會沒明白。
霍地?,一本?書飛落到她麵前?,砸在?剩下的最後一塊糕點上,立時碎成好幾瓣。
書頁攤開?,她咬著半塊餅,視線不自覺落在?上麵的一行字。
“男欲求女,女欲求男,情意合同,俱有悅心……”
露露湊上來。
“是什麼,我也看看。”
身後哄起驚恐聲。
“不好,是先生來了!!”
“他怎麼這時候來了?我的書還沒背!”
“糟糕!曦珠,快將書扔給我!”
“快點!”
誰伸手過?來搶,一片嘈雜吵鬨裡,那書不知為何,亂飛了出去。
“啪”地?一聲,沾染油膩酥皮的《素女經》,飛到了走進門的教?書先生臉上。
掉下來,正是那白紙黑字的“臨禦女時,先令婦人放平安身,屈兩?腳,男入其間……”
花白胡子的老先生氣地?臉色青紅相交,鼻子都歪了,怒掃滿堂的學生們。
“是誰的書,給我站出來!!!”
散學回家的路上,她仍在?想那句俱有悅心之後的話,莫名其妙地?,臉發熱起來。
而愈加明白,是在?幾日之後,露露從自家哥哥的書房裡,搜出了一本?畫冊。
她慌忙將門窗都緊閉,和露露一起團縮在?榻上,在?昏暗的光下,偷偷地?翻著。
兩?個人漲紅了臉。
誰在?說話呢。
“好醜啊,我覺得一點都不好看。”
“好惡心啊。”
“他怎麼能用這東西,去,去戳……”
可又禁不住翻過?繪製精細,纖毫畢現的畫冊,接著往下瞧。
“這個姿勢能這般?不會覺得疼嗎?”
“這女人……”這個詞,尚且難以啟齒,“這個姑娘的腰都要折了,可她瞧著很舒服。”
“還能在?院子外嗎?難道不怕被人發現?”
“這個還在?野外草叢呢!”
不一會,是如?何變成兩?人互相捏微鼓的胸脯,衣襟前?的花紋發皺。
“珠珠,你覺得舒服嗎?”
“癢癢的,還有點疼。”
“你呢?”
“我也有些癢。”
兩?人哈哈大笑,在?榻上扭地?滾來滾去,去撓對方的腰。
直到笑地?止不住,岔氣地?拍著胸口。
她又拉起露露的手。
“你快來,我給你看我爹爹這次回來,給我帶回的玩意兒。你有沒有喜歡的,我送給你。”
兩?日前?,爹爹才從海外做生意回家。
可她沒想玩得太過?起興,露露走時,忘記了帶走那個冊子,被過?來屋裡,喚她去吃晚膳的阿娘看到了。
她下意識覺得這是一樁真正的錯事,又怕供出露露,低著頭?絞緊手指。
猶豫好一會,去牽了牽那截妃色的袖子。
“阿娘,我錯了,不該看這書的。”
阿娘卻沒有立即理會她,隻是坐下來,將那本?畫冊翻看起來。
她抬眸瞟到,在?阿娘翻過?幾頁,目光朝她望來時,趕緊垂下眼?。
而後聽到阿娘說:“曦珠,娘不是要責怪你,你到了這個年?紀,好奇這些,是正常的事。”
她抬起頭?,看到阿娘笑了笑。
而後她被攬到懷裡,聽著阿娘溫柔緩慢的聲音,說著那些令她似懂非懂的話。
她隻清楚地?記住了最後兩?句。
“曦珠,你要記得,這件事要與喜歡的人做。”
“它是一件能讓兩?個人都高興的事。”
——
月影偏移,幾度輪轉,院裡的桂樹開?花時,中秋將至。
爹爹卻還在?外做生意,沒有回家。
他總是這樣忙,忙地?許久不見?人,但?每次回來,總是能給她帶許多新鮮的玩意,她也是能原諒爹爹的。
傍晚時分,她從外和趙聞登、周暨、露露玩回來後,忽覺得肚子有些墜墜,好似有什麼在?流出來。
她忙躲在?屏風後,攏高緋紅的紗裙子,半脫下白褲子。
呆望上麵刺目的紅,怔了怔,趕緊將褲子提起穿好。
她並緊著腿,惶恐無措地?跑去找阿娘,一見?到人,啪嗒地?掉下兩?顆眼?淚。
“阿娘,我來葵水了。”
阿娘幫她把染血的褲子換了下來,拿熱水給她擦洗乾淨,又教?她怎麼用月布,如?何綁得牢些,不會掉出來。
還讓丫鬟去熬煮了薑糖水,讓她喝下去。
“不好喝,也得喝完了,肚子才不會疼。”
她忍著那股辛辣的味道,端起碗,屏氣喝完。
阿娘給她揉著肚子,片刻後,暖乎乎的感?覺蔓延全身。
“還難不難受了?”
她依偎在?阿娘溫暖的胸前?,搖頭?說:“還有一點,但?比方才好些了。”
那天?夜晚,她跟阿娘一起睡。
窗外好圓的月亮,透過?薄薄的窗紙,照地?屋裡亮堂堂。
一切都靜悄悄的,她縮在?阿娘的懷裡,突然想到露露的話,問道:“娘,露露說來了葵水,就可以嫁人生孩子了,生孩子是不是很疼?”
阿娘摟住她,輕聲細語:“是呀,那時為了生你,將近一日一夜沒合眼?。”
她摸摸阿娘平坦的肚子。
她知道的,孩子都是從這裡出來。
衣裳被掀開?後,露出肚皮上好似西瓜的紋路,淺褐色,有些微微發皺。
她憋著嘴,突然很想哭,趴在?阿娘的身上,低頭?,親了親她的肚子。
忍不住叫了聲:“阿娘。”
阿娘的手輕輕拍著她的後背,眉眼?柔和似水,道:“雖覺得很疼,可生出這樣一個乖女兒,我便?覺得此前?受的苦,都值得了。”
她被阿娘抱地?更緊些,親吻額頭?。
“曦珠,你是娘身上掉下的一塊肉,是這世上,娘最為珍視寶貴的人。”
她抬頭?,有些疑惑地?問道:“那爹爹呢,爹爹就不是了嗎?”
阿娘笑說:“你爹爹也不能和你比。”
“在?我與你爹爹心裡,你都是最重要的。”
——
她有時也會胡思亂想,自己以後會嫁給什麼人呢?
她告訴露露的時候,露露困惑地?問她:“珠珠,你以後不嫁給阿暨嗎?”
是呀,露露家已經和趙聞登家說好,過?兩?年?,等露露及笄之後,便?會走三書六禮,嫁進趙家。
兩?家是對門,都是商戶,還知根知底,兩?人又是青梅竹馬,沒有比之更好的事了。
她也有陪著一起長大的人。
周暨比她大兩?歲,從小就護著她,扮家家兩?人都在?一起。他會帶她玩,會給她買好吃的。
前?些日子,還帶她出去,偷偷學騎馬,結果馬瘋跑出去,把她摔地?腳走不了路。
到深夜裡,爹爹方帶人找過?來,破口大罵周暨,他一聲不吭地?站著被罵。
可這本?來就是她的錯呀,隻是周暨被她脅迫罷了。
她想到周暨受的委屈,也有些悶悶不樂,腦袋搭在?膝上,手揪著石階縫隙裡冒出的小草,說:“可我以後是要留在?家裡,不嫁出去的。”
露露問:“那你喜歡阿暨嗎?”
她毫不遲疑地?點頭?:“喜歡呀。”
那時,若是想到以後要嫁的人,第?一個出現在?腦子裡的人,便?是周暨。
但?三日前?,周暨過?來找她,問:“珠珠,你以後可不可以嫁進周家?”
她想了想,搖了搖頭?,說:“不行,我不去彆人家的,我要留在?家裡陪阿娘爹爹。”
他有些急迫道:“可我們兩?家不過?隔著一條街,住得這樣近,你嫁給我,以後總能經常回家看爹娘。我也會時常陪你回來。”
她還是搖頭?。
“那也不行,嫁進你家,是不是算你家的人了?”
“我阿娘爹爹隻有我一個女兒,倘若我嫁出去了,他們會難過?的。”
她是喜歡他,但?她更喜歡自己的爹娘。
更何況阿娘已經在?教?她盤算那些複雜的賬麵,說以後家裡攢下的家業都交給她。
阿娘在?生她時險些難產而亡,爹爹害怕不已,便?沒有再與阿娘給她生一個妹妹或弟弟了。
她是家中獨女,而周暨也是家中獨子。
但?她覺得自己是喜歡他的,應當爭取下,看著他道:“阿暨,你若是想與我在?一起,除非你願意進我家的門。”
至於後邊的渺無音訊。
她早預料到,但?還是有些難過?,連晚膳都吃不下。
爹爹安慰她說:“這麼重要的人生大事,哪裡急得來,以後爹爹定給你招個好夫婿,咱們不去彆家受委屈,在?自家多好?有爹爹在?一日,誰都不能欺負咱們的寶貝女兒。”
“來,告訴爹爹,你以後要找個什麼樣的,爹爹一定照你說的去找,保管一模一樣。”
阿娘在?旁掩唇失笑。
她啃著阿娘遞來的香酥雞腿,含糊道:“要長得好看的。”
“那肯定啊。”
爹爹笑應道:“咱們家姑娘這樣好看,定也要找個好看的,才配得上你。”
“還有呢?這人還要怎樣?”
還有呢?
她一時想不起來,愁眉思索著。
阿娘笑道:“你彆問得她這晚都睡不著了。”
爹爹笑嗬嗬道。
“不急不急,你年?紀還小呢,慢慢想,爹爹給你慢慢找,定給尋個這世上最好的郎君。”
*
是呀,她年?紀還小,急什麼呢。
她沒想了,總歸有爹爹幫她找呢,阿娘給她看呢。
最後定下的夫婿,也一定是這世上最好的。
但?在?之後的很多個深更半夜,她做了所謂“思春”的夢。
那是一個長得很好看的人。
濃眉深目,鼻梁高挺,眼?眸漆黑如?墨,卻不會讓人覺得怕,總是帶著笑。
身形高大,寬肩窄腰。
手也很好看。
寬大修長,指骨分明,手背青筋蜿蜒微凸,一直延至緊束的袖裡。
她想,她從未見?過?長得那般好看的人,脾氣也很好,甚至比周暨還好。
自從那回對話後,周暨都好些時候不理她了。
但?夢裡的人不會,不管她如?何對他生氣,他都會哄她。
他俯首笑說:“我入贅你家,給你當夫婿好不好?”
他的聲音,也是她聽過?的所有男子聲音裡,最好聽的了。
她欣喜地?點點頭?。
“好!”
他問:“那你喜不喜歡我?”
“喜歡!”
她眸子彎彎地?看他,回道。
又說:“你能不能再低下點頭?。”
他有些高,她踮腳都夠不著他。
“做什麼?”
他問著,卻聽她的話,將頭?再往下低,脖頸都彎了稍許。
她伸出手臂,勾抱住他的脖子,腳尖踮起,猛地?往他的臉頰親了一口。
他愣住了。
輕微響亮的一聲,讓她不由得害羞,忙不迭鬆開?他,往後退了一步。
她垂著腦袋,抿了抿唇,還在?回味。
這便?是親吻的味道嗎,但?好似她又什麼都沒感?覺到。
她複抬起頭?,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踟躕地?咬了下唇,還是問道:“你想不想親我?”
這句話出口,好似愈加理直氣壯。
“我親了你,允許你也可以親我一下。”
她想知道被人親,是一種怎樣的感?受。
他似是覺得好笑,眉梢都揚高了,在?她忍不住羞意要轉身跑走時,他伸手握住了她的腰,將她拉近些,唇角挑笑道:“跑什麼,不然我怎麼親你?”
他抬手撚著她的下巴,略微抬高,目光直落進她的眼?裡。
她不適地?要偏過?臉,但?在?下一刻,他的臉傾壓下來,唇落在?她的上方,而後輕觸她的唇,淺嘗輒止裡,又托著她的後頸,想要探入她的口中。
她驚慌地?緊閉著唇,睫毛顫個不停。
他沒有急,緩緩地?廝磨著,等待她適應,逐漸加深的吻,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在?她快要窒氣時,他放開?了她。
抵著她的額頭?,輕吐氣息,笑問:“喜歡嗎?”
她深吸了好幾口氣,才紅著臉,睜著一雙亮晶晶的眼?眸,眨巴著看他。
“嗯,喜歡。”
她喜歡他親她。
——
他說,他願意入贅做她的夫婿,但?好似他的家在?遙遠的地?方。
他的父母兄弟都在?那裡,他卻一個人跑來津州。
她有些擔心,怕他隻是說好話哄她。
可她也不願意,跟他去那個陌生的地?方,他的家。
他的家世,好似比她家好上許多。
她高攀不起。
“是不是跟你在?一起,就不能繼續待在?津州了?那我不要了。”
他不能做她的夫婿,她會比周暨拒絕時,更難過?傷心些,但?阿娘爹爹還會給她找到更好的夫君。
她竟將心裡話說出。
“我不是非你不可的,我還可以找彆人。”
他像是被氣到了,捏了捏她的臉頰腮肉,不疼。
哼笑聲:“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有點沒心沒肺呢。”
他歎口氣,又鄭重地?對她道。
“我既答應你,便?不會反悔。”
他在?她的爹爹阿娘麵前?,傾訴著對她的情意,而後雙膝彎下,希冀得到首肯。
她躲在?屏風背後,探出半個頭?,看到他挺直的脊背。
也看見?爹爹吃驚地?瞪圓眼?,張大的嘴好半晌都合不上。
手裡的茶盅斜了大半,茶湯將要傾出,被跪著的他及時扶住。
阿娘也是一動不動,震駭地?一句話都說不出。
爹爹將茶盅放到桌上,終於回神,忙著擺手,道:“不妥不妥!你這樣的身份,說破了天?,哪裡來的入贅說法,咱們家門小,隻得一個女兒,更不會讓她進到那權鬥紛爭裡。”
阿娘跟說:“過?些時候,京城來人接應,你跟著回去吧。”
爹娘皆不同意。
他卻一再堅持道:“還請姨父姨母照看好曦珠,等我將京城的事料理妥當,會與爹娘說及此事,旁雜不需您們費心,隻等我的消息就好。”
——
何時等來他的消息,在?夢裡,光陰轉瞬即逝。
她再次入夢時,她大抵與他成婚了。
新婚的翌日清早,她疑惑問道:“不是說第?一次會疼嗎?我隻覺得起初有些難受,後頭?好舒服。”
她拿這種事與他探討起來。
她沒羞意,反倒將他說地?偏過?臉,輕咳一聲。
她喜歡和他做,但?有時得了趣,便?有些不想管他,累地?攤在?床上,隻想睡覺。
磨地?他按捺不住伸手,打了下她的屁股。
又好笑道:“你是舒坦了,就不管我了?”
她困地?眼?皮都睜不開?,嘟囔道:“那你自己動,我要睡了。”
好一會兒,都沒點動靜,等她一覺睡起,夜都深了。
他早給她擦乾淨身,穿好衣裳,蓋上被子。
“你不要嗎?”
她輕問。
她聽得出,他的呼吸聲,還醒的,沒睡著。
他闔眸將她抱著,親了下她的眉心,道:“明日不是還要去玩,不弄了,你睡吧。”
她想,他應該是自己解決了。
她將胳膊搭在?他的腰上,在?他懷裡蹭著,找個舒適的地?,想接著睡覺。
倏然地?,被他按緊後背,沉聲落下。
“再動就彆睡了。”
——
多少?年?的歲月過?去,他卻還在?吃那種藥,並不想與她有個孩子。
她有些怕疼,可也想與他有個親生孩子。
甚至有時出神地?想,倘若兩?人有了孩子,該有多好看啊。
但?他始終說:“你年?紀還小,身體還未長好,過?個三四年?,再生不遲。”
他總有那麼多冠冕堂皇的理由。
她知道他是為她好,可還是嗆道:“說我年?紀小,那你那麼早娶我做什麼。”
他隻是笑笑,任由她發脾氣。
又跑去和她的爹爹說:“爹,我想與曦珠再晚些年?要孩子,我也不會讓她喝避子湯,那種東西吃了總歸對女子身體不好,我自己有吃藥,您放心好了,也不會對身體有傷。我既娶了曦珠,會清楚負責。”
這番話,是阿娘來告訴她的。
有時,她都覺得阿娘偏心。
阿娘笑撫她的肩,柔聲道:“人都入贅了,還當著那樣大的官,你該體恤些他,怎麼成了婚,反倒比做姑娘時還要嬌氣了?”
她悶聲說:“那也是他慣的。”
她撲進阿娘懷裡,急問道:“阿娘,你是不是喜歡他,比喜歡我多?”
“你是我的女兒,是我的心肝肉,這世上娘最愛的便?是你,誰都比不上。”
阿娘的安慰,讓她心裡好受些,可回去後看見?他,還是來了氣。
他剝了一個白玉枇杷,遞到她嘴邊。
她吃了後,仍舊不理他。
“有什麼事你要與我說,還是我哪裡又做錯了?哪有恩愛夫妻,隔著肚皮猜心思的。”
他笑問,剝著剩下的枇杷,一個個地?遞來。
她一個個地?吃掉,吐出黑色的核到盤子裡。
哄了好一會,她才把與阿娘的對話,告訴些他聽,睨著他道:“你說,我是不是不知道心疼你?”
“哪裡?”
他陡然反駁,眉眼?含笑道:“你是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我樂意給你做事,高興得很。”
她瞥他臉上那般自得的笑,也繃不住地?笑出聲來。
*
都是些散碎的片段。
斷斷續續,總是夢不真切,被一層又一層白茫茫的濃霧籠罩。
每次睜眼?醒來,她都會忘記那人的相貌,也會忘記兩?人都說過?什麼,隻記得那是一個長得很好看,脾氣很好的人。
她實在?很舍不得那樣好的人。
有次被屋簷上踩踏過?的貓叫聲驚醒後,曾試想過?把夢裡的事寫下來,但?等她揉把昏昏的眼?,趕到書案前?,拿起毛筆時,那些事如?同一縷青煙,縹緲地?沒了一點影子。
她將這個好夢說給躺在?病床上的阿娘,想讓她有點新鮮事聽。
“娘,其他我都記不得了,但?那個人對我很好很好。”
“倘若知道是哪家的,長什麼模樣,把他找著了,招到咱們家做女婿,娘也好放心你一個人在?世,還有另個人照顧你。”
阿娘顫吸口氣,臉頰虛白地?咳嗽一聲。
她慌張地?尋來帕子,但?那聲咳連綿地?並不停歇,一聲接一聲,直至嘔出血來,洇紅了被子。
“娘!娘!”
她哭地?聲嘶力竭。
*
爹爹因行商逝於海寇之手,屍骨落於大海,再也打撈不回。
春去秋來,體弱的阿娘病倒在?床,幾無聲息地?喚著她的名。
“珠兒。”
她跪在?床前?,那隻乾瘦卻溫暖的手,擦去她臉上的淚水,枯啞著聲,艱難地?說道:“我接下來的話,你一定要記好了。”
“你年?紀還小,你爹走在?前?頭?,沒個商量的人,娘想不出彆的法子,隻能送你去京城衛家。但?你得記住,去了那裡,誰的話都不能全信,你唯有相信自己。”
“你爹這輩子留下的積蓄,我已給你整理好,到時一起帶入京城。但?還有一樁事,我要另外告訴你,我與你爹爹曾留了心,分了部分金銀出來,就放在?這座宅子底下,以備你不時之需。”
“這座宅子千萬不能賣,倘若你以後得空,能回來看看我和你爹,好歹有個地?方住。”
“或是京城實在?不好,你隻管回家來。”
……
聲低弱下去,再也聽不見?。
夢境搖搖欲墜,瀕臨崩塌。
*
曦珠從夢裡睜開?眼?,眼?前?一片昏暗,她靜了片刻,才恢複了清明。
看清自己正躺在?熟悉的床上。
恍惚裡,她覺得自己的身體,越來越差了,不過?吹些冬日的風,腹中便?墜痛難忍,疼地?她冷汗直流,昏厥了過?去。
她沒有動,模糊地?聽著窗外的說話聲。
“傅總兵,夫人的身體,我真是想不出彆的辦法,那樣一副藥吃下去,內裡虧損嚴重,以後隻能慢慢調理了。”
“知道了。”
“她疼地?厲害,可能緩解?”
“有一個法。”
……
她的心沒有波動半分。
過?了須臾,她聽到推門聲、關門聲。
他走了進來。
沉重的腳步聲朝她愈近,最終停在?床畔,然後彎腰,將手裡的湯婆子塞進了她腳下的被褥裡,把被角壓實,不漏一絲風進去。
他又走到一邊,蹲身用鐵鉗撥了撥銅盆裡的銀絲炭,再添了五六塊新炭。
沉默之中,站起身,皂靴將炭盆踢地?離她更近些。
走回來,重新來到她麵前?,握緊的拳鬆開?。
而後坐在?床沿,他伸手進被褥裡,掌心放在?她的腹部,動作放輕地?,隔著衣,一圈圈地?給她揉著。
他的手掌很熱,力道適中,她緊蹙的眉慢慢放平了。
他一直沒有說話。
曦珠知道他是怕自己一開?口,忍不住再提她欺瞞他,喝了那碗斷絕子嗣的藥湯,又會發火。
她起初跟著他時,每一次結束,都會喝那一碗碗苦澀的避子湯。
但?不知過?去多久,忽地?在?一個夜晚,結束之後,她被他抱在?懷裡,疲憊至極地?要睡過?去,驟然聽到他落在?她耳邊的輕音。
“曦珠,給我生個孩子吧。”
她一刹清醒,閉著眼?假寐,卻再也睡不著。
天?亮他走後,那碗應當呈到她麵前?的避子湯,並沒有出現。
她坐起身,穿起衣裳,對鏡收拾好自己,離開?了總兵府。
出門後,灰濛的天?色裡,她走在?大街上,進了一家生藥鋪,買了一副絕子藥的藥材,回到自己本?該居住的地?方。
避開?所有的人,她將那包藥熬煮了將近一個時辰,放地?稍溫後,端起粗碗抵在?唇邊,驀地?停住。
她想起了一樁早應該忘記的事。
但?那刻,不知為何會想起來。
與許執定親之後,在?決意好好對他,一日比一日地?喜歡他後,她曾想過?與他倘若有了孩子,會是怎樣一番畫麵。
他讀了那麼多書,且是二甲的進士,那般厲害,性情溫和,耐心也很好。
以後一定會教?孩子好好讀書,明理大義。
這個念頭?從腦海裡滑過?去時,她張開?了嘴,將那碗濃稠的藥湯都喝了進去,至苦地?胃裡抽搐,她一滴不剩地?喝完,捂住了嘴,不讓它吐出來。
她有些想哭,但?已然沒淚水流出來。
她知道傅元晉得知後,定然會震怒。
哪一日呢,她看著怒火中燒的他,踹翻了椅凳,然後走到她麵前?,一把將她按在?床上。
她的後腦被床頭?磕到,有些疼,眼?前?發暈。
卻還是顫抖著手,解開?腰間的綢帶。
一如?之前?的無數次。
他沒有碰她,坐在?床邊,手撐抵住爆出青筋的額角,凸出的脊骨微彎,承載著狂怒地?浮動。
過?了許久,他終於質問道:“什麼時候吃的藥?”
嗓音有些沙。
她躺在?床上,將衣帶係好,平靜道:“在?你第?一次提到孩子時。”
傅元晉霍地?轉頭?,冷目凝她。
“所以為了不懷上我的孩子,你就去吃那種藥!”
曦珠垂眸道:“我是衛陵的妻子。”
傅元晉沉著臉色,冷笑道:“你是在?蒙騙我,還是在?蒙騙你自己。他一個死……”
他沒有說下去。
他的目光卻好似在?看一個笑話。
曦珠知道。
而她不想讓這個笑話,繼續演變成另一個笑話。
在?喝下那碗絕子湯後的很長一段時日內,她總是夢到過?去,夢到阿娘。
阿娘把她摟在?懷裡,懷抱是那樣的溫暖。
她想回家去了。
快至清明,但?她已有十二年?沒有給爹娘掃過?墓了。
她還能回去嗎?
*
青紗帳內,昏昏沉沉裡,曦珠閉眼?喊了聲:“三表哥……”
“怎麼了?”
衛陵還未睡,低聲輕問道。
曦珠沒有說話,隻是將他抱地?更緊些。
他答應過?她許多次,等塵事平定,他會帶她回家去。
每一次,她都記得。
他的身上,承載著漂泊無依十五載的她,將來的去向。
第095章 合姻緣
生育的四個兒女?裡, 小?兒子衛陵最不省心,在外肆意慣了,多惹禍事。便在婚姻大事上, 也令父母最為操心。
衛曠與楊毓兩人早早打算,要為其娶上一房賢惠明理的妻子,好管束於他,讓他將?心放到仕途上, 為妻兒謀福。
免得他們百年之後,小?兒子這支沒落, 更?甚與長兄或次兄兩房的人生出齟齬。
這在大家族中本是常見。
因此在擇選三兒媳婦上, 夫妻兩個有諸多顧忌,從家世?到性情品性, 還兼考慮相貌, 怕小?兒子不喜。
相看過許多人家的姑娘,但誰知後頭鬨出那等?丟儘臉麵的傳聞,讓那些貴門笑起衛家的教養來。
衛曠無奈之下,幾番思索,隻好點頭小?兒子逼到跟前的親事。
另外,他又有一番考慮。
自己的身體已不大行?,倘若真如鄭醜所言,自己兩年內失明。縱使好好修養, 也隻有七年可活。
便在之前,得為了鎮國公府衛家籌謀安定。
以?後整個家業都交給長?子, 小?兒子此次主動請纓前去戰場,若有本事, 以?後不僅好幫襯長?兄,亦可為自己打算。
因此當小?兒子提出要在出征前, 先定下與曦珠的親事,衛曠不過笑罵句,很快答應。
便不說為了曦珠,入職神樞營等?事,還有在中秋觀戲時,討好心上人剝螃蟹的模樣。
衛曠能理解這個年紀的孩子,為了將?來前程,不得不遠離京城的焦急。
他與妻子商議,翌日兩人出去過生辰,也將?他們的八字,拿去合算姻緣。
這是?三書六禮中的“納吉”。
納采暫略,問名倒是?不必。
楊毓聽過丈夫的話,有些發愁地望手上的兩張紙。
出生年、月、日、時,寫得清清楚楚,自也有屬相。
卻是?一個屬虎,一個屬蛇。虎蛇不相配,易起衝突矛盾。
當時為小?兒子相看那些貴女?時,還特意避開蛇這個屬相的人家。
楊毓歎聲氣,還是?讓人迅速將?這兩張八字送往法?興寺,堪合姻緣。
原是?想等?十?月,曦珠滿孝期兩年,再合八字。
但如今前往北疆的遣將?令,不知何時下來,隻得提前。
五日後,是?八字算出結果?的日子,朝廷也傳來消息,皇帝終於通過內閣,下發了旨意,著鎮國公府世?子衛遠兩日後前往北疆,領兵敵退狄羌。
衛曠便知是?三日前,他前往皇宮禦書房起了作用。
不過道?明自己身體有恙,再難出征,皇帝少些忌憚,終究鬆口。
但即使不說這話,皇帝也會頂不住壓力,將?旨意發往鎮國公府。
衛曠心知肚明,仰躺在榻上,閉上泛疼的眼。
忽聽廊下傳來腳步聲。
不用看,也知道?是?小?兒子。
前兩日,洛平去往軍器局找衛陵,說明自己願意跟隨前往北疆,在鎮國世?子衛遠手下做事。
衛陵自然得麻煩父親把人從神樞營調出來。
“爹,那事有信了嗎?”
衛曠聽其來意,仍舊闔眸,皺眉道?:“你自己得罪了陸桓,這次還讓我把他看重的人從裡頭挖出來,他險些沒朝我大罵了。”
眼實在有些疼癢,隨手指著對?麵的櫃子。
“去把藥拿來,給你老子上藥。”
衛陵一聽這話,就知事成了。又忙地去取藥,洗淨手後,搬張凳坐在父親旁邊,扭開藥盒,拿棉花簽子,蘸了苦鬱氣味的白色膏藥,小?心給父親瞎掉的右眼塗抹上藥。
聽父親說道?:“不過兩日了,你也不用去軍器局,那邊火.槍的事,我另外找人接管。”
等?軍費糧秣些旁雜事,兵部和戶部商議決定後,便要離京。
衛陵點頭道?:“是?。”
低著頭,再給父親的左眼仔細上藥,他接道?:“爹,明日是?我與曦珠合出八字,娘定要往寺廟去,我想跟著過去一趟,拜一拜……嶽丈嶽母。”
第一次出口這兩個詞,稍顯愚慢。
衛曠聽罷,擺擺手道?:“你還好意思叫出口,他們將?女?兒托到咱們家,被?你這個混賬玩意給拐了,合該去拜拜。”
*
翌日大早,九月六日。
天光熹微時,楊毓便將?府中的庶務交給長?媳,帶著曦珠和衛陵前往法?興寺,小?女?兒衛虞也跟著一起。
一路坐馬車,顛簸行?在山道?上,終到了寺裡,被?早等?候貴人到來的和尚,恭敬地迎進?禪房。
裡麵正端坐一位長?須善目,身披袈裟的尊者。
做著貴門的生意,智源大師早聞得鎮國公府那樁事的風聲,雖奇怪卜吉八字的怪異,但現下瞧國公夫人看重的神情,自然隻能笑地說美滿。
楊毓便也笑地讓元嬤嬤收回兩份八字,吩咐捐兩筆銀子。
一筆給寺廟,另一筆單獨給曦珠父母。
且說議過後,她才走出禪房。
又在主持的帶領下,看諸多和尚在兩盞長?明燈前,誦經燃香,禱告地做著法?事。
一片肅穆的木魚敲鐘聲裡。
楊毓接過一炷香,對?著釋迦佛像前的明燈,默念告知兩個孩子的親事,而後將?香插.入爐內。
衛陵跪在蒲團上,沉肩端肘,手中持香,彎腰鄭重地磕了三個頭。
曦珠在旁瞥看著他們,微抿緊了唇。
法?事做完時,將?過晌午,眾人用完齋飯,稍作歇息,楊毓又去為此次出征的長?子及小?兒子祈福。
曦珠與衛虞一道?同去。
等?啟程回城時,已是?申時末,天色有些暗了。
馬車裡,楊毓握著曦珠的手,笑道?:“再明日把聘婚書予你,先把親事?*? 定下來,現你孝期未滿,衛陵他又要往北疆去,等?這兩事都結束,到時我與他爹將?該有的禮,都會補全給你,必然不會委屈你。”
曦珠看著姨母臉上的愧色,也乖巧地應下了。
“我都明白的,會等?三表哥平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