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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的祈禱 周鏡 93047 字 2024-08-09

包廂頂的吊燈突兀地閃爍了一下,似乎是接觸不良,溫意猛地噤聲,手指緊緊扣著圓形桌邊。

她想起方才那一刻的畫麵,夜幕黑漆漆地壓著地麵,深藍色的燈帶圍著商圈中心,人群如翻湧沸騰的潮水,行凶的人從腹裡抽出一把刀奮起反抗的時候,她幾乎渾身冷汗直流,血管在那一刻仿佛倒流。

差一點點,就差一點點,刀鋒會擦過他的喉間血管或者插入胸膛。

溫意在手術台上見過無數人血流的樣子,卻無法想象顧連洲躺在她麵前的樣子。

她隻是——

擔心他。

第26章 流沙

吃完烤魚回到家, 已經過了晚上九點。

溫意進門脫了鞋和包,低頭嗅嗅自己身上的烤魚味,水都來不及喝立刻去洗澡。

明天要回醫院上班, 所以今晚不能再去顧家住。

站在花灑下, 熱水流淌過肌膚,漸漸緩解了一晚上的肌肉緊繃。溫意閉上眼, 長長舒了一口氣。

顧連洲就在對麵,他是先送了南熹回來再帶她一起回來的, 路上, 她閉著眼,二人幾乎沒有任何交流。

她無比懊惱在給他消毒時沒控製住自己表現得那麼激動,南熹擔心正常,她表現得那麼激動算什麼。

溫意又抓了抓自己的頭發。

洗完澡躺到床上, 溫意刷了會兒朋友圈,有南熹發的四人今晚吃的烤魚照片,居然還有張小合照。

溫意點開, 沒注意到什麼時候南熹舉起手機,拍了張照。南熹懟著鏡頭, 身後是懶懶坐在椅子上的顧連洲, 再往後遠遠開心地對鏡頭比了個耶,而她夾在顧連洲和韓木之間,隻拍到了側臉, 雙眼放空拿著筷子不知道出神地在想什麼。

她點了個讚,往下滑。

過了幾秒,又滑回來, 把那張照片保存下來。

放大,顧連洲也隻有側臉, 鼻梁高挺骨相優越,眉與發都漆黑,即便姿態閒散地坐著,也略帶著鋒芒。

兩人坐在一起,挨得很近,她發著呆,牛仔裙長頭發,膚白如雪,看起來竟然奇異地相合。

溫意手指在照片上停留了許久,抿抿唇,把照片拖進了私密相冊。

這應該也算是,第一張合照吧。

退出相冊之後回到朋友圈界麵,溫意隨手滑了一下,看到婁錦月的朋友圈,隻有四個字:行,愛去去。

婁錦月性子單純直接,口不擇言,溫意從接觸她的第一天就知道,心事全放臉上,當然也放朋友圈。

身邊同年紀的朋友都不太愛發朋友圈的,也就隻有婁錦月的能看到鮮活的喜怒哀樂。

這看著不知道是誰惹她了,溫意評論了個抱抱的emoji,退出微信,把手機放到床頭,關上床頭燈。

臥室瞬間陷入濃不見指的黑暗,她對睡覺的環境有一點強迫症,見不得一點光,必須要在全黑的環境裡才能睡得安心。

隻是今晚睡得也不是很安心。

因為平時忙碌勞累,溫意的睡眠質量一向很好,幾乎不做夢,今晚卻罕見地做了個夢。

夢裡回顧了今晚的場景,隻是她身邊沒有了南熹,往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顧連洲在控製暴徒。

一切都如常,隻是在最後,那人從腹裡掏出的刀變成了黑壓壓的槍,一聲猛烈的子彈出膛的聲音後,顧連洲躲避不及,子彈正中心口。

黑色的衣服上瞬間炸出血花,顧連洲捂著傷口單膝跪在地上,吐出一口血,緩緩低下頭,黑發垂在額間,像被硫酸腐蝕後迅速枯萎的樹葉。

溫意瞳孔猛縮,想跑過去,跑到他麵前,然而她麵前像有一道無形的屏障在阻止她,怎麼也跨不過去。

她拚命搖頭,就要張口喊的下一刻,冷汗涔涔地從夢中醒來。

入目一片黑暗,張了張口,嗓子乾啞,她在夢中沒喊出聲,現在暫時也出不了聲。

平時裡黑暗會讓她安心,溫意此刻卻莫名地心慌,她俯身打開燈,掀起被子下床,去餐廳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

水是常溫的,溫意抱著玻璃杯,靠在流理台上,發了一會呆。

淩晨一點,世界萬籟俱靜,空氣微涼,她皮膚起了一層細細的疙瘩。溫意慢慢喝完半杯水,摸摸自己的胳膊,又爬回床上。

夢裡的心悸暫時還未退去,溫意睡不著,瞪眼看了一會兒天花板,漸漸恢複平靜才睡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夢的原因,後半程溫意睡得也不算好,總是半夢半醒,雜亂無章地夢見一些小時候的事情和現在交織,一會是喝得醉醺醺的溫莫林撞開家門,一會兒又是顧連洲輕撥她的額發輕聲說:“彆怕,有我呢。”

早晨五六點,溫意便醒了。

有些頭疼,她用涼水洗了個臉,時間還早,便給自己弄了個簡單的早飯:兩天前買了沒吃完的吐司加熱一下,煎一個雞蛋,簡易版三明治便完成。

她衝了個咖啡打起精神,吃完飯還有時間,溫意閒著去把衣櫃底層的秋裝找出來掛上。

今天也隻有二十多度,她穿上長袖的襯衫和牛仔褲,帶了個外套在包裡出門。

拐過轉角,顧連洲在電梯門口等電梯,溫意腳步一頓,還是慢騰騰走過去。

快走到他身邊的時候,顧連洲忽然側眸看過來,和她打招呼:“早。”

“早。”溫意想起昨晚自己的舉動,有點尷尬,下意識看向他的手。

傷口結了一層淺淺的痂,暴露在空氣裡,顧連洲手抄著兜,神色有些懶怠,像是沒睡好。

她看了一眼,視線莫名上移,移到他心口的地方。

顧連洲今天穿的是一件黑色襯衫,硬質布料,修飾出鍛煉得宜的身材,就算是有血染上去,也隻是讓顏色更深一點,不會出現她在夢裡看到的血花……

溫意眼也不眨地盯著,顧連洲眸光一動,低眸瞥了眼自己,疑惑:“我衣服上有東西?”

溫意回神,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在心裡罵了一聲自己,連忙道:“沒有。”

“那你看什麼?”

“隨便看看。”她敷衍。

顧連洲看了她一眼,淡淡挑眉。

兩個電梯不知道為什麼一直卡在15樓不動,溫意等得耐心都快耗儘,二人之間一直安靜著,時間越長氣氛越尷尬。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來,是南熹打來的電話,溫意莫名鬆了一口氣,接起來迎麵而來就是南熹清澈的聲音:“早啊寶貝。”

“你怎麼起這麼早?”溫意看了眼時間,放假南熹不該起這麼早才對。

“這不是沒有你在身邊睡不著嗎?”南熹哀怨道,“誰讓你昨天不跟我一起回來。”

“我要上班啊大小姐。”她笑著無奈道。

“知道知道,”南熹說,“我們溫醫生要去治病救人啦,我不過是無足輕重的那一個罷了,要不然我也去掛個號找你怎麼樣?”

溫意低頭笑起來,眼睛彎彎,調侃道:“好啊,你來。”

“才不呢,”南熹撇撇嘴,“你一定忙得沒時間理我。”

南熹又嘰裡呱啦地說了一大堆,溫意耐心聽著,走廊儘頭的陽光溫柔地灑進來,她突然聽到南熹抱怨了一句:“我哥好煩,我給他打電話都不接,你說他乾嘛去了?”

溫意頓了一下。

被提及的當事人就在另一邊,手機通話雖然沒開免提,但二人離得近南熹聲音又近,所以顧連洲完全能清晰地聽見通話內容。

溫意輕咳了一聲。

南熹渾然不覺,還在吐槽:“也不知道這老男人天天在忙什麼,連我的電話都不接,有時候我真的懷疑我跟我哥是不是抱錯了。我性格這麼好,他天天拽得跟——”

她正滔滔不絕地說著,顧連洲忽然冷笑了一聲。

電話那頭忽然噤聲。

顧連洲視線掃過來,明顯在對著手機說話:“我淩晨三點給你打電話你接?”

南熹足足沉默了十秒,才小聲說:“我是幻聽了嗎,我怎麼感覺聽到了我哥的聲音。”

“要幻聽也是我幻聽,”顧連洲語氣裡帶著些涼意,“大半夜不睡覺,往我這轟十幾個電話,你是快死了還是覺得自己活不到明天了?”

“那你不接我當然要一直打啊!”南熹委屈道。

溫意默默打開了免提,把手機往那邊稍稍。

顧連洲:“誰半夜三點接電話?”

“我啊,”南熹不平,“我leader一個電話,彆說半夜三點接了,我還得爬起來改項目方案。”

“你是我leader嗎?”

“我是你妹妹。”

“你是我祖宗。”顧連洲懶得再理她。

正好此時電梯終於升了上來,顧連洲率先走進去,手擋著門,方便溫意進來。

“你們還要再聊嗎?”溫意好心詢問。

顧連洲擺擺手,揉揉額頭。

溫意把免提關掉。

南熹卻突然反應過來什麼:“不對啊溫意,這大早上的,你們倆怎麼在一起?”

溫意愣住。

南熹的聲音刻意變得極小極小:“不是吧溫意,你昨晚一直和我哥在一起,你們?”

“不是。”溫意急忙製止她。

“那你們是?”

“我們就是碰巧遇上了。”溫意硬著頭皮鎮定道。

聞言,顧連洲目光動了動,視線裡溫意臉不紅心不跳地撒著謊,語氣平靜自然地仿佛真的一樣:“坐地鐵的時候碰見了。”

“你們現在在地鐵上?”

“嗯……這節車廂人少……”

“我哥的車不開了嗎?”南熹好像忘記了她哥剛才的態度,“不開給我吧,我惦記很久了。”

顧連洲:“……”

他動動眉頭,抬手直接靠過來幫她掛斷了電話。

一瞬間淡淡的烏木香侵鼻又遠離,他言簡意賅解釋:“吵。”

溫意看著男人略顯倦怠的眉眼,沒說話,默默給南熹發信息解釋。

紅色的數字不斷跳動,溫意發完信息,輕咳了一聲,覺得有必要關心一下:“你昨晚沒睡好?”

顧連洲淡淡看她:“是沒太睡好,所以我不開車去坐地鐵。”

……

溫意尷尬,乾巴巴解釋道:“我隻是不想讓南熹誤會。”

顧連洲抱胸,與她間隔不到一米,低眸凝視著她緩緩道:“誤會什麼,是誤會我們住在一起。”

電梯空間封閉,溫意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下墜的失重感讓她無法思考,怔怔聽著他說話。

男人的聲音低而淡,補足後半句:

“還是誤會,什麼彆的?”

第27章 流沙

“叮”地一聲, 隨著顧連洲話音落下,電梯門向兩邊打開,門外站著等候的人。

溫意沒來得及回答問題, 便踏出電梯。顧連洲沒出來, 他要去到地下一層的車庫。

溫意機械地向外走,腦海裡還回蕩著剛才顧連洲盯著她的場景, 封閉的空間裡他的一字一句都像在拉慢拉長,和專注的目光一起攪動她的思緒。

她突然想到什麼, 轉身朝後看, 電梯已經下行。

溫意懊惱地拍拍頭。

小區裡的綠化很好,暮夏之際,濃鬱的綠色與稍微顯露出的黃色交錯漸變,像在風中組成一首迎接秋日的頌歌。溫意在地下車庫的出口等了一會兒, 才等到顧連洲的車從裡麵出來。

看見她的身影,顧連洲緩緩減速,在她身邊停下, 拉開車窗:“上車。”

溫意搖搖頭:“我們不順路。”

顧連洲手搭在方向盤上:“我去檢察院,順路。”

溫意還是搖頭, 猶豫了會兒, 從包裡掏出個東西,彎腰遞給顧連洲。

“這是什麼?”顧連洲接過來,一張金色的長方形卡片, 上麵還印了他生肖屬相的圖案。

“平安符。”溫意解釋說,“大昭寺的,我…昨天收拾東西的時候發現的, 我留著也沒什麼用,送你吧。”

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說話的音量很低,語速也很快。

顧連洲微愣,還沒反應過來,溫意已經直起身,把帆布袋的肩帶往上拉了拉,退後一步:“我先走了,坐地鐵去醫院很快。”

“溫意——”

她背對著他揮了揮手。

踩下油門,車即將拐出去的一瞬間,顧連洲下意識側了側眸,看向右方的倒車鏡。

窄小的一方鏡子裡倒映著後麵人的身影,刺繡白襯衫和淺色牛仔褲勾勒出纖細高挑的身影,她慢慢悠悠地走著,還往耳朵裡塞了個耳機,正低著頭放歌,陽光溫柔地落在她身上,鬢邊的碎發隨秋風微起,愜意又美好。

顧連洲低頭,指腹摩挲了幾下平安符,小小一張卡片,也同樣閃著淡金色的光芒。

溫意到達醫院時才不過七點,人很少,值班醫生剛下班沒多久,打著哈欠和她打招呼準備回家。

她到辦公室穿白大褂,對著鏡子扣扣子時,身後突然冒出來個人影嚇了溫意一跳。

“錦月,”溫意吃驚:“你今天怎麼這麼早。”

“早啊溫老師,”婁錦月無精打采的,白皙細膩的眼下肌膚有一圈烏青:“昨晚沒怎麼睡好,索性就早點來上班了。”

“吃早飯了嗎?”

“還沒。”

“走,”溫意扣完扣子:“樓下請你吃早飯。”

“啊?”婁錦月懵懵的。

“不想去?”溫意想起昨晚看到的那條朋友圈,覺得有必要關心一下。

“去去去。”婁錦月連忙道,神色欣喜,脆生生道:“謝謝溫老師!”

溫意早上吃過了三明治,到早餐店隻要了杯豆漿,給婁錦月點了一大堆東西。

她沒開口問婁錦月為什麼不開心,倒是婁錦月自己先忍不住,嘟囔著跟她說:“溫老師,今天我能不和程信一起跟手術嗎?”

“為什麼啊?”溫意往豆漿裡加了些糖。

婁錦月鼓鼓嘴:“不想看見他。”

“又生氣了?”這一對歡喜冤家幾乎是天天鬨小矛盾。

大小姐扭捏了半天不肯吭聲。

片刻後,婁錦月狠狠咬了一口小籠包,咀嚼完道:“溫老師,你覺得程信喜歡我嗎?”

溫意訝異,她原本以為程信喜歡婁錦月這件事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結果當事人竟然有疑問。

婁錦月一看見她的表情就懂了,氣餒道:“我知道了溫老師,你也覺得他對我很好對不對。”

溫意點點頭,好奇問:“他私下對你不是那麼好嗎?”

“那倒不是,”婁錦月否認,阻止措辭:“程信他對我好沒錯,但是,他對所有人都那麼好。就比如說昨晚,我們一個師妹半夜有事找他幫忙,他二話不說就去了。明明今天還要上班,我勸他不要去他說人家一個小姑娘還是能幫則幫。”

婁錦月越說越委屈:“合著最後還成了我的不是,我不善良我小心眼。可是那個師妹每次都這樣,明明不是什麼大事就非要程信半夜跑過去。”

溫意從彎彎繞繞中理清一個思路:“你覺得他對你的好,也是和其他人一樣對嗎?”

婁錦月沉默了下,點點頭,低聲道:“他從來都沒說過喜歡我。而且行為也模模糊糊的,我不能確定。”

溫意愣了下,接著聽她說道:“就算所有人都覺得他喜歡我,可是我還是不能確定,他對我好,也能對其他人好,也許就隻是習慣而已。”

溫意默默吸了口豆漿,攪拌著,緩緩問道:“那你是想等他和你表白嗎?”

婁錦月撇撇嘴:“溫老師,你不了解程信的性子,他這個人有什麼話都愛憋著,等他表白要等到猴年馬月。”

“那你是想?”

婁錦月沉默了會兒:“其實我也不是非要他主動,我隻是想確定他真的隻對我一個人好,他喜歡我偏愛我,那我也可以主動的。”

溫意思考了一下:“那你試探試探?”

“才不要。”婁錦月一口否定。

得,溫意搖了搖頭。

後麵一整天上班的時候,婁錦月都沒怎麼理程信,說話就當沒聽見,薛幼儀捧把瓜子看戲般湊溫意身邊:“又鬨矛盾了?”

“沒錯,”溫意道:“這次有點嚴重。”

“小情侶打打鬨鬨沒什麼事,”薛幼儀吐出瓜子皮,感慨:“還是年輕人有活力啊。”

“說的自己好像七老八十。”溫意瞥她。

“不說他們了,”薛幼儀撞撞她:“你和顧連洲怎麼樣?”

說起這個,溫意突然想起來了:“你等一下,你之前問過他有沒有女朋友。”

薛幼儀呆滯一秒,拿著瓜子就想跑,溫意拉住她不讓她走。

“這男的怎麼還告狀啊!”

“我拜托你,你昨天那個樣子我想不好奇也難吧。”

薛幼儀哭喪著臉:“不是,你聽我解釋,我當時真的就是想替你確認一下,畢竟那姓顧的怎麼看也不像缺女朋友的,省得你竹籃打水一場空傷心嘛。”

“我謝謝你哦。”溫意無奈。

“不是。”薛幼儀把手上的瓜子皮丟進垃圾桶,“你倆到底有進展沒?”

“能有什麼進展。”

“不是吧,”薛幼儀不信:“你這麼一個大美女天天在他麵前晃,他沒點想法怎麼可能?除非他是彎的,他該不會真的是彎的吧?”

溫意捂起耳朵,簡直要瘋了:“你彆胡說八道了行嗎,算我求你了。”

“得,”薛幼儀拍拍手:“你倆也沒比小婁和小程好哪去,一個比一個能沉得住氣,怎麼回事都是。”

溫意靠在門邊斂眸片刻,出聲問:“你覺得他能看出來我……”

後麵的幾個字她還是沒好意思說出來。

然而薛幼儀瞬間秒懂,一本正經道:“溫意,你知道你最大的一個優點也是缺點是什麼嗎?”

“什麼?”

“喜怒不形於色。”薛幼儀下判定:“用另一種說法也叫,裝。”

“彆說心思粗糙的男人了,”她捏了一下溫意的臉;“有的時候我都看不出你是開心還是難過。”

溫意哭笑不得。

她想起十六歲時在海邊時的告白,她並不是一開始就如此把感情小心翼翼地埋藏著不露一絲馬腳的。

隻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上完一周的班後,不知不覺臨近中秋節假期。南熹卻臨時要回杭市。

溫意有些舍不得她,還沒待幾天就要走,她坐在沙發上,地上鋪著行李箱,南熹正往裡丟衣服。

“怎麼這麼突然要回去,不是說過完中秋嗎?”

“這不是接到麵試通知了嗎?”南熹說:“這公司我挺想去的,早點回去準備。”

“好吧,”工作重要,溫意想了想離過年也沒幾個月了:“那我送你去車站。”

“好,”南熹彎彎眼:“我哥開車,你們倆一起送我。”

溫意下意識看了眼緊閉的房門:“你哥在家?”

“不在,他好像出去辦事了。”南熹順口說:“應該快回來了。”

“對了,”她突然想起來:“那天你跟我哥真是在地鐵上遇見的?”

“啊?”突然提起這件事,溫意有些心虛,沒否定也沒承認。

南熹懷疑地看了她兩眼,良久之後歎了口氣,起身晃晃溫意的肩膀:“寶貝,你說你喜歡誰不好啊!”

溫意沒說話,南熹的房門突然從外麵被人打開,高大的身影投落在地上,顧連洲曲指扣了扣房門:“收拾好了沒有?”

“哥你回來了,”南熹看了眼亂糟糟的地麵:“馬上馬上。”

“快點,”他抱胸靠牆:“再給你十分鐘。”

“知道啦知道啦!”南熹嚷嚷:“彆催了。”

溫意起身幫她一起收拾,衣服疊好放進行李箱,鞋子用鞋袋裝好,化妝品都分明彆類塞在防擠壓的化妝包裡。

傍晚時分秋高氣爽,金色的陽光從陽台灑進來,顧連洲看著她們收拾,倆姑娘一般疊衣服一邊嘰嘰喳喳地聊天。

大多數時候是南熹在講,溫意說話不多,緩慢沉穩。她的音色特殊,像微微結了一層霜的春日河流,又像屋簷下的藍色風鈴,隨著風過相撞出細微的叮當聲,清泠又溫柔。

如果沒見過她本人,光憑著聲音在腦海中模擬出的形象大約會和她的長相一樣。

顧連洲盯了幾秒,轉身下樓。

末了二人氣喘籲籲地把行李箱拉上,掂了掂,像裝了幾塊大石頭一樣完全掂不動。

“哥~”南熹哀嚎。

顧連洲過來時身上有淡淡的煙味,他直接單手拎起行李箱,瞥南熹:“你裝石頭了?”

“哪有,”南熹狗腿子道:“你不輕輕鬆鬆拎起來了。”

顧連洲皺眉:“那你下車的時候怎麼辦?”

“找出租車司機嘍,再不行我咬咬牙也可以的。”

他眉頭仍然皺著,然而也沒辦法,隻好拎著下去放進了車後備箱。

三人剛坐進車裡,南熹就收到了南瓊的一條信息,她看完之後喊顧連洲:“哥,爸媽說他們今晚有應酬,讓你彆回家吃飯了。”

顧連洲不怎麼意外,隨意地“嗯”了一聲。

“真可憐,”南熹湊近駕駛座:“中秋佳節自己一個人過,你說你什麼時候能給我找個嫂子。”

“哪那麼多廢話。”

“要不你今晚跟溫意一起吃飯吧,”南熹話鋒一轉:“反正你送完我你們也順路,怎麼樣溫意,敲我哥一頓飯,血賺。”

溫意沒想到她話鋒一轉突然提到自己,一時沒反應過來。

車子還沒啟動,顧連洲人在駕駛座,單手握著方向盤,像是非常隨意地來了一句:“正好她還欠我頓飯呢。”

他說得對,溫意頂著南熹逡巡過來的懷疑目光,手摸到腿上的包,靈光一閃:“我手機忘記拿了。”

“我上樓去拿手機。”她如蒙大赦地下車跑開。

南熹看向車外溫意踏著台階的身影,斂去笑意:“哥,我問你個問題。”

“說。”顧連洲收回目光。

南熹下車打開副駕駛的門坐進去,盯著他的眼睛:“你對溫意是什麼意思?”

顧連洲敲著方向盤的手一頓,淡淡瞥她,蹙眉。

南熹接著說:“你不要把對她的好歸結為照顧,你們無親無故,就算是我的閨蜜,也不需要你照顧到這份上。哥,我說真的,你就沒有想過你對她到底是什麼感情嗎?”

顧連洲動唇:“你哪那麼多想法。”

“我是你親妹妹我還不了解你。”南熹撇撇嘴,認真道:“溫意的爸爸媽媽什麼情況你不是不知道,這些年來她身邊沒有親人自己一個人生活。她喜歡你這麼久,這麼好的一個女孩兒,無論如何,我不希望你再傷害她一次。”

顧連洲十指向下圈住方向盤,側眸看過去:“南熹,以前是以前。以前你們都小,你不能憑借猜測就覺得她還留著以前的感情。”

南熹皺鼻子,搖著頭歎了口氣:“哥,你不了解她。她性格固執認真,對人對事都一樣。”

顧連洲沉默,指腹摩挲著冰涼的皮革,視線前落,庭院裡有南瓊打理的菊花與秋桂,含著苞,隱隱有要開花冒頭的趨勢。

“所以哥,”南熹湊近眼也不眨盯著他:“你剛才是承認你有點喜歡她了嗎?”

第28章 流沙

顧連洲沒有回答, 他視線挪向側後方,溫意正拉開後座車門坐上車,疑惑地問:“南熹, 你怎麼去前麵了?”

“我這就回來。”南熹不甘地瞪了一眼她哥, 不情不願地回到後座。

他們倆的氣氛有點奇怪,溫意摸不著頭腦, 然而南熹一上來就抱著她的胳膊,靠在她肩頭絮絮叨叨說著不舍得的話。溫意忍不住和她聊起天來, 二人依依不舍地告彆了許久。

送到車站, 南熹拉著行李箱走向站口,在入站前轉身遙遙朝車前的二人揮手。

溫意抬手揉了揉眼,淡淡呼一口氣。

顧連洲點一根煙,看見她的樣子笑了:“這麼舍不得?”

溫意輕輕地“嗯”了一聲:“有點難過, 應該是離彆情緒吧。”

“過年她會回來的。”

“我知道,”溫意看著南熹的身影消失在入站口:“可是回來還是要走的,重逢之後一定是離彆, 我不喜歡這樣。”

顧連洲夾著煙,低眸看她, 呼出一口淡淡的薄煙。

他不說話, 溫意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揉揉鼻子:“有點矯情了。”

“沒有,”顧連洲抬手, 本想揉揉她的頭,頓了頓放下:“是個人都不喜歡離彆。”

他拉開副駕駛:“上車吧。”

溫意身上挎著一個斜挎包,扣安全帶的時候單手按著, 幾次沒按進去,她另一隻手還拿著手機, 包在身前鼓鼓囊囊限製行動,隻好費力低眸去找對位置。

駕駛座的門“砰”一聲被關上,溫意還沒在昏暗的車廂環境裡逡巡到目的點,手背忽然覆上男人寬大的掌心。

他五指合攏,掌心溫熱,按著她的手,溫度傳遞,“哢噠”一聲扣好安全帶。

溫意呼吸一滯,她側頭看去,顧連洲收回手,仿佛隻是一件隨意的小事,他轉著方向盤,視線掃向倒車鏡專心倒車。

“晚上想吃什麼?”顧連洲順口問道。

溫意想起來剛才南熹硬湊飯搭子的行為,加之自己確實欠他一頓飯。她思考了一下,如果去外麵吃,最後一定又會演變成顧連洲付錢。

“我們回家吃火鍋吧,”她不自然地收回手,放在膝頭,四指蜷縮,提議道:“我上次在超市買了一個專門用來煮火鍋的鍋。”

顧連洲自然是沒意見,他把車停在超市門口的停車位裡,二人一起去超市選購食材。

進入超市自動門前,溫意駐足等了一會兒,視線落到不遠處去推購物車的顧連洲身上。

男人寬肩長腿,身材比例優越,傍晚時分超市人來人往很多,顧連洲短短幾步路吸引了一票小姑娘的目光。

眼看著他徑直走向溫意,方才眼睛都看直了準備躍躍欲試的女孩露出失望的表情。

陰影投落下來,顧連洲在她眼前揮了揮手:“怎麼傻了?”

溫意條件反射地搖了搖頭,伸出手:“我來推吧。”

她直接搭上去,沒注意,也沒想到顧連洲會沒鬆手,下一秒就碰到溫熱的皮膚表麵,而不是金屬。

遲鈍地怔了一秒,溫意立刻鬆手,像摸到了火鉗子一樣,捏上自己的耳垂撚了兩下。

顧連洲好笑地看著她:“這麼嫌棄我?”

“啊?”溫意懵了:“沒有啊。”

“那你這是,”他略抬下巴:“像碰到什麼臟東西一樣。”

溫意一僵,手默默放下,落回褲子兩邊,沉默幾秒鎮定道:“我耳朵癢。”

顧連洲瞥一眼她微微發紅的耳垂,淡淡揚眉,沒說話。

二人先去了蔬菜區,溫意糾結於兩捆蔬菜哪個更新鮮,顧連洲手肘半搭在購物車上,顯然對此不太在意,隨手從旁邊的貨架拿了一盒金針菇和一盒筍片。

溫意瞬間覺得自己在做無用功。

不過他修養好,每走一步,如果她停下挑選,絕不開口催促半句,甚至如果她問他意見的話,他也會給出決定。

最後買了許多的東西,肥牛、肉丸、貢菜等各式各樣的肉菜,滿滿當當裝了一車,溫意愛喝檸檬汁,顧連洲還順手從貨架上拿了一提。

在收銀台結賬的時候,超市貌似在做活動,收銀員身後擺放了很多超大個的娃娃,溫意瞥到了一眼哆啦A夢的,便多看了兩眼。

顧連洲習慣性地掏出手機結賬,溫意把最後一樣東西拿上去,見狀忙道:“我來吧,說好我請你的。”

他頓了下,沒有和她搶,收回手機。

收銀員熟練地把所有物品裝袋,收銀的時候慣性問:“要辦會員卡嗎?充值五百送一百,充值一千送三百。”

溫意稍微思忖了一會兒,旁邊鬆鬆抄兜的顧連洲卻忽然問:“後麵那個娃娃呢?”

“那個啊,”收銀員一直在偷偷看眼前的男人,聞言笑顏更盛,熱情回答:“充值三千會送您一個。”

“好。”他按亮手機,辦了一張會員卡充值。

溫意懷裡被塞進了一個一米多的巨大娃娃。

購物車裡采購的東西裝了三大袋,他拎著,溫意走到他身邊,直到坐上自動扶梯,她把臉從娃娃的絨毛裡錯開,沉默了一下說:“想不到你還有這愛好。”

顧連洲眉心一跳,側過去看她:“你說什麼?”

溫意捏了兩下懷裡的娃娃,手感柔軟,質量應該很不錯,她仔細回憶了顧連洲家的裝修,處處是黑白冷色調,似乎並未見這樣奶呼呼的東西。

“沒事,”她貼心道:“不丟人。”

顧連洲氣樂了,說:“行,那你好好幫我抱著。”

溫意點點頭,她全身上下都被毛絨絨的觸感覆蓋,下頜埋在娃娃柔軟的脖子裡,裝傻充愣地認真抱著,唇角卻偷偷揚起。

現在,她幾乎可以肯定,上次在蘇門河邊的卡通氫氣球,是顧連洲看到她多看了幾眼才讓她去買的。

二人從超市出來天已經黑了,顧連洲將袋子都放進後備箱,溫意則抱著大娃娃擠進了後座,美其名曰幫他好好保管。

車子駛離超市,溫意視線隨意地掃過窗外,忽然看到街邊一個穿著破舊夾克的中年男人身影,她皺皺眉,立刻鬆開抱著娃娃的手扒上窗戶向後仔細看。

奈何車速快,天色又暗,那個男人的身影一晃而過便隱匿在來往人流了。

“怎麼了?”顧連洲從後視鏡看到她的動作,放慢車速:“有什麼東西掉了嗎?”

溫意盯著窗外足足怔神了一分鐘,才緩慢地搖搖頭,略有些失魂落魄地坐回來:“沒有,走吧。”

她應該是看錯了。

後麵的路程裡她一直沒說話,直到到家之後才收拾起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情,思考著先洗哪些菜。

那個巨大的哆啦A夢玩偶被放在沙發上,顧連洲先回自己家一趟洗了個澡,再推開溫意家門的時候一眼便看到了沙發上的玩偶。

它被貼心地蓋了一床小薄毯,頭枕在沙發的凸起處。

顧連洲失笑,抄兜向廚房走去,溫意正在洗菜池前洗東西,圍裙係在弧度纖細的腰上,烏發紮成低馬尾,低下去的脖頸白皙優美。

溫意端著瀝水籃放到台麵,正準備去拿刀,身後忽然傳來熟悉的清冽鬆木香。接著,男人的身影投落在台麵上,長臂越過她的右肩,取走了她手裡的東西。

“辛苦了,”他掃一眼她準備好的東西:“剩下的我來吧。”

溫意被他半圈在懷裡,有些耳熱,好在顧連洲及時鬆開,她向後退了一步,打開手龍頭,冰涼的水衝過手,她灑了幾下後懷疑地看向他:“你可以嗎?”

不是她看不起顧連洲,他自小生活優渥,幾乎是從來沒進過廚房的。

溫意上次去他家,溫意就覺得不像是平時會開火的樣子。

顧連洲頓了下:“應該可以,如果你放心,可以留下來口頭指導。”

溫意用一張廚房紙擦著手,忍俊不禁:“好。”

二人齊心協力,最後隻差煮火鍋底料的時候,溫意突然接到一個快遞電話,說快遞給她放樓下了。

“好。”她掛了電話,解開圍裙準備下去拿,因為買的是洗發水套裝,今晚就要用。

鍋和菜都被端上桌,顧連洲瞥了一眼,這姑娘走得急,連門都忘記關實。

他繞過去準備把門關實,剛走到擺放擺件的柚木架子旁時,客廳的燈突兀地閃了一下,瞬間陷入黑暗一秒又亮起。

顧連洲一個沒注意,腳碰開了架子最底下的櫃子,裡麵掉出來一個箱子,箱子內裝著的東西也嘩啦啦散落了一地。

他皺眉,蹲下身,先扶正紫色的箱子,硬紙質,尺寸不小,看著像禮物盒。

裡麵的東西掉在身前,延伸了一小片。

都是一些雜七雜八女孩子的小玩意,八音盒水晶球鋼筆項鏈之類,像是溫意收到的生日禮物,顧連洲一樣樣給她放回去。

散落在最後的,是一隻方形鐵皮明信片盒子,透明蓋子,顧連洲沒有打開。

明信片表麵是風景,一方四麵環海的島,太陽半沉在遠處的海平麵,金紅的光芒籠罩著正在漲潮的島邊。

蔚藍的海麵之上,被人用藍色的筆寫下娟秀的兩行字,顏色相近,不仔細看甚至容易忽略過去。

顧連洲的視線凝在那兩行字上:

生日快樂,平安健康。

2021/12/1

顧連洲微微一怔。

再往下,還有很多同係列的明信片,幾乎每一張的背後都寫了生日祝福,明信片上的郵編也填了數字,是陵江市的郵編,隻是收件人那一欄空著。

八年,一共八張明信片。

門外傳來細微的腳步聲,顧連洲收回目光,抬手將那盒明信片放回箱子,鋁製盒順著箱內的縫隙咕咚咕咚掉到最底下。

溫意推開門,手裡還拿著快遞,見狀疑惑:“這是怎麼了?”

“剛才燈閃了一下,”顧連洲撿起地上的最後一樣東西:“我不小心把你的箱子碰掉了,抱歉。”

溫意臉色瞬間一變:“裡麵的東西?”

“掉出來了幾個禮物盒。”他起身。

溫意鬆了一口氣,放下快遞自己過來把東西塞好推回去,隨即解釋了句:“這裡麵都是朋友送的生日禮物,我剛才是怕摔壞了。”

“還有這個。”顧連洲遞過去手裡的東西。

溫意打開看了一眼,摘掉上麵的紙片,裡麵的手表完好,她蓋上盒子,隨後道:“這是我在國外讀書時候師兄送的,他姓周,所以落款Z。”

“師兄。”顧連洲單手抄兜,眸色深沉盯著她:“關係很好?”

“嗯。”溫意點頭:“這個房子也是師兄租給我的。”

她說完話沒聽到顧連洲再出聲,一抬頭看見男人仍擋在她麵前。

他的目光讓她莫名有些心慌,陰影自上而下覆蓋著她。

“怎麼了?”溫意脫口問道。

顧連洲視線落在她臉上,若有所思地問了句:“你喜歡他?”

“誰?”溫意懷疑自己聽錯了:“我師兄?”她接著擺擺手:“怎麼可能。”

借她一萬個膽子,她也不敢對周宴深有任何非分之想。

顧連洲單手抄著兜,微微向後靠,拉開二人的距離,讓他可以直視她。

溫意覺得他貌似有話要說,於是沒動,安靜地等他開口。

屋內寂靜得隻有水隱隱沸騰的氣泡聲,她心裡微亂,視線越過顧連洲,能看到外麵一際一際蔓延進來的輕薄月光,更讓人覺得折磨。

這一方狹窄的空間裡,她和顧連洲的呼吸似乎在交織著,不斷加熱中間的空氣。

溫意屏起呼吸,正要主動開口,麵前的男人忽然出聲。

他的語氣似乎輕飄飄的,吐字緩緩,嗓音低而淡,剮著她的耳膜:“那你有喜歡的人嗎?”

第29章 流沙

客廳餐桌上的水仍然在用小火燒著, 飄出一縷一縷撲鼻的火鍋底料香氣,水霧升騰,擾亂了蔓延在地板上的月光。

溫意腦海裡有一瞬間的空白, 她垂著的手指甲嵌入掌心, 怔怔地抬頭看著眼前的男人。

他墨黑的眸子深不見底,與她隔空對視幾秒後忽然移開, 偏頭笑了笑,漫不經心道:“隨便問問, 先吃飯吧, 水要開了。”

說完,顧連洲率先轉身,在餐桌旁彎腰打開蓋子看了一眼,而後拉開椅子坐下。

溫意低眸, 指腹摩挲兩下掌心被掐出的紅印,心裡緩緩鬆了口氣,又有說不上來的失落, 慢慢踱步過去。

她把手機丟到一旁充電,然後坐到顧連洲對麵, 二人之間隔著嫋嫋白煙, 白瓷盤裡整整齊齊碼著或紅或綠的火鍋食物,男人半卷起袖子,小心地夾起菜丟到鍋裡, 防止油濺出來。

這場景過於煙火氣,溫意方才一直在胸腔裡狂跳的心臟慢慢平複下來。

她不知道顧連洲剛才突兀的提問是為什麼,或許隱隱有感覺, 但不敢想。

能和他這樣麵對麵坐著吃飯,溫意已經覺得是莫大的幸福了。

二人一邊吃一邊隨意聊著天, 鍋底偏辣,溫意吃得嘴唇紅通通,白皙的臉頰也爬上緋色,她用手扇了扇風,辣乎乎地說:“不行了,我要去切點水果。”

冰箱在廚房,是雙向開門的。溫意剛搬進來的時候就驚訝過,周宴深的朋友在國外待了多年,家具竟然都是智能的新款。

她打開左邊,取出一個火龍果和半顆西瓜,順手捎上了沒喝完的酸奶。

冰涼酸甜的酸奶滑過喉嚨,溫意才感覺那股灼燒喉嚨辣意稍微退去了些。

把火龍果放在專門買的用來切水果的墊板上,溫意剛準備下第一刀,頭頂的燈陡然閃了一下。

她愣住,仰頭去看,燈又閃了第二下。

再然後,猝不及防滅掉,整個屋子瞬間陷入黑暗裡。

……

溫意手裡還握著刀,另一手按著火龍果,一時無語凝噎。

她放下東西,摸索著走出廚房,喊了一聲“顧連洲”。

“我在。”男人低沉的聲音從空氣中傳來,鍋是插電煮的,此刻也停止了沸騰,黑暗安靜而不見指。

聽見聲音,溫意稍微有了些安全感,她抬手窸窸窣窣摸到牆壁,沿著牆壁往前模到沙發,單膝跪在上麵去找自己的手機。

誰知因為看不見,還沒摸到手機,腳下被數據線絆住,整個人不可抑製地向後摔去。

溫意心一驚,倒吸一口涼氣,抱著頭,往後掉進一個帶著清冽鬆木香的懷抱中。

他的下巴掠過她頭頂的發絲,觸電般的感覺。黑暗裡視覺被剝奪,於是嗅覺和觸覺更加敏銳。

“顧連洲。”溫意手胡亂地碰,忽然碰到男人溫熱的胸膛肌肉,她渾身僵住,瞬間不敢動。

“沒事吧。”顧連洲的聲音有些低,在她耳邊說著話,親密度超過平時。

“沒事。”溫意察覺自己的聲音有微微的顫抖,她站穩,彎腰想把絆住自己的數據線扯開,誰知下一秒反而把自己絆住,身體不受控製的向後倒。

慌亂之下,她下意識拽住了手裡能摸到的衣服布料,腳下踩到一個軟軟的東西,聽到一聲悶哼,兩個人一起直直向身後摔去。

視線裡是天旋地轉的黑暗,溫意的腰被人攬住,她忽然貼上男人肌肉緊實的身體,大腦驟白,下一秒狠狠地摔到顧連洲身上。

溫意一驚,手腳利落地爬起來,這才發現摔到了沙發上,她慌亂道:“你沒事吧。”

沒聽到顧連洲的回答,黑暗裡隻有男人略沉的呼吸聲,接著他嗓音微啞道:“溫意,你先起來。”

她的手還按在顧連洲身上,掌心下的觸感肌理分明,溫意呼吸一停,針紮般收回手,摩挲著坐到沙發的另一端。

她眨了眨眼,緩緩呼吸,摸摸自己發燙的臉頰,反而慶幸起停電來。

片刻後,窸窸窣窣的動靜,應該是顧連洲也坐了起來。

“那個,”溫意避重就輕,小聲說;“我是不是踩到你腳了。”

“嗯。”男人低低地應了一下。

“應該沒事吧。”

“還好。”

“那,”溫意停頓了一下,手指茫然地指過去:“你沒事的話,能不能看一下沙發上的玩偶,它剛才應該在沙發上。”

昏黑裡靠著沙發坐的顧連洲被氣笑了,揉揉額頭從旁邊撈出那個巨大的玩偶。

玩偶的材質很軟,卻不如剛才撲在他身上的女孩子軟。

“找到了,”他四平八穩道:“完好無損。”

溫意鬆了口氣,仰頭看看燈嘟囔道:“怎麼突然停電,物業也不說一聲。”

“可能是跳閘了,”顧連洲找到了溫意正在充電的手機,打開手電筒,一束小小的白光瞬間照亮沙發這一小塊領域。

溫意眯眼適應了一下,隨後才看見顧連洲坐在沙發的另一端,玩偶稍微有些皺,乖巧地待著。

她莫名想笑。

顧連洲起身,把充電線整理好,準備去看看電源,走了兩步他又不放心地回頭叮囑:“彆亂動,小心又摔倒。”

溫意盤腿坐在沙發上,烏黑的長發垂著,小臉素白,點點頭。

幾分鐘後,全屋的燈刹那間驅散黑暗,重新亮起來。

溫意抬手遮了遮,突然間還有點不太適應。

顧連洲把手機拋給她,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沒磕到哪吧。”

溫意搖頭,腦海中卻回想起方才他摟住她腰的力道,那樣強勢的保護,灼得人心口都發燙。

從顧連洲的角度,隻能看到她略微淩亂的發絲垂在臉頰旁,烏黑的顏色下柔白臉龐似乎泛著若隱若現的緋色。

他喉結滑動了一下,沒說話。

火鍋裡的菜都黏成一團,所幸二人也都吃飽了,溫意切了點水果,吃完之後把垃圾都收拾扔了下去。

隔日下午,臨近下班時間,顧連洲剛從審訊室出來,還在洗手,韓木屁顛屁顛從走廊那頭跑來:“頭兒,你猜誰來了?”

“有話快說。”顧連洲懶得跟他廢話。

“伯母來了!”韓木一副看好戲的表情:“頭兒,人半小時前就到了,身邊還跟了個挺漂亮的姑娘,我看你這次是跑不掉了。”

“又來。”顧連洲頭疼:“你沒跟她說我出外勤去了嗎?”

“這回騙不了,”韓木賊兮兮的:“局長在呢,把伯母請辦公室裡聊天去了,特地讓我來叫你的。”

顧連洲深吸一口氣,無奈地擦了擦手。

“不是我說,”韓木嘴裡叼了根煙:“我看那姑娘沒有溫妹妹漂亮,你把溫妹妹帶回家給伯母看,伯母保證不催你了。”

話還沒說完,顧連洲抬腳給了他一腳:“滾。”

他走到二樓辦公室,敲了敲門,門內傳來一聲渾厚的男聲:“進來。”

顧連洲推門,兩張呈L型擺放的黑色皮質沙發上,一張坐著南瓊女士和一個不認識的姑娘,另一張坐著眉目堅毅的中年男人,是局長趙盛。

趙盛正在給南瓊倒茶,笑道:“嫂子,連洲來了。”

南瓊斜眼睨顧連洲:“這次不出外勤了。”

顧連洲鬆鬆抄著口袋:“媽,不是說不讓您隨便往警局來嗎?”

“我倒是想來,”南瓊道:“我三番兩次叫你去相親你為什麼不去?”

“我從來都沒答應您去。”

“我遲早要被你氣死。”南瓊勉強喝了一口水,語氣強硬:“正好你今天下班也沒什麼事,跟我和絮絮去吃頓飯,絮絮剛讀完研究生回國,想必你們也聊得來。”

坐在南瓊旁邊溫婉的女孩聞言,抬頭衝顧連洲柔柔笑了下。

顧連洲按按額頭:“我待會有事。”

“有什麼事都給我放一放。”南瓊態度堅決。

“連洲,”趙盛抬眼看過來,神色滿是不讚同:“今天的工作先彆做了,聽你媽的話。”

他說著轉回去,安撫南瓊:“嫂子,你彆生氣,我今天一定讓他去。顧大哥身體怎麼樣了?”

“挺好的,”南瓊瞪了顧連洲一眼,回頭笑意溫和:“就是工作忙,前幾天還惦記著要找你喝酒呢。”

“一恍這麼多年了,”趙盛感慨:“我們哥兒倆都不是年輕的時候了。”

“連洲這些年多虧你照顧。”南瓊歎氣。

“這算什麼,顧大哥對我恩重如山。”趙盛慨然:“何況連洲本身也優秀。”

“不說這些了,”南瓊起身,拉起宋絮:“我們先走了。”

顧連洲拗不過母親,隻能跟著出去。

南瓊讓司機先走,自己帶著宋絮上了他的車。

顧連洲手扶著方向盤,無奈:“媽,您想吃什麼?”

“我不重要,”南瓊親切地拉著宋絮的說:“你想吃什麼?”

“我都可以。”宋絮說話輕聲細語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斷氣一樣。

最後去了一家西餐廳,顧連洲全程心不在焉的,麵對南瓊的故意拋話有一搭沒一搭的接著。

吃到一半,他實在覺得索然,去了趟洗手間,出來的時候在走廊碰到宋絮。

顧連洲禮貌點點頭,側身讓她先過。

宋絮卻停步,定定望著他:“顧先生,你是不是不喜歡我?”

顧連洲微微有些愕然:“宋小姐,我們才第一次見麵。”

宋絮低下頭,睫毛顫抖著:“可是我覺得你對我的態度很像避而遠之。”

顧連洲沉默片刻,道:“抱歉。”

宋絮眼眶“唰”一下就紅了,垂著眸,用手抹了一下眼,不說話,轉身跑回去。

顧連洲微微歎了口氣,回到座位上時,正聽到南瓊在關心宋絮眼睛怎麼紅了。

宋絮搖搖頭,輕聲細語:“沒事的阿姨,我就是眼睛癢揉了幾下。”

顧連洲聞言,朝她那邊看了一眼,卻見宋絮柔柔地抬眼與他對視,眼裡滿是委屈。

三人的位置是靠窗坐的,外麵天色黯淡,初秋的風一掃夏日炎日,路邊的梧桐幾片葉子飄落下來,又被清潔工掃走。

顧連洲想去外麵透口氣,一起身便被南瓊嗬住:“你又去乾什麼?”

“抽根煙。”顧連洲的煙盒在手裡轉一圈,語氣萬般無奈。

“絮絮還在這吃飯你抽什麼煙,”南瓊極度不悅:“把你那破煙給我戒了。”

“南阿姨,”宋絮此時柔聲勸道:“我沒關係的。”

“你看人家絮絮多懂事。”南瓊簡直恨鐵不成鋼。

顧連洲抬了抬手做投降狀:“兩分鐘,兩分鐘我就回來。”

推開西餐廳的門,涼風入肺,顧連洲抖出一根煙,剛擦開打火機,天空中零星飄出幾縷雨絲來。

他站在廊下,雨絲斜斜落到腳下,路上車流的車速瞬間都開始加快,想趕在大雨到來之前抵達目的地。

餐廳的對麵是一個商場,路邊短暫地停了一輛出租車,顧連洲隨意瞟過去,視線隨即定住。

出租車上下來了兩個人,其中一個穿著白襯衫,黑白條紋的針織馬甲,半身裙隱隱遮著柔白小腿,隨她急匆匆的動作挾風帶雨,長發也在風中飄出張揚的弧度。

二人挽著手,匆匆促促地以手擋發頂,小跑進了商場門口能遮雨的地方。

隔著一條馬路的車水馬龍,雨絲如薄霧,溫意撥開被風吹到臉前的頭發,露出清麗嫵媚的五官,她笑著,眼尾上揚像掛著星光,和身邊的朋友說說笑笑,用紙巾擦拭著身上的水。

顧連洲夾著煙,忽然低眸笑了下,他掏出手機,撥通溫意的電話。

隨著電話接通的聲音,他看見對麵的人明顯驚訝了起來,然後把手機貼到耳邊。

溫意確實沒想到顧連洲會給她打電話,她下了班和薛幼儀一起來吃新開的烤肉店,出醫院時還沒有雨,誰知下了出租車竟然飄起了小雨。

溫意一邊擦著身上的濕潤,一邊確認自己沒看錯來電提示,她把頭發掛到耳後:“喂?”

“喂。”顧連洲的聲音有幾分懶散,聽著很空曠,像是在戶外:“下班了嗎?”

她狐疑,不知道他突然這麼問乾嘛:“下班了,怎麼了?”

“和朋友出來吃飯?”他的語氣懶洋洋帶著幾分篤定。

“你怎麼知道。”溫意瞬間瞪大了眼睛,四處看。

“怎麼了?”薛幼儀也跟著她環視:“有帥哥?”

“去你的。”溫意壓低聲音肘了她一下。

電話對麵的人輕笑起來,笑聲很清朗,心情很好的樣子:“看錯地方了,看馬路對麵。”

溫意四處亂轉的目光頓住,和薛幼儀大眼瞪小眼片刻,緩緩把視線移向馬路對麵。

雨霧中各色車輛川流不息,車燈穿破濛濛細雨,光線呈現一種顆粒灰塵般的質感,在呼呼的風聲中,她準確無誤看到對麵餐廳廊下的男人。

餐廳裝修精致豪華,他站在一整麵的玻璃牆前,頭頂燈散出冷白色的光,男人穿著一身黑衣,修飾出頎長挺拔的身形,他指間夾著煙,猩紅的火光向上燃燒,微微抬起的下頜輪廓硬朗而流暢。

雨還在下,天色灰暗,華燈籠罩在雨霧中。

他遙遙與她相望,唇角勾著淡淡的笑意。

溫意手裡握著的手機從耳邊滑下,她垂下手,出神地望著對麵。

薛幼儀看看她,揮揮手:“傻了嗎你?看什麼呢。”

溫意恍了一下,回過神來,連忙把手機放回耳邊,含糊地應了一聲。

薛幼儀奇怪地順著她視線的方向看去,眼睛忽然瞪大,手指指過去:“那是,那是顧連洲嗎?”

“我靠溫意,”薛幼儀抱著她尖叫起來:“好帥啊啊啊啊,這男的真的太他媽帥了,你必須得——”

溫意眉心一跳,在她說出更誇張的話之前,及時一把捂住薛幼儀的嘴,堵住她接下來要出口的話,而後語速極快地對電話那頭說“掛了”,然後拖著薛幼儀進商場裡去。

顧連洲看著消失在玻璃門後的身影,無聲笑了笑,掐滅煙回餐廳裡。

一頓飯結束,他先送宋絮回家,然後送南瓊。

車上就母子兩人,南瓊移到副駕駛,轉臉認真問兒子:“連洲,你跟我說,你對絮絮到底是什麼想法?”

顧連洲開著車:“媽,我對人姑娘沒什麼想法,您彆折騰了。”

“你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南瓊皺眉:“我給你介紹了那麼多,就沒一個看上的?”

“沒。”顧連洲簡潔利落。

南瓊幾乎要氣死了:“你們兄妹倆氣死我算了。”

“媽,”遇到一個紅燈,顧連洲停下來:“您平時該養花養花,該旅遊旅遊,就彆操心我了行嗎?”

“我是你媽我不操心誰操心。”南瓊瞪他。

趁著紅燈停車的間隙,南瓊仔細打量自己的兒子,她與顧承德相貌都不差,即便不從親媽的角度看,自己的一雙兒女相貌也是極為優越的。

顧連洲很小的時候,五官便清晰利落,初露帥氣的雛形,她的一幫閨蜜都羨慕得不得了。

哪知人到中年,閨蜜的孩子們結婚的結婚,生子的生子。南瓊年年送出一份份禮金,隻能滿臉豔羨地坐在彆人兒女的婚禮現場。

她簡直想嘔血。

“連洲,”南瓊忽然覺得自己有幾分滄桑:“你以前上學媽沒管過你,難道就沒有女孩子跟你表白嗎?”

正好紅燈變為綠燈,顧連洲起步的同時聽到親媽的問題,哭笑不得。

南瓊接著問:“你就沒一個喜歡的?”

顧連洲在腦海中回憶了下,從小到大,他收到的情書和表白不計其數,大多數是禮貌的退還拒絕。

車子碾過帶雨的柏油馬路,他轉過彎,落葉滾過輪胎,腦中忽然浮現一雙漂亮的眸子,眼尾上揚,不笑時清冷如雪,稍稍一彎便仿佛掛了星光璀璨。

她說話時聲音也清泠乾淨,性子溫和卻格外堅強,遇事鎮定且堅持,靠在海邊的欄杆上,對他說“我心不死,信仰便永存。”

顧連洲有片刻的怔神。

南瓊將這沉默當成默認,眼前一亮:“真有喜歡的嗎?誰,媽媽認識嗎?”

車窗外有跑車呼嘯駛過,引擎聲巨大,他低眸笑了下,嗓音低淡:“可能還真有點。”

第30章 流沙

過了兩周, 陵江又下了一場雨,夏日的燥熱被驅散,空氣中開始有了秋的涼意。周四早上, 溫意沒什麼胃口, 自己切了一盒水果裝進包裡帶去醫院。

薛幼儀打著哈欠進來,拎著買回來的冰美式, 拉張椅子坐溫意對麵:“你早上就吃這個啊。”

“清清腸胃。”溫意遞了個叉子給她。

“也是,”薛幼儀喝了一口咖啡, 凍得渾身哆嗦:“昨天下雨之後感覺氣溫一夜降了好多。”

溫意好笑地看著她一整杯的冰塊, 塑料杯外壁還冒著隱隱寒氣:“那你還喝這麼冰的。”

“提神醒腦。”薛幼儀舉杯碰了碰溫意裝著水的馬克杯。

上班時間還沒到,二人正閒聊著,門外傳來幾聲謹慎的敲門聲。

“進來——”薛幼儀回頭,隨即拖長了笑意:“喲, 小程啊,買這麼多早餐,小婁沒來呢吧。”

門外來人正是程信, 他手裡拎著些豆漿小籠包,還有麵包可頌一類的早餐, 連忙解釋道:“不是給錦月買的, 是給兩位老師買的。”

“不知道兩位老師喜歡吃什麼,所以中式西式都買了一點。”程信走過去把早餐擺在桌子上。

薛幼儀挑眉,抬指掂量:“小夥子,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啊。”

“坐吧。”溫意吃完了盒子裡最後一塊水果,溫和道:“找我們有什麼事嗎?”

“讓我猜猜, ”薛幼儀拇指和食指捏著下巴,思考道:“工作上的事用不著你這麼大張旗鼓, 隻能是私人的事,是不是和小婁有關啊?”

程信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溫意擦著手指,恍然大悟,自從上次鬨矛盾之後,這段時間以來,婁錦月都沒怎麼搭理過程信,兩人不複之前親近。

薛幼儀“嘖”了聲,調笑道:“小程,這次惹人姑娘生氣的時間有點久啊。”

程信歎了口氣:“其實主要是我不知道她為什麼生氣,一直想道歉但是……她不理我。”

溫意和薛幼儀對視了一眼,溫意是最早知道原委的人,她忍不住問道:“你真不知道?”

程信茫然地搖搖頭。

“孺子不可教也。”薛幼儀伸出一根食指搖搖。

程信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我感覺可能是因為我們那個學妹的事,但我不知道為什麼,那個學妹,我也隻是順手幫一把而已。”

薛幼儀從他買的早餐裡翻出一個牛角包咬著,聞言嗤笑了一聲:“小夥子,你知道什麼是安全感嗎?安全感是偏愛呀,沒有女人會喜歡中央空調的。”

溫意吸著豆漿,聞言輕咳了一聲,補充:“這倒也不是說不讓你幫助學妹的意思,隻是相比於彆人,自然是你喜歡的人的感受更重要。”

薛幼儀給她比了個大拇指。

程信若有所思地離去。

二人把剩下的早飯分給彆人,也都換上衣服清潔手準備上班。溫意上午是坐門診,遇上幾個年紀小的孩子,用聽診器診斷的時候,儘管提前告知忍住不要說話咳嗽,但小孩子沒什麼自控力,還是忍不住咳嗽。

一個上午下來,溫意耳朵都快聾了。

中午和薛幼儀一起去食堂吃飯,二人進食堂正好碰見陳庭芳,於是找了一張四人桌坐下。

陳庭芳在打電話,聲音溫和,透出喜悅之色,倆人不敢出聲安靜吃飯。等到她掛了電話,薛幼儀仗著膽子問了句:“主任,什麼事這麼高興啊?”

陳庭芳卻看向溫意,笑道:“你師兄要回來了。”

“我師兄?”溫意懵了下,才反應過來:“你說周宴深?”

薛幼儀先瞪大眼睛:“我靠,你說的該不會是UCHLT研究組的那個周宴深吧?”

陳庭芳笑著點點頭。

溫意也有點驚訝:“師兄居然要回國了。”

“不錯,”陳庭芳心情非常好:“他有一個實驗項目樣本需要回國取樣,正好我們和他簽訂了為期一年的聘任合同。”

“我暈,”薛幼儀表情誇張:“你的意思是,未來一年我可以和周宴深共事,救命啊我可以跟著他進手術室學習嗎?”

“理論上是可以的,”溫意拍拍她的肩:“不過我猜你不敢。”

“你師兄十一月底回國,”陳庭芳敲敲桌麵,拉回二人注意力:“他中途途徑香港參加一個學術研討會,院裡的意思是,咱們科幾個青年醫生裡,挑兩個去香港參加。”

“就兩個,”薛幼儀哭喪著臉:“看來我沒機會了,溫意,你要幫我代購化妝品和手鐲。”

溫意哭笑不得:“什麼時候說有我了。”

“要是你都沒機會的話其他人更不配了好嗎。”薛幼儀念念叨叨,已經開始打開手機列需要溫意幫忙代購的清單。

陳庭芳喝了一口湯:“上午開會討論過了,你和黃憶霖一起去。”

“好。”溫意點點頭。

吃完飯後,眼看著陳庭芳走遠,薛幼儀才拉著她咬耳朵:“不是吧,黃憶霖自從上次追你被拒絕之後,見你都躲著走,這多尷尬。”

“這沒什麼吧,”溫意想了想:“估計也就幾天,而且那都過去很久了。”

“嘖嘖嘖,”薛幼儀感慨:“襄王有夢神女無意,黃憶霖可真慘。”

反正去的時間還早,溫意沒太在意這件事。

她今天不上晚班,下了班直接回家。在樓門口的安全門前,碰見一個拎著保溫桶的女人焦急地打著電話,聲音輕細,似乎在說著自己沒有門禁卡之類的話。

溫意走到她麵前刷開門禁,女人眼前一亮,連忙掛了電話跟在她後麵進來。

“謝謝你啊,”到電梯前,女人鬆了一口氣,隨即解釋道:“我是來看朋友的,所以沒有門禁卡。”

溫意點頭表示理解。

電梯打開,二人一起進去,溫意還沒動,女人先一步按了24樓。

小區單戶麵積大,每層隻有兩戶,24樓除了她之外,就隻住著顧連洲。

溫意斂眸,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兩眼身旁的女人。

很年輕,二十多歲,生得杏眸粉唇,長相溫婉舒服。

溫意沒見過她。

以前追顧連洲的人多,他難以接近,那些女孩子都另辟蹊徑,不知怎麼打聽到了顧連洲有個妹妹在讀高中,千方百計來討好南熹。

而今隨著時間流逝眉眼氣質越沉凜成熟的顧連洲,身邊追求者更不會少於以前。

溫意心情沉甸甸的。

她和女人一起出電梯,女人還頗有些驚訝:“這麼巧,你也住24層。”

“嗯。”溫意沒什麼心思地應了聲。

她走在前麵去開自己的門,沒注意到落後她幾步的女人忽然停步,正不可置信地盯著溫意。

溫意無知無覺地按下把手,打開的一瞬間,宋絮在後麵喊住她:“你——”

溫意回頭,疑惑:“你叫我?”

宋絮握緊了手中的保溫桶把手,指向那個門:“你住這?”

溫意覺得她有些莫名其妙:“嗯。”

“你和顧連洲……你們?”宋絮喉嚨有些發澀。

雖然早猜測到她是來找顧連洲的,但是親口聽到說出,溫意心裡一瞬間還是墜墜的。她理解不了宋絮的反應,皺了皺眉。

宋絮深吸一口氣終於問出來:“你們住一起?你是他女朋友?”

這都什麼跟什麼。

溫意心下荒唐,指了指對麵:“你是不是記錯門牌號了,他住這間。”

“啊?”宋絮懵了。

溫意看了她一眼,轉身進屋帶上了門。

隻是她還是留了私心,門沒關實,留了一條縫。

溫意輕輕靠在門上,靜靜聽著門邊的動靜,思緒胡亂飛著。

宋絮望著被掩上的門,一時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記錯了門牌號,她躊躇幾秒,按響了對麵的門鈴。

不一會兒,門從裡麵被打開。男人穿著寬鬆的長袖長褲,寬肩筆直利落,黑發半掩的眉眼有幾分倦怠,在抬眸看到她時瞬間怔住。

宋絮的心有些砰砰跳,她今天從南雲那裡要來了顧連洲的地址,擅自上門前並沒有和顧連洲打過招呼。

“宋小姐,”顧連洲片刻驚訝,很快疑問:“你怎麼來了?”

“我自己做了些飯,”宋絮羞澀道:“聽南阿姨說你一個人住,就送來給你嘗嘗我的手藝”

顧連洲的目光落到她遞上來的白色保溫桶上,按了按額角:“謝謝,不過太麻煩你了。”

“不麻煩的。”宋絮笑:“況且,南阿姨叮囑了我一定要讓你吃的。”

“還有……”宋絮頓了頓,鼓起勇氣:“我朋友送了我兩張今晚的電影票,星際片,你有時間嗎我們可以一起去看。”

顧連洲有幾分頭疼,原本以為之前他的態度已經很清楚了,沒想到竟然還有後續,他手撐著門,沉吟幾秒認真道:“宋小姐,我不知道我媽是怎麼跟你說的,但就我個人而言,我認為我們還是不要彼此浪費時間。”

他話說得委婉卻了當,宋絮頃刻間紅了眼。

她緊緊咬著下唇:“你就……就這麼討厭我嗎?”

“不是討厭。”他言簡意賅。

宋絮睫毛顫著,低著頭強忍住眼淚,才細細的聲音說:“那這個飯……”

“多謝你的好意,”顧連洲頷首:“不過我確實不需要。”

一再被拒絕,宋絮的麵子再如何也掛不住,她拎著保溫桶頭也不回跑開。

一門之隔,溫意聽著高跟鞋敲擊地板的聲音逐漸遠去,注意力卻被彆的地方拉去。

聽顧連洲說話的嗓音,與平日一樣的低沉裡多了幾分沙啞,感覺像是感冒了。

她出神地想著,沒怎麼控製住自己靠門的力道,沉重的門隨著慣性慢慢向外拉開縫隙。

正準備關門回去的顧連洲耳邊忽然傳來細微的聲響,他動作一頓,抬眸看去,視線裡原本應該緊閉的對麵的門緩緩出來了一道空隙,從裡麵透出微弱的光來,以及若隱若現的女生的衣角。

而門後的人仿佛無知無覺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直到力道突破閾值,溫意整個人閃了一下,趔趄中沒扶穩門框,腳絆著門檻直接向後跌去。

溫意絲毫沒有準備,尖叫了一聲,手指妄圖抓住門框,與它擦肩而過,而後重重跌進了一個熟悉的男人懷抱中。

發絲撲泄在他的肩頭,男人的手從後麵托住她腰,初秋衣衫輕薄,指腹的涼意灼得溫意一激靈。

她呼吸一滯,動作慌亂間額頭磕到顧連洲的下巴,聽見他輕輕“嘶”了一聲。

一片淩亂中,溫意連忙站穩,手不斷理著自己的頭發,磕磕巴巴:“對,對不起。”

說完她看了一眼門,欲蓋彌彰般解釋了一句:“我準備出去,沒想到門沒關嚴,所以就……”

顧連洲懷裡一空,他不動聲色地撣了撣衣角,瞥她,似笑非笑地點點頭,微揚下頜:“出去有事?”

“扔垃圾。”溫意不過腦。

他眉骨上揚,打量她空空如也的雙手:“垃圾呢?”

溫意:“……”

“那個,”她輕咳了一聲,轉移話題:“剛才你朋友來找你,敲錯門了,敲我家來了。”

這話一出,溫意發覺顧連洲的笑意滯了一下,他淺淺蹙眉,很快恢複如初,輕描淡寫;“她記錯了可能。”

溫意點點頭,視線從他臉上掃過,心裡七上八下的,想說些什麼又不知道怎麼開口。

男人看起來神色懶散,唇色有些發白,一副因為生病而精神不濟的樣子。

她原本聽聲音隻是有幾分懷疑,現在看到人,幾乎可以肯定了。

溫意皺眉,無意識摩挲了一下的手,腦海中回想起剛才顧連洲摟自己腰時候手上的溫度,涼得幾乎像冰塊一樣。

眼見著她手指抵著下巴陷入沉思,顧連洲淡淡挑眉:“怎麼了?”

他這話沒有得到回答,因為溫意倏地抬眸看他,盯得他有些毛骨悚然。

顧連洲還沒來得及問,下一秒,女生忽然靠近一步,掌心覆上他的手背,柔軟溫熱的指腹在他皮膚上摩挲。

顧連洲愣住。

溫意好看的眉頭蹙起,緊緊盯著他問:“你冷嗎?”

沒等他說話,她踮起腳尖,另一隻手去探他額頭的溫度。

眼前女子長發落肩,發絲順帶著刮過他的下頜,香氣鑽入嗅覺領地,二人之間不過分毫相距,近得他在一瞬間看清她唇上淺淺的紋路。

溫意碰到他的額頭,片刻,收回手,很肯定地說:“你發燒了。”

顧連洲尚未回過神來,眼底有幾縷紅血絲,他慢慢從她臉上收回視線,心不在焉說了一句:“是嗎。”

溫意點點頭。

顧連洲倒沒什麼感覺,他身體好,一向很少生病。這一次是因為昨天的外勤在雨裡淋了不少時間,回來後嗓子便有些發癢,想著感冒幾天便好了。

溫意想了想:“可能還有些感冒,我家裡有藥,還有體溫計,我拿給你你量一下。”

溫意回家拿了感冒靈退燒藥和體溫計,期間聽到手機震動兩聲,也沒來得及管。到顧連洲家的時候他正在客廳喝水,她環視一圈,主動往廚房去,找了一個玻璃杯,接半杯熱水,然後把感冒靈倒進去攪拌。

做完這一切,轉身的時候嚇了一跳,顧連洲不知什麼時候悄無聲息地靠在門邊,投落在地上的陰影一直蔓延到她腳下。

他難得有這般無精打采的時候,抱胸懶懶站著,額前黑發有幾分淩亂,黑眸遠遠盯著她。

“你嚇我一跳。”溫意稍撫胸口,想去端玻璃杯,指尖剛碰到杯壁就被燙得縮回頭,下意識捏了下冰涼的耳垂。

“燙到了嗎?”顧連洲直起身,皺皺眉問。

溫意搖搖頭,然而下一秒,男人徑直走過來,捉起她的右手,拇指和食指鉗著她細白的手指放到眼前。

距離突然拉近,溫意愣在原地,清冽的鬆木香氳在鼻息間。她睫毛慌亂地撲了兩下,心跳加快,視線裡是男人挺拔的鼻梁和垂下的黑睫。

白皙的指腹有幾分被燙紅,顧連洲盯了兩秒,她忽然把手抽出來。

顧連洲剛喝完藥,坐在沙發上,眼看著那姑娘仰頭對著光眯眼看體溫計的度數,然後甩兩下,如此反複,直到紅線退到35左右。

她神情認真,像對待一個病人,俯身把體溫計遞給他:“喏,量一下燒到幾度了。”

顧連洲接下之後,溫意便坐到一旁的單人沙發上等待。

她剛坐下,顧連洲傾身,長臂拉開茶幾的抽屜,不知道在尋摸什麼。

溫意定睛,看到他從裡麵找出了一個藍色的醫用口罩,而後退回來,手肘抵在兩個沙發相接的扶手上,衝她勾了勾手。

她靠近,有些不理解:“你乾什麼?”

男人長指勾著口罩的帶子,慢條斯理將口罩給她戴上,略帶薄繭的指腹不經意刮過她的耳垂,激起一陣戰栗。

溫意瞬間瞪大眼睛。

他揚唇,拇指和食指合攏,輕輕捏她的鼻骨,把口罩捏定型,嗓音很啞,但認真道:“會傳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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