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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的祈禱 周鏡 103142 字 2024-08-09

第41章 長晝

回到陵江, 沒過多久便迎來了農曆新年。

溫意想在新年到來之前做個大掃除,上網查了一下家政的費用後,按著房子麵積估算一下, 最終還是決定自己來。

平時白天要上班, 她隻能在下班時間打掃,住的地方大的壞處就在此時體現, 她花了好幾天加上一個周末才徹底打掃乾淨。

因為醫院缺人手的原因,之前承諾請薛幼儀在港城玩也沒能實現, 於是在過年前, 溫意精心挑了很多種年貨,送去給薛幼儀,感謝她在醫院照顧自己。

“你這麼客氣,那我隻能卻之不恭了。”薛幼儀嗑著瓜子, 坦蕩蕩收下,“這下我媽可高興壞了。”

“等過完年回來我請你吃飯。”溫意笑著說。

“我看行。”薛幼儀眉毛一挑,“我準備去買輛車來著, 天天擠地鐵累死我了。前幾天看了個新款的電車,我存款剛好差不多, 等姐提了新車帶你去兜風。”

“那我就等著了。”

年二十九下午, 溫意剛走出手術室,便收到南熹的信息:【寶貝,我在醫院門口等你!】

南熹新年假放得早, 據說是她現任公司老板人性化,二十七就給員工們放假回家了。南熹一回陵江就聯係了溫意,讓她去家裡過年。

往年溫意過年都不在陵江, 這是她畢業之後回陵江過的第一個新年。臨彆的時候顧連洲說過年見,想必就是猜到南熹會拉她回家吧。

溫意換了手術服, 打字回複南熹:【馬上來~】

南熹秒回了一個親親的表情包。

回值班室收拾了東西,溫意和同事們互道了新年快樂,她拎著包下樓,果然在大廳裡看到了正在等待的南熹。

她興許是等得無聊,已經開始和旁邊的大媽聊起天來了,一點也不社恐,和誰都投緣。

溫意心裡覺得好笑,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肩。

“寶貝你來了!”南熹回頭,立刻站起來給了溫意一個大大的擁抱,而後跟大媽道彆,“阿姨,我等的人來了,我先走了,祝您新年快樂哈。”

“好的小姑娘,你也是。”大媽笑眯眯道。

二人相偕走出了醫院,顧家的司機送南熹過來的,此刻正等在外麵。

上了車,南熹迫不及待地跟溫意吐槽:“我哥真是的,也不知道他都在忙什麼,說要今天晚上才能到家,也不讓我去警隊找他。我想給他同事們送點年貨都不讓。”

“可能有事在忙。”溫意安慰道,心裡卻知道顧連洲在港城養傷還沒出院,說和南熹說今晚回來,也不知道真假。

偏偏他還特地發信息來拜托她瞞著南熹和南瓊,不想讓家裡人擔心。

南熹撇撇嘴,嘟囔道:“真是的,過年也不早點回來,本來一年到頭就見不了幾次。”

溫意有些出神,沒說話。

路上到處張貼著福字和窗簾,過年的氣氛很足,經過高架的時候有些堵車,車開到顧家彆墅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媽!我們回來了。”一回到家,南熹迫不及待朝南瓊跑去,在媽媽臉上親了一下,“看我帶回了你最喜歡的溫意。”

“你能不能像小意一樣文靜一點。”南瓊嘴上嫌棄著,臉上卻全是笑意,推開南熹道,“帶小意去樓上玩吧,晚餐還沒準備好。”

“我爸呢?”南熹東張西望。

“樓上呢。”

“我去找我爸。”南熹扭頭,“溫意你在樓下等我一會兒奧。”

溫意點頭。

“去吧去吧。”南瓊道,同時拉著溫意的手摸摸道,“小意怎麼瘦成這樣,想吃阿姨給你好好補補。”

“我都行,我幫忙準備晚飯吧。”

“不用,有阿姨準備。”南瓊把她按在沙發坐下,“上班累了吧,坐著休息會兒,我去給你拿點茶點。”

盛情難卻,溫意隻能在沙發上坐下。

保姆給她倒了杯熱牛奶。

溫意道謝,端起杯喝了一口,門口處傳來敲門聲。

她放下杯,立刻起身對準備去開門的保姆說:“我去吧,您忙您的。”

溫意穿著南熹給她準備的長毛粉兔子拖鞋,踢踢踏踏去開門,門一開,熟悉的陰影投落,她敏感地嗅到一絲血腥氣。

顧連洲靠著門邊的牆,腿邊是一個小行李箱,閉著眼,聽見開門聲睜開眼,低眸便看見她,眼底閃過一絲波動。

“溫意。”他喊她的名字,嗓音低啞,不知是不是因為長時間飛行的緣故。

“嗯。”溫意應了一聲,視線緩慢地從顧連洲沒什麼血色的臉上掃過,把門完全打開讓他進來。

“連洲回來了嗎?”南瓊的聲音從廚房遠遠傳過來。

“媽。”顧連洲推著行李箱進門,懶散地回了一聲。

溫意關上門,轉身看著男人上樓的背影,眸光動了動,突然快步上前,在他身形輕晃的時候即使扶住他。

柔軟溫暖的觸感從手臂處傳來,顧連洲側眸,視線裡是溫意輕輕皺起的眉頭,他沒說話,任由她扶著他上樓。

臥室門關上,顧連洲渾身瞬間鬆懈下來,溫意扶著他坐到沙發上:“傷口還沒恢複嗎?”

顧連洲很輕地蹙了下眉又鬆開,解釋:“飛機上遇到一個情緒激動要跳機的。”

後麵的不用再說了。

溫意盯他兩三秒,語氣不算好地說:“衣服脫了。”

“……?”顧連洲微愣。

溫意後知後覺這句話的歧義,耳朵騰得變紅,彆過頭:“我要檢查你的傷口。”

顧連洲指腹無聲地摩挲兩下,抬手脫掉外套。

冬日時分,顧家中央空調開著溫度適宜的26度,不冷也不熱,分明是該人體最舒適的體感,溫意卻忽然覺得有些熱。

他身上有傷,動作幅度不能太大,因此衣物間的摩擦聲被無限拉長。

她呼吸漸窒,每一秒都像在被折磨。

“好了嗎?”

“好了。”

溫意轉身回頭,顧連洲脫了外套和毛衣,映入她眼簾的是大大小小已經結痂的傷口,腰腹處的傷口還沒有結痂,紗布上隱隱滲出血來。

男人的身材很好,寬肩窄腰,清晰的肌肉紋理明顯區彆於普通人健身房練出來的,每一處都透著力量感。

溫意緊緊皺眉,完全無心欣賞,立刻上前半蹲下來查看。

她動作很小心,輕輕按壓著紗布周圍的地方檢查。

顧連洲垂眸,睫毛漆黑,視線裡是溫意烏黑的發頂和嫣紅的唇,她微涼柔軟的指尖一直觸摸著他的腰腹。

對她而言,這是很平常的動作,她很認真,眼眸裡沒有任何邪念。

顧連洲移開目光,閉了閉眼,呼吸微重。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每一秒都無異於折磨。不知過了多久。溫意起身,語氣嚴肅地說:“傷口縫線裂開了,你要去醫院處理。”

顧連洲淡淡呼出一口氣,睜開眼:“現在嗎?”

溫意沒察覺到他眼神的變化,她微微思索:“你等我一下,我找個借口跟南阿姨還有南熹說。”

心裡念著顧連洲的傷,溫意出去之前還不忘囑咐一句:“彆穿毛衣了,穿寬鬆點的襯衫。”

她腳步急匆匆地離開,徒留他一個人在略顯狼藉的沙發上。

顧連洲慢慢平複著呼吸,唇角無奈地揚了揚。

到樓下的時候,幸好晚飯還沒有準備好,溫意撒謊說自己的家門鑰匙落在醫院了,想讓顧連洲開車帶她去拿一下。

南瓊自然沒有意見,隻是囑咐二人開車小心點。

“我也去!”南熹從沙發上起來。

“你去什麼?”顧連洲扶著扶手下樓,瞥她一眼,“你會開車嗎?”

“切,會開車了不起啊。”南熹對她哥翻了個白眼,轉頭跟溫意說,“寶貝,回來路上給我帶個哈根達斯可以嗎?”

“好。”溫意說,“你想要什麼口味的。”

“香草,我要最大桶,謝謝寶貝!”

溫意應下來,院子裡停著車,二人一同出去,溫意看了顧連洲一眼,拉開駕駛座的門坐進去。

顧連洲揚揚眉,坐進副駕駛。

門砰地一聲關上,溫意側眸,男人坐進來的動作隨意又自然,身體姿態鬆懈,頭微微向後靠著。

他一向喜怒不形於色,出賣他的是發白的唇色。

溫意手搭在方向盤上:“你不問問我會不會開車?”

“你會嗎?”顧連洲稍稍側頭。

溫意抿抿唇:“有駕照,但沒開過幾次。”

“開吧。”他輕笑了一聲,身體完全靠在椅子上,語氣裡透著無所謂的漫然,“死不了。”

溫意偏頭,看了副駕駛座上的男人一眼,他已經閉上眼,手搭在腰腹上,極度不舒服的樣子。

“顧連洲,”她低聲提醒,“安全帶。”

不知道是不是她聲音太小,男人沒動。

溫意眸光動了動,右手解開自己的安全帶卡扣,傾身去幫他拉。

她俯身靠近的一瞬間,發絲飄到顧連洲的鼻尖,男人驀地睜開眼,猝不及防與她四目對視。

車內光線昏暗,車外庭院掛著一圈暖色的彩燈用來慶祝新年,暖洋洋的顏色落到他眼底,卻加深了他瞳孔的暗度。

刹那間,又令她產生了深情無儔的錯覺。

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哢噠”一聲,溫意指腹按下卡扣,安全帶順利扣上。

“謝謝。”顧連洲看著她說。

溫意猛地鬆手,坐回自己的座位,目光閃爍,一聲也不吭。

鼻尖仿佛還縈繞著暖橙調的發絲香氣,顧連洲無聲地看著她,越是黯淡的光線,越是顯得她膚白勝雪,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目光。

他注視了許久,直到溫意平複心境,握著方向盤開始將車駛離院子。

路有些繞,溫意的倒車技術不太行,來來回回折騰了幾圈才開出去。

溫意握著方向盤的手出了一層薄汗,副駕駛的人卻連眼皮都懶得抬。

“顧連洲。”她皺皺眉,喊他,“我不認識小區的路。”

“前麵路口左拐。”他終於舍得睜開眼,話說完目光就落到她身上,溫意開車的動作不算熟練但足夠標準,像個乖乖聽老師話的小學生,把他襯得越發懶散。

溫意拐過去:“再前麵呢?”

“再左拐直行就是出口。”男人始終凝視著她,視線的存在感過強。

溫意竭力忍住自己扭頭去瞪他一眼的衝動。

好在出了小區之後的道路一路暢通,此刻人們大多都往機場和高鐵站的方向趕,往醫院方向來的不多。

溫意忍了十分鐘左右,在遇到一個紅燈路口的時候,踩下刹車,終於忍無可忍:“你能彆——”

對上顧連洲的眼睛,後半句話被她咽了回去。

“彆什麼?”

“沒什麼。”溫意彆開眼,語氣有些生硬。

安靜一兩秒,顧連洲靠回去,前方紅燈數字不斷跳動,他懶洋洋地問:“這車開起來感覺怎麼樣?”

“還行。”溫意淡淡回答。

他偏頭,眼尾上揚,漆黑的瞳孔裡仿佛映著點點星光:“送你?”

溫意一愣,回眸,撞進男人帶笑的眼眸。

怔神不過半秒,她轉回頭,握緊方向盤,一腳踩下油門,冷冷道:“神經病。”

第42章 長晝

到了醫院, 溫意帶連顧連洲去普外處理傷口,普外晚上的值班醫生剛好是時雨,聽到有病人, 趕過來看到溫意稍微有些驚訝。

“不是我。”溫意手抄著大衣的口袋, “他傷口出血 ,麻煩你看看。”

“這是……”時雨微微眯眼, 恍然大悟,“顧警官。”

“您好。”顧連洲點點頭。

時雨眼神微妙地在溫意和顧連洲身上轉連一圈, 爽快道:“麻煩顧警官跟我來處置室吧, 溫意,你要進來旁觀嗎?”

溫意一垂睫,麵色平淡:“不用。”

處置室的門關上,溫意坐在門口鐵皮椅子上, 慢慢呼出一口氣。

她頭靠著牆,望著對麵牆上的時鐘發呆了一會兒,起身在走廊上轉了一圈, 中途路過時雨的值班室,門沒關實, 桌子上的桶裝泡麵還散發著熱氣。

腳步頓住, 溫意想了想,打開手機裡的外賣軟件,給時雨點了一杯奶茶和水果零食。

“陳護士。”旁邊有值班護士經過, 溫意叫住她,“我給時雨點了些東西,待會兒到了麻煩你跟她說一聲。”

“沒問題, 我替時醫生謝謝溫醫生了。”

“麻煩你了。”

點完外賣之後,溫意又回到處置室門口, 門半掩著,並沒有關實,她把手搭在門把上。

裡麵隻傳出時雨的聲音:“顧警官,可能會有些疼,麻煩你忍一下。”

溫意睫毛微動,手又緩緩落下,她轉身,重新在門口的椅子前坐下,望著醫院潔白的牆壁出神。

沒過多久,門後傳來腳步聲,護士推開門,時雨邊摘手套邊說:“溫意,結束了。”

顧連洲跟在時雨之後出來,他看上去並沒有什麼變化,隻是臉上的血色更淡了些。

“我開了幾盒藥。”時雨把手裡的單子遞給溫意,神情頗為嚴肅,“顧警官之前是受了很重的傷吧。就算他身體素質比一般人好很多,我也建議他好好修養一段時間。”

溫意微微沉默,接過單子:“好,辛苦你了。”

“分內職責罷了。”時雨毫不在意地擺擺手,“我吃飯去了。”

溫意拿著單子,去一樓藥房取了藥。

回去的路上仍然是她開車。

這一次要比來時熟練很多,副駕駛的人也比來時安靜許多,顧連洲全程閉著眼,路上流轉的燈光不斷在他臉上明明滅滅,溫意無意間瞥到一眼,握著方向盤的力道不自覺收緊。

車停在顧家庭院中,溫意將車熄火,顧連洲睜開眼,動作有些緩慢地開門下車。

她側頭看著他的背影,幾秒沉默。

晚餐已經準備好,還剩最後一份湯沒端上桌,聽見開門聲,南瓊笑道:“回來得正好,洗洗手吃飯了。”

南熹從沙發上蹦起來:“我的哈根達斯。”

“這兒。”溫意晃晃手裡的袋子,方才經過便利店的時候,她停車下去買的。

“愛你寶貝!”南熹接過袋子,“是我哥付的錢吧。”

“嗯。”溫意瞟了一眼顧連洲,他就坐在她對麵,一進顧家門,他立刻收起了所有的虛弱,仿佛根本不是一個病人一般,又恢複了那副懶散自然的模樣。

如果不是她知道他身上有傷,恐怕也看不出什麼差彆。

心口悶得有些疼,溫意低下頭,手機“叮咚”一聲,她打開微信查看,是顧連洲的兩條信息。

一條轉賬,另一條解釋:【冰激淩的錢。】

溫意一怔,垂眸回複:【不用,我請熹熹吃。】

對麵的男人拿起手機,她很快又收獲一聲震動:【那當我請你吃。】

溫意抿抿唇,放下手機,沒收這個錢。

“看什麼呢?”南熹就坐在她旁邊,湊過來挖了一勺冰激淩,遞到溫意唇邊。

溫意下意識張口,甜滋滋涼絲絲的觸感瞬間溢滿口腔,她被冰到,睫毛一眨:“沒什麼。”

“你太可愛了溫溫。”南熹被她的表情逗笑,抽一張紙遞給她。

溫意咽下嘴裡的冰激淩:“好冰,但是也很爽。”

“是的吧!我最愛在冬天屋子裡吃冰激淩了。”

“南熹,把冰激淩放下。”南瓊從廚房裡出來,柳眉橫豎,“大冬天吃什麼冰激淩,吃飯。”

“好的媽媽。”南熹吐吐舌頭,乖乖把冰激淩放回冰箱。

“熹熹怎麼又惹你媽生氣。”顧承德從樓上下來,他穿著一身休閒裝,顧連洲眉眼幾乎與他如出一轍,隻是顧承德上了年紀,看起來要更沉穩溫和一些。

“我才沒有呢爸!”南熹去摟顧承德的胳膊撒嬌,“我就吃了兩口冰激淩而已。”

顧連洲姿態懶散地坐在椅子上,聞言嗤笑連一聲。

“你笑什麼!”南熹嘟嘴,“爸,你看我哥,我一年回不了幾次家,他還欺負我。”

“爸爸待會兒幫你教訓他。”顧承德笑著摸摸女兒的臉,目光落到溫意身上,“小意來了。”

“顧叔叔好。”溫意連忙打招呼。

“女大十八變,小意越來越沉靜了,在家裡不要拘束,你和熹熹像親姐妹一樣,這裡就是你的家。”

和溫意說完話,顧承德的視線又轉向顧連洲身上,停留了許久。

“爸,您看我哥做什麼?”南熹覺得奇怪。

“連洲。”顧承德淡淡開口,“吃完飯到我書房來。”

南熹有些摸不著頭腦,恰巧保姆這時端上湯,給每個人都盛了一碗,她於是立刻把這件事拋之腦後,開開心心地吃飯。

吃完飯後,溫意和南熹南瓊在一樓客廳吃著餐後甜點,邊看電視邊聊天,顧連洲則隨著顧承德去了二樓書房。

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南瓊和南熹看不出顧連洲受傷,但對年輕時也做過刑警的顧承德來說,他必然一眼就看出了兒子的異常。

溫意心裡裝著事,加上白天上了一天的班,沒聊幾句便覺得有些困乏。

南瓊體貼地讓她先上樓睡覺。

“那你先去吧溫溫,我和我媽再聊會天。”南熹說,“我給你準備了新的洗漱用品和睡衣,你到房間裡就能看見了。”

“好,謝謝你。”

“你跟我客氣什麼。”南熹捏捏溫意的臉,“好好休息,這樣明天才有充足的精力過年。”

溫意上樓,床頭果然放著新的睡衣,洗漱台也有洗漱用品,難怪南熹不讓她帶任何東西過來。

她洗了澡,越發疲乏,頭發吹得半濕不乾,於是披了個浴巾在肩上,讓頭發不至於浸濕睡衣。

房間裡有一整麵書架,溫意從裡麵隨手抽出了一本,躺在窗邊的搖搖椅上,打算等頭發晾乾了再睡覺。

紗簾向兩邊開著,月光越過露台,淡淡地灑在窗戶邊緣。

溫意看著書,越看眼皮越沉,最後書蓋在臉上,沉沉睡了過去。

顧連洲從書房出來時,時間已經很晚。

他從二樓扶手向下看 去,沙發上隻剩南熹和南瓊,南熹看到他,衝他揮手:“哥。”

“溫意呢?”

“她回房間睡覺了,你找她有事嗎?”

顧連洲頓了頓:“沒事。”

隻是回房的時候,不可避免會路過南熹的房間。

顧連洲的腳步漸頓。

房間的門沒關實,半敞著,裡麵燈開著,卻聽不到一點聲音。

顧連洲手在門上停頓幾秒,而後輕輕地敲了兩下。

無人應答。

她應當是睡著了。

顧連洲垂睫,伸手想把門關上,視線中卻無意間落進一頭順著椅背垂下的如瀑長發。

烏發如綢緞,隨著椅子輕微的晃動,而飄出很淺很淡的弧度。

他輕輕推開門,床旁的搖椅上躺著一個人,書半蓋在她的臉上,水銀般的月光安靜地落在她身上,讓她整個人都籠罩在一層溫柔而恬靜的光芒中。

顧連洲拿起沙發上的毯子,走近,微微俯身,動作很輕地給溫意蓋上。

她剛洗過澡,身上盈滿溫暖的香氣,靠近的一瞬間,他下意識屏住呼吸。

說不出那味道像什麼,或許是春風拂過未消的冰雪。

像她的性子,清冷心軟。

顧連洲抬手,取下溫意臉上的書,她鼻子有一瞬間的蹙起,纖長的睫毛動了動,又慢慢恢複平穩的呼吸。

他維持著半蹲在她身側的姿勢,靜靜凝視了許久。

腦海中忽然浮現起,她被綁在船上的時候,程萬宏用槍抵住她的額頭,要他二選一。

她眼中沁滿了淚,分明被他連累到性命堪憂,卻還是拚命地衝他搖頭,眸中寫滿了要他保全自己。

甚至於到最後,子彈橫飛而來,她都用儘全力想推開他,毫不顧惜自己的性命。

他顧連洲何德何能,得此情深意重。

千萬種情緒齊齊湧上心頭,顧連洲指節微動,碰到溫意頰邊一縷碎發。

清淡的月色落在她瘦削的下頜上,往前是她瑩白的肌膚,往後是他停住的指尖。

他曾親手推開她。

膝蓋上的舊雜誌啪嗒一聲掉到地上,書頁嘩啦嘩啦,紙張緩慢垂落,最終停在一頁短篇小說上。

——“愛你是很重要的事。”

——“親愛的萊斯特小姐,我愛上你雙唇微啟的樣子,你為我揭開了萬事萬物的謎底。”

——“可惜我認為,愛是想觸碰時又收回的手。”

溫意從搖椅上醒來時,牆上時鐘指針已經走過夜裡十二點。

房間內的燈關了,隻餘她身邊一盞落地燈,暖黃色的光線映著盈盈月輝。

原本蓋在臉上的書被拿掉,放在手邊的桌子上,她身上還多了一條毛毯,也難怪她睡得這麼安穩。

溫意揉著肩膀,起身去找手機,一個小時前南熹給她發來了一條信息:

【溫溫,我在一樓臥室睡了,不然我怕我上去會把你吵醒,好夢哦啵~】

看到信息,溫意一時有些發懵。

不是南熹來給她蓋的毯子關的燈,那會是誰?

也對,要是南熹,應該會喊醒她。

剛睡醒的腦子猶如一團漿糊,溫意在床邊呆坐好久,雜亂的思緒漸漸理清。

從而慢半拍地反應過來,是顧連洲。

睫毛緩緩垂落,她低頭看手裡的手機,和顧連洲的聊天框停止於晚餐時的轉賬。

溫意躺到床上,長舒一口氣,淡淡地閉上眼睛。

這次一覺睡到了天明。

第二天就是大年三十,溫意的生物鐘讓她在七點準時醒來,洗漱完下樓,餐廳中隻有南瓊和顧承德在吃早餐。

“小意醒了?”南瓊最先注意到她,“起來這麼早,來吃早飯。”

“我習慣早起了南阿姨。”一夜睡得很好,溫意的疲乏一掃而空,在南瓊對麵坐下。

“睡得還習慣嗎?”顧承德溫和地問。

“習慣的,謝謝顧叔叔。”

早餐很豐盛,中西式都有,溫意按照自己的習慣,吃了兩片麵包和一杯豆漿。

吃到一半,顧連洲也下樓了,他的氣色看上去也比昨晚好些,坐到溫意旁邊,眉眼之間都是疏懶。

不知道他早起是不是開了窗,落座時,一陣清冽的冷氣。

南瓊和顧承德恰好在此時吃完了,於是隻留二人在餐桌上。

溫意垂眸,指腹無意識刮過玻璃杯壁,繼續吃自己的吐司。

餐廳裡一時隻剩餐具碰撞的聲音。

餐廳外的客廳裡,來來回回是保姆和南瓊的腳步聲聊天聲,正在準備好好布置一番家裡。

冷不丁的,顧連洲突然開口:“手腕和腳腕上的傷好了嗎?”

溫意喝完杯中的最後一口豆漿,正準備把盤子端去洗碗機,聞言腳步頓了一下,頭也沒回,淡淡道:“好了。”

說著,她隨手把餐盤洗了,洗完離開餐廳,沒多看他一眼。

沒過多久,南熹也起床了,鄰居家的幾個小孩跑過來敲門送禮物,順便就留下來一起玩。

南熹的性子不僅在老人裡吃得開,在小孩子裡也是一樣,也不知道她從哪學的剪紙,會剪各種各樣老虎兔子的圖案,引來裡一眾小朋友的崇拜。

“溫意。”南熹得意洋洋地拎著一個老虎圖案的剪紙放到她手裡,“給你的,可愛不。”

那老虎剪得栩栩如生,溫意越看越覺得神奇,眼睛亮亮的:“喜歡,你什麼時候學會的。”

“出去旅遊的時候跟老師傅學了一手,本小姐我天生心靈手巧。”

“太手巧了。”溫意讚歎,“我一定珍藏,回去就貼臥室窗戶上。”

“嘿嘿。”南熹放下剪刀,旁邊是買來的燈籠,“我們去掛上吧。”

“好。”溫意起身。

“姐姐彆走。”一圈小孩子拽住南熹的衣服不讓她走,“姐姐教我們剪紙。”

溫意笑出聲,接過那兩個燈籠,“我去吧,你還是留下和小朋友們玩吧南老師。”

“那你注意安全,喊我哥一起。”

溫意拿著兩個燈籠來到室外,門一打開,冷空氣撲麵而來,她沒穿外套,不由得瑟縮了一下。

正準備關上門回去穿外套的時候,旁邊有人伸出手:“給我吧。”

顧連洲不知何時過來的,他身上也隻穿了一件黑色的毛衣,質地柔軟,順著平直的肩膀服帖落下。

他的手停在半空,看著她。

溫意和男人對視一秒,隨機目光偏離,把手裡的燈籠遞給他。

他接過去,走下樓梯。

溫意抱胸,靠著門邊,看著顧連洲掛燈籠。

她穿了一件很漂亮的羊毛針織連衣裙,偏淺的燕麥色,收腰款式,越發顯得膚白腰細。

就安安靜靜靠在那裡,通身氣質清冷又溫暖。

顧連洲掛完燈籠,抬腳上樓梯的時候看到她,目光裡劃過一絲波動。

那姑娘微微揚唇,對他麵無表情地笑了一下,臉上壓根沒什麼笑意。

笑完,轉身就走。

顧連洲一時愣住,頓住片刻,心臟像被輕輕地紮了一下,些許的疼,淡淡的癢。

溫意回到客廳,南瓊正在找她,見到她連忙招招手:“小意,來。”

“怎麼了南阿姨。”溫意走過去,南瓊拉著她的手在沙發上坐下:“小意,上次阿姨給你介紹的那個陳博士,你後來沒加他微信,是不喜歡嗎?”

溫意一時沒反應過來,從記憶的角落裡翻出這件事,歉疚道:“抱歉阿姨……我上次是因為工作太忙沒來得及,後來就忘了,對不起……”

“沒事,這有什麼可對不起的,上次是阿姨考慮不周。”南瓊拍拍她的手,“想來你也不喜歡那樣古板的。正好阿姨有個朋友,她兒子在國外學藝術設計的,人很開朗和氣,過幾天回國,你要不要見見?”

南熹聽見了二人的聊天,嘖了一聲:“媽,你能彆老有事沒事就想著給彆人介紹對象嗎,溫意,彆理我媽。”

南瓊瞪了南熹一眼:“你插什麼嘴,過了年你也去,聽見沒?”

南熹吐吐舌頭:“過年我就走了。溫意也不會去的,走溫溫,我們去貼窗花。”

南瓊對女兒恨鐵不成鋼,轉過頭和溫意說話還是語氣溫和:“小意,你考慮考慮。阿姨不是強迫你,隻是你們年輕人現在交際圈窄,就當多認識個朋友,萬一覺得合適呢,當然,不想去也行。”

溫意知道南瓊是真心為她著想,知道她媽媽去世得早,所以不免多操心。

視線瞥到從門口回來的人的衣角,她頓了頓,話鋒一轉,對南瓊笑了笑:“我都行阿姨,您看著安排。”

南熹驚得手裡的巧克力差點掉地上。

南瓊很欣慰:“好,阿姨幫你安排。”

等南瓊走了,南熹把嘴裡糖果咬得咯嘣響,湊過來:“不是吧溫溫,你真要去?你不用不好意思拒絕我媽的,我幫你去說。”

溫意無所謂地笑笑:“沒事,阿姨也是一片好意。”

“可你不是喜歡——”南熹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像被砸懵了,試探性地問,“你們……”

溫意從桌上拿了一個軟糖剝開,放進自己嘴裡,淡淡道:“我們沒什麼了。”

牛奶味的糖,在口腔中化開,卻是苦澀的味道。

南熹覺得自己不能多問了:“好吧……”

“走吧,去貼窗花。”溫意笑。

“好,我去拿膠水。”南熹想了想又說,“溫溫,我還買了紅色的線香,在我房間書桌上,你能去幫我拿一下不?”

“沒問題。”溫意起身。

她起身往樓上走,走到第一個樓梯轉角的時候,身後傳來不遠不近的腳步聲。

溫意置若罔聞,繼續往上走,走到最後一節,右側剛好是一堵牆,樓下視線的死角地帶。

她扶在樓梯扶手上的手驀地被人扣住,不輕不重的力道,避開受傷的一圈手腕,但足以禁錮住她。

男人在她身後,陰影投落身前。

熟悉的氣息一瞬間將她包圍,溫意睫毛顫了顫,指腹緊緊按住紅木扶手。

她看不見顧連洲的神情,隻聽見他問:“你真的要去?”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溫意頭一次聽見他用這樣的語氣說話,仿佛在壓抑著什麼。

她忽然覺得可笑。

自憐的刺痛和自毀的快感同時在心內交織,溫意緩緩回頭,纖瘦的肩頭擦過男人的胸膛。

咫尺之距,她身上的裙子質地過分柔軟,烏發落肩,仰頸和顧連洲對視,姿勢仿佛要接吻。

顧連洲扣著她手腕的力道一瞬間收緊,所有的感官全被溫意占據。

然而她卻是歪頭笑了笑,笑意冷冷,看著他一字一句說:“連洲哥,不是你說希望我幸福嗎?”

第43章 長晝

連洲哥。

好陌生的稱呼。

他已經多久沒聽見她這麼喊過了。

溫意迎著他笑, 不卑不亢,淺紅的唇勾起涼薄的弧度。

顧連洲盯著她許久,最終慢慢鬆開了她的手。

溫意的視線從他臉上移到自己手腕, 那裡被他扣過, 原本服帖的羊毛針織微皺,她抬手捋平, 轉身離開。

之後幾天,溫意都沒怎麼和顧連洲講話。

她原本就是安靜話少的性格, 隻有麵對南熹的時候才會多交流幾句, 所以其他人也沒察覺到什麼異樣。

溫意在顧家過完了除夕,晚上的時候四處煙花炸開,周圍的鄰居院子裡有小孩在玩煙花棒,南熹招他們喜歡, 都紛紛抱著煙花來找南熹玩。

溫意懷裡抱著一個暖手寶,坐在院子裡,遠遠看著他們在玩各種煙花棒。

五彩斑斕的光線映在她臉上, 映得她眼睛亮色盈盈。

顧連洲走到門口,臂間搭著一件白色大衣, 不遠不近, 視線落到溫意身上。

她坐在一片歡聲笑語之外,安安靜靜地看著。

停頓片刻,顧連洲走近, 把衣服披到溫意身上。

“謝謝。”肩膀一沉,溫意脫口而出,同時回頭, 看到身後的人。

他隻是把衣服給她披上,而後什麼也沒說, 坐到旁邊的另一張椅子上。

前麵是繚繞的仙女棒和歡騰的笑聲,遠方天空之上炸開燦爛的煙花,在夜幕中一層層顏色迭代,將整個夜晚都照得五光十色。

南瓊和顧承德在客廳裡和朋友打麻將,溫意白天和南熹玩得有些累了,現在隻想坐在旁邊看著彆人玩。

廊下的燈籠是顧連洲親手掛上去的,柔和的光線穿過紙質的燈罩,變得更加溫柔淺淡。

兩個人誰也沒有出聲,就這樣安安靜靜地坐了好久。

若是放在從前,這必然是溫意奢求已久的場景。

而今物是人是,心境卻已大不相同了。

除夕的倒計時敲響,南熹和幾個小孩子在院中圍成一圈,點了一個倒計時的煙花,一起捂著耳朵倒計時。

“五——”南熹臉上寫滿了興奮,讓大家再躲遠點。

“四——”小孩子們屏息等待。

“三——”夜幕黯垂,大家仿佛都在等待零點之後,一片空寂的黑暗讓溫意想起被綁到輪船上的天空。

“二——”她淡淡揚唇,笑了一下。

“一!”

“溫意。”和煙花一起炸開的是無數歡呼,溫意聽到有人喊自己,偏頭撞進顧連洲漆黑的目光。

“新年快樂。”他眸中翻湧著很多情緒,像是很多的欲言又止,最終化成了簡短的祝福。

耳邊各處的歡鬨和煙花聲喧鬨及了,幾乎要將她耳膜震破,但她還是奇異地聽清了這四個字。

心底的酸澀感幾乎要湧上來將她淹沒,溫意盯著顧連洲,他眼也不眨地看著她,這一次,男人瞳孔的倒影裡隻有她的身影。

真真假假,是愛慕是照顧,她一點兒也分不清。

算了。

溫意緩慢地眨了下睫毛,望著顧連洲,無所謂地笑了笑:

“你也是。”

春節過後,溫意很快回歸醫院工作。

醫院需要輪流值班,什麼假期也不例外。春節過後,醫院的患者又開始多了起來,溫意忙忙碌碌,一時連南熹走都隻能抽出午休的時間去送。

周五下午,從手術室出來,溫意洗手換衣服,把碎發撥到耳後,低頭往臉上澆了一捧涼水,頓覺神清氣爽。

周六周日兩天都沒有她的排班,忙了這麼久,終於可以好好休息一個周末。

“晚上有安排嗎?”回到值班室,薛幼儀從包裡掏出串嶄新的車鑰匙,一挑眉,“新車到手了,開車帶你去吃飯?”

“好啊。”溫意正在把頭發放下來,用包裡的梳子梳頭發,“我請你。”

“客氣什麼。”薛幼儀一甩手,豪氣萬丈的樣子,“走。”

有了車,二人就不用拘泥於先挑好吃飯地點再過去,薛幼儀開著車從醫院走,一邊兜風一邊沿路挑餐廳。

溫意按開車窗,剛立春,冬天還沒有完全過去,微冷的風拂麵,讓人有種清醒之感。

“不冷嗎?”薛幼儀問。

“有點。”溫意愜意地靠後,“但更想吹風,在醫院快悶死了。”

“我也是,我還怕你冷呢,我渾身上下都是消毒水味。”薛幼儀說著也打開了吹風,“真的好舒服。”

溫意瀏覽著手機上的餐廳:“我們吃什麼?烤肉火鍋還是泰國菜,或者你有什麼彆的想吃嗎?”

“嗯……”薛幼儀想了想,“時雨前幾天給我推薦一個粵菜館很不錯,你想不想吃,順便喝點熱湯。”

“沒問題,直接導航過去吧。”

抵達餐館,排隊叫號的人很多,溫意和薛幼儀運氣很好,兩個人來吃飯的不多,因為兩個人很快就空了出來。

二人邊吃邊聊,一不小心就吃多了。

“我們去散散步吧。”薛幼儀撐得靠著沙發不想動,“這附近好像有一條挺有名的步行街,賣衣服和一些手工製品,要不要去看看?”

“好。”溫意打開手機開始導航。

周五晚上,步行街的人很多,一條街上方掛滿了燈帶,兩側店鋪都是迎合年輕人喜好的產物,逛起來倒是很有趣。

隻是逛著逛著,溫意心頭總湧上莫名的熟悉感。

剛想打開手機看一下這到底是哪裡,薛幼儀碰了一下她的胳膊,“誒,前麵有一家奶茶店,我們去歇歇腳吧。”

“好。”溫意回神。

奶茶店裡的人也挺多的,二人在店內找了位置坐下,薛幼儀打開手機點單,沒過多久便做好了,溫意起身去取餐台拿。

“1891號,您拿好。”做奶茶的小姐姐在後麵忙,店主便親自給溫意遞過來。

“謝謝。”溫意禮貌道。

“誒,你——你是——”店主卻在看到她的一瞬間愣住,欣喜萬分地指著她說,“你是姓溫的那小丫頭?”

溫意茫然抬頭,店主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年紀有些大了,眉宇之間隱隱有些熟悉。

“是我呀。”店主輕輕地拍桌子,“你高中的時候還在我這打過工呢。”

溫意的記憶終於被從遙遠的地方調出來,她一愣:“瞿大哥?”

“誒!”店主笑得眼角都是皺紋,“想起來了?”

溫意媽媽死後,溫莫林一蹶不振好幾年,整日喝酒打牌,不大管她的生活,所以她平時下課會在家附近的一家奶茶店打工做奶茶。

奶茶店老板人雖然懶散些,對她還不錯,工資日結從不拖欠,後來還給她漲過一次工資。

溫意恍然大悟,難怪她總覺得這裡眼熟,這裡分明就是她家以前的地方,隻是不知道怎麼變成了這樣。

“小姑娘長大了嘛,出落得真漂亮。”瞿成綱笑道,“過得還好嗎?”

“挺好的。”溫意道,“這兒怎麼變成這樣了。”

“拆遷了嘛。說是要改造成新的商圈。我們都分到了一筆拆線費。這不,我尋思我啥也不會,以前淨開奶茶店了,所以就拿拆遷費在原來的地方盤下了店麵繼續開奶茶店。”

溫意配合地點點頭。

“你家應該也拿到拆遷費了吧。”瞿成綱樂嗬嗬道。

溫意睫毛微閃,沒有說話。

“你現在過得怎麼樣啊,在哪上班,結婚了嗎?”瞿成綱問。

“在仁和醫院上班,還沒結婚呢。”溫意老老實實地答。

“是醫生啊,那挺好的挺好的。隻是也該結婚了,我記得以前你在我這的時候,不是認識一個挺帥的男生,你倆沒在一起嗎?”

“誰?”溫意迷惑。

瞿成綱眯起眼回憶:“你不記得了嗎?那男生長得又高又帥,看起來就知道家裡很有錢,好像比你大點,經常來給你送東西。”

溫意立刻反應過來他說的是顧連洲。

她少女時期安靜沉默,交際圈很窄,根本不怎麼和男生說話。

瞿成綱頓了一下,仿佛是感慨道:“他對你真的挺好的。我記得那時候他私下裡給我錢,讓我把錢加到你工資裡,給你多發點工資,還讓我不要跟你說。”

溫意徹徹底底愣住。

“您……您說什麼?”

瞿成綱也有些驚訝:“你還不知道這事兒?這麼多年了他都沒告訴你?”

溫意機械地搖搖頭。

久遠模糊的回憶忽然襲入她的腦海,那些蒙塵的過往逐步變得清晰,她忽然想起第一次給自己加工資時瞿成綱遮遮掩掩的樣子。

她還以為是自己勤快,所以給她加工資。現在想起來,她不過是做個奶茶,什麼人都能做,能讓她在店裡打工,已經是好心了。

何況加工資也沒有加那麼多的。

當時她年少,完全沒察覺這些異樣。

而今真相被剝開。

溫意不可置信地慢慢皺起眉頭,越想越覺得荒唐,臉上的神情越發變得複雜。

這麼久以來,顧連洲竟然完全沒跟她提過這件事。

如果不是今天意外碰到瞿成綱,她十六歲時的自尊恐怕會被他一直完美地保護。

“溫意,你怎麼了?”她出神的時間太久,薛幼儀上前來,“奶茶好了嗎?”

“好了。”溫意回神,“我們走吧,瞿大哥,我先走了,再見。”

“誒,誒,好,路上小心。”瞿成綱打包了一份甜品塞到溫意手裡,“這個拿著路上吃。”

拿著奶茶走到車上,薛幼儀好奇:“你和店主認識啊。”

“嗯,小時候認識的。”

薛幼儀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給車子點火:“接下來去哪,你還有想去的地方嗎?還是送你回家。”

溫意頭枕靠背,出神地望著窗外璀璨的高樓和華燈,不過短短幾年,這裡已經不複幼時記憶中的模樣。

時間如流水,帶走太多東西了。

她不也和這房子一樣,與舊時的自己全然不同。

收回目光,溫意沉沉呼出一口氣,偏頭:“你想回家嗎?”

薛幼儀眨眨眼,聽出溫意的意思:“我有朋友開了酒吧,要不要過去喝兩杯,你明天有排班嗎?”

“沒有。”

“go!”薛幼儀打了個響指。

溫意幾乎沒來過酒吧。

她上了多年學,一心隻有學習,平時社交一般就是和舍友和同專業的朋友出去吃吃飯,至多陪著去清吧喝兩杯。

薛幼儀帶她來的是個氣氛比較熱烈的酒吧,台上還有搖滾樂隊的live表演,音樂聲震耳欲聾。

“leal,給她來杯莫吉托。我還是老樣子。”坐到吧台前,薛幼儀熟練地點餐,調酒師也嫻熟地和她打招呼。

“這位美女是新朋友?”調酒師看向溫意。

“我同事。”

溫意微微朝調酒師笑了笑。

酒吧裡很熱,她一進來就脫了大衣外套,寬鬆的鬆綠色短款毛衣配緊身牛仔褲,既窈窕又漂亮。

調酒師挑了挑眉:“新朋友這杯當我請了。”

“你丫我真是服了。”薛幼儀笑罵,轉頭寬慰溫意,“你彆管他,他一見到美女就愛請人喝酒,隨便喝。”

溫意笑了笑:“好。”

兩杯酒很快端上來,溫意先嘗了一口自己的,酒精味不濃,應該是薛幼儀為了照顧她第一次來。

她很快喝完一杯,覺得不夠過癮,手指碰了碰薛幼儀的杯子:“你這個是什麼?”

“金湯力。”薛幼儀見溫意麵色如常,以為她酒量不錯,“你要常常嗎,但這個度數很高。”

溫意點點頭。

那名叫leal的調酒師很快給她調好一杯同樣的金湯力。

度數高的酒入口便有感覺,辛辣刺痛,還夾雜著微微的苦味。

薛幼儀在喧鬨的背景音樂裡靠近:“溫意,你怎麼了最近,是不是和那個叫顧連洲的吵架了?”

音樂聲太大,溫意覺得有些頭暈目眩:“沒有。”

“那你最近怎麼回事。”薛幼儀一點兒都不信,“今晚還主動跟我來酒吧。”

“就是想來了。”溫意手駐在吧台上支著臉,一杯金湯力已然見底。

“你怎麼喝這麼快。”薛幼儀驚訝,隨後和溫意手裡的空杯子碰了碰,也一飲而儘。

調酒師很快又奉上兩杯。

冰冰涼涼的酒一開始喝下去很舒服,漸漸就開始有如火一般灼燒心肺,溫意撐著腦袋看台上的表演,燈光四射,一首接一首的搖滾樂讓現場氣氛更加瘋狂。

她和薛幼儀有一搭沒一搭聊著天,必須要衝著對方耳朵吼才能聽見。

眼前越來越暈,人群在燈光在溫意的視線裡逐漸變得眩目,她揉揉眼睛,胃裡陡然湧上一陣難受感。

“衛生間在哪?”她扶著吧台起身,“我有點想吐。”

“直走就是。要我陪你去嗎?”薛幼儀也有些醉醺醺的。

溫意擺擺手,拂開人群就往衛生間的方向去,搖搖晃晃的,中途還不小心撞到了一個人。

“小姐。”對方及時扶住她,聲音在混雜的場子裡顯得格外悅耳,“你沒事吧。”

“我沒事。”溫意想推開他的手,“謝謝。”

那男人倒是沒鬆開她,語氣裡有些擔心:“你自己可以嗎?”

“我可以。”溫意強撐著直起身站穩,對著不小心被她撞到的倒黴蛋燦然一笑。

這一笑過分明媚,像是春風化開的冰雪,清泠又豔然。

男人一時失神,鬆開了手,溫意得以繼續朝衛生間走。

另一邊,她落在吧台的手機響起綿長的鈴聲,響了幾十秒薛幼儀才注意到,和從旁邊帥哥的搭訕中抽離,瞥到來電人,替溫意接起來。

“喂。”

電話那頭頓了一下;“我找溫意。”

“她去衛生間了。”薛幼儀捂著手機口齒不清地說,“顧警官,你有什麼事說大聲點,否則我聽不到。”

“你們在哪?”

“酒吧啊。”薛幼儀清醒半分,忽然想到什麼,一挑眉,“溫意喝多了去衛生間吐了,我這碰到彆的朋友了,顧警官你看你有沒有空來接她一下?”

溫意在衛生間吐得天昏地暗。

烈酒灼心也灼肺,她知道飲酒不好,見日地在醫院裡勸患者少飲酒,到她自己,才知道有些時候是需要酒精麻痹自己的。

晚飯感覺都被吐空了,溫意撳開水龍頭,冰涼的水衝刷著手指,她伏在洗手台前,掬一碰水灑到臉上,燥熱卻沒有退去半分。

旁邊有一次性杯子,溫意取過一個,接水漱了漱口。

鏡子裡的女人兩頰緋紅,唇也紅,耳垂也是紅的,她抬眸看自己,視線迷蒙。

呼出的氣帶著酒精味,溫意盯著鏡子裡的自己許久,大腦仿佛一片漿糊,被酒精浸泡得暈乎乎的。

她當真是喝得有些多了。

溫意從衛生間出去,腳步還有些跌跌撞撞,剛出衛生間的門,又有個女人捂著嘴朝裡麵跑,不管不顧地撞到了她。

四肢本就綿軟無力,這麼被一撞,溫意踉蹌兩步,往後跌進一個胸膛硬朗的懷抱裡。

她下意識就想推開,那人卻扣住她的手腕,攬著她的腰帶她離開了危險地帶。

熟悉的清苦氣息沉浮,溫意回頭,動作莽撞,鼻尖直直擦過顧連洲的下頜。

看清來人,她更加用力地推開他。

顧連洲深吸一口氣,單手扣住她兩隻手腕:“溫意,你喝醉了。”

“要你管。”溫意在他懷裡動彈不得,眼眶生生沁出紅色,“你是我什麼人啊,你憑什麼管我,放開我!”

“溫意!”他帶有警告意味地喊她。

“顧連洲!”她立刻揚著臉看他,不甘示弱,“我現在一點都不想看到你。”

推搡間,寬鬆的方領毛衣順著肩頭滑落,雪白細膩的肌膚瞬間暴露在空氣中。

顧連洲眸色一沉,抬手去幫她拉衣服,誰知這動作落在溫意眼裡,誤會成他要強行把她抱走,立刻劇烈掙紮,甚至不管不顧,直接咬上男人的手腕。

她咬得很用力,一點也不留情,像是在發泄什麼壓抑已久的情緒。

顧連洲的動作生生停住,分毫不躲。

第44章 長晝

齒間嘗到隱隱的血腥味, 溫意漸漸鬆開牙齒,大腦混沌感未消,垂首呆呆地看著自己的傑作。

“咬夠了?”

男人沉啞的嗓音從頭頂落下。

“你鬆開我。”溫意悶悶地說, 語氣中帶了些委屈。

顧連洲鬆開自己扣著她的手, 溫意得到解放,立刻甩了兩下手。

顧連洲睫毛微壓, 視線裡是她毛茸茸的頭發,低著頭, 長發遮住了大半張臉, 一聲不吭地揉著自己的手腕。

他一頓,愧疚湧上心頭,忽覺自己方才是不是太用力,語氣放輕:“弄疼你了嗎?”

“沒有。”她悶悶地吐出兩個字, 轉身回吧台,薛幼儀正和旁邊的男生聊得興起,溫意不想掃她的興, 說一聲之後拿上自己的手機和外套先走。

身後跟上不輕不重的腳步聲。

走出酒吧,冷涼的風拂麵, 溫意喝酒喝得渾身發熱, 被風吹得很舒服,也不穿外套,就站在酒吧門口用手機打車。

確認鍵還沒按下, 一隻手橫過來抽走她手裡的手機:“我送你回家。”

“還給我。”她反手就去搶。

顧連洲身體微微後仰:“太晚了,你喝多了一個人不安全。”

“我沒醉。”溫意踮腳去搶手機,她皺著眉, 眼睛紅紅,看起來毫無威懾力, 反而像小白兔在撒嬌。

手還沒碰到顧連洲的胳膊,他忽然放下手,輕攬住她後背,抽出她懷裡抱著的大衣,展開披到她身上。

溫意甚至沒反應過來,男人已經順手把手機丟進了她大衣側麵的口袋裡,俯身柔聲說:“穿好。”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聽話,直愣愣站在那裡,聽話地伸手套進裡衣服袖子裡。

顧連洲微微低著頭,把她的扣子一顆顆扣好。

溫意的唇緊緊抿著,無聲看著眼前眉眼認真的男人,腦海中忽然浮現幾個月前婁錦月生日的時候,他也是這樣來接醉酒的她。

而後,再度拒絕了她。

為什麼現在又要過來?

他總是這樣,每每在她想忘記他、放下他的時候,以保護者的姿態強勢介入她的生活,擾亂一池春水。

眼眶越來越紅,鼻尖酸澀,溫意猛地拂開顧連洲的手,轉身就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顧連洲手停在半空,夜晚涼風穿過,他微微一愣。

前麵的姑娘沒掏出手機打車,也沒伸手去攔出租車,就隻是雙手抄兜,自顧自走著。

她瘦了許多,連背影都顯得更纖薄,烏黑長發垂在白色大衣上,時不時被風吹起。

他恍然間察覺,他好像經常看到她的背影,她永遠是一個人遊離於人群之外,孤寂也自由。

微微垂首,顧連洲目光落到自己空蕩蕩的手上,空氣中仿佛還殘留著她身上被酒精烘托後愈發濃烈的暖香。

步行道兩旁種滿了懸鈴木,又大又圓的葉片低低垂下,路燈的光影被遮掩,隻餘中間不規則的一條向前延伸。

溫意踩著那段光一直往前走,冷風吹起長發,灌進鎖骨,她原本什麼都不想管,奈何身後的腳步聲始終如影隨形。

她走得慢或快,顧連洲都始終在她身後不遠不近的地方。就像這些年,他在她心裡的位置一樣。

酒未醒,頭仍然是暈的,溫意腦海中,反反複複播放著今晚瞿成綱跟她說的話。

——“他給我錢,拜托我多給你些工資。”

——“他不讓我告訴你。”

——“這麼多年,你還不知道啊。”

……

她的腳步猛然停住,猝不及防地轉身,和顧連洲四目對視。

晃動的樹影好像在瞬間定格。顧連洲還沒反應過來她想說什麼,溫意已經直直朝他走來,離他還有一步之遙的時候停住。

而後,她低頭,在隨身的包裡翻找著什麼。

“溫——”

顧連洲的聲音在下一秒停住。

溫意翻出了自己的錢包,眼眶通紅,一言不發地抽出一張張鈔票朝他手裡塞。

她動作很快,根本不留給他反應的時間,一張張塞給他。

鈔票有的停留在他手上,有的被風吹落在地,她卻仍舊不管不顧。

“溫意。”顧連洲抬手按住她的動作,“你在做什麼?”

“還你錢。”她唇抿成一條直線。

顧連洲愕然不解,但她的表情卻讓他有隱隱的心慌:“你什麼時候欠我錢了。”

他說完這句話,溫意的動作陡然停住,她低著頭,盯著他的手,接著,單薄的肩膀微微聳動。

她抬起頭,眼睛紅,鼻子也紅,眼眶中隱隱好似有淚光,動了動唇,卻沒有出聲,仿佛有些哽咽。

“溫意……”他想去扶她的肩膀。

溫意毫無征兆地忽然蹲了下去,衣角落地,雙手緊緊抱住膝蓋,臉埋進臂彎,長發散落兩側。

“顧連洲。”溫意的聲音很低,仿佛壓著很大的委屈,“我討厭你。”

一句話隨著風悶悶地送出,直擊顧連洲的心臟,痛意柔軟而又深刻。

他半蹲下身,掌心小心翼翼地放在她背上:“我知道,對不起。”

“你知道什麼!”溫意猝然抬頭,眼裡的淚光越發明顯,“我討厭死你了,你每次都這樣。”

她看著散落一地的鈔票,哽咽道:“還不清,我怎麼還得清,我根本還不清……”

她的眼淚過分可憐,從來堅強清冷的臉上落淚,好像神女打破外殼後的脆弱,顧連洲抬手,頓了一頓,拇指抹去她眼角的淚,看著她的眼睛沉默許久,才低聲說:“溫意,你不欠我的,還不清的是我。”

這句話不知道哪裡又戳到了溫意的淚點,她怔了一下,呆呆地看著他,而後眼淚掉得更凶。

顧連洲隻好用手背給她擦眼淚,旁邊有行人路過,看他們二人的神情像看神經病。

“先回車上好吧。”顧連洲摸到她臉上的肌膚冰涼,應該是被風吹的,“我們先回家。”

溫意抬手,擦乾自己的眼淚:“不想回。”

“那你想去哪。”顧連洲極有耐心地問。

她沉默著不說話,撿起地上的樹枝在硬硬的石板路上畫無意義的圈。顧連洲碰了碰她的手,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

他的外套很大,她又瘦,即使已經穿了外套,再披上,仍然是寬鬆的。

熟悉的溫暖氣息瞬間包裹了自己,溫意丟下樹枝,起身悶悶地說:“我想吃關東煮。”

這不難,顧連洲給溫意攏好衣襟,抬頭就在她身後看到了標誌鮮明的便利店。

十分鐘後,溫意帶著關東煮回到了顧連洲的車上。

他還給她買了一罐草莓牛奶,溫溫的,顧連洲把易拉環拉開,放到儲物格的杯托裡,方便她隨時喝。

關好窗戶,顧連洲打開車內的空調,手剛搭上方向盤,不經意間看到副駕駛座的姑娘按開了她那邊的車窗。

“你不冷嗎?”他分明看到她鼻尖都凍紅了。

“冷。”溫意吸了下鼻子,“但是關東煮會有味道留在你車上。”

“沒事。”顧連洲按下控製鍵,車窗徐徐上升。他傾身從後麵取了條薄毯,示意溫意抬起手,蓋到她身上。

溫意愣愣地看著他的動作,男人給她蓋好毯子後,看到她的神情,手指似乎動了動,但最終還是忍下來,隻是微微蹙眉說:“你今晚喝酒又吹風,小心明天發燒。”

他說這話時看著她,眉眼深邃,鼻骨高挺,唇薄而淡,是她最喜歡的深情模樣。

鬼使神差的,溫意手離開關東煮杯子,輕輕地碰了碰顧連洲的手背:“我已經不冷了。”

肌膚相觸,均是溫熱的觸感,顧連洲視線一定,盯住她三秒。

她眼神裡浮現出慌亂,立刻將手縮了回去。

他揚唇。

酒吧距離二人住的小區有些遠,照顧到溫意正在吃東西,也怕她暈車,顧連洲開得很平穩,耗費了比平時多的時間。

她真的是餓了,一口接一口吃著關東煮,沒過一會兒便將一杯關東煮吃得乾乾淨淨。

路遇紅燈,顧連洲偏頭,視線裡剛好撞進溫意在喝那罐草莓牛奶。

忘了給她拿吸管,易拉罐不太好入口,奶沫總是停留在唇邊,她皺皺眉,輕輕舔了下,原本就紅的唇順便染上一層水光。

他眼皮跳了下,很快收回目光。

紅燈一秒一秒跳著,運氣不太好,碰上的是120秒的紅燈。

車廂密閉,暖氣將草莓牛奶和溫意身上的香氣催得越發明顯。

顧連洲從未覺得自己如此沒有耐心過,以前抓人蹲點幾個小時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現在短短幾十秒的紅燈卻讓他覺得格外漫長。

煙盒裡敲出一根煙,顧連洲鬆鬆咬在唇間,沒有點燃。

吃飽喝足,座椅是真皮的,柔軟舒適,車開到後半程,溫意昏昏欲睡,她撐了一會兒,眼皮漸沉,最終還是兩眼一合,歪頭睡了過去。

車在地下車庫停穩的時候,顧連洲側眸,副駕駛的人呼吸已經變得安穩,臉頰紅撲撲的,睫毛很長,在雪白的肌膚上投落一層薄薄的陰影。

他盯著看了一會兒,溫意沒有絲毫要醒的意思,睡在他車裡,全然不設防。

視線從她的睫毛移到濕漉漉的唇,顧連洲倏然收回目光,拿上打火機下車。

他把車開了點天窗,自己去外麵抽煙,一根煙燃儘,回來看到溫意睡意沉沉。

年後這段時間,警隊事多,想必醫院也是很忙碌。

過年之後,二人雖住在麵對麵,卻一直沒有碰上過。

染上煙味的外套被脫掉,顧連洲隨手丟進車後座,而後打開副駕駛的門,彎腰把人從車裡抱了出來。

暖暖的香氣瞬間拂麵,她睡得很安靜,窩在他懷裡,連點掙紮都沒有。

顧連洲視線下垂,看兩秒,無奈地歎了口氣。

對男人一點防備心都沒有,喝醉了還敢說要自己打車回家?

酒精麻痹神經,溫意一夜沉沉無夢,第二天自然醒來,睜眼便覺得一掃連日以來的疲憊感。

身上的被子柔軟舒適,溫意扶著腦袋緩緩坐起來,窗簾嚴絲合縫地拉著,一點光都透不進來,唯剩床頭柔和的燈帶安靜地發著光。

借著這一方光暈,溫意看清了臥室的結構,深灰色床品,衣櫃也是暗色,房間內沒有多餘的裝飾,也沒有熏香的味道,簡約整潔。

她有片刻的發懵,而後記憶如潮水般湧入腦海。

但也止步於她在顧連洲車上睡著之後。

……

……

……

沉默。

漫長的沉默。

溫意仍然覺得荒唐,她是瘋了嗎,在跟顧連洲玩什麼一哭二鬨三上吊。

緩慢地掀開被子,溫意揉揉腦袋,覺得自己還不甚清醒,摸索著找拖鞋的過程中,不知道壓到了床頭的什麼按鈕,窗簾忽然徐徐向兩邊展開。

刺眼的日光瞬間照亮整間臥室,溫意下意識抬手一擋,熟悉的毛衣觸感碰到額頭,她才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都完好無損,隻是外套和鞋被脫掉了。

臥室寂靜無聲。

她的鞋就在床邊,大衣被掛在衣架上,衣架上另一件是熟悉的黑色夾克,她見顧連洲穿過。

她在顧連洲家裡睡了一夜。

應該還是他抱她上來的。

她全程竟然都沒有醒。

一連串的事實不斷衝擊著溫意。

她大學第一次學解剖見到大體老師的時候都沒有這麼絕望過。

好在臥室內還有獨衛,溫意推開門,意料之間黑灰的裝修,她撳開水龍頭,用手接了一捧涼水潑到臉上。

總算清醒了些。

溫意抬頭看自己,鏡子中的女人身上穿的方領毛衣經過一夜的□□,已然變得鬆鬆垮垮,鮮亮的鬆綠色越發襯得膚色雪白,醉酒過後,她的氣色竟然比前幾天要好多了。

手機亮了一下,溫意打開微信,看到薛幼儀昨晚給她發的信息:

【寶貝,昨天你的顧警官打電話找你,我就順手幫你接了讓他來接你。醒來記得問問他什麼事哦~不用太感謝我。】

原來是這樣,她就說怎麼會碰上顧連洲。

溫意關掉手機,抽了張衛生紙擦乾淨臉,把衣服整理好,穿上外套拿上包推開臥室門。

好巧不巧,她剛走到客廳,便聽得玄關處傳來開門聲,接著顧連洲走了進來,手上還拎著早餐。

“醒了。”他微揚下巴,語氣從容,“來吃早餐。”

溫意看著顧連洲走到餐桌坐下,把買來的早餐一樣樣打開蓋子,擺在桌上。

空氣沉默,隻聽得打包盒蓋子被掀開的摩擦聲。

溫意一時尷尬得無所適從,片刻後,她走到餐桌邊,卻沒有坐下:

“幼儀說你昨晚打電話找我,什麼事?”

顧連洲給她倒了一杯牛奶,推到她麵前,而後起身從茶幾抽屜裡取了個東西:

“你的耳釘。”

溫意接過,這耳釘丟了好久了,她自己都不知道丟哪了。

“在我車上,駕駛座。”顧連洲看著她解釋,“應該是上次你開車的時候落下來的。”

“多謝。”溫意收下自己的耳釘,沒有動那杯牛奶,反而看著他的眼睛說,“昨晚打擾你了,不好意思。”

“不打擾。”二人麵對麵,顧連洲鬆鬆靠著餐桌,一手撐著,一手端起那杯牛奶,遞到她麵前。

男人穿得十分隨意休閒,黑色圓領衛衣黑色長褲,簡簡單單的款式卻被他的身材穿出不一樣的氣場來。

他就這樣看著她,距離很近,呼吸之間沉浮著晨起洗漱後的清爽氣息。

溫意睫毛微微動了下,仍然沒有接那杯牛奶。

她避開他的視線,低頭翻自己的包,找出錢夾,裡麵的錢有些皺,應該是昨晚她硬塞給顧連洲之後,他又收好放回她錢包裡。

顧連洲視線追著她的動作,眸光一動,又想到昨晚的事。

下一秒,仿佛場景重演,溫意又抽出一張百元大鈔,放到他手裡。

隻是現在,她分明清醒得多。

“這是車費。”

又是三張鈔票放過來——

“這是房費。”

這場景又好氣又好笑,顧連洲放下手裡的牛奶,很想知道這姑娘腦袋裡到底在想什麼。

然而緊接著,他看到她微微蹙眉,視線掃過他手腕上被她咬出血的牙印,謹慎地思考之後,最後抽出一張給他:

“這是——”

溫意頓了頓:

“精神損失費。”

第45章 長晝

借著周末兩天的空閒, 溫意把房間打掃乾淨。這是她緩解壓力的方式之一。打掃乾淨後,她又去超市補足食物和生活用品,用一個下午看完了一本自己感興趣的書。

周一上午, 溫意正常早起上班, 隨便做了個三明治邊走邊吃。吃到一半,電梯門打開, 猛然衝進來的狗狗把她嚇一跳,手中剩下的三明治一個沒拿穩掉在地上。

“lank!”狗主人立刻拉緊繩子。

溫意驚魂未定, 連忙彎腰把掉了的三明治撿起來包好, 準備出去的時候丟掉。

“不好意思,我剛才一時沒拉緊。”年輕的女聲充滿歉意道。

溫意搖搖頭表示沒關係,視線從狗和狗主人身上掃過,熟悉感湧上心頭, 她來看房子的那一天,這條狗就在電梯裡嚇過她一次。

因為狗和顧連洲以前養的小白特彆像,所以她格外注意了一下。

“真的很抱歉。”狗主人是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 “我賠你一個三明治。”

“不用了,我已經吃飽了。”溫意笑笑, 她胃口本來就小。

她這樣子, 那女孩子更不知道怎麼辦了,於是抬腳踹了下她的狗,“lank, 快給姐姐道歉。”

“它叫lank嗎?”溫意彎腰輕輕摸了一下,“很可愛。”

“對噠。”年輕女子落落大方地伸出手,“你好, 我叫初曉。住在20樓。”

“溫意,我住24樓。”溫意和她交握。

“你就是上次住24的那個女生啊, 我記得lank上次也碰到你了,真是緣分啊。”

“是有一點緣分。”

初曉眼睛亮了起來:“真巧,24樓一共就兩戶,我認識你鄰居。”

溫意腳步剛抬到電梯外,聞言愣了一下,回頭。

初曉在電梯裡笑得燦爛,電梯門徐徐合上,她衝溫意揮手,眨了眨說:“你住24樓非常安全,他是一個警察,遇到什麼危險都可以去敲他的門。”

語氣裡的親近熟稔之意明顯。

溫意微微怔神,難怪她上次碰見初曉的時候,她說你也住24樓。

也難怪lank和小白幾乎一模一樣。

到醫院不久之後,薛幼儀也到了,她嘴裡叼著豆漿的吸管,放下包來到溫意身邊,彆有深意碰碰溫意的臉:“怎麼樣,要不要感謝我?”

“我感謝你讓我酒後丟人嗎?”溫意無奈。

薛幼儀驚訝揚眉:“丟什麼人,拜托,你們倆那天難道沒——”

她後麵的話沒說出口,就被溫意捂住了嘴。溫意瞪了她一眼:“閉嘴,你還好意思說。”

薛幼儀被她捂著嘴,於是挑眉,眼裡滿是戲謔。

“姐為你創造機會呢。”薛幼儀搭上溫意的肩,“你說這都多久了,你倆怎麼還沒談上。”

“談不了。”溫意沒什麼表情地洗手,穿上白大褂,拿著自己的保溫杯揚長而去,“中午記得等我一起吃飯。”

“好嘞溫醫生。”薛幼儀笑著比了個手勢。

溫意今天上午是坐診門診,八點一過,準時開始叫號。

工作日的上午,人不算多也不算少。溫意需要經常拿著聽診器檢查病人的胸口,偶爾有些老人或者孩子在她檢查的時候,即便被叮囑也會忍不住咳嗽,震得她耳朵一陣陣發麻。

十一點四十分,上午掛號的病人隻剩最後一個了,溫意擰開杯子喝了一口水,沒注意看電腦上病人的信息便按下了叫號鍵。

門被推開的同時,她合上杯子,移動鼠標定睛去看電腦上的信息:“020號,顧連洲是吧——”

脫口而出的話說完,溫意自己微微愣了下,抬眸,果然是熟悉的男人坐到了麵前椅子上。

“你——”她一時無言。

“醫生好。”他把掛號單放到她麵前,看著她,眼睛裡笑意很淡,仿佛故意說得很慢,“我是顧連洲。”

溫意掃了一眼他的掛號單,麵無表情地拿過來,隻看著屏幕也不看他:“哪不舒服。”

“最近這裡有一些悶痛。”男人低沉的聲音傳來。

溫意餘光看過去,他指的是自己的胸膛,沒記錯的話,他那裡上次受的傷挺嚴重。

她戴上手套:“呼吸有覺得困難嗎?”

“沒有。”

“有咳嗽或者心絞痛嗎?”

“沒有。”

溫意又問了幾個其他的症狀,顧連洲都回答沒有。

她戴好手套,示意顧連洲脫了外套,而後站在他麵前,輕輕按壓男人肋骨的位置。

“痛嗎?”她看他,眼睛清亮沉靜。

隔著一層襯衫,女人的手纖細而柔韌,貼著他的肌膚隱隱有幾分灼熱。

顧連洲盯著她的眼睛,緩緩搖頭。

溫意垂眸避開他的視線,摘下手套,又用聽診器檢查了一遍。

她第一次近距離聽到他的心跳,一下一下,規律而有力。

窗戶關著,房間裡好像有些悶。

“沒什麼大問題。”溫意坐回去,語調保持平靜,“外傷有些影響,加上你不注重休養,最近少熬夜,少殫精竭慮,注意休息。”

“好。”

“還有,”她頓了頓,偏頭,“煙酒暫時戒了吧。”

他仍然說好。

診斷結束,剛好也到了下班時間,溫意錄入好信息,旁邊的人仍然沒有離去的跡象。

“還有彆的問題嗎?”

“有。”顧連洲的唇角微微揚著,眼眸帶笑,“溫醫生中午有空一起吃飯嗎?”

溫意擰杯子的動作一停,很快恢複自然:“沒空,約了人。”

“那晚上呢?”

“也沒空。”

“這幾天都沒空?”

“對。”溫意終於直視他。

顧連洲睫毛微微下壓,隨機目光又落回她臉上:“周五有慶功宴,表彰大會你不願參加,慶功宴總不至於不來吧。”

“我說了我沒什麼貢獻,都是林警官的功勞,這種正式的場合我就不出席了。”溫意起身就要走。

誰知顧連洲也站起來,擋住她的去路:“不是正式的場合,就是警隊的人私下吃個飯。林潛韓木和老高你都認識的,他們都希望你能來。”

“我周五晚上有手術。”

“我找薛醫生問過你,你周五沒手術。”

隨口扯的謊被拆穿,溫意微微有些惱火,忍不住抬頭瞪了他一眼。

顧連洲反而笑了。

“你笑什麼!”她愈發生氣。

“沒什麼。”他輕輕摸了下她的頭發,仿佛很開心她跟他鬨脾氣,“看你時間和安排,不想去的話就不去。”

溫意回到值班室,薛幼儀已經買好兩份她們平時最常吃的麵上來,見到她,隨口問:“怎麼現在才來。”

“被一個病人拖住了腳步。”溫意掰開筷子,隱隱有泄憤的感覺,“餓死了。”

“你對病人溫和,人家都愛跟你聊天。”薛幼儀吃著麵,嘴裡含混不清,“喏,那是剛才嚴靜送過來的,說是有人自稱是你的病人,為了感謝你特地送了個果籃。”

“那是送給我的?”

“對。”薛幼儀把自己碗裡一塊豬軟骨夾給溫意,“我洗了裡麵的一個蘋果吃,不介意吧。”

“送的人名字叫什麼?”

“嚴靜說是閃送送的,沒留名。”

送水果不少見,不留名倒是少見。吃完飯,溫意好奇地去看了一眼那果籃,瞥到果籃最底下一抹被壓著的紅色。

看著像紅包,她皺皺眉,仔細地抽出來,果然是紅包,上麵寫了一行小字:給溫醫生的診金。

字跡力透紙背,沉穩有力,看上去很眼熟。

溫意打開紅包,倒出裡麵鈔票,不多不少,剛剛好五張。

愣了幾秒後,她陡然反應過來,咬著牙地把紅包塞回去。

薛幼儀還沒察覺到溫意看到了什麼,便見溫意拎著果籃一臉不爽地衝出去。

電話嘟嘟響著,十幾秒後接通,溫意一邊按電梯按鈕,一邊語速很快:“你走了嗎?”

“還沒。”顧連洲的聲音裡帶著笑意,仿佛篤定她會打這個電話。

“在哪?”她一句廢話都不想多說。

“地下車庫。”

溫意啪一聲掛斷電話,在電梯上按下了負一,來到地下車庫,她轉了一圈,有人按喇叭吸引她的注意力。

顧連洲原本半降著車窗,見溫意來了,便準備推開車門下車。

誰知他還沒來得及下車,那姑娘已經一臉不善地走了過來,把果籃砸到他懷裡。

水果挺重,砸到腰腹傷口處,還有些痛。

顧連洲眉頭都沒皺一下,仍然笑著看向她:“怎麼了,沒有你愛吃的水果嗎?”

明知故問。

溫意眼神極冷地看了他一眼,轉身就走,一句話都不說。

身後很快追上腳步聲,男人牽住她的胳膊,語氣輕哄:“我考慮不周,彆生氣。”

溫意試圖甩開他的胳膊,奈何男女力量有天然差距,顧連洲牽著她轉過身來到她麵前,把那五張鈔票仍然放回她的手裡:“這本來就是你的錢,我是來還錢的。”

“至於水果。”他把果籃也掛回她手上,“真是買給你吃的。”

男人神情認真,溫意瞥了他一眼,抽出兩張鈔票塞進他口袋裡。

“水果我自己會買。”

她手搭上他的小臂,輕輕推開他的手:“不勞顧隊長破費。”

午休結束,溫意下午不需要做門診,一個手術結束,時雨喊她去普外會診,回來的路上路過體檢中心,看到一群小朋友被家長帶著在嘰嘰喳喳排著隊體檢。

溫意眼睛一眯,在其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她走過去,拍了下盛清的肩膀:“盛清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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