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四。
夜幕自東向西升起。
落日的餘暉被壓向天際,緩緩燃儘。
金海城的連綿屋舍上,燈火星點亮起,直到連成一片溫柔的明黃色。
今日的餞行宴是鄭準延請,由洪堅承辦。
戌時初,李家馬車到了洪府門口。
求德早已在此等候。
見李鶴鳴下車,他恭敬一禮,彎腰伸手相請。
洪李二姓世交,洪府李鶴鳴從小到大不知來了多少次。
飯點向來是府中最特彆的時刻。
大小院落中炊煙嫋嫋,遠近雞鳴犬吠散落,間或夾雜著母親呼喚孩子歸家吃飯的喊聲,顯出一副生機盎然的動態。
求德帶著路,耳聽目視這一切,麵上便不自覺掛起笑意。
但李鶴鳴跟在他身後,步伐卻逐漸沉重,好似背上正負著山川。
兩人沒有交談,沉默走著。
李鶴鳴發現了異樣。
求德領的路不是通往明善堂或者雄光院,而是洪府西北方向。
這地方前些日子他剛剛來過,正是演武場。
“求德,你家老爺這次難道是打算露天設宴?”
李鶴鳴笑問。
“是這個說法。”
求德半轉過臉,邊走邊回。
“這還是城守大人先提的,說是‘以地為席,以天為蓋’的寓意,今後縱然金海李氏去了淮陽國,咱也還在一個屋簷下,還是一家。”
“啊,鄭大人有心了……”
聽聞此言,李鶴鳴腳步微頓,卻是略有恍惚。
路有儘頭。
步子既邁過,終點的演武場便自然而然落在眼前。
李鶴鳴信步邁入場中。
偌大的夯土場地一片空曠,正中間擺了一張大圓桌,邊上豎著六支火把。
圓桌邊坐了六人,分彆是鄭準、洪堅、公孫實、遲追遠、崔嘉言,以及洪範。
一位先天,三位天人交感。
與請柬上的赴宴名單並不相符。
與此同時,洪範也看見了來人。
依然是烏發高簪、長須垂懸,一襲黑衣、寬袍博帶。
其人飄飄如深潭飛鶴,皎皎似空穀白駒,卓然有仙人之姿。
這是洪範第五次見到李家之主。
與前四次僅有的不同,在於他腰間多了一把佩劍——李家武者到了渾然境,通常就不再用兵器。
當洪範注視來者的時候,對方也在注視著他。
對視片刻,李鶴鳴率先將目光轉開,看向洪堅。
“今日這宴席倒是有意趣。”
他說道,負手往場中走來,見桌上無酒無菜,僅一壺水與六個杯子。
杯中盛著白開水,並無一人飲過。
“這是在等我開席?”
李鶴鳴打趣道,臉上戴著甲胄般的傲慢。
見他走近,六人都站了起來。
李鶴鳴停住腳步。
“鶴公還裝模作樣什麼?”
洪範率先出聲哂笑。
“背族之人,在洪家還能有好宴可吃?”
李鶴鳴聞言,笑容陡然斂去,默然無語。
請柬是鄭準署名送的,掌武院武監也在座。
一切儘在不言中。
幾個艱澀的呼吸後,他輕輕點了幾下頭,全身鬆弛下來。
“鶴公,你就如此認了?!”
崔嘉言見狀猛一拍桌子,大聲喝問。
“鶴公,做出這般大逆不道之事,你對得起金海先祖、李家先賢嗎?”
也是今日到場之後,他和遲追遠才剛從洪範等人那裡知道了具體情況。
而及至李鶴鳴承認之前,崔嘉言個人都是將信將疑。
“嘉言老弟,李某就是為了李家才如此做。”
李鶴鳴漠然回道,言語中無有怒氣,隻麵色冷得像鐵。
“豪強與世家間的鴻溝,隻能用第二品及以上的武道才能填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