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攻防(1 / 2)

上命昭唐 控製變量法 7102 字 1個月前

景福元年十一月十四日,幕中草檄硯水凝,牛頭原連營。

朱溫哈著熱氣,一深一淺的踩著積雪。出征前的準備不可謂不足,但天還是太嚴寒。南麵山脈也被王師封鎖,這幾日衙軍輪番出動,試圖樵柴生火取暖,遭到凶猛還擊。西城關鑿山而造,高若佛塔,衙軍們除了叫罵,也拿對方沒辦法。

朱溫在連營裡轉了半個時辰。兒郎們頗有怨氣,尤其是陳、許、汝、蔡、申幾州來的兵,一會要石炭,一會索求妓女,搞得烏煙瘴氣。七千武昌軍也騷動不已,嚷嚷著回家,跟聖人打什麼?這讓朱溫很反感南人。

不過能理解。鄂嶽百年來隻大亂過一次,就是伶人杜洪靠畫餅被軍人擁立。杜洪雖然投靠了他,但諸州縣和武昌軍將士對朝廷或許還有那麼點向心力吧。否則杜洪也不需要像狗一樣搖尾乞憐,靠尋求他的支持來震懾內部;朱溫是這麼認為的。

神奇的朝廷詔書。在你弱小的時候,它可以幫你收攏民心。州縣官紳不怎麼抵觸你。如河東、淮南、宣武這種百年老鎮,衙軍也更容易接受你。彆人且不論,自己是吃到了甜頭的。這也是他投降後事朝廷甚恭的根本原因。因為有好處。

可當你強大後試圖飛龍在天,它又會變成抓住你翅膀的大手。

這一點上,朱溫也是吃了苦頭的。如果攻兗、鄆、徐能像征討巢、蔡、滑那樣被朝廷鼎力支持,早就打下來了。這也是他起兵的主要意誌。在聖人的經營下,王室威望得到相當恢複。反正京西北諸鎮是服了,談不上乖乖聽話,但已然縮在角落不敢叫喚。這次麵對長安空虛的大好機會也沒膽背後捅刀,可見嚇成了什麼樣。

再這麼此消彼長下去,束縛會越來越多,兼並鄰藩的難度也隻會有增無減;這是朱溫不願意看到的未來。一個半死不活的朝廷,才具有“忠誠”的價值和意義。他得剪除這雙掣肘的雙手,同時還需要拿捏好分寸,讓朝廷為他的事業出力。

為此他甚至可以摒棄前嫌聯手蒲、晉共入長安。在打擊朝廷威望這件事上,他相信三家有著一致利益。屆時,沙陀女送不送回去都不重要。聖人一旦陷入絕對劣勢,長安與河東的脆弱聯盟自告瓦解。惜與李克用的仇恨無法調停。王氏觀望之意甚濃。

一路琢磨著,朱溫來到衙軍營地。兒郎們酒肉充足,人人穿著暖和的皮毛,士氣正高昂。這讓朱溫心情好了些。隨機點了幾十個名字,被抽到的紛紛舉手回應。

忽然,朱溫瞥見一名落雁兵脖子上的小塊淤紫,笑容可掬的一張臉瞬間變色。衝進人群拽著頭發將這人揪出來,一拳打倒在地,暴虐的咆哮炸響:“你這狗殺材!把婦女帶進寡人軍營?軍法是什麼?背!!”

“夫攻守之時,軍中……無妓,無使武士為嫖,嫖則氣虛,擊槊無力。嫖則同袍妒忌,人爭為嫖……故曰,故曰……”這名落雁兵被打掉了兩顆牙齒,混著口水和血流出。

士卒們鴉雀無聲,沒一個人敢動。

“吊起來,笞五十鞭。”朱溫叫來都虞侯,揮手道。

“謝大帥饒命。”落雁兵捂著嘴巴被武士拖下去,吊在轅門口當眾打了個半死。

“喜歡美女,俟攻破長安,聖人的妃嬪也能賞給你們。求富貴,大盈諸庫的財貨可任爾等儘取。”朱溫啐了一口,盯著眾衙軍訓道:“可誰要是戰時管不住自己,陽奉陰違,寡人偏偏不給。且飽吃好睡養精蓄銳,再這麼懶散,像樣嗎?都給我緊起來。”

“喏。”衙軍們應道。

……

朱溫大步走進中軍大帳。數十名幕府官員正在辦公。見他回來,起身見禮。朱溫擺擺手,讓他們忙,然後到帥位後一屁股坐下;諸軍校在兩邊站定。

朱溫掃了一圈。

這幫人私下非常好鬥,絕大部分就像塞外野蠻的雜胡,習性醜陋到讓人害怕。隨時能給你搞出驅民填壕、割乳為食、自相拚刀、壘骷髏堆、喝葵水的事來。除了滅族威脅,衙內沒有更高權威。不過,他們雖然殘忍,但對朱溫還算服帖。每當朱溫召見,就跟奴才似的,一次次深深地拜倒,說自己是為王牽馬執蹬的家僮仆從。

這不,大帳內正跪著兩個灰頭土臉的武夫——製勝軍使朱友讓,武德軍使劉知俊。屁股撅得極高,額頭緊貼地板。一大早,領受任務的他倆對三關寨發起試探性進攻,對方反擊異常凶猛,死了三百餘戰士連寨門都沒摸到。

“起來吧。”朱溫沒責怪兩人。

他在巢軍時攻過潼關,彼時張承範等兩萬人守關,數十萬巢軍正麵圍攻不下,是他和林言潛入禁穀配合黃王前後夾攻,才得以入關。這一片北起河、南接群峰的要塞有多難打,他最清楚。

“守軍意誌怎麼樣?”朱溫翻看著卷宗,問道。

“堅韌。”劉知俊言簡意賅。關中人守潼關,有他家鄉百姓協防徐州的感覺。根本不需軍人監督,男女老少自己就很積極。

“王從訓……”朱溫默念著這個名字,快速閱讀進奏院整理的資料:“此人亂軍出身,曾鼓動士卒,欲劫皇宮。其跋扈至此,如何會忠誠王事?司馬勘武也是賊胚,沒被滅族便是僥幸,怎麼還用他守潼關城這種要害之地。”

要麼聖人蠢,要麼就是這幾個人確實被聖人拿捏住了,因種種緣故成了替死鬼。認真考慮了一會,朱溫吩咐道:“不妨寫一封書信,卑辭厚款換王從訓獻關。告訴他,隻要肯歸順,衙內諸軍任他挑選一軍,並遙領節度使。若真是個改惡從善

的豪傑,埋沒在長安,著實可惜。”

“其他兩個守將司馬勘武、王紹戎也勸一下。”他追加了一句。

敬翔搖頭失笑。

大王真的是不擇手段,王賊既被安在那個位子上,必有理由啊。何況禁軍製度大改,教練使、都虞候、正將三司分權。王從訓即便肯獻關,手下軍士聽不聽他的還是一回事。相比之下,被士卒獻功的可能性更大。唉,大王太輕視聖人了。

聖人其實已經證明過自己了。他能扳倒中官,靠的不僅僅皇帝身份,更有過人的長袖善舞。到後來岐邠火拚,亦非常狡猾,趁機撕下王行瑜一口肉,初步建立威信。隨之而來的戰爭,並在渼陂澤大敗亂軍近四萬眾,更證明了他臨危應變的能力。能屈能伸,各種情緒收放自如,獨裁內外軍政。這個被李振評價為“尤為凶險”的李氏小子,真有那麼好對付麼。一個血洗宮廷而言自若的皇帝,憑什麼認為他好拿捏?以年齡取人,非智者所為。

他能統率十餘萬人來到潼關而沒人作亂,就已非尋常對手。可惜,大王對聖人的印象還停留在以前,不等吃一次癟不會清醒。

“信寫好了。”敬翔一揮而就,遣驅使官拿給寨外軍將,射到寨子裡去。

眾人繼續聊起軍事,如何突破潼關防線。

西進關中,已上凍的黃河隘口毫無疑問是最好的通道。冰麵上無法立寨,對方隻能在隘口兩岸設寨。這會已被堵死,但仍有數丈寬的路。可惜河灘上的金陡關城、河寨城是它的重要威脅。強行通過,得死多少人?毫無還手之力的被殺死太多人,軍士會不會怨恨?

若守將草包倒也罷了,但王從訓輕鬆打退了製勝、武德兩軍萬餘精兵的三波進攻,顯然很難纏。強過隘口,得做好至少死三萬人的準備。如此一來,怕是不等入關,諸將就得被鼓噪起來的軍士圍了。“僅以身免”的鬨劇朱溫經曆過兩次,他不想發生這種事。

“攻西城關如何?”次子朱友珪問道。

“一樣難。此關鑿山而建,極高,且兵力不詳,不比河寨好打。”朱溫反複觀察著地圖,似是在尋找漏洞。

“那沒什麼好說的了。”拔寨不利的武德軍使劉知俊拱手道:“還望大王授命,末將戴罪立功,拚了老命也要收了河寨,宰了王從訓這廝。”

“拚什麼命?”朱溫輕佻的反問。他在劉知俊身上嗅到了同類的氣息。總覺得這個從時溥麾下叛逃過來的殺材貌恭敬而心不服,早晚必反。雖然還沒證據,但“經驗豐富”的他素來直覺準確。

“大王……”劉知俊尷尬地在那坐立不安。

“西城關不是好打的,沒內應,我就是把十萬兵都給你,全死光了也難進。”

劉知俊霍然起身,急急道:“我豈有——”

“行了!”朱溫提高聲量打斷了劉知俊的表忠心,道:“給你萬七陝人,帶著你武德都的三千人,協同朱友珪、朱友讓、駱殷部武昌軍、張琚部忠武軍,合戰士24000人,去把外層的四個寨子拔了。倒要看聖人慌不慌。兩天兩夜夠嗎?若還不成,種田去吧。”

“但請大王放心,誓克外層四寨。”劉知俊一骨碌站了起來,拱手說道。

“在曹州還誓克朱瑄,結果怎樣?”朱溫罵了聲。待劉知俊等狼狽出了帥帳,這才轉頭問四麵遊奕使張歸霸:“禁溝是聖人自守?他在汾井關還是馴底關?”

“應該是在汾井關,昨天看到他的龍旗插在樓上;也可能在馴底關。”

“可能?”朱溫眯著丹鳳眼盯著張歸霸,陰森森道:“行軍打仗,如何敢用‘可能’二字料敵?知為知,不知為不知,什麼叫可能?立刻廣布斥候,晝夜活動,將王師壓縮在關城裡。全力查探聖人及其家眷和朝廷行在的位置。”

“喏。”糊裡糊塗的張歸霸也轉頭大踏步離開。不知誰又招惹了這個老祖宗,許是謀劃失算了,大軍被阻潼關,心裡不痛快吧。

“再給葛從周傳令。”朱溫挪過小馬紮坐下,歎氣道:“隻給他說一句話——反間計不是在每個人身上都有用。聖人封他做留後,這是誰也沒辦法的事,我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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