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成德節度使(1 / 2)

上命昭唐 控製變量法 9607 字 1個月前

“河朔瓜分王土,自比戰國諸侯,合縱連橫。王師累討,功無成者。君臣悻悻,姑息養禍,但求無事。四叛同勢,天下洶洶附和,藩鎮皆求以土傳子孫。是謂始作俑者。流毒無窮。故百年叛亂繁熾。朝廷之事,惟撲悍帥而已。自食惡果,不外此類。若士真、進滔、景崇等孤忠輸誠,力屏王室。夫與侯景亂梁,孰為輕重?唐守邦術,永之戒哉。”——史臣曰。

北國風光,千裡冰封。

十月大雪如約而來,常山內外惟餘莽莽,偷得半日閒的趙國軍人在古月宮辦了場研討會。

各大武士家族的話事人都來了。

墨君和。射生軍都頭,多次與李克用作戰。副職是商人,名下有牧場和肉鋪。沒事喜歡到鋪裡剁臊子。去年李匡威劫持王鎔奪位,去軍府的路上突聞一聲大罵,瞬間雷鳴電閃,無數牙兵在羅城探頭炸喝,墨屠從毫不起眼的廢墟中躍馬而出,一把於賊眾中抓走王鎔,橫於馬背,大笑而去。

梁公儒。祖上是王武俊舊部,現為內中門樞宻使兼軍噐作坊使。王鎔襲位時隻有十歲,衙軍感念前人恩義,不願架空孤兒,故效朝廷潛置樞密,眾推公認忠誠廉潔、文武雙全的梁公儒擔任,令教導少帥,代簽字,輔政。王鎔元服後,梁公儒還政,作為報答,鎔娶其女。

李弘規。寶臣之後,現任內外馬步諸軍都虞侯兼親事內務使。前者純領俸祿,貼身保護王鎔、管理家事、秘書才是他的本職。鎔不喜。無它,不順從領導好惡,總勸他彆這樣彆那樣。

行軍司馬李愛,趙郡李氏子弟。

鎮州團練使兼滹沱監牧使南宮見新,道願、善商、寵顏的長兄。

衙將王子美,契丹人,王承宗的後人。

衛立,渤海雜胡,祖上衛常寧從寶臣據趙,因冒領衛姓。盧玄真,契丹人。石粲,奚人。楊成仙,韃靼…和衛立一樣,已與漢人無異。

張圖南,本地將門。

……

大的小的,零零總總接近上千人。若真以“諸侯”來評價,成德是最像的。從王廷湊取代契丹王氏,到王鎔,已曆七世。王鎔一個小孩也能得到效忠。權力傳承穩定,內部祥和。並且,這幫人清晰認識到這一切得以維係的根源,因此最儘心王室。

寶臣子惟簡為質長安,奉天之難,斬關護駕,七戰涇師。亂平,圖畫淩煙閣。

王武俊子士真——“每歲稅錢數百萬。”

其子承元持節鳳翔十年。

回鶻王氏取得統治後。王元逵修禮法,恭敬非常,尚壽安公主。劉稹叛,詔今到而次日拂曉出師。

其子紹懿臨終遺言:“禮籓鄰,奉李氏,則家業不墜。”

其子景崇——“龐勳之亂,發兵平賊。巢亂,偽使來招降,景崇斬之,即檄告諸道勤王,自先出師入關討巢。聞行在成都,進貢旋至。每語及宗廟,輒痛心。”

到王鎔——“楊複光追巢河南,詔成德供軍,乃奉詔屢給糧。先聖還長安,獻戰馬耕牛、兵甲數以萬計。”

我完全擁護王室,也可以按直轄州縣納稅,討逆。總之,朝廷的要求儘可能滿足,但必須以“諸侯”的身份自治一方,這是趙人的核心利益與訴求。你能答應,那他們就會像王紹懿對百官的訓話“禮鄰藩,奉李氏”那樣,謹守職分,全力維護願意捏著鼻子局部開曆史倒車的聖唐。專製主義中央集權的不斷強化是有目共睹的大勢所趨,在這個背景下,除了李氏,如果不是沒得選,敢貳嗎。你的“基業”怎麼來的,沒點逼數?

“當!”音樂悠揚,滿臉絡腮胡的王子美抱著琵琶唱起了庾信的《舞媚娘》:“嗚呼…朝來戶前照鏡,含笑盈盈~自看。眉心濃黛……”

“哈哈哈!”眾軍士大笑,會唱的跟著齊唱:“濃黛直點!額角輕……黃……我隻疑~落花謾去,誰複道春風不~還。少年,少年耶,少年唯有歡樂……唉!飲酒那得留殘?那得留殘!”

不會唱的,則搖頭晃腦哼哼,打拍子助興。

不時有人舉杯站起,即興賦詩,真是風流藝術。

“噌!”曲終收撥當心畫。

“彩!”

“潯陽江頭婦也不過如此吧?時人不識子美琶,聽遍教坊也枉然呐。”

“子美大才,可入朝為聖人表演了。”

“來來來,飲勝!”

你一言我一語,王子美嘴上“羞愧羞愧”,眼裡卻不禁得色,正在拱手謙讓準備再彈一首,卻聽見梁公儒雄渾的嗓音壓過嘈雜:“諸位!”

王子美放下了琵琶。

其他唱歌說話的也停止了交頭接耳,坐直身子,表情一肅,該討論正事了。

梁公儒走到人群中,小幅度踱步:“初二抄得榜文。天子在絳、懷與賊鏖戰日久,先敗謝彥章,複挫張存敬突圍。龐師古數次救援……另,魏、齊、襄、荊、滄、夏、回鶻入衛,義武軍也派了數千人。舉世伐汴,比討黃巢。今日便是說說何去何從。”

李弘規率先表態,欲定基調:“國破山河在,天下還是姓李。”

“難說。”立刻有人反駁:“光啟之亂,邠寧劫天子,鳳翔質公卿。大順之亂,內豎焚宮,四帥稱兵灞上……大廈幾毀於家賊。連雍人、奴婢都滋生孽誌,以傕、汜為逞,熒惑可見焉。去歲從使冬至朝賀,察國情,殺材桀驁,朽木充庭,白骨…

…全靠天子一個人勉力支撐。局麵比孝莊帝還糟。暴崩則國頓亡。那還是個歡樂少年,卻讓我數了幾十根白發,已有英年之兆。且賊霸中原,得剿到猴年馬月?又,沙陀貪我,燕賊狡惡。我帶甲不過十六萬,設使損失過多,將何自保?神龍逆鱗而傷,汴賊猶熾,此時勤王,為時過早。”

意思很簡單。

現在參戰,容易被趁火打劫。也不太看好朝廷,即使聖人的成就並不小。這類人,除非收複洛陽,在地理上取得標誌性進展,或者揍他一頓,讓他知道厲害,否則他隻會覺得你虛有其表。

聞言,有人不以為然,有人驚愕,有人發笑。

“公言謬也。”盧士真搶先開口,異議道:“以氣奄奄略定巡屬,席河隴,爭河中。豈非自渡者神渡,天子有天佑?以弱勝強,正是上命回改,土運歸位。天下還是姓李。想吾輩祖宗,靠著從安史造反才得以占了冀州棲身,土地傳付百年來,人人喊打。俟李亡,誰能容我?河朔以我地最小,力稍弱,財最富。處於方今,就像西施裸身睡在朱溫身邊,豈有幸免之理!俟李亡,強人來淫,誰能救我?錦上添花千萬朵,不如雪中送炭二三錢。瞻前顧後,一旦錯失良機,會影響成德在朝廷的地位。”

不少人微微點頭,包括剛才提出“熒惑可見”的衙將在內,也沒人再說話。這一通對話,算是在明麵上再次統一了“天下還是姓李”的政治立場。

沉默了一會,衛立用感慨的語氣發言道:“我成德父子數代為國家擊退朱滔,平澤潞,破龐勳,防吐蕃。會諸道討巢,自逼為獸,以肉為食凡兩年。陣亡將士的血衣還在他們家裡。大河以北,沒有比我們更忠誠的。雖出了李茂貞這等敗類,卻也有王從訓正名。此番國發大盜,連魏博那幫小人都宣誓了,勤王在於必矣,但議者有三。”

“直言。”梁公儒等人點頭道。

衛立掃了一圈,豎起一根手指頭:“天子、朱賊是什麼人?朱賊權欲熏心,劣跡斑駁,不必說。天子呢?若天子生性刻薄,好大喜功。此時為了討賊,假示寬容,俟平天下,翻臉不認人,將我當成逆藩征討,欲成所謂元和大業,屆時奈何?難道公等願意效忠一個無情無義的天子嗎!父不舐犢,子何孝之!不能維護我,那我為什麼尊皇討奸!”

話說得直白凶狠,卻慷慨激昂擲地有聲,讓軍人們有股鼓噪的衝動。

衛立幽沉的目光最終落在南宮見新身上:“南宮的妹妹在特承恩眷,道願入朝也有些時日了,在座沒有誰比公更了解天子了,且為諸位說說天子吧。”

這—

南宮見新感到為難。

通過寵顏的信他確實知道諸多唐宮秘史。比如五胡亂華,三武飛仙蓬萊殿,月落蕭啼血滿天。才人褻瀆夜不脫,半晚鬼窺上清殿……但“寡人有異疾”的這些事肯定不能說,不能打破趙人對天子英明神武、端坐縹緲、不染凡塵的美好幻想。

額,除了有一點點好色,想不到其他明顯缺點了。

即使是這個“病”,當真嚴重嗎?不見得。

大帥年二十一,妻妾八十七。照這個趨勢,突破一千隻是時間問題。天子的妃嬪滿打滿算不到二十。數量比尋常王侯都差得遠,也不搶彆人的。隻是花樣多。放眼古今,堪稱清流了。

很扯。但封建貴族大略如此。你稍稍克製一下,勉強當個人,就是他們的極限。

哪些可以說呢。

天子曾和太尉下鄉遊曆京師武功縣,在一戶百姓家裡吃了兩碗蒸麥,給了一匹絹作為餐費。

不奢侈。

符合軍民的胃口——成德風氣出了名的節儉淳樸,後世崔胤儘誅內豎後專門派人到成德招募小孩。

曾在麟德殿招待賢妃的兩千餘陪嫁將士。

可見坦誠,大方,熱情。

曾在禁院和女禦們挖地喂魚點豆腐,摘水果,掀宮女裙子……雖有遊戲性質,但和下人相處融洽,玩得來,性或本善。

潼關抵抗朱溫和軍士住一個房間,睡通榻。在軍營時代思鄉的軍士寫家書,在起床上朝的料峭淩晨給阿妹掖緊被角,腳步悄悄離去。陣亡的每一個軍人儘量搜羅到遺體殘骸帶回去。

如果說這些是小事。

那麼。

曆年安置流民六十餘萬。給延資庫乾活的“吏”提供免費午餐。鹽價從三百多文降到一百五。造開平神社,存放陣亡將士英靈神位……都需要真金白銀,需要費心思。

能相忍為國。西門重遂據說是不止一次“教訓”他,但死後徒子徒孫誰也沒被清算。

文采好。

情緒穩定。

有信譽,言出必行,說到做到。這對於諸侯而言最重要,直接關係到身家存亡。

……

優點著實不少。

難怪把阿妹迷得神魂顛倒,言必稱聖君。

若能活過五十,彆學玄宗中途墮落,大治有望。

眾人聽了,議論紛紛。

“天子連魏博那幫朝秦暮楚的鄉巴佬都能接納,何謂素以忠孝教民的成德?”

“歡樂少年,便有臥薪嘗膽之韌,真乃我聖唐之福啊。”

“嘗聞天子昏庸無能,必為覆滅之主。今日聽南宮這麼一說,眼望朝野,天子並非無所作為,隻是從前受製於腋肘內豎,威權不專,政出寺人,所以顯得愚昧。”

“誠然。據景福二年入朝公乾的周式所言,天子從旦至暮,一日最多能閱奏書四百封,下王言三十九條,見臣十二人。彆問

某如何記得這麼清,悚然也,故刻骨銘心。太尉、劉相、崔公用事四朝,名滿天下,目火如炬,對天子也有美稱,謂之平難天皇。正氣丹心高懸在北極上,吾等隻需勠力同心,如群星拱月,晉侯替攜,定能再造聖唐。”

“唉,且樂且憂。樂者,或許出了一個可以收拾離亂的命運之主。所憂者,這於河北、於成德並非好事。而來朝代,君臣共患難者,甚矣。可同富貴者,鮮也。”

“好了!”墨君和雙手一叉,西斜舉,肅然起敬蓋棺定論:“偉大天子,睿真聖人,命運之主。”

王子美把琵琶一滑,不自覺換了稱謂:“本來還說讓道願兄打頭陣暫作觀察,看來他是不會複還,要迷醉在帝鄉了。也罷,隻要不是豺狼朱溫,當事。至於將來……將來誰說得定啊!燕趙自古多感慨悲歌之士,吾輩豪俠,死且不避,豈因懷疑聖人以後會負我而現在不忠?今日值得托付,即足矣!”

親事內務使李弘規舉手道:“某附議。”

龍山都頭石粲舉手道:“某附議。”

楊成仙舉手道:“某附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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