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蘭終究沒有為心臟病的事過多駐足。讓他躊躇的從來不是死亡本身,而是身後事。
到這個千頭萬緒的年紀,他已無法像從前那樣一死了之,有太多人太多事需要提前安頓。
而這其中一人,正渾然不知地給他發來信息。
付臨星:“老何出差兩天,讓我去你家住一晚,行嗎?不方便的話就算了,我都這麼大了又不怕一個人住。”
付蘭:“你巴不得我說不行是吧?放學趕緊滾過來。”
付臨星:“[誒嘿.gif]”
問完晚上想吃的菜,付蘭退到聊天軟件主界麵,看見何月的頭像上有條未讀信息。
他默默點開,抗拒地避開窗口上方那大段的文字,目光停在半個月來唯一一條新消息上:“晚上記得輔導作業,我回來前這周末的都要做完。”
他打了個“好”字,又刪掉,回了一個OK的默認表情。
在超市裡買完菜,付蘭推著購物車逛向冷飲區。
正拿起一紮促銷的可樂看生產日期時,腦中響起了斷斷續續的說話聲。
[好久……見了,付蘭。最近……得……樣?]
那是個慵懶的女聲,帶著一慣的幾分戲謔。他不悅地閉了下眼,沒理會它。
[彆這麼冷……嘛,好歹也是……年沒見的老朋友,不能……我嗎?]
那聲音頓了頓,故意拋出一句想要吸引他注意的話:[對了,你知道你們市……前那個新人嗎?她上星期自首了。]
付蘭沒反應,拿了紮更新鮮的可樂放進車裡。
[她也挺……的。聽說今年魔務局正式停發補償費,越來越……了呢。]
沒坐牢就算好的了,雖說往後也都要活在監視中……這樣想著,他卻仍未開口。
[啊,還有,我最近見了安魂曲一麵。]
他終於愣了一下,從口袋裡掏出無線耳機戴上。
[聰明的辦法。不過你最……來玩具區第……排貨架把我帶上,我們離……遠了。]
沒過多久,付蘭就找到了那個貨架,上麵一排布娃娃直勾勾地瞪著前方。
隨著他走近,其中一個布娃娃的眼球緩緩轉向了他。
他小心地四下看了眼,確保沒彆人看到這鬨鬼般的畫麵。然後他拿起那個娃娃,假裝在看標簽。
[你好,付蘭。]它咧嘴笑了一下,儘管玩具本身沒有這個功能。
付蘭掏出手機裝模作樣地點了一下,扶正耳機:“跟蹤了我多久,黑珊瑚?”
現在他沒法用神念回複,隻能假裝在打電話。
[碰巧遇上,不過沒遇上我也打算去找你的。話說你乾嘛非要裝不熟?其實比起真名,在這種情況下叫出我的代號,對你我都更不安全。你就那麼討厭我嗎……]
他無視了她的東拉西扯:“說正事。”
黑珊瑚沉默片刻,像是失去了強裝的力氣,黯然道:[安魂曲進了灰島精神病院。]
付蘭下意識掐緊了娃娃的脖子:“怎麼回事?”
[還不清楚。我擔心魔務局知道了她的身份,不然也不會弄進灰島。不過他們應該也還沒確定,畢竟她是那種狀態……
[我過去時,看見她身邊有好幾個暗哨,就沒細查下去。我想再等一段時間,他們總會放鬆警惕的。]
儘管對黑珊瑚頗有成見,他還是說:“好,你多加小心。那她……狀態如何?”
[挺自閉的。聽他們聊天說,她入院以後就一直沉默,隻會吃飯睡覺上廁所。
[還有就是一直哭,不出聲、沒有表情地哭。她流的淚實在太多了,醫院怕她瞎掉,安排了三個護士輪班處理。
[除此之外還算……穩定。其實這樣也是好事,我都不敢想象她瘋起來會是怎樣……]
付蘭慢慢鬆開掐住娃娃的手,低頭不語。
意識到自己停留在原地太久,為了不引起注意,他把布娃娃放到購物車裡,漫無目的地推走。
他不知道胸中的哪一種情感更尖銳一些。
是對安魂曲精神失常的同情,可能永遠無法再和解的遺憾,還是為失去了或許最有希望治愈自己心臟的舊日同伴,依然那麼自私地僅僅為了自己而神傷。
這一切共同刺穿了他的心臟,向其中注入難言的酸楚。
不知是不是病症的影響,這些感覺比往常更清晰,更令他無所適從。
[說起來,我本來是想問同樣的問題才去找她的。]布娃娃在車裡翻了個身,躲開壓到臉上的洋蔥,[我準備去掃墓,你有什麼話要帶過去嗎?]
“沒有。你也沒必要每年都去。”
[沒事,他們不知道墓主的身份,再說我也不會被抓。我不去的話,就沒人會去了。]
“我的意思是,”付蘭吸了口氣,最終還是不近人情地說了下去,“你去得再多也贖不清自己的罪。”
他繞完超市一圈,開始往回走時,黑珊瑚才歎息道:[謝謝你的提醒。]
一路無話。付蘭走向玩具區的貨架,把布娃娃又重新拿出購物車。
[不把我買回家嗎?你明明還有彆的話想聊。我看得出來,你的生命氣息很不穩定。跟我說說唄,或許我有辦法呢?]
他把它放回原位:“彆跟著我,你知道後果的。”
娃娃回歸緘默,直勾勾地瞪著前方。
……
……
傍晚,付蘭回家放好菜,把飯先定時煮上,又收好桌上那張紙才出門接人。
他在家附近的校車停靠點接到了付臨星,那小子跟同學分開時還大聲喊了一句:“記得晚上九點,爹帶你們上大分。”
說完回頭望見付蘭,跑過來給了他一個接見下屬式的握手:“哎喲老付,怎麼親自來接我啊,太客氣了。”
從小,甚至是從一歲開始他就跟著他們學了壞,稱呼父母都要加個“老”字。偶爾惡作劇的性格也跟他媽年輕時如出一轍。
付蘭看著他無憂無慮的臉,有些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