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政殿中。
趙禎提著朱筆,毫不遲疑地抹去了試卷角落上的“二”,改了“一”上去。
在趙禎看來,狄進寫的文章明顯要好過王堯臣。
不過他也認可王堯臣的才氣,知道考官們的排名並不算錯,隻是才子之間的文章,本來就很難完全區分出高下,都是出類拔萃,要定排名,那就唯有主觀。
既如此,身為官家,憑什麼自己喜歡的,不能點為第一?
不過定下了最後的次序,趙禎依舊拿起試卷,再仔仔細細地看了起來。
他現在的準備,實際上是為了接下來,萬一大娘娘要改變自己定下的次序,該怎麼據理力爭!
自從李順容入了宮,趙禎終於見到自己的親生娘親,起初聽聞她遇刺時的驚怒惶恐,已經隨著犯人被關入皇城大牢,李順容的待遇也堪比太後,又有小娘娘楊太妃去探望,兩個性格恬淡的女子相處得很不錯,而漸漸放下。
趙禎已經相信,大娘娘不是要毒害自己生母的人,是榮婆婆和江德明私欲作祟,大逆不道。
但若說毫無芥蒂,也是不可能的。
畢竟宮中之人向來會揣摩心意,顯然在那兩位宮人心裡,大娘娘就是不希望他的生母好過,才敢做那等事情……
所以趙禎這段時間,特意避著劉娥,直到現在殿試來臨,實在避不過去了。
大娘娘那般強硬之人,是不會容許臣子違逆的,狄仕林拿了榮婆婆,最後查出那等事,絲毫不給當朝執政太後麵子,偏偏殿試評定完畢後,還要進行唱名賜第儀式。
天子至廣政殿,殿試官、省試官、宰臣館職等臣子入殿,舉人等候於殿門外,然後朝廷依次傳唱舉人姓名,中舉者接受皇帝賜予的科舉等第。
這個儀式,執政太後也是要到場的,而排名的更改,往往就是太後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或許就改變了士子的一生。
“大娘娘若以狄仕林太過年輕,不夠沉穩為由,朕便以這份答卷作為回應……”
“對了!該讓群臣點評一番,有了他們的評語,大娘娘更加難以駁斥……”
“依故事,有官身者不得為狀元,幸好狄仕林沒有官身,他立了這麼多功勞,從沒為自己求一個官身,狀元舍他其誰?”
正在絞儘腦汁地構思如何與劉娥鬥法,極輕的腳步聲傳來,閻文應到了身後,低聲道:“聖人請官家去垂拱殿。”
趙禎先是愣住,然後馬上湧起怒火:“朕還沒定排名,大娘娘就要更改麼?”
閻文應還是首次看到這位官家發怒,心頭也不禁一悸,趕忙道:“官家息怒,太後並非為殿試排名,而是謀害李順容的犯人,終於查明底細了!”
……
“遼人?竟然是遼人!我們不是定了盟約,為兄弟之國麼?”
匆匆來到垂拱殿內,得到真相後的趙禎大為錯愕。
他猶記得父皇駕崩時,遼帝耶律隆緒還下令舉國哀喪,“集番、漢大臣舉哀,後妃以下皆為沾涕”,傷感之餘,遼帝還十分擔心地對身邊的宰相說:“吾聞侄帝聖年尚幼,必不知兄皇分義,恐為臣下所間,與吾違約矣……”
按照盟約,趙禎確實應該喊如今的遼帝耶律隆緒叫叔叔,當然實際上根本不會這麼做,除非是正式的國書,才會在稱呼上按照盟約執行。
關鍵在於,遼帝表現出的態度,顯然是擔心宋毀諾,再興兵戈的,結果怎麼反過來,派人動蕩宋的朝局?
兩麵三刀至此?
劉娥很清楚,耶律隆緒在得知真宗駕崩時的反應,也不見得就是偽裝,因為此一時彼一時,他那時希望盟約維持,不一定現在也希望,何況遼帝同樣不能代表遼國上下的意誌,總有人希望打仗,籍此建功立業……
不過這些卻是不必與眼前的年輕官家詳說,劉娥隻當遼帝是背後主使,肅然道:“官家,你要謹記,外夷之輩,向來畏壯侮怯,我國朝之所以太平,絕非一紙盟約!”
“當年先帝禦駕親征,至澶州督戰,諸軍皆呼萬歲,聲聞數十裡,氣勢百倍,一戰射殺遼國大將,遼人氣焰立消,才有求和定盟之態!”
“今日天下承平,因時製宜,濟以寬厚,然外敵依舊蠢蠢欲動,若是一味退讓,那遼人勢必南侵,再讓無數百姓陷入戰火,生靈塗炭!”
麵對這等教誨,趙禎懍然應下:“大娘娘,兒臣記住了!”
劉娥道:“如今定王府勾結遼人,危害社稷,你當如何處置?”
趙禎張了張嘴,明白這位大娘娘的意思了,再想到自己相對於那位王叔是晚輩,並不能直接做什麼,低聲道:“一切僅憑大娘娘定奪!”
劉娥終於露出欣慰之色:“好!為娘便為你作主!”
……
太後傳召。
一名名身穿紫袍的官員入殿,皆是兩府的宰相、參知政事、樞密使、樞密副使,唯獨一位不是兩府重臣的,也是直接涉案其中的翰林學士,權知開封府的陳堯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