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沒根的宦官,還不知足?還不走?”
何金水半癱在床上,身體哆嗦,嘴都有點歪了。
宅老早就換上了清貧的衣飾,原本紅潤的圓臉也削瘦了許多,可這半點阻止不了那群凶神惡煞的皇城司貪念,他甚至親耳聽到了閻士良的感歎:“還是地方上好啊,威風八麵,無所顧忌!”
敢說出這番話,一方麵是這個內官在京師的皇城裡憋得久了,另一方麵也說明閻士良和氣的麵容下,是真的有一顆無所顧忌的心,現在何家落在他手裡了,喂飽了就走?整個塞進嘴裡,囫圇吞嘍!
聽了宅老的描述,何金水也明白,這次自家是被什麼樣的人盯上了,臉色慘然:“州衙的那群人,沒有一個管的麼?我可是幫他們瞞下了罪過啊!”
宅老道:“楊節判患病在家,鄭節推想要跟狄同判下到縣裡,劉都監、韓司戶、宋司法都是有意避開……”
“下縣?”
胡瑞那種本來就翻臉的不必提,其他幾位州衙官員也是避之不及,狀況已經壞得不能再壞,何金水卻提取出關鍵信息,瞬間支棱起來:“狄進被呂夷簡扳倒了?”
宅老搖了搖頭,有些納悶:“好似是他主動外出,去各縣走訪了!”
何金水身體也不哆嗦了,嘴也不歪了,外麵張著血盆大口的皇城司都無所謂了,哈哈大笑:“屁的主動外出,就是被排擠出去了!我告訴過他,做事不要太絕,結果如何,忙活了半天,給對頭做了嫁衣裳,他現在肯定悔的腸子都青了!哈哈哈!”
看到彆人過得比自己慘,頓時舒坦多了!
抱著類似想法的不在少數,薑還是老的辣啊,當過宰執的就是不同,看看把年輕的同判拿捏的,忙前忙後,把當地官員整得服服帖帖的,果子卻被老知州給摘去了。
事實上,先擒王雄,再拿何金水,一賊一官的落馬,確實讓狄進的威望如日中天,兗州衙門隻知他這位同判,而無知州。
呂夷簡默不作聲,似乎甘願承受這一切。
狄進立刻知道,不能這樣下去,必須把自己的風頭給往下壓一壓了。
趙禎將呂夷簡發配來兗州,確實是給他當墊腳石的,但官家偏愛,他卻不能這樣理所當然地接受,更不能鋒芒畢露,以同判之位壓得並無過錯的知州抬不起頭來,那會給彆的朝堂官員帶來很深的惡感,再讓呂夷簡博得了同情。
反倒是風頭出儘後,及時避出,既凸顯出自己的能力,又回歸到副職的定位,才是急流勇退的作法,同樣也是一種尊重。
重的不是呂夷簡個人,而是他知州的主官位置,二十多年從政的資曆,曾經的宰執之尊。
所以狄進要下到縣裡,將州衙的權力重新交回郡守手中。
反正他想要,隨時可以拿回來,畢竟還捏著罪狀呢!
這些交鋒就是不必為外人道了,臨行之前,狄進也毫不客氣,帶著呂公孺,將呂家幕僚之前在各地收集的詳細帶走。
此時他就牽著小徒弟的手,走在泗水縣的河堤上。
呂公孺起初不願悶在州衙大院裡,對於孩子來說,能下到各縣裡多好玩啊,但很快發現這裡可不比州治,著實是窮苦的地方,腳上都走出了泡,卻是咬著牙,不願在老師麵前喊疼。
狄進卻是注意到了,幫他挑破血泡:“公孺,知道我們為什麼要來泗水縣麼?”
“回老師的話,是因為水利,水利能夠改善農田的灌溉,讓百姓更好耕作,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呂公孺回答得很利索:“好官都要對水利上心!”
這一聽就知道是呂家其他人講的,但狄進還是不吝誇獎,微笑道:“公孺說得不錯!正是這個道理!”
古代王朝是農耕社會,水利一直是重中之重,如今更受到了社會各階層的重視,朝廷幾乎每年都要在各地投入大量人力物力,開展水利建設,所以談到宋朝的名臣,往往與水利分不開。
陳堯谘的二兄陳堯佐,在水利上就頗有成就,為防錢塘潮,提出“下薪實土法”,為堵黃河在滑州缺口,發明“木龍殺水法”,之前他知並州,就基本不在州衙坐鎮,而是帶著人修築堤,栽植柳樹幾萬株,修造柳溪,“民賴其利”。
如今的範仲淹正在丁憂守孝,而他守喪之前,所忙碌的也是當地的水利工程,卸任官職時都不忘舉薦另一位得力人手,繼續完成剩下的工作。
諸如此類的例子很多,而狄進在了解兗州七個縣的具體情況後,第一個就下到泗水,實地考察這裡的狀況。
泗水是一條古水,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不舍晝夜”,據說這個川,就是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