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事堂。
李德明的告罪書在兩府重臣手中傳了一輪,堂內的氣氛頓時凝重起來。
參知政事魯宗道病倒了,病情來勢洶洶,從年齡身體來看,這位即便病愈,恐怕也難以再行宰執之權,中書門下如今就是首相王曾、次相張士遜、參知政事呂夷簡和參知政事夏竦。
但還有兩位紫袍重臣在,一位是主管財政的三司使範雍,另一位是此前出貶外放,知應天府,後大辦學府,培養才乾之輩的晏殊,如今獲召入朝,拜禦史中丞兼刑部侍郎。
此時眾人看了一遍所謂的請罪書,都默默搖頭,夏竦更是直接評價:“李德明貫是如此,當麵一套,背後一套,陰險狡猾,此番可不能再如他所願,搪塞過關了!”
王曾道:“當遵先帝之令,讓李德明歸還靈州,派出質子,方為謝罪!”
夏竦起了頭,正是認為時機已經成熟,斷然回應:“不可!李德明希望的,就是我朝質問,文書往來,黨項李氏已收河西之地,又得邊地貿易,日漸壯大,這是養虎為患,今對夏用兵,乃是師出有名,不可再拖延時日!”
呂夷簡更加沉穩,語調不急不緩:“應關閉榷場,斷絕貿易,不讓一粒米流出國境,不讓一顆青白鹽換得口糧,一旦西夏鹽業遭受打擊,再舉兵攻占鹽州,黨項之民必然沸反盈天,動搖李氏統治!”
張士遜輕撫灰白的胡須:“西夏狼子野心,不可放任,然我朝久不經大戰,若揮軍入河西,攻黨項,可有把握?”
此言就正中了王曾最為擔心的事情:“國朝太平了二十多年,西境雖有戰事,終是少數,武人無仗可打,想要晉升,唯有慢慢苦熬,一旦西北開戰,勢必人人爭功!此前無憂洞內劉平輕敵冒進,便需警醒,黨項李氏立於夏州百年,根深蒂固,更應慎重!邊亂一旦開啟,必當戰事綿延,將我朝拖入泥沼之中!”
聽了首相語重心長的一番話語,呂夷簡沉默下去,神色不變,卻也不再堅持方才的見解。
夏竦依舊不放棄,堅定表明立場,且不說邊功戰績,他屯了那麼多青鹽也不能白費:“王相所言極是,然正是這二十年間,我朝對西北羌人多番忍讓,助長了夏人的囂張氣焰,那李德明之子才敢在遼都中京,行刺使臣,幸得狄三元文武雙全,未曾遇害,否則痛失英才,豈非後悔莫及?”
聽了這番激憤的言語,呂夷簡瞄了一眼,若不是清楚你們之間的算計,還以為是過命的忘年交呢,不過夏竦之前畢竟舉薦過狄進,這般表態倒也沒問題。
夏竦抬出使臣遇刺,不禁愈發義正言辭:“夏賊的恭順隻在文書之中,其餘種種,皆悖逆妄為,若我等再被這區區文書所瞞,來日戰事依舊難以避免,更是悔之晚矣!”
話音落下,範雍接上:“老夫欲向太後、官家請命,守備邊境!”
守備不見得一定是開戰,這位年紀不小了,三司使乃計相,卻依舊願意去西北苦寒之地吹沙子,堂中眾人頓感欽佩,起身行禮:“敬範公!”
夏竦行禮之後,更是宏聲道:“在下不才,為將門之後,也願禦敵守邊!”
這下人人側目,看不出來你挺進退自如啊,當年苦心考中賢良方正科,就是為了擺脫武人之後的身份,融入文臣圈子,現在眼見戰事將起,又搖身一變為將門之後了?
夏竦實際上在暗地裡已經寫好了《陳邊事十策》,他鎮守邊疆,不僅能拉攏軍中將領,門生故吏都可得此戰晉升,實在是一舉數得,所以這個苦,確實願意吃。
呂夷簡一眼看出了對方的意圖,卻不急切,戰場爭功不是所想的那般簡單,他讚同對夏用兵,是揣摩了太後和官家的心思,呂氏的門生故吏毋須憑此之功,依舊能穩穩當當地立於朝堂,隻要他這杆旗幟插在中樞,屹立不倒便可!
相比起這兩位,晏殊溫文爾雅的聲音響起:“依我淺見,陝西用兵,當罷內臣監兵,不以陣圖授諸將,使應敵為攻守,再募弓箭手教之,以備戰鬥!”
眾臣齊齊點頭,彆說武將,就連文臣都對皇帝賜陣圖的舉動頗為反感,令邊帥有權定軍事是應該的,但考慮到軍中多驕兵悍將,也不能完全放任,這其中的分寸如何拿捏,卻是需要樞密院那邊好好頭疼頭疼了。
當探討的話題到了這一步,實際上主戰之氣,就在政事堂中占據了上風。
張士遜精神有些萎靡,王曾心頭有些不安,但也不再明麵上提出反對,直到書吏匆匆入內:“稟諸位相公,三十七位朝官聯名上書,不可輕啟戰事!”
堂內眾臣並不意外,但夏竦等人的表情還是嚴肅起來。
早知朝中多主和,但沒想到經過如此種種衝擊,仍舊有如此規模。
待得奏劄正式呈上,眾人閱覽,神色更見鄭重。
三十七位朝官為首的,是權知開封府的陳堯佐,這位乃是樞密副使陳堯谘的兄長,如果陳堯谘繼續位居兩府高位,陳堯佐就不會入兩府,或者說他若入兩府,陳堯谘就得外放讓位,兄弟倆人必須有一個避嫌。
可事實上,這位擅長水利的老臣,性情與陳堯谘截然不同,上書態度堅定,開篇明義,以西北民生多艱,戰事一起更將民不聊生為由,望兩府慎重決斷。
而其他朝官都有類似的說辭,可想而知一旦戰事起,真的傷到了西北的民生,那鋪天蓋地的批評必定會接踵而至!
“一群無能之輩!”
83中文網最新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