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
狄進頷首:“看來我們又弄清楚了一個謎題,‘天眼’敵隱、敵烈的下落,由於內訌,慘死於‘組織’內部,如此說來,‘組織’其實瞧不起‘金剛會’,不然至少會留著他們,作為聯絡對象……”
“‘金剛會’是個屁!”
“禍瘟”的嘴顯然不會饒人:“宋遼都停戰了,一個諜探組織又有什麼價值?若不是這個瘋子有幾分天賦,老夫又閒得無聊了,才懶得搭理對方,廢物!統統是廢物!”
寶神奴實在聽不下去了,反唇相譏:“我們‘金剛會’至少能引發宋廷動蕩,你們‘組織’又有何用?一群縮在洞裡的老鼠,追求那飄渺無望的長生,蠢物!統統是蠢物!”
“好啊!”
“禍瘟”勃然大怒,兩個老頭從瞪眼,開始正式對罵。
狄進在邊上好整以暇地看著。
不得不說,這個時候年齡優勢就體現出來了。
寶神奴六十歲,“禍瘟”恐怕已經有八十多歲,甚至年近九十,這對於後世的老年人來說,不算稀奇,但這個朝代簡直是祥瑞。
或許是有武功在身,或許是服用了什麼藥物,甚至將那所謂的“神通法”用在自己身上,“禍瘟”顯然比起尋常這個年紀的老者要厲害得多,卻終究比不上六十歲未在發病階段的寶神奴,在對罵中很快落於下風。
“禍瘟”被罵得顫顫巍巍,又氣又急,最令他不可接受的是,那個抓捕自己的三元神探聽了片刻,竟是施施然地起身,準備往外走,趕忙喝道:“你真讓老夫跟這瘋子待在一起?”
狄進停下腳步,反問道:“隨著‘組織’裡的犯人入住,機宜司的牢房也很緊張,閣下想要一人一間,恐怕辦不到!”
“禍瘟”咬牙切齒地提出條件:“彆說這些無用之言,你把這瘋子處死,老夫就告訴你‘組織’的事情,你不就是想要知道其他成員,尤其是‘司命’的下落麼?‘長春’不知道,老夫知道!”
狄進麵無表情,看向寶神奴。
寶神奴的麵色徹底變了。
他之前一直有著底氣,認定狄進隻會千方百計地從自己身上審問秘密,而不會真正痛下殺手,所以彆看他一入牢內就擺出要逆轉氣血,隨時自殺的決絕,實際上他不想死……
隻要活著,就還有翻盤的希望,死了則萬事皆休!
可現在,當“禍瘟”被抓,寶神奴終於有了被殺的危機感。
關於“金剛會”的情報,他已經滯後了,關於“組織”的存在,才是他的新底氣,現在“組織”元老被抓,那留他何用?
深深吸了一口氣,寶神奴冷笑起來:“這老鬼知道的,我也知道!我不知道的,這老鬼也不知道!”
“禍瘟”嗤之以鼻:“一派胡言!”
寶神奴道:“那我們試一試如何?比如‘司命’所在的地方!”
“禍瘟”露出驚詫之色:“你知道?”
寶神奴毫不遲疑地道:“我當然知道,此人之前居無定所,但這些年卻久居一地,圖謀大事,我還擔心你根本不知道,為了公平,取紙筆來,我們倆一同寫下,再核對答案,如何?”
“禍瘟”有些驚疑不定,他話語裡雖然看不上“金剛會”,實則也知道這個諜探勢力在寶神奴的帶領下並不好惹,否則也不會與對方往來,互通消息,此時思緒萬千,沉聲道:“好!”
狄進喚來書吏,將紙筆準備完畢。
兩個老頭互相側過身子,在紙上寫下字來,然後齊齊停下,冷冷地看著對方。
書吏退出,狄進親手將紙拿了過來,掃了一眼,眉頭揚起:“有意思!”
“禍瘟”更加急切些,趕忙問道:“他寫的是什麼?”
狄進道:“寶神奴寫的是‘西夏’,而閣下寫的是‘西北’!”
“禍瘟”的臉色陡然沉下:“你到底是怎麼知道的?”
寶神奴不理會,看向狄進,淡淡地道:“我說的可對?彆以為我不是‘組織’的成員,就不知道他們的事情,‘金剛會’在宋地盤踞二十多年,了解的內情比這群人多得多,你若是信他而不信我,簡直是本末倒置!”
狄進沒有理會這份自誇,平靜地道:“怪不得你當時同意,讓‘金剛會’去往宋夏邊境,原來還有這麼一層用意!”
寶神奴作為契丹人,從骨子裡看不起西夏黨項人,如果“金剛會”真的投靠西夏,比殺了他還難受,但當時卻同意了引導“金剛會”參與宋夏之爭的安排,當時狄進認為是能屈能伸,現在才完全明白,這家夥看重的不是西夏,而是隱藏於黨項李氏後麵的“組織”!
此人認可“組織”的實力,在發現僅憑“金剛會”一己之力,已經鬥不過宋廷後,當機立斷地準備借助那股反對勢力,對抗宋廷。
既然被揭破,寶神奴也不藏了,冷笑道:“不錯!我早就知道‘組織’的首腦‘司命’在西夏盤踞,才有了這份安排,‘金剛會’如果真的持續不下去,與其分崩離析,不如融入‘組織’,繼續讓你們宋人不好過!”
狄進道:“你對於遼國,當真是忠心耿耿,可惜這根救命稻草,真的有用麼?”
“當然有用!”
寶神奴聲音激昂:“閣下能拿住這老鬼,確實出乎我的意料,然‘組織’之中,‘禍瘟’本就是邊緣化的人物,‘司命’才是首領,現在此人正在那瀚海之地!閣下有能耐,就將‘司命’也拿了,將‘組織’的勢力徹底搗毀,不然的話,黨項人不久後一定會徹底擺脫宋人的控製,在西北立國,那才是你們永遠的邊患,到時我大遼雄踞北方,即便不領大軍南下,也有讓你們割地求饒,一退再退的時候!”
麵對這份對天下大局的侃侃而談,狄進還以微笑:“我們剛剛運送犯人回京時,看到前線有信使飛奔入京,兩位以為,那戰報是什麼?”
“禍瘟”彆看住在京師郊外,但足不出戶,信息閉塞,聞言很是茫然,寶神奴被囚禁在牢獄內,卻在清醒時,時刻關注著獄卒的交談,稍微想了想,當即反應過來:“莫非是……宋夏衝突的戰報?”
“不錯!”
狄進來到牢門處,對著等候在外麵的榮哥兒道:“去外麵打聽一下,那位信使帶回了什麼樣的戰況?”
榮哥兒去了,牢房內安靜下來。
“禍瘟”目光閃爍,心頭不安。
他不安的是,不明白寶神奴是怎麼知道“司命”下落的,而這位朝廷的三元神探,是否會再度順藤摸瓜,真的找到“司命”!
那位可是“組織”的靈魂,一旦出事,後果不堪設想!
寶神奴胸膛起伏,同樣湧出濃濃的不安。
他不安的則是西夏的處境,不比立國之初,如今宋人周邊足以威脅到這個大國的已經越來越少了,黨項李氏得到遼庭扶持,就是要它成為宋人的邊境大患,可不能被掃除啊!
宋夏交戰,一定不能勝!一定不能……
“大勝!!我軍大勝!!”
然而無數人的努力不會被小小的惡念撼動,當一向沉穩的榮哥兒都飛奔過來,尚未到門前,就喜不自禁地高呼:“稟公子,夏軍進攻延州,我軍先遇小挫,後劉將軍於三川口設伏,大破西夏主力,李德明敗退,我軍大勝!”
“好!”
狄進神色不變,看似胸有成竹,早有預料,實則拳頭猛地握緊,心頭的振奮同樣難以壓抑。
勝了!
不知是冥冥中的天意,還是機緣巧合,於同樣的地點,不同的年代,這一回的三川口之戰,是宋軍取得了最終的勝利!
或許這個世上的其他人,都不會有這樣體會,因為宋的國力本就在夏之上,能夠引發戰略上的重視,就已經很不容易,勝利似乎理所應當,唯獨狄進知道,這一戰的勝利,是多麼來之不易!
自從來到這個時代,他已經直接或間接地完成了許多改變。
比如自己連中三元,青雲直上,在短短數年間成為朝堂間舉足輕重的人物;公孫策原本幾乎是注定了名落孫山,在影響和帶動下金榜題名,如今榮登禦史言官之位;包拯在江南收集的證據,而朝堂宰執親至江南,隻待整肅東南貪腐,必是厚積薄發,嶄露頭角;
又比如八大王的消失、趙禎的成長、李順容的回宮、官家和太後的關係緩和、如今後宮還早早傳出了喜事,雖然不知男女,但當今官家應該不再會無後;
還有遼人諜探組織“金剛會”的敗退,機宜司的成立,遼國外交上的失利,乃至遼東的動蕩……
可這一切的一切,終究沒有影響到天下的大局。
何為大局?
遼強宋弱,西夏在側,虎視眈眈!
三國的局勢不變,以上的影響終究是細枝末節!
而今,正是在於這一處處細枝末節之下,將國家拖入百年戰爭泥沼的西夏,在還未立國之前,就遭到了宋廷強有力的打擊,這場勝利至關重要,真正影響著一個國家的命脈!
狄進看向臉色慘變的寶神奴,再看向垂垂老朽的“禍瘟”:“‘金剛會’的殘部去了西夏,‘組織’的核心人物‘司命’在西夏圖謀,千絲萬縷的關係,最終回歸一點,多謝兩位背後的勢力,讓我更多了幾分剿滅黨項李氏,拿回前唐河西,重開絲綢之路的理由!”
說罷,爽朗一笑,起身離開。
兩個老頭怔怔地目送著他離去,再無爭吵的念頭,久久不發一言。
藏身於陰影中的他們,已然被滾滾洪流碾在腳下。
而這道年輕的背影,將沐浴在光輝中,引領曆史的走向,徹底改變天下!
……
本卷結束,敬請期待正文篇的最後一卷“功業永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