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到了地方任職,又是由鄭戩力主修築水洛城,引發了朝堂到地方的劇烈鬥爭,也是由鄭戩牽扯出了公使錢案,一查到底,將狄青、種世衡、張亢、滕宗諒四位邊關大員,整成了四位貪腐大員。
鄭戩是好官麼?
絕對是好官,但這位的折騰能力,讓狄進都有些頭疼。
果不其然,雷彪說明了鄭戩的動向後,還湊近了低聲道:“鄭提刑有言,有些官員年輕時政績卓著,是富有熱情的賢臣,年長後卻變得因循守舊,默守陳規……”
狄進聽到這裡,搖了搖頭。
雷彪的聲音戛然而止,將後麵的話馬上咽了回去。
鄭戩這話說得其實沒錯,呂夷簡就是最好的例子。
但有些事情,想一想可以,不能直說,朝臣多以老臣為主,你一句年輕時如何如何,年老後如何如何,打擊麵實在太廣了。
而且讓一個人從年輕到年老,一直保持著銳意進取的姿態,確實也不現實,老成持重並非缺點,能夠為激進的年輕一輩官員保駕護航,相輔相成,隻要不形成對立,那就是國家的幸事。
雷彪此時特意說出這句話,表達的意思很明顯,想來鄭戩對於韓億是有些不爽的,對於狄進則十分認可,甚至有一些崇敬。
這本是可以爭取的盟友,但狄進製止住對方的話語後,也不禁暗暗苦笑,總感覺鄭戩之於自己,會像後來的歐陽修之於範仲淹。
自己做事時,同僚來一篇類似《朋黨論》的高論,那比起政敵捅刀子都要狠……
童話世界裡,好人的盟友都是好人,壞人的盟友都是壞人,但在真實的官場下,卻是一群忠臣良臣賢臣在鬥得不可開交,如果有分寸,那就是君子之爭,和而不同,可隻要稍稍失控,依舊會掐得你死我活,頭破血流。
狄進當然不希望事態發展到那個地步,再來收拾殘局,而是要先下手為強,調走韓億,爭取胡令儀,安撫鄭戩,視情況重用楊家折家的武人,他這位經略相公,才算是在河東站穩腳跟,能夠大展拳腳。
有了初步的安排,狄進開口,反倒問了一個聽起來不相乾,實則早有布置的問題:“夏氏商會,在並州的生意如何了?”
雷彪目光一動:“朝廷斷絕與西夏的貿易後,明麵上夏氏商會不再與之往來,但私下裡依舊在行商……”
說到這裡,他補充了一句:“每一筆賬簿都記下了,今夜我就能讓人搬來!”
雷彪起初以為,夏竦是狄進的靠山,畢竟這位參知政事幾次舉薦狄進,儼然是慧眼識珠,提攜後輩的諄諄長者,但後來雷濬傳信回去,讓雷家冷眼旁觀,夏氏商會與西夏的往來貿易,雷彪就知道不對勁了。
生意做到他這個地步,凡事都會留一手,何況夏家的生意上不得台麵,他就更要收集證據了,如今正好用上。
“不必!”
狄進卻再度搖了搖頭。
走私青白鹽,賺取暴利,對於民間來說是殺頭的重罪,對於普通官員來說,也得惹得一身騷,但對於夏竦這種宰執而言,除非他本身就要倒台,這件事才可能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不然的話,生不起多大的風浪。
所以從一開始起,狄進讓雷家留意夏家販賣私鹽,為的就不是單靠這件事整倒對方,而是要利用這條線,達成另外的目的。
狄進道:“夏氏商會的人手,除了經商外,是否還留意河東局勢?”
雷彪朝外掃了一眼,見到林小乙和鐵牛左右守在門口的身影,才放下心,直言不諱地道:“夏氏願意使錢財,耳目眾多,不僅是州衙內外打探消息,連這驛館,恐怕都有人跟他們通風報信!”
狄進了然,稍作沉吟後,詢問道:“雷叔若連夜去州衙拜訪,夏家人能發現麼?”
雷彪不太明白為什麼要這麼做,但還是如實回答:“我可以不讓他們發現,當然也能賣個破綻,讓他們察覺到!”
狄進道:“那就拜托了。”
雷彪乾脆了當地道:“好!我去辦!”
這位也是雷厲風行的主,起身行禮告退,狄進目送對方離去,微微點頭,洗漱睡覺。
第二天清早。
精神奕奕的經略狄相公,見到了神情萎靡的機宜文字劉光順,和表情難看的書寫文字韓綱。
狄進先看劉光順的名單。
看完後麵無表情。
這份名單很長,上麵直接把河東路大小武臣列了一遍,給了等於沒給,當真是官場混子的準則,不得罪任何人,也不求功勞。
劉光順昨晚實際上擬定了兩份名單。
一份是按照他的見解,對於備征將領合適人選的舉薦,但考慮了許久,最終還是決定這麼做。
無過,便是功。
哪怕在上官心中留下一個無能的印象,他也認了。
當然還有一點,劉光順覺得,這位狄相公接下來的主要精力,會放在韓氏父子身上,就算是受過,也輪不到自己。
果不其然,在他忐忑的等待下,對方看完後不發一言,直接轉向韓綱上交的名單。
在劉光順偷偷的打量中,這位看著看著,居然露出明顯的喜色。
“好!很好!”
狄進的表情,倒也不是完全的作戲。
這份名單,很有水準,對於各州的將領能力分析極具見解,什麼人適合為備征將領,什麼人更適合在當地據守,是以知兵的角度闡述的,哪怕終究不比前線的武將那般靈活,難免失之於呆板,但也不是盲目地以資曆和威望為選拔的條件,這就很難得了。
毫無疑問,如此名單絕對不是韓綱這個草包的水準,而是其父韓億的手筆,對方也並無掩飾之意。
這其實又是一個挑釁,對方似乎很想看到自己沉不住氣的急切,由此證明難以擔當大任,待得老成持重的正使到任後,順理成章地被邊緣化。
對此狄進給予的反應是:“看來我北上雁門的行程要耽擱半日了,當去州衙拜會韓公,感謝他為經略安撫司出謀劃策!”
韓綱不禁怔住,昨晚父親教導了他,如何麵對刁難和責問,卻萬萬沒想到是這般反應,旋即又得意起來:“那狄相公可要稍候了,家嚴身體稍有不適,今日又不是開衙之時,恐怕還在休息呢!”
昨日對我那般羞辱,幾乎是指著鼻子罵我無能,現在見識到我父親的厲害,就想要巴結,是不是晚了?
乖乖候著吧!
狄進麵容平和,聞言隻是淡淡地說了兩個字:“走吧!”
眾人出了驛館,朝著州衙而去。
一路之上,一雙雙或有心或無意的眼睛,掃了過去。
不多時,驛館的差役,街上的閒漢,州衙的吏員,數道身影分彆與夏府門客各自低語,然後門客聚集,對著一位管事模樣的人稟告起來。
管事確定後,回到屋中,提筆開始記錄。
“並州豪強雷彪在驛站夜會狄待製後,秘密又往州衙一行,第二日書寫文字韓綱,將備征將領的人選名單交予狄待製,狄待製見之大悅,往州衙拜會韓知州。”
將所見所聞原原本本地寫下來,沒有絲毫的自作主張,夏府管事將信件封好,遞給手下:
“速往秦州,交予夏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