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州。
州治楊家城。
五代至宋,州刺史楊宏信,其長子楊重勳、孫楊光,世守麟州,其次子楊業和孫楊延昭,又都成為抗遼名將,楊無敵和楊六郎之名天下皆知,故而世人懷著對捍邊英雄的崇敬心情,稱此城為楊家城,漸漸原本的稱呼,反倒不現於世間了。
當然,這裡不僅是楊家的祖地,由於地處窟野河水畔,易守難攻,直麵西夏,軍事地理位置更是相當重要。
西夏的軍隊,若由夏州向東進攻,此處首當其衝,扼控住麟州,不僅可以西抗夏人,北拒契丹,南保河東路,而且一旦西夏出兵深入宋地,隻要麟州還在,就可以在關鍵時刻直搗西夏後方,迫使其不敢遠進。
所以曆史上的宋夏交戰時期,爭奪麟州成了兩國戰爭的一個焦點,據不完全統計,麟州城下的大小規模戰爭多達數十次,西夏一再派大軍進攻,屢遭挫折,也不願放棄,後來乾脆駐兵於窟野河兩岸,種田放牧,徐徐侵擾。
現在亦是如此,站在牆頭朝著下方觀望,能見到比起平常多出許多的番人車隊,進進出出,那一道道粗豪的身影,腰間的短刃,戒備的眼神,讓盤查的士卒都嚴陣以待起來。
這些人當然不會全是西夏的諜細,多為居住於邊境的番民,可恰恰是這些邊地番民,向來與漢人多有摩擦,對官府更是敵視,稍有不慎就會釀成衝突事件。
平日裡倒也算了,可在這個西夏人隨時可能進犯的關頭,守城的士卒已然得到上命,要儘可能避免與番民的流血衝突,又要監視他們的進出,不可有半分懈怠,如此要求,著實讓他們捏著一把汗。
相比起那些被嚴密監視的車隊,身材矮小的戴保混在人群裡,毫不起眼地入了城。
他靈活的眼睛掃了掃,朝著一處偏僻的巷子裡走去。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戴保發現“金剛會”已是窮途末路,當機立斷地背叛了“宿住”,準備投靠“組織”。
這個準備也有些根據,早在之前,“組織”就給他一封信件,信件裡沒有其他,隻有一處位於麟州的地點。
此時戴保找上門來,到了一間普普通通的民戶門前,深吸一口氣,敲了敲門:“咚咚!咚咚!”
屋內一片安靜。
戴保又敲了敲,正琢磨著是不是人不在時,斜後方一間屋門陡然打開,一位麵容清瘦,氣度不凡的漢子走出,淡淡地道:“過來!”
“‘神足’戴保,見過上使!”
戴保先是躬身行禮,態度極為恭敬,但抬起頭,打量對方後,突然驚咦一聲:“閣下莫不是忠義社的嶽會首?”
漢子眉頭一動:“你認得我?”
戴保露出崇敬之色:“小的當年想加入忠義社,有幸見過會首真容,一直記在心中,怎敢忘記?”
漢子確實是會首嶽封,忠義社被查封後,他北上兗州,參與到大榮複綁架呂公孺的行動中,結果大榮複被狄湘靈生擒,嶽封逃走後消失無蹤,沒想到出現在這裡。
此時被道出昔日風光時的身份,就連嶽封也不禁露出感慨之色,江湖中起起落落,一代新人勝舊人,居然還有人記得自己,臉色頓時舒緩了不少:“我出身的‘金玉門’,本就是‘組織’所屬,你也是盧青的弟子吧?”
戴保一驚:“是……”
“莫要慌張!”
嶽封擺了擺手:“盧青與我同出‘金玉門’,論輩分還是我的師叔,隻不過這位很早就下山去了,未曾親近,即便如此,你我之間還是同門師兄弟。”
戴保隱隱覺得,這位直呼師父的名字時,語氣裡並無絲毫尊重,但現在不是關心那個的時候,趕忙熱情地喚道:“小弟拜見大師兄!”
嶽封微微點頭:“隨我來吧!”
戴保進了院子,發現這裡看似是民居,實則四通八達,能來往左右屋舍,若是官兵包抄,除非將周圍的幾條巷子全部封鎖,否則立刻就能轉移。
而在嶽封的領路下,他們更是來到一座看似棄用的井口,躍了下去。
當走入一間寬闊的地下密室,空氣流通得也十分清新,戴保忍不住發出感慨:“‘組織’真是厲害!”
嶽封道:“這些不算什麼,‘組織’於天下各州縣,都有類似的據點,麟州是邊塞,不免簡陋些,到了那些繁華的州縣,尤其是江南,都是住在莊園裡麵的!”
戴保眉宇間立刻露出憧憬之色:“那可真好!”
嶽封笑了笑:“你該慶幸,自己能加入‘組織’!除非是個娃娃,從小被‘組織’成員收養,不然‘組織’從不招收無關人員,你正是有了‘金玉門’的傳承,才有了機會!”
“謝大師兄提點!”
新“大師兄”勝舊“大師兄”,戴保叫得愈發親熱,旋即又嘿嘿一笑:“那我入了‘組織’後,能有啥職務?”
嶽封斜了一眼:“初入‘組織’,還想作甚,自是要好好努力,儘早成為‘人使’!”
戴保又道:“敢問大師兄,何為‘人使’?”
嶽封道:“‘組織’的管理簡單,不比朝廷那般繁雜,初入之人沒有名號,僅僅在錄冊裡麵記上一筆生辰八字,死了便是朱筆一勾;若是立功,晉為‘人使’,在錄冊裡就是有了名目,成為了‘組織’的正式成員;再進一步,可獲得‘稱號’,成為‘組織’的高層!我的師父,你的師伯,‘金玉門’之主的稱號就是‘金玉’!”
“明白!明白!”
戴保連連點頭,心頭卻不禁大為失望。
他本以為自己輕功身法了得,又被“組織”拉攏進去,怎麼的也要有個小頭目的位置,沒想到是從底層乾起,何時才是出頭之日?
嶽封之前執掌忠義社,什麼人沒有見過,眼角餘光一掃,就知這位在想什麼:“‘組織’內多有晉升的機會,眼前其實就有一件事,伱可願把握?”
戴保精神一振:“請大師兄指點!”
嶽封道:“麟州知州是何人,你知道麼?”
戴保茫然地搖了搖頭。
嶽封冷聲道:“就是河東路經略安撫副使狄進,他同樣知麟州,你若想立下大功,就去把此人除掉!”
戴保怔了怔,忍不住怪叫道:“你要我去除了狄相公?”
“怎麼?你覺得不可能?”
嶽封冷笑一聲,眼中浮現出恨意:“三元魁首也是人,經略相公也是人,你彆看他高高在上,真要死了,也不過是腐屍一具!”
戴保眨了眨眼睛,試探道:“狄相公是大師兄的仇人?”
嶽封冷冷地道:“忠義社的覆滅,我最恨的是呂氏,都是為了幫呂氏的紈絝子脫罪,我的忠義社才被迫走上了殺人滅口,不為朝廷所容的絕路,十年心血毀於一旦!”
“但若不是狄進什麼都追查到底,呂家也不用被逼得斷尾求存,何況後來我提出與對方聯手,狄十一娘那滿不在乎之色,至今我仍記憶猶新!”
戴保大致明白了,這位大師兄覺得自己是一個人物,可對方卻對其不屑一顧,這份落差深深刺痛了他。
“自兗州逃離後,我自知再無光明正大行走於世間的機會,便靠著金玉門弟子的身份,最終加入‘組織’……”
說到這裡,嶽封露出濃濃的驕傲:“所幸‘組織’的強大,遠超你的想象,尤其是在邊地的影響,你覺得麟州最關鍵的是何人?”
戴保下意識地道:“楊家?”
“楊家算什麼,楊無敵和楊六郎死後,已然沒落,如今也就占個四方敬仰的虛名罷了,真正在麟州呼風喚雨的,是那些番人首領,尤其是乜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