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文才領命:“是!”
狄進又補充道:“這也是一次預演,僧人教化的同時,機宜司也會配合宣傳,為接下來的河西之行作準備。”
楊文才目光凝重,正色道:“屬下明白!”
從五台山請出高僧,真正的目的是深入夏地,做宗教遊說,利用佛門在東亞各族的普遍信仰,進一步動搖李氏在黨項人裡麵的統治地位。
這絕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李德明固然沒有其子李元昊那麼能打,但在內政治理的能力又不是李元昊可比了,所以如今也是預演和嘗試。
如果連宋地內部的崇佛番人,這群五台山高僧都無法將之說服,那還是彆深入河西了,到時候反過來被李德明利用,創造出反撲的機會。
三言兩語之間,麟州的局勢就初步定下,狄進擺了擺手,楊文才立刻策馬跟在後麵,楊文廣同樣跟著哥哥一並融入到同行的隊列裡,心潮不禁澎湃起來。
這位經略相公確實與其他官員大不一樣,他一定要好好把握住立功的機會!
“狄進來了!”
不遠處的一座小山丘上,數道身影極目遠眺,恰好將這一幕儘收眼底,為首的“錦夜”背負雙手,吩咐道:“照著這支隊伍行進的時辰,明日傍晚他們就會入麟州,戴保的投誠要在他們抵達驛站之前完成,伱要給他創造出機會!”
嶽封正在其身後,聞言擰了擰眉頭,卻還是抱拳道:“是!”
“錦夜”卻好似將他的神色儘收眼底,冷冷地道:“你覺得太急了?”
“這……”
嶽封麵容微僵:“屬下確實有此顧慮,以戴保的輕功,若是狄進住進了驛站,可以偷偷潛入,接近正堂,表達他的投靠之心,但在途中,這些官兵戒備森嚴,貿然接近,刀兵無眼,他恐怕不敢那麼做……”
“錦夜”冷冷地道:“若讓他太過容易的投誠,狄進不會懷疑麼?就是要逼得走投無路,營造出不得不投靠對方的理由,才能取信於人!”
“原來如此!”
嶽封對於這種細節的把控,倒是真的有些佩服,這位在叛徒的心理拿捏上確有獨到之處:“屬下明白了!隻是乜羅那邊的安排是否已經到位,屬下到底該跟戴保透露多少,還望上使告知!”
“錦夜”眉頭一動,馬上側目,即便是戴著鬥笠,那凝如實質的目光也刺得人極為不安:“你怎麼突然對這件事感興趣了?”
嶽封得了歐陽春的吩咐,就必須獲得進一步的情報,也知道一旦過問了,肯定會引發這個敏銳至極的鋤奸者疑惑,早早就穩住氣息,以完全正常的語氣開口道:“請上使見諒,我知道‘組織’的規矩,不該問的事情絕對不敢過問,但此事已經與我有關了!”
“我曾經在狄進手中吃了大虧,十年心血所傾注的忠義社毀於一旦,手下全被長風鏢局吞了,現在好不容易有了‘人使’的位置,又要與此人對上,我不敢有絲毫大意!”
“乜羅身邊有哪些人手,是‘組織’安排的,這個番人首領一旦遇害身亡,又會在麟州乃至河東爆發怎樣的風波,我都希望做好準備,不至於稀裡糊塗,一無所知!”
“錦夜”凝視他片刻,這才收回了審視的目光,給出答案:“不是乜羅身邊有我們的人,乜羅就是我們的人!”
嶽封瞪大眼睛,不禁露出震驚之色:“什麼?”
“錦夜”冷聲道:“不然你以為這個番人,如何能讓河東各部臣服,唯其馬首是瞻,‘組織’裡隨便漏幾件小小的藥物,就能讓他受用不儘了!”
嶽封恍然:“怪不得上使有底氣,用乜羅之死,引狄進入伏,令整個麟州動蕩,那乜羅……是真死還是假死?”
“錦夜”看了他一眼:“你說呢?”
嶽封心頭一凜,相比起戴保初入“組織”的幻想,他潛伏進“組織”已有兩年,早就發現這群人的風格,他們甚至不是殘忍,而是冷漠。
有一種從來不將人命視作人命的冷漠。
如今既然要利用乜羅,引追查“組織”的大敵狄進中計,當然不會顧惜這區區番人的性命,假死是多此一舉,反倒有了破綻,當然是真殺!
“錦夜”道:“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清楚了?”
嶽封抱拳:“請上使放心,我等定為‘組織’除去狄進這個心腹大患!”
“嗬!你們竭儘全力便是,現在的保證,未免可笑!”
“錦夜”再度望向那官道上的隊伍,嘴角溢出一絲冷笑,帶著小弟,轉身離去。
嶽封則立於原地,深吸一口氣。
潛伏是這樣的,忠心的成員隻要醞釀陰謀詭計就可以了,臥底要考慮的事情就多了,所幸似他這樣的,不止一位。
等從小路快馬回到了據點,還未到達主屋,就見戴保神色稍有些鬼祟地轉了出來,迎著他的注視,臉上立刻堆起笑容:“大師兄回來了,小弟給你奉茶!”
兩人入座,品茶潤了潤喉嚨,嶽封的神色舒緩下來:“師弟,你這幾日可睡得安穩?”
“安穩!當然安穩!”
戴保忙不迭地道:“‘組織’如此強大,可不比在‘金剛會’時,我們夜夜提心吊膽,生怕一覺醒來,身邊圍滿了官兵呢!”
嶽封失笑:“邊地官兵沒那般能耐,不然早就將不服管束的番人拿了,你可知道,乜羅放出話來,以他對各番部的控製,新來的麟州知州若不乖乖聽話,就讓對方灰頭土臉地離開!”
戴保咋舌:“這般狂妄?”
“那當然,乜羅是有底氣的,要知道……”
嶽封說到這裡戛然而止,輕輕咳了一聲:“乜羅絕非尋常番人首領可比,此次狄進來了麟州,無論是禮遇還是打壓,乜羅都不會滿意,自有一番爭鬥,也正是因為這樣,一旦此人死了,各部落與麟州官府長久擠壓的矛盾才會徹底爆發開來,到時候師弟去通報,保證一呼百應,讓麟州徹底亂起來!”
戴保隱約覺得自己接觸到了關鍵的秘密,但不敢多問,避免引發對方的懷疑,目光微閃:“那可就是大禍了……對了,狄相公到麟州了麼?”
“已經在府州路上了,估計明日傍晚,就會入麟州驛館!”
嶽封笑道:“你放心,一旦入了驛館,我們的人手就會密切監視他的一舉一動,保證你給番民部落通風報信時,朝廷的人手無法阻攔你!”
如果不知道機宜司的存在,戴保還真就相信了。
偏偏在代州時期,屢屢圍剿“金剛會”的正是機宜司的精銳人手,而“組織”卻對此半點不提,試問如果這群見不得光的家夥,真要有監控機宜司上下的能耐,何必用這種借刀殺人的手段呢?
“留在這裡,我的下場會比‘金剛會’還要慘,投靠狄相公才是唯一的生路!”
再與嶽封聊了聊如今的邊關局勢,戴保愈發堅定了想法,唯獨麻煩的,就是他沒辦法在狄相公入主驛館後,進行接觸。
如果是在行進路上,那周遭的護衛肯定戒備非常,自己能夠安然見到這位朝廷大官麼?
告彆嶽封,回到自己的屋子裡,躺在床上,戴保雙目熠熠,毫無睡意,想了許久,終於翻身而起,咬了咬牙:“加入‘組織’十天不到,就反了出去,相信‘組織’裡麵也沒人想得到吧?娘的,拚了!”
這次既不留下信件,也不收拾包裹,戴保直接打開窗戶,熟練地翻了出去。
待得他鬼魅般的身影消失在據點,嶽封從暗中走了出來,眼神中既有欣慰,又透出幾分羨慕:“活下來吧!希望不久之後,我也能如你一般,脫離這個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