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秋收如同打仗,其實一點也不誇張。在過去的半個多月時間裡,莊園上下人等幾乎都脫了一層皮,一個個曬得黑黝黝的,有的因為辛勞瘦的皮包骨頭。高強度長時間的勞作,讓許多百姓都累的病倒了。但即便如此,他們也還是要拖著病體乾活,因為時間不等人,天氣不等人。
這些糧食不光是主家的,也是他們全家老小的口糧。雖然隻能得到一小部分的糧食,但摻和著其他雜糧,一家老小活命就靠這些糧食了。
特彆是在今年這種情形下,很可能爆發饑荒。到時候哪怕隻有一口粥喝,那也比在外乞食,挨凍受餓要好的多。
佃農們心裡其實都很慶幸,今年東湖莊園能有收成。比之其他莊園佃農的顆粒無收,那已經是神仙般的日子了。
所有人都脫了一層皮,曬成了黑瘦黑瘦的,但是有的人例外。那便是李徽帶著的幾名護院。這幾個人天天吃了睡睡了吃,半個月時間,彆人掉幾斤肉,他們倒好,一個個長胖了許多。又躲著太陽,變得又白又胖。
李徽當初為東湖莊園引水的時候,這裡的百姓對他印象很好,畢竟是這個少年出的主意。但是這段時間,那些好感已經完全消耗殆儘。李徽和這幾名護院在東湖莊園裡可以說已經是人見人嫌,狗見狗煩了。
八月初四午後,最後一車糧食入庫之後,一切塵埃落定。所有人都心情愉悅,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令所有人慶幸的是,糧食入庫之後不久,便變了天色。不到一個時辰,便落起小雨來。所有人都說,這是老天爺都賞臉。但凡這雨早下一天,糧食便無法曬乾入庫,便很是麻煩。而現在,天下下刀子也不打緊了。
南宅管事韓庸又宣布了一個好消息,東翁念及眾百姓十餘日來的辛苦,今晚將在莊園準備飯菜犒勞眾百姓,不但有飯菜,還有酒肉。
韓庸還說,東翁說了,明日他將前來查驗收獲。待查看了糧食之後,東湖莊園管事盧方便著手按照每一戶種的田畝分發糧食到戶。
消息一宣布,百姓們頓時歡聲雷動。每年最高興的便是分糧食的時候,那是百姓們最關心的頭等大事。至於酒肉飯菜會餐,那倒是錦上添花的事。但能吃一頓酒肉,顯然也是難得的事。要知道百姓們尋常一個月也舍不得吃一頓肉,喝一頓酒。
韓庸說話算話,傍晚時分,在蒙蒙秋雨之中,便有數輛大車載著酒肉青菜來到莊園曬場上,在篷布搭起的巨大帳篷下,支起大鍋開始煮飯燒菜。
百姓們也自發的幫忙,一頓供數百人吃的大宴席在天黑之後熱熱鬨鬨的開始了。
肉雖然不是什麼精細牛羊肉,隻是一些肥膩的豬肉。酒也不是什麼好酒,而是一些雜糧酒,還含有許多雜質,滋味也不好。但是有酒有肉還挑剔什麼?開飯之後,眾百姓儘情吃喝,歡聲笑語不絕。雖然無桌無席,天上還下著牛毛小雨,但百姓們或坐或蹲或站在小雨中吃喝,絲毫也不影響心情。
莊園庭院的屋子裡也擺了幾桌酒席。但這幾桌酒席便和外邊那些酒席不同了,那是正兒八經的酒席。牛羊肉雞鴨魚,時令菜蔬滿桌。喝的酒是紹興的‘女兒酒’,那是一種高度的黃酒,極為上頭。
大晉士族愛喝酒,這種酒更是南方士族們的最愛,因為入口甜香,但是酒意綿長,讓人長時間保持一種熏熏的狀態。能喝到這種酒,那也是屋子裡這些南宅仆役和護院們的榮幸。
李徽帶著護院單獨坐一桌,這是韓庸特意安排的。六個人安排了兩大壇酒,可謂是照顧之極。眾人觥籌交錯之際,韓庸端著酒碗來到了李徽等人喝酒的小屋裡,一屁股坐在草席上。
眾護院有些發愣,都停止喧嘩看著韓庸。
韓庸擺手道:“你們自行吃喝,我和李副管事說幾句話而已,莫要管我們。”
幾名護院這才放心,繼續吃喝。韓庸笑眯眯的對李徽道:“李家小郎,我是特意來向你敬酒的。”
李徽笑道:“那可不敢,怎敢讓韓先生向在下敬酒。豈不折煞在下了。”
韓庸歎道:“你瞧,這話便見外了。你我同在顧家做事,又都在南宅之中,你我可算是同屬之誼。我知道,之前你我之間有些誤會,你對我或許有些不滿。之前我也對你有些誤會,所以才導致了一些不快。哎,都是誤會。今日秋收大事完成,人人都很開心。我也借著今日這個機會來向你道個歉,求得原諒。咱們就算是一笑泯恩仇,今日咱們同心協力,效忠主家,效忠東翁,將南宅的事務都處置好。你看如何?若是賞臉的話,咱們便乾他幾杯。”
李徽嗬嗬笑道:“韓先生賞臉,我豈敢不尊,那豈非是不識抬舉了。其實咱們之間也沒什麼恩怨,無非是些誤會罷了。既然韓先生心懷廣博,我也不能小肚雞腸。來,咱們乾一杯,以後齊心協力便是。”
韓庸哈哈大笑道:“好。難怪東翁器重你,果然少年俊傑,拿得起放得下。乾。”
韓庸端起酒碗一口乾了,李徽也笑著舉杯一口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