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淮陰城西苻朗的大宅之中,花木繁盛,涼爽清淨。
後宅院子裡,謝朗穿著寬大的袍子正同李徽對弈。棋盤上的黑白二子糾纏爭鬥,看似難解難分。忽然間,李徽哈哈一笑,於中腹落下一子,謝朗愕然以對,思慮半晌之後,將手中棋子灑下。
“哈哈哈,我輸啦。終究是弘度棋高一著。這一手斷了我的去路,我這大龍不活,還下什麼?”謝朗笑道。
李徽嗬嗬而笑,端起旁邊的茶盅來喝。
“元達兄,謙讓也不是這麼謙讓的道理。你那大龍本可衝斷而出,卻遲遲不動,隻走閒手。這也太明顯了些。如此這般,我以後可不來下棋了,甚為無味。”李徽道。
謝朗大笑道:“被你看出來了啊。弘度,不是我謙讓,而是你來我家中是來做客,我怎好咄咄逼人。其實,咱們下棋是消磨談笑,交流放鬆,也不是為了爭輸贏長短,誰輸誰贏,也不必在意。”
李徽嗬嗬笑道:“此言有理。輸贏不重要。”
謝朗喝了口茶,微笑道:“弘度日理萬機,近日卻常來我宅中,不知為何?”
李徽道:“怎麼,嫌我來的多了麼?不來便是。”
謝朗擺手笑道:“當然不是。我是怕耽誤了大事。我徐州如今事務繁雜,弘度又事必躬親,我這個人閒散的很,怕被荀大人趙大人他們怪我讓弘度荒廢了事務。”
李徽笑道:“瞧你說的。我來你這裡,便是求得清淨,你卻又開始教訓起來了。最近正是因為太過忙碌,才想著放鬆自已。一張一弛,方為行事之道。弦繃的太緊,那是要斷的。最近我常感疲憊,你這裡清淨安寧,元達兄又是雅人,故而來舒緩舒緩。要是打攪了,不來便是。”
苻朗拱手道:“弘度兄常來,我求之不得。苻朗沒什麼本事,也幫不了你多少。為人又懶散的很,實在是慚愧。若來此,可令弘度兄心情愉悅放鬆,也算是我的一點功德了。”
李徽擺手笑道:“元達兄過謙了。元達兄的氣度才學,讓人欽佩。聽墨林兄言,元達正在述著大作,可見高才。著書立說,流傳千古,乃是大事。對你個人,對天下人都是有益的。”
苻朗道:“哪裡,不過是經曆了許多,有所感悟,便記錄下來罷了。那裡感說什麼流傳千古,留給自已的子孫瞧瞧罷了。”
李徽點頭道:“何不拿來,我拜讀一番?”
苻朗笑道:“豈不見笑?怎入弘度法眼?”
話雖如此,苻朗卻轉頭吩咐婢女進內堂取出一個木盒來,打開之後,裡邊是裝訂好的一疊一疊的寫滿字的紙張。
李徽取出,慢慢的翻看。忽而微笑,忽而點頭。
“心能善知人者如明鏡,善自知者如蚌鏡。鏡以曜明,故鑒人;蚌以含珠,故內照。”
“齊景公好馬,命善畫者圖而訪之。殫百乘之價,期年而不得。像過實也。今使愛賢之君,考古籍以求其人,雖期百年,亦不可得也。”
“為道者日損而月章,為名者日章而月損。”
“六合不可妄知,故良馬在其中矣。請以六合之觀觀之也。”
“苻子觀於龍門,有一魚,奮鱗鼓髻而登乎龍門,而為龍。又一術士,淩波激流而不陷,掛鈴行歌,飄浪於龍門,而終日棲遲而不化。苻子曰:“彼同功而事異,跡一而理二,夫何哉?無乃魚以實應,而人以偽求乎。”
……
……
李徽連讀十幾張文稿,點頭笑道:“好,好。元達果然是有思想有深度之人。自漢而來,能靜心著書者已然寥寥。天下紛爭,人人熱衷於權謀計策,甚少思慮天地人生,世間之理。紛紛擾擾,浮躁輕佻。自詡為名士之風,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元達能沉靜而思,記錄所想所得,著實難得。近乎賢者之所為。”
苻朗忙道:“豈敢,豈敢。隻是常有所悟,心有所想,隨筆記錄罷了。可不敢稱賢者。被人知道了,豈不貽笑大方。”
李徽道:“成書之後,必要拜讀。我徐州正在大力推行的讀書掃盲活動,改進紙張製造,推行印刷之術。將來好的書籍將付梓推廣,更多的人會讀到你的書。這個世界,不光有蠅營狗苟,血腥殺戮,權謀利益之事,更要有精神上的慰藉和思索,人文上的發展。上古先賢,百家爭鳴,留下多少瑰寶和奇思,寫下多少經典文字,帶給我們多少道理。我們不能隻吃老本,更要思索發展。這才是發展之道。我們這些人,終究要死的,一代一代,繼承發展,才能越來越豐富美好。而不能如草木一般,葉落成泥,什麼都留不下。”
苻朗起身長鞠行禮,激動道:“是這個道理。天生弘度,乃天下之福。當今天下,那些高位者,有幾人有這般遠見和胸懷,有幾人有這般高瞻遠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