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夏日炎炎,天氣如火一般。
姚萇是今年春天回到長安的。在去年十一月的那場意外之中,姚萇失去了他作為男人最寶貴的東西。那次意外之後,姚萇傷勢嚴重之極,流血不止,差點送了性命。
好消息是,自從那次受傷之後,姚萇的癔症也伴隨著雙丸的失去而離他遠去。困擾在他的噩夢之中和眼前身後的苻堅的鬼影也終於再也不見。他得到了難得的安寧。
但壞消息是,他的傷太嚴重了,一直無法治療痊愈。隨著時間的推移,情況一天比一天嚴重。數月的醫治和休養沒能讓他好轉,他的傷勢朝著惡化的方向發展。
姚萇回長安,一方麵是希望在長安得到更好的醫治。另一方麵,他也預感到了自已可能熬不過去了,他要死在長安,死在他的都城之中。
眼下已經是六月,長安的天氣又是出了名的炎熱,整個京城都被籠罩在一片炙熱的空氣之中,像是在火爐之中煎熬炙烤。令人難以忍受。
未央宮後殿寢宮之前,幾名郎中正抹著汗匆匆跟隨侍者前往寢宮。姚萇昨晚病情再一次惡化,哀嚎了一夜。宮中太醫束手無策,今天一早,更多的郎中被召進宮來為姚萇醫治。這幾名從萬年縣趕來的郎中已經是第三撥了。
其實這幾名郎中隻是一些遊方野醫,醫術根本不敢保證。但現在,所有的醫生都來醫治了一遍,已經沒有人能夠治療傷勢了。病急亂投醫,野郎中也要嘗試嘗試了。
寢宮外間,太子姚興正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來回踱步,滿臉焦急。見到幾名郎中到了門口,忙衝出叫道:“快去醫治,治好了陛下的病重重有賞。”
幾名郎中心中惴惴,連聲答應著進了寢殿。一進寢殿之中,這幾人便皺了眉頭。寢殿之中彌漫著一股惡臭的氣味,幾座香爐焚著香片,用的是最為濃烈的香片也無法掩蓋這股惡臭的氣味。
這幾名遊方郎中走村串巷多了,常年在街巷荒野之中,對這種氣味最熟悉不過。這是肉體腐敗的味道。他們經常會看到山野裡的死貓死狗死老鼠,在炎熱的季節,陽光炙烤之下散發出的惡臭難聞的味道,讓人根本無法忍受。空氣中嗡嗡飛舞的幾隻蒼蠅也證實了他們的想法。
在這寢殿之中聞到這種味道,幾名也郎中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龍床之上,帳幔低垂。竹席之上,一個人側臥在床上,下身用薄被搭著,正發出低聲的呻吟。
郎中們知道,這便是姚萇了。對於姚萇,關中百姓有一種即懼怕又厭惡的感覺。這個人殺了大秦的皇帝苻堅,這本來沒什麼,畢竟成王敗寇,互相殺戮攻伐的事情也算不得什麼了不得的事。但是,這個人後來的作為毀了他的聲譽,他將苻堅的屍體挖出來又埋回去,又是鞭屍又是焚燒又是用荊棘裹著屍體安葬,這種行為踐踏了最起碼的底線。或許是從那時起,關中百姓對姚萇便再也沒有了好感。
“快快替陛下醫治。”侍者指著龍床低聲道。
幾名郎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是沒人敢上前。侍者低聲喝道:“想死麼?”
一名遊方郎中這才大著膽子上前,撩起了帳幔。姚萇麵色紫漲,本來相貌猥瑣的他,此刻因為臉上的浮腫和紫漲而顯得有了一些威嚴。他正處於昏迷之中,而非昏睡。
掀開薄被的那一刻,他們看到了腐敗臭味的源頭。正來自薄被搭著的姚萇的下身之處。那裡一片血肉模糊,皮肉翻卷腐爛,腐爛的臭味直衝口鼻。嚴重的傷勢在冬天還稍微好些,但是天氣越來越熱之後,化膿感染的傷口便開始腐爛。姚萇的整個下體爛成了一個大窟窿。
在某些血肉之中,還有白色米粒狀之物在慢慢的蠕動。那顯然是腐敗的蛆蟲。儘管每天都有人為姚萇清理傷口,去除蛆蟲,但這東西還是除之不儘,去之不竭。
幾名郎中轉頭過來,大口呼吸,幾乎要吐出來。
適應了一番之後,一名郎中看著那腐敗的傷處道:“二位,該怎麼辦?”
“看著我作甚?我哪有辦法?我不過是個給牛馬瞧病的遊醫者。我可不知道怎麼辦。稀裡糊塗的便被拉來了,我能有什麼辦法?”另一名郎中道。
“沒辦法也要想辦法啊,不然,我們豈不是要掉腦袋?”另外一人低聲道。
“想什麼辦法?牛馬倒也簡單,用刀子全割了,抓把曇土往上一灑止止血也就成了。這可是……陛下……”
“……咱們死定了。”
侍者見三人交頭接耳嘀咕,低聲道:“你們嘀咕什麼?可能醫治?”
一名郎中正要說話,另外一人忙道:“我等正在想辦法呢。”
侍者轉過頭去,惡臭之味熏得他幾乎要吐出來,他連忙走出去呼吸新鮮空氣,將三名郎中留在惡臭之中。
“說治不了,恐怕是個死。乾脆,胡亂對付一下便罷。”那郎中道。
獸醫郎中低聲道:“怎生胡亂對付?”
那郎中道:“還能怎樣?裝模作樣治療一番。待出了宮,咱們隱姓埋名逃走便是。若不行事,恐難脫身。”
其餘兩人聞言半晌,終於點頭。進宮之前便被告知,若不能好好的為陛下醫治,則砍了腦袋。侍者還言道:“今天一早已經殺了七名郎中了。”
既然如此,還有什麼可說的。
於是乎,三人動手。兩名遊方郎中胡亂將一些藥粉敷上,裝模作樣的治療了一番,忙了一會,這才退出。
太子姚興站在外間,見幾名郎中出來,沉聲詢問道:“醫治得如何?”
三人忙道:“已然敷了藥。會好起來的。傷口很快便會結痂,陛下的傷口很快便會愈合。”
姚興道:“當真?”
三人道:“豈敢胡言。明日我三人再進宮來醫治。不出數日,陛下必然痊愈。”
姚興將信將疑,沉聲道:“當真如此,必然重賞。來人,領他們出宮,在客棧安頓,好生看管,明日再領他們進宮。”
三人傻了眼,心中暗道糟糕。他們以為出了宮便能脫身,誰料想要被看管,那看來死路一條了。
在三名野郎中離開之後不久,姚萇又開始大聲呻吟起來。野郎中們灑上去的藥粉根本不是對症之藥,傷口灼痛無比,將姚萇從昏迷之中痛醒,再一次哀嚎起來。
疼痛持續到了午後時分,姚萇感覺下身如刀割一般的疼痛,幾度昏迷,又幾度疼醒,猶如上了酷刑一般。他似乎體會到了荊棘纏身的巨大痛苦,疼痛之中,不斷的求饒。
不久後,他的病痛突然減退,渾身輕鬆了起來。一直在痛苦之中掙紮的姚萇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舒暢之感。
姚興見狀,以為是那三名野郎中的本事,當真是用了對症之藥。雖然派人去找他們的時候,這三人已經逃的無影無蹤,令人疑惑。
但是隻有姚萇自已卻知道,自已的大限已至。突然的輕鬆舒適是回光返照之狀了。他受儘了痛苦,早已生無可戀。此時此刻,痛楚減輕,他需要趕緊托付大事。
姚萇吩咐人給自已換了衣服,命人請了朝中心腹大臣進宮交代後事。
不久後,太尉姚旻、尚書左仆射尹緯、尚書右仆射姚晃、大將軍姚大目、尚書狄伯支等手下重臣紛紛來到寢殿之中。